圓融一生：百年樟樹聽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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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榮襄

有一天，監獄臨時通知我，菸毒犯增加太多太多，囚房不夠用，有一批受刑人因此即將出獄，希望隔天早上，我能夠對這一批受刑人講最後一堂課，提一 些叮嚀、提一些期待。

站上講台，喝過受刑人送上來的茶水，突然發現教室外一陣騷動，兩個全副武裝的戒護人員陪一個四十多歲的受刑人走過來，那是重刑犯，腳爒、手銬齊全， 受刑人手上還捧著沉重的鉛丸。在監獄裡，這是防止受刑人脫逃的最嚴密的措施 了。

重刑犯倒沉得住氣，立正，向我深深一鞠躬，然後拖著腳爒慢慢走向教室後面，在一張空出來的長凳子上...

五十年歲月悠悠

清晨四點五十分，我在處處有大樹挺立的麻豆糖廠走過一遍，習慣性的，在一棵樹齡過百的巨大樟樹下坐下來。樟樹微微凸起的根部正好巧妙形成平坦的坐位，可以讓我坐下來舒服的靠在樹幹上。

穿過幾公尺外一棵龍眼樹的枝葉空隙，我可以看到微微缺一小角的皎潔月亮正俯視大地。

今天是二○一一年農曆八月十七日，中秋佳節剛過兩天，號稱幾年來可以在地球上看到的最大最圓最亮的月球才撫慰過億萬人類企盼平安、團圓的心靈，此刻，也似乎有趣的看著我這個早起走路做運動的老人。

過了今天的生日，我六十四歲了。像許多老人一樣，我夜晚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起床的時間則越來越早，往往，我走出家門來到兩公里外的麻豆糖廠運動運動，才剛剛四點三十分。

此刻，幽靜的糖廠裡只有我一個人，感覺上有一點孤單、寂寞，因此，我忍不住拍拍樟樹巨大粗糙的樹幹，告訴他；

老樟樹，從今天起，請當我的好朋友吧，當我大清早走路累了，在樹下坐坐，讓我跟你說說話、解解悶。

我會這麼做，是因為我們蠻有緣份的。

五十年前，我十四歲，在距此兩公里外的曾文中學（現在的麻豆國中）唸初中部三年級，有一天，教我們英文的女老師叫我到面前，把一個牛皮紙袋交給我，說；

班長，這包東西要馬上送到糖廠我家去，麻煩你跑一趟。

英文老師的爸爸是麻豆糖廠的廠長，全家都住在糖廠宿舎裡。我在糖廠大門口問過警衛室的警衛，知道往裡面一直走，看到一棵巨大高聳的樟樹，往左轉就到了廠長宿舍。

廠長宿舍很漂亮，是標準的日式建築，有很多房間，外牆以橫條木板包覆，上面蓋著深灰色斜斜瓦片，在寬大、光亮的紙窗裡有婦人站著往外面看。

「小伙子，你找誰呀？」

我把手中的包包揚一揚。「我們英文老師叫我拿來的。」

婦人笑了，她大概是英文老師的媽媽吧？很快的走出來接過包包，對我說謝謝，然後，她叫我等一下，返身走進去，很快又出來，給我一支冰棒。

麻豆糖廠的冰棒在當年是大家都很愛吃的名貴點心，有人可能買得起，但我父親只是在菜市場賣魚的小販，他為了供應我哥哥、姊姊唸書已耗盡錢財，常常要向親友借錢才付得起大學、高中的學費，平常，是無法給我零用錢的，所以，我幾乎未曾吃過糖廠的冰棒。那天下午，我握緊冰棒走出廠長宿舍，走到巨大的樟樹下，自然而然在樹根上坐下來，以一種幸福的心情慢慢把冰棒吃了。

五十年歲月悠悠而過，老樟樹，五十年前坐在你樹根上享受冰棒的小伙子，後來順利考上高中唸完大學，前後在國中、高中、高職當過老師，也高高興興當作家寫了四十多本書後，已經退休在麻豆老家悠哉遊哉過日子了，而麻豆糖廠，從日據時代便大量製糖賺取外匯，一直到二十多年前，因著環境改變，製糖成本高過收入，年年虧損之下，不得不和全台灣大部份的糖廠一起宣佈停止生產，廠房作廢，人員遣散，這美麗遼闊綠樹成蔭的廠區不久就被流浪漢和野狗、野草佔領了。

我退休後，喜歡在大自然環境中走走、瞧瞧，培養一些寫作靈感，不免感嘆：我們麻豆地區教育普及人文氣息濃厚，可惜，沒有一處花木扶疏綠意盎然的公園供民眾走走、瞧瞧，令人遺憾之至！

很巧，一個名詞適時出現，「閒置空間的再利用」，這政策一出現，上級政府撥下經費，地方政府盡心盡力把原本荒廢的麻豆糖廠重新整理規畫，九年有成，到現在，麻豆糖廠恢復了美麗風光，花木適時剪裁，老舊建築物一一以原貌出現，美輪美奐的「紅樓」是磚造的原來糖廠行政管理中心，現在成了貴重藝術品展示中心，原來的廠長宿舍、員工育樂中心、關係企業員工出差接待所……等等，都一一成為有特色的觀光景點，讓麻豆地區的民眾早晚在糖廠裡散步聊天，心曠神怡，慕名而來的外地遊客也一天比一天增加，麻豆糖廠，成了遠近聞名的藝文活動中心。

老樟樹，你居高臨下，百年來看盡人事滄桑景物變化，白了頭髮的我也領悟人生無常命運巧妙捉弄人，我們在這裡重續五十年前的好緣份，彼此交換意見，一定很有趣哪。



孤單的小黑狗

糖廠裡，有十多隻流浪狗。

俗話說；一犬吠影，眾犬吠聲。沒錯，常常有一隻狗發現什麼人影出現或是什麼風吹草動，就慌張的哇啦哇啦叫，然後，其他的大狗、小狗也湊在一起亂叫一通，把整個糖廠搞得草木皆兵，喧鬧不已。

老樟樹，你睥睨四方、德高望重，對這十多隻流浪狗的慌慌張張一定很不以為然吧。

不過，其中有一隻小黑狗倒蠻有意思的。

您沒看過牠？有可能，因為牠是很膽小畏畏縮縮常常孤孤單單躲起來的。

大約半年前吧，有一隻棕色母狗生下五隻小狗，很有趣，這五隻小狗的外表完全不一樣，棕色的，全黑的，半黑半白的，各有特色。我好奇的觀察幾天，猜想，棕色母狗的戀愛對象大概是全黑的公狗。

每當有人靠近，母狗就發出低沉的吼叫，示意五隻小狗保持警戒，不要被打或被抱走了。這時候，小狗會停止嘻鬧就近趴下，只有那一隻膽小的小黑狗，一定歪歪倒倒跌進水溝蓋下躲起來。過了好久，才自己費盡吃奶力氣爬上來，或是母狗把牠叼起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發現小黑狗的發育比其他四隻小狗緩慢，因為，生為流浪狗，飲食缺乏，營養不良，母狗的奶汁明顯不足，每當進食的時候，其他四隻小狗爭先恐後咬著母狗奶頭吸奶，小黑狗力氣小動作慢，常常搶不到奶頭，吸不到奶，日子久了，就長得比別隻小狗慢了。

母狗奶水不足，小狗的斷奶期被迫提早開始，被迫要自己覓食求生存，陸陸續續的，有小狗夭折。我想，小黑狗大概也要被殘酷的大自然給淘汰了。

非常意外，幾天過後，我在糖廠內那一所因招生不足而被廢棄的國小操場邊發現小黑狗。可憐的牠，餓得發慌了，正趴在跑道上，慢慢把落在地面的龍眼咬破，去掉果皮，慢慢的咬下果肉吃進肚子。糖廠裡有十多棵龍眼樹，龍眼成熟時無人採摘，常掉落地面。

老樟樹，若非我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小狗有能力剖掉果皮吃龍眼的果肉。

隔天開始，每天大清早來糖廠走路做運動，我一定走進被廢棄的國小校園找到小黑狗，把事先準備的小狗乾糧拿出來倒在跑道上，讓小黑狗吃。

由陌生而熟識，從此，小黑狗一看到我，就從牠躲藏的地方跑出來，晃頭搖尾過來親我舔我。

有一天，棕色母狗來探望孤孤單單過日子的小黑狗，看到牠把我當作好朋友，開心跟我玩著，似乎放心了，在旁邊安靜趴下來，有趣的看著我們。有時候，牠自己肚子餓了，正好碰到我剛放下乾糧，牠也靠過來，意思意思吃一些。

小黑狗的母親大部份時間和十多隻流浪狗混在一起，小黑狗卻總是形單影隻在廢棄的國小校園活動，我看過牠抱著枯萎掉落的樹枝在地上打滾，玩得不亦樂乎，也看過牠把深色塑膠袋套在自己頭上裝瞎子碰碰撞撞學走路，有一次木棉成熟的果子爆開，潔白棉絮一堆又一堆隨風翻飛，小黑狗煞有其事隨之起舞，彷彿牠變成莊嚴的舞者、藝術家。

個性內向、敏感、喜歡獨處的人有可能是藝術家、詩人或作家，我和許多從事寫作的好朋友就有怕人多熱鬧場合的個性，因為如此，我特別喜歡待在小黑狗身旁看牠自得其樂過生活，牠似乎別有靈性。

二○一一年九月、十月，台灣最轟動的大事是進電影院看魏德聖導演拍的「賽德克、巴萊」上下集。電影中，男主角莫那、魯道養一隻聰明伶俐的大黑狗，慘烈殺戮的「霧社事件」後，莫那、魯道對自己的子弟兵說；你們要自盡的就自盡，想投降的就投降。他自己知道難逃一死，所以，他把大黑狗叫過來，拿出包在樹葉裡的兩塊肉片給牠吃，盡了最後的一份情義，然後，抽出身上的配刀喝令牠離開，要牠自己逃走去過生活，可是，那隻大黑狗忠心耿耿，被趕走，並不遠離，在莫那、魯道又經過一次與日本兵作戰後，牠用嘴吧叼一頂日本警官的大帽子過來丟在莫那．魯道身旁，彷彿在說；我的主人，你英勇善戰，很了不起。

在糖廠與我親近的小黑狗，全身黑黝黝毛髮正是台灣土產黑狗的模樣，牠的祖先就是跟在「賽德克、巴萊」電影中出現大黑狗同種族的，強壯、忠心，最得主人歡心。我寫過很多小說，也有長篇小說「可憐花」改拍成電影，「賽德克、巴萊」這部電影如果由我編寫劇本，我會寫著，「霧社事件」四、五年後，莫那、魯道被發現早已在深山洞穴中自盡，而陪在他身邊的，是他養的那一隻忠心耿耿的大黑狗。不要像現在電影中敘述的，莫那、魯道最後一個人死在深山洞穴中，孤孤單單的，令人憐憫。

動物學家說，狗的遺傳基因會提醒牠，終其一生，要找到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主人，要忠心耿耿追隨在主人身邊，與主人作伴。我不知道現在跟我親近的小黑狗將來長大後會不會把我當作牠的主人？至少，希望小黑狗長大後，不管流浪到那裡去，都能在記憶中存下我的身影，記得曾有人類疼愛過牠。



松　鼠

剛到糖廠來走路、運動的時候，常常被樹梢上的松鼠嚇一跳。

清晨四、五點，路燈淺黃色的光亮朦朦朧朧，糖廠大部份角落幽暗不見五指。可，調皮的松鼠愛嚇人、捉弄人，常常從我背後的樹梢突然跳出來，快速攀住另一棵樹的枝葉消失不見，牠弄出來的聲響第一次就讓我停下腳步，胡亂猜測是什麼妖魔鬼怪？久而久之，弄清楚松鼠的把戲，才聽而不怕，見而不怪，反而擔心牠萬一抓不穏細小樹枝，倒掉下來，一定會受傷。

老樟樹，您高大粗壯，沒有細嫰枝枒，松鼠們不喜歡到你身上跳躍嬉鬧，牠們最喜歡的活動就是像深山裡的小泰山一樣，抓著細長樹枝在樹木間擺盪過來又擺盪過去，難得安靜下來。

小時候，在熱鬧的菜市場看見的松鼠不是如此活潑、快樂，牠們被擺地攤賣東西的小販關在鐵籠子裡，扁平、圓形的鐵籠子被高高掛著，籠子中間有一個靈活轉動的軸，松鼠站在軸上，很難站穩，稍微一動，那軸就運轉，牽動鐵籠子跟著轉起來，這下子，松鼠更難保持平靜了，牠越想站穩，越抓著軸不放，軸就越動得厲害，鐵籠子跟著也不停轉動。

松鼠如此被折磨，必須小心翼翼有技巧的控制好自己的動作，才能短時間平靜一會，休息一會。這樣的日子怎麼會好過呢？

擺地攤賣東西的小販讓松鼠不斷轉動鐵籠子來吸引大人、小孩圍觀，進而推銷他要賣的商品。真是把自己的利益建築在松鼠的痛苦之上，很不人道。

我長大後，有機會到印度旅行，當地的導遊安排我們坐大象遊皇宮。各國來的遊客很多，坐在高高的大象身上搖搖擺擺東走西走，欣賞印度特殊的由紅沙岩石建造的宮殿，大家都玩得很高興。

偶而一瞥，我看見大象大大的右耳邊傷痕累累，有些許鮮血滲出皮膚外，仔細看，才發現，大象可能因為每天載客遊覽次數太多，疲倦之下，行動遲緩，腳步蹣跚，可是，牠的主人為了多賺一點錢，不讓牠多休息片刻，一直催促牠上工走路，發現牠精神不振快走不動了，便用尖尖的鐵桿戮牠右耳下的肉，戮到滲出鮮血，難怪大象有時候要發出低沉痛苦的吼叫聲。

晚上，大家在皇宮內部的餐廳吃飯，看見電視上反覆播出一集可愛的松鼠在果樹下東張西望的畫面。印度話哇啦哇啦不知在說什麼？聽印度的導遊說明，才知道這是今年第一次在山上看到松鼠出現，預告大家，春天要來啦。

當天晚上很奇怪，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我在菜市場看熱鬧，有擺地攤的小販把松鼠關在鐵籠子裡，要牠不停的轉動鐵籠子，松鼠玩累了不想繼續翻滾，小販便用尖尖的鐵桿去戮牠屁股，很不人道。

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印度，卻夢見在台灣逛菜市場，把印度大象的遭遇套在台灣的松鼠身上了，不禁啞然失笑。

老樟樹，目前的台灣，山坡地被大量開發，林木一棵一棵被砍伐，大小動物失去棲身之處，被迫向民眾居住的地方移動，因此，像松鼠這種以前較少看見的可愛小動物，竟然也可以在相當接近市區的麻豆糖廠樹木叢中居住下來，不受干擾的幸福過生活，實在是牠們的福氣。像剛才，我從糖廠圍牆外的嘉南大圳小橋上走下來，竟然看見兩隻松鼠從竹子下鑽出來，一前一後走向嘉南大圳，順著斜斜堤岸上面長雜草的地方走下去，小心站穩後，開始慢慢的喝水解渴。發現我走近了在看牠們，牠們也不在意，安詳自在的喝完水走回糖廠中央的大片草坪，面對面蹲下來聊天。

「那個歐吉桑，常常大清早就被我們捉弄嚇唬的，正好奇打量我們呢。」

也許，兩隻可愛的小松鼠正如此談論我。

ㄊーヽ ㄊーヽ………ㄊーヽ ㄊーヽ。

有怪聲傳來，我抬頭一看，龍眼樹梢上一隻松鼠正一邊抖動渾圓的尾巴一邊發出ㄊーヽ ㄊーヽ ㄊーヽ求愛信號。看別人恩恩愛愛蹲在草坪上談天說地，牠可能想到自己孤孤單單的很不幸福，所以在努力求偶，希望早日結束光棍生活吧。



小駝鳥

跟松鼠一樣，喜歡在大清早就嚇嚇我跟我開開玩笑的是小駝鳥。

小駝鳥的真正學名我並不知道，牠們的外表跟我們平常看到的駝鳥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體型小很多，大概比母雞小一些，比鴿子大一些。我因此決定，就叫牠們是小駝鳥。

小駝鳥算是整個麻豆糖廠裡最大的鳥類了，大概因為這樣，養成牠們目中無人的傲氣，根本不怕什麼。常常在地面上抬頭挺胸逛來逛去，看到人也不躲避，碰到流浪狗有時還上前挑釁一番，逞逞英雄。

大清早，突然聽見怪叫聲，「ㄍㄚ´ ㄍㄚ´」，然後樹枝一陣顛動，有東西破空飛來，直接從我頭上飛掠過去，再得意的「ㄍㄚ´ ㄍㄚ´ㄍㄚ´」大叫幾聲，那准是小駝鳥已經睡飽，出來活動了。

老樟樹，小駝鳥就築巢在您身上。我猜原因有二：

一、古人說：「賢才擇人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小駝鳥自命不凡，不屑於跟小麻雀、白頭翁等小鳥在龍眼樹、蓮霧等中小型果樹上爭地盤，自然而然要在高大強壯的您身上構建窩巢，養牠們的孩子了。

二、樟樹的樹葉和黑色果實會自然發出一種特殊的香氣，讓小小蚊虫不敢接近，因此，小駝鳥棲身在您身上，日子便過得舒服、安心了。

我不是生物學家，不曉得物種的正確起源以及遷徙過程，但是，我猜想，像小駝鳥這種鳥類可能不是台灣的原始物種，牠們應該是外地移入的，是由南島語系的民族從菲律賓或印尼等島嶼往北遷徙帶進台灣來的。

目前已經証實，台灣有一部份原住民就是屬於南島語系的。

很久以前南島語系的民族往南遷徙，便成了澳洲、紐西蘭的毛利人。

大家都知道，澳洲的毛利人把小駝鳥帶到澳洲後取名為「ㄎ一 ㄨㄟˋ」，和我在麻豆糖廠裡看到的小駝鳥不管外型大小羽毛色澤都是一模一樣的。因此，我才猜想，小駝鳥是由南島語系的民族帶著往南往北遷徙定居的。

小駝鳥有一個特性，由雄鳥顧家，孵鳥蛋，養育小鳥，雌鳥則在外面覓食回來，順便在外面趴趴走。這和一般人認同的「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模式完全不同。

小駝鳥這樣的婚姻方式能長久維持下去，是個非常特殊的奇蹟。

在人類的社會，也有少數人想打破「男主外女主內」的生活模式，結果，多數失敗了，而且失敗得很慘。

我以前在「憂鬱症關懷協會」當心理輔導志工的時候，碰上一個中年人，他原是一家電子公司的工程師，遭逢經濟不景氣，公司減薪、裁員，他被資遣而失去工作。他過了十多年要輪值大夜班的生活，早已厭倦電子公司的工作壓力，一下子成了無業遊民，便輕鬆自在的在家裡洗衣服整理房間，送小孩子上下學，去菜市場買菜，回家煮飯。空閒時間，還躺在客廳聽音樂睡懶覺。

他的太太在公家機關上班，有固定收入，一家人的生活不必憂愁，可是，據她自己說的，忍耐三個多月後，終於忍無可忍，勸他出去找工作，不要整天遊手好閒，成為親戚朋友眼中的大笑話。

他找工作並不積極，拖了兩三個月還找不到，太太發飆了，多次跟他大吵大鬧，還威脅著要離婚。

一看事情嚴重了，他到「憂鬱症關懷協會」來做諮詢，問意見。

我勸他一定要下定決心趕快找到工作，不然，婚姻可能真的保不住。

結果，他仍然高不成低不就的賦閒在家當「家庭煮夫」。過一段時間，偶而打聽到他的消息，真的已經離了婚，回鄉下與種菜的父母居住了。

老樟樹，您大概不知道，人類的婚姻很麻煩很難維護的。像小駝鳥的社會就單純愉快多了，您看，公的小駝鳥帶著他孵育長大的小孩在我們面前散步、玩耍，當爸爸的精神抖擻講這個比那個，小孩子也「ㄍㄚ´ ㄍㄚ´ ㄍㄚ´」的學著說話表達意見，親子之間和樂融融，而雌的小駝鳥出外趴趴走，不知道飛到那裡去覓食了。大概，沒有親戚朋友笑小駝鳥陰陽顛倒男女角色互換吧。



夫妻樹

到麻豆糖廠來參加各式各樣藝文活動的外地人士，最喜歡在廠長宿舍優美深廣的日式庭院裡散步、聊天，圍牆邊一棵「夫妻樹」因此常常吸引大家駐足旁觀，好奇的談論不已。

「夫妻樹」由兩棵樹緊密糾纏在一起構成，在中央的是直直約有兩三層樓房高的椰子樹，把它密密麻麻包圍著熱情擁抱著的是榕樹，榕樹原本有許多氣根，這些氣根本來是要往下插入地面吸取養分呼吸空氣的，它們由上而下沿著椰子樹的樹幹自由自在快樂伸展，便彷彿是榕樹伸出手腳把椰子樹深深纏繞著，一生一世不願分離。

椰子樹和榕樹如此糾纏成了夫妻，在大自然界中非常少見，自然成了大家圍觀的對象。

老樟樹，我有一位以前在一起教書的老同事，他退休後，熱心的在麻豆糖廠擔任導覽志工，每星期有兩天負責引導前來參訪的遊客走訪糖廠各個引人入勝的景點。據他說，很多遊客聽了他的介紹後，紛紛與「夫妻樹」合影留念。一些年輕的情侶或恩愛的夫妻最喜歡依偎在一起站在「夫妻樹」前面照相，希望沾上「夫妻樹」的光彩，兩人的情感永遠不褪色起變化。

每一次從「夫妻樹」旁邊走過，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心裡浮起很多感觸。

在台灣，我看過的被人津津樂道的「夫妻樹」有三種形態。

第一種，互相熱情纏綿的，就像麻豆糖廠裡所見到的。

第二種，近距離站著，兩棵樹的樹梢互相糾纏在一起，樹枝、樹葉相依相偎，捨不得分離。

第三種，兩棵樹分別站立在道路兩邊，但是，奇妙的，樹幹互相吸引、傾斜，彷彿極力想抱在一起。雖然雙方的枝葉始終不能糾纏擁抱，卻給人一種相知、相惜的姿態，富有夫妻情緣。

這三種不同形態的「夫妻樹」，也可以拿來比擬人類社會中常見的夫妻相處狀態，第一種夫妻是朝夕親密相處，難分難捨。第二種夫妻是有適當的距離分隔，但是互相依賴彼此照顧著過日子。第三種夫妻比較特殊，分隔兩地，各過各的生活，但是感情深厚不至於走上分離之途。

我以前在商職擔任心理輔導老師，女學生兩千多個，我因此常有機會幫忙處理她們的感情問題。退休後，我在監獄擔任輔導志工，犯人的婚姻問題也常常要我幫忙提供意見，後來，我轉到「憂鬱症關懷協會」工作，很多人的婚姻狀況出了問題我也要幫忙分析處理。基於這些工作經驗，我對婚姻的瞭解算是相當深入，我認為，夫妻相處，第一種狀況並不是十分理想，反而是第二種和第三種形態比較切合實際，比較不容易鬧分居鬧離婚。

有的人佔有慾很強，認為一旦結了婚，夫妻二人就要像麻豆糖廠裡的「夫妻樹」，時時刻刻相依相偎，心靈契合，朝夕不可分離，所以，不允許配偶自由行動，表示不同意見。不幸的是，人容易喜新厭舊或見異思遷，也有個人的人格特質，不願意凡事聽人擺佈。一旦兩人結婚久了，不新鮮了，或是生活細節裡常鬧不同意見，爭吵不休，便有人想自由自在行動，不要朝夕相處。這樣婚姻就難以維持下去了，要分居要離婚了。

小小一個台灣島，人口才兩千三百萬人，根據內政部的統計，平均，每一天，離婚的夫妻有一百十幾對。這些夫妻，如果彼此給個空間，知道人的感情是容易起變化的，是會由濃轉淡的，不要處處強調綁在一起，不要時時強調恩恩愛愛，也許，就不至於由愛生恨要鬧離婚了。

老樟樹，我以前在台南市的圖書館開一門課，專門講人生智慧給已經退休的中老年人做參考。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常常抱怨太太對他不好，兩人都退休後，他以為兩人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常常出外旅行，平常在家裡，太太也應該費點心思煮飯菜給他吃。結果，根本不是，太太忙著去社區大學上課，學舞蹈、畫圖、演話劇，跟社團同伴出國去玩，讓他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過日子。他心裡很氣，多次跟太太吵架，太太也不改進，苦惱之下，他好想離婚算了。

我安慰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凡事要看開點，懂得人情世故，夫妻在一起久了，感情疏遠，這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又不是什麼多才多藝的英雄好漢，那能讓太太珍愛、疼惜我們一輩子？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年輕時候夫妻恩愛，甜蜜過日子，年紀大了，只能是一個友伴，就像站立在道路兩旁的兩棵樹，名為夫妻，其實各有空間，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只不過碰到什麼病痛、災難，知道互相照顧、扶持就好。

希望這個男人能接受我的提醒，自己也自由自在到處旅行，參觀展覽，聽聽演講，或是學一些有趣的才藝，好好打發時間。千萬不要吵著要離婚，給正在談戀愛準備結婚的子女做了壞的榜樣。



鬼臉大樹

有人說，天沒大亮前，不敢一個人到麻豆糖廠來走路做運動，因為，最裡面有一棵鬼臉大樹，那兇狠臉孔彷彿佛經世界中的暴怒羅漢，表情嚴肅的要批判人群中的惡徒。

老樟樹，我聽人說，這鬼臉大樹的學名是白樺，在中國大陸北方最常見，很不可思議的，它竟然生長在麻豆糖廠最裡面一條步道的旁邊，外貌威武、強壯，大約有四、五層樓高，樹幹灰白色，粗壯的主幹上出現猙獰鬼臉，約有普通人臉的四、五倍大，眉毛、鼻子、眼睛和嘴吧唯妙唯肖，十分醒目。猜想，是白樺樹成長過程中，遭到碰觸，傷痕巧妙形成一張臉孔，或是，白樺樹本身有病變，表皮龜裂，陰差陽錯的，佈局成人臉的五官，栩栩如生，使看到的人都在大吃一驚後留下深刻印象。

大清早，大多數人都還沉醉在睡夢中，我一個人在幽暗的糖廠裡走來走去，每經過鬼臉大樹，都好奇看上一眼。

「鬼臉也在看我呢。」

心裡常常這樣想著。

記得第一次看到鬼臉，著著實實嚇了一大跳，當場後退兩三步，一顆心咚咚咚響著，手腳一陣冰冷，臉色一定很蒼白。

「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俗話是這樣說不錯，可是，捫心自問，世界上，那一個人沒做過一些虧心事啊？午夜夢醒，想起做虧心事時的缺德細節，誰不忐忑難安？所以，第一次看到鬼臉，說不驚慌失措是騙人的。

見過幾次，沒有什麼異狀發生，漸漸的，也就習以為常了。

我的作家朋友中，有一位年紀很大的，最近常常在電台講鬼故事，節目挑選午夜時刻又重播一次。我因為睡眠狀況不好，晚上常常整夜開著收音機，小聲收聽節目，好幾次聽到老朋友講的鬼故事，會莞爾一笑。

「您常講鬼故事，不怕孤魂野鬼找上您呀？」我問老朋友。

「我年紀這麼大了，」老朋友輕鬆聳聳肩膀。「可能不久就要死了，一死，就成了鬼，還怕什麼鬼啊？」

我無言以對，老朋友講得好像也很有道理。

有一陣子重看科幻小說大師倪匡的作品，記得好像有一篇故事是說一個精靈因為某緣故被囚禁在一棵大樹裡，這故事，倒啟發了我寫作的靈感。

老樟樹，去年有一家報社舉科幻小說比賽，我便以「鬼臉大樹」為主題，寫一篇小說去應徵。

我寫著，一百多年前，東海龍王執行玉皇大帝的旨意，命令一位大元帥去行雲佈雨，在清朝的年輕將軍袁世凱從朝鮮帶兵搭船回國途中，（早先袁世凱奉命帶兵去協助朝鮮抵抗日本人的侵略），要興起大風暴大海浪，讓袁世凱在大海上翻船溺死，以免他日後掌大權危害國家、人民。可是，這位大元帥貪喝美酒，誤了時辰，等他酒醒趕到大海上要興風作浪，袁世凱早已登陸上岸，向北京城趕路而去。

東海龍王暴怒，把大元帥打入一棵白樺樹的幼苗，又刮起颱風，讓白樺樹的幼苗飄飛去天涯海角，自生自滅。

這一棵囚禁著大元帥的白樺樹幼苗後來飄流到台灣，在麻豆糖廠僻靜的角落生長、茁壯。那糊塗大元帥常常在樹幹上露出表情淒苦的大臉，深深懺悔著。他自己知道，當年沒有溺死袁世凱，罪孽深重。因為，袁世凱後來逼孫中山先生在革命成功後讓出大總統的位子，他坐上大總統寶座後還不滿足，又恢復帝制，當了皇帝。袁世凱死後，他的部下紛紛爭權奪利，於是，軍閥亂世，戰爭不斷，人民生不如死，是人世間一大浩劫。

可惜我這一篇小說沒有得獎，大概，評審認為我編的小說匪夷所思、亂七八糟吧。

孔子勸戒我們，要敬鬼神而遠之。可見孔子認為世界上真有鬼神的。我平常演講給年輕人聽或寫文章給年輕人看，也常常強調，人如果不孝順自己的父母，那麼，拜神是沒有用的，相反的，也許要當心鬼怪來找麻煩呢。

按照民間一般的傳說，出生年月日時折算成的生辰八字，如果斤兩太輕，會容易碰上妖魔鬼怪。我自認自己不是福份厚重之人，所以，平常碰上下雨天打雷電時我都盡量不出門散步或騎摩托車到處亂跑，以免被雷電打成重傷或劈死，被親戚朋友譏笑說，一定是平常幹了什麼壞事才會碰上這種報應。

就是這樣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心理，現在大清早的從鬼臉大樹身旁走過，我都恭敬的行個禮，然後快快走過。希望，鬼臉大樹永遠不要把我這一號小人物記在心裡。

阿門，阿彌陀佛！



竹　林

竹子在高人雅士心目中是高雅的謙謙君子，庭院中種有竹子，便顯得不俗。

廠長宿舍左前方，距離宿舍大約五十公尺，三叢竹子形成一小片竹林，高聳挺直，臨風搖曳，是一個吸引人的角落。

竹林前面有巧妙佈置的石塊，高高低低，彷彿是椅子，引誘走路走累了的人坐下來休息。

老樟樹，除了坐在您樹根上跟您說一些心事，我也愛在竹林前面的石塊上坐下來，抬起頭，魚肚白的天空有竹竿上的狹長葉子迎風飛舞，能夠使我一顆心在剎那間超脫塵世變得空靈起來。

我平常最敬重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人們常把祂的莊嚴法相畫在竹林前面，因此，每當我在無常塵世中碰到什麼災難和迷惑難題，我就去向觀世音菩薩膜拜、禱告，祈求垂憐祈求開示。這時，抬起頭，就看到觀世音菩薩背後的金黃色竹林，剎那間，法喜和寧靜彷彿從竹林中湧現出來，包圍住我，使我減輕焦慮和痛苦。

現在，清涼的晨間，我在糖廠的小片竹林前坐下來，很巧妙的，這小片竹林正好也是高貴的金黃色，因此，我常在竹林前依稀看到觀世音菩薩的莊嚴法相，心中無比欣慰無上歡喜。

其實，早在五十年前，我就知道有這一小片金黃色竹林的存在。

初中上課時，有美術課，有一陣子，美術老師說要活潑化教學方式，便連續三個禮拜帶我們到麻豆糖廠寫生。包括我在內，有幾個男女同學都跟美術老師坐在小片金黃色的竹林前面，用水彩畫把眼見的美景畫在圖畫紙上。

我們美術老師姓熊，我們都暱稱他是「小熊」。聽說他是上海藝專的學生，民國三十八年，加入軍隊後跟政府一起來到台灣，退伍後，便到曾文中學的初中部來教美術。

熊老師很喜歡畫竹子。

有幾次上完美術課，我以班長的身份幫老師把教具搬回他分配到的一間宿舍，發現他有幾張用毛筆畫的作品，畫的就是竹子。

學期末，他送我一小幅毛筆畫的竹子做紀念，上面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字；

竹解虛心是我師

熊老師摸摸我的三分頭，鄭重其事告訴我；

竹子的中心是空的，一節一節，彷彿他懂得做人要謙卑，要講究人格、氣節，所以，他可以當我們的模範，當我們的老師。

很可惜，我把熊老師送我的這一小幅竹子畫放在我書桌上，有一次碰上大風大雨，畫被吹走，泡在水裡，就弄壞了。

更可惜的，熊老師在我升上初三時離開學校，從此消失無蹤。

原來，單身的熊老師常去小鎮上一家文具行購買作畫原料，認識文具行老闆的女兒。兩人互有好感，很快的成為一對戀人。

可是，老闆是很保守的鄉下人，在當年的環境下，南部鄉下人對「外省人」有一種成見，老闆堅決反對女兒嫁給熊老師。

誰也沒想到，那女孩子因此在自家後院上吊自殺。抗議，他父親的愚蠢心態。

熊老師心灰意冷之下辭職而去。

老樟樹，事情沒有就此結束。

兩三年前，我去鄰近的學甲鎮辦事情，中午十一點多的時候，感到肚子餓，停下摩托車，正好看到一家麵食店，我便進去叫了十五個水餃和一碗酸辣湯。

偶而抬頭，在壁上發現一幅裱裝精美的圖畫，畫的是竹子，飄逸瀟洒，栩栩如生，旁邊題了七個字；

竹解虛心是我師

嘿！我心中一陣驚訝，這七個字對我來說太熟悉了，因為那是很多年前一位愛畫竹子的美術老師常常提到的一句話。我立刻搜索圖畫左下角的作者署名。果然不錯，有一個「熊」字，應該就是失去音訊的熊老師了。

我向老闆娘打聽這幅畫的作者？跟我年齡相近的老闆娘感傷的說，畫是她姑姑留下來的，很久以前，她姑姑愛上一位美術老師，可是他是大陸流亡來台灣的，家人反對兩人在一起，姑姑受不了這個打擊，憤而上吊自殺，只留下她戀人送的這一幅竹子畫做紀念。

我向老闆娘說，我也稍微知道這一段悲慘的往事，因為，那熊老師正是我初中時的美術老師。

心中塞滿太多感傷，我差點吃不完盤中的水餃。

熊老師大我二十歲左右，如果還健在的話，應該八十五歲了。白髮蒼蒼，在那裡定居呢？沒想到多年後我在距離麻豆八、九公里外的一家小餐館看見他早年送給戀人的作品，他應該還記得這一個多情的女孩子吧？

二○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

強烈寒流來襲，狂風怒吼，天氣冷颼颼。大清早的，我走過小竹林兩次，那竹竿與竹葉在寒風中互相摩擦，發出聲響：

伊伊呀，酸酸，

伊伊啊，酸酸酸。

這聲響，像極了在哀悼多年前熊老師與女友的悽悽慘慘戀情。聽在我耳裡，酸楚在我心中。



愛吃肉片的大肥狗

麻豆糖廠大門口附近有兩家早餐站，方便左鄰右舍解決早餐問題。每天，我也固定的在做完運動後順便購買家人指定的早餐帶回家。因為這樣，就與一隻大肥狗變成好朋友。

大肥狗體型巨大，淺棕色皮毛，敦厚逗趣的臉孔，使牠看起來平易近人，不至於使人害怕會被牠欺負、攻擊。

我常在早餐店對面一棵樹下看到牠，牠好像對早餐店老闆娘又煎又煮的動作很感興趣，看得津津有味。有時候且伸高鼻子，眼睛半閉，彷彿在用心品嚐什麼可口美味。

老樟樹, 我在糖廠裡走路，也常看到這一隻大肥狗甩著美麗的花色尾巴到處逛逛，淘氣的，在牠感到有趣的地方停下來，蹺起後腳跟，痛快的灑一泡尿。

有一次，我向早餐店買兩份漢堡。在等候老闆娘煎肉片時，察覺褲管被什麼東西拉著，低頭一看，是大肥狗在咬我的褲管。

「喲！這隻狗胖得真好看。」我忍不住彎下腰，伸手撫摸牠額頭。

老闆娘瞄牠一眼。「是一位中年人養的，聽說那一位中年人最近失了業，到處忙著打零工賺錢，大概常常忘了給牠東西吃，所以最近比較容易看見牠跑到這裡來，好像聞到什麼香味，想找東西吃。」

「原來是這樣，看起來有一點可憐呢。」我吩附老闆娘把煎好的兩塊肉片先給我，再往上面吹吹風，讓肉片溫度涼一些，然後把肉片放在大肥狗前面。

大肥狗顯然受竉若驚，張大眼睛，向我點點頭，然後趴下來，開始吃那兩片香噴噴的肉。

等大肥狗吃完肉片，我拿著兩份漢堡和飲料準備走開，忍不住又伸手摸摸大肥狗的額頭，牠開心一直搖尾巴。

從那一天起，大肥狗就認定我是牠的好朋友了。我們大清早在糖廠裡碰面，牠一定跑過來，跟前跟後陪我走一段路。如果牠恰好在早餐店前看見我，就高興衝過來，我就多買兩片熟肉給牠享受享受。

有一次我在大肥狗陪伴下走過一位畫家在糖廠的作品展示廳，室外一幅古代詩人樹下品茶的宣傳海報使我莞爾一笑，想起來一件有趣的事；

明代大詩人也是大畫家唐伯虎，曾在大雪天出外訪友，路過一亭子，便坐下來避一避風雪。不久，兩個中年人也走過來休息，兩個人自命是才高八斗的詩人，看見有一隻白狗一隻黑狗從亭外走過，便忍不住在唐伯虎面前賣弄起來。有一人看見黑狗背上沾滿白色雪花，便大聲吟道；

黑狗身上白。

另一人也自認高雅的指著沾滿大雪的白狗說；

白狗身上腫。

兩人不知唐伯虎身份，問他，兩人的詩做得如何？

唐伯虎忍不住哈哈大笑，當然知道兩人的詩句粗俗而已，卻也不便掃興的說：「貼切，貼切！」

想到這裡，我順便摸一摸大肥狗的雄厚背部，向牠說：

「大肥狗，你渾身是肉，冬天不怕冷，所以不必像其他的狗一樣在冬天穿上衣服，但是要小心，不要在寒冷天氣裡被粗俗的人抓去宰了吃，當做在吃補。」

大肥狗沒有在寒冷的冬天被愛吃狗肉的人抓去，倒是走桃花運，交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牠的女朋友全身淺黃色，體型不小，大約有牠的三分之二大。脖子上掛有一條皮圈，表示牠曾經是有主人的，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離家出走，成了麻豆糖廠裡的一隻流浪狗。

這隻淺黃色的漂亮母狗，因為跟大肥狗很要好，我每次看到牠，就戲稱牠是「肥太太」，是大肥狗太太的意思。牠聽慣了好像也蠻喜歡這綽號，每次聽見我叫牠，也會高興的搖著尾巴跑過來，兩隻前腳搭上我膝蓋，撒嬌一番，大肥狗最喜歡和牠女朋友在草坪上嬉戲、玩樂。有一次大肥狗背部癢，便躺在草坪上左右翻滾、磨擦，那摸樣十分滑稽。後來，牠側躺著，牠的女朋友就伸出前腳在牠背上又推又擠的，好像在幫牠抓癢，真是夫妻情深。

二○一二年元旦假期，前一天晚上，全台灣籠罩在強烈寒流當中，卻，各地方皆有熱鬧、盛大的跨年晚會，煙火放得耀眼奪目，藝人載歌載舞，民眾歡樂過年，估計，全台灣大約有二百萬人通宵玩樂精神好得好。

我是個跟不上時代的鄉下老人，依舊早睡早起，依舊在清晨四點半就到了麻豆糖廠。從北邊大門進入，往裡面走。老樟樹，我打算先走到您面前向您拜個年，卻，大肥狗突然從黑暗中竄出來，放聲吠叫，一直叫個不停。

「大肥狗！」我雙手揮動，示意牠安靜下來。太怪異了，大肥狗看到我從來不大聲亂叫的。我走近牠，問牠：「你怎麼啦？」

大肥狗咬住我大衣，用力拉，牠好像急著要把我拉向糖廠東邊的側門。

「什麼事啊？」我跟在大肥狗後面。

天啊！側門外面，馬路當中，一隻淺黃色大狗倒在地上。我認得那是「肥太太」，立刻衝到牠身邊，發現牠頭部流血，兩眼僵硬，已經死了。

「嗚……」大肥狗蹲下來，發出衰鳴。

我伸手摸摸「肥太太」，體溫依稀存在，好像剛死沒多久。

大概是光線不好，急著趕路回家的人開車經過，光線不好，精神又恍惚，沒看到「肥太太」正好走過馬路，所以，把牠撞死了。

「倒在這裡，如果又被路過的車子重覆輾過，就太可憐了。」我想著，立刻把「肥太太」抱起來，走回糖廠，走到一棵玉蘭花樹下，才把牠放在樹根邊。

大肥狗向前用鼻子嗅一嗅牠的女朋友，彷彿在安慰牠；已經離開大馬路了，不怕再被車子壓到，放心吧。

我摸摸大肥狗的頭。「把牠放在這裡，因為今天是元旦假期，來參觀藝文活動的人一定很多，也有很多志工會來幫忙，大家看到牠倒在這裡，會妥善處理的，你放心好了。」

大肥狗尾巴甩一甩，表示明白我的意思吧。牠很聰明，碰到這種災難，懂得向我求助，把牠女朋友的屍體抱離大馬路。

隔天，我走近那棵玉蘭花，只看見大肥狗趴在樹下，牠女朋友的屍體已經不見，應該是被妥善處置了。

我坐下，大肥狗把身體靠過來，我們默默無語。



母貓、小貓

二○一二年元旦假期過後，我進城看了一部美國出品的卡通電影，「鞋貓劍客」，那隻武功高強聰明伶俐的大貓，頭戴船形帽，身穿獵人服裝，腳著高級皮鞋，出生入死，縱橫無敵，令人看了大呼過癮。

傳說，四、五千年以前，埃及人信仰的神明當中有一個就是貓，甚至於說，貓類曾經統治過地球。看過「鞋貓劍客」這部電影之後，很多人可能會喜歡這種傳說。

老樟樹，台灣的電視報導過，有算命師專門替動物看相，曾經有一位年輕小姐抱她的寵物貓去算命，花了一千塊錢，算出來她養的貓前世是英國的貴族。這位小姐快樂極了，連說好準真準，怪不得她養的貓一定要最名貴的罐頭才肯吃，而且，平常要穿漂亮的衣服。

比較之下，我覺得麻豆糖廠裡的流浪貓，母貓和牠的兩隻小貓，日子就過得極其辛苦。

首先，貓必須躲避流浪狗的追逐、攻擊。有幾次，大清早的，母貓剛出來翻垃圾筒尋找食物，被狗發現，狗立刻吠叫狂追，母貓拔腿就跑，差一點被撲到時，母貓及時一個大跳躍，跳上路旁大樹，才勉強逃過一劫，真是令我替牠擔驚受怕。

好像是從去年夏天開始吧，母貓把摩托車停車棚頂上一個鐵片造的垃圾筒當做窩巢，（這垃圾筒可能是善心人士特別放上去，用來保護貓的），可以養兩隻小貓，遮風又蔽雨，也不怕流浪狗找上門。

星期一到星期五，來麻豆糖廠參觀藝文活動和歌舞表演的遊客很少，貓很難從遊客丟棄的垃圾中找到勉強可吃的食物，猜想，母貓和兩隻小貓可能常常要餓肚子。只有星期六和星期天，遊客多，垃圾多，流浪狗容易找到食物吃，母貓和兩隻小貓也可以多吃一些東西。

幸好，一位老婦人成為三隻流浪貓的貴人。

老婦人年紀跟我差不多，也是早睡早起做運動的人，清晨五點多，她就進麻豆糖廠來了。

「喵──喵──」

老婦人走到摩托車停車棚附近，便開始大聲呼叫母貓和兩隻小貓。等牠們一一現身，老婦人打開她拿在手上的塑膠袋，放在地上，三隻貓就開始享受塑膠袋裡的食物。

因為這樣，三隻貓可以盡可能吃飽，度過野外流浪的艱苦日子。

一個溫暖的午後，我應藝術家朋友邀請到麻豆糖廠參觀他的陶製日用品展覽，事後，我在糖廠裡散散步，走過摩托車停車棚，抬頭望去，看見棚頂靠近一棵蓮霧樹的角落，母貓正靠著鐵片造的垃圾筒在睡午覺，睡得過癮極了，竟然四腳朝天呢。她琥珀色的皮毛在溫暖陽光下閃閃發光，給人一種幸福的美好感受。

兩隻小貓則偎在母貓身邊，一隻琥珀色，一隻花色皮毛，也都眯著眼打盹。仔細看，眼睛成一直線，可是嘴唇微微張開，彷彿睡夢中正開心微笑著。

母子三貓這一幅幸福、滿足的生活畫面，讓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像。

老樟樹，我們人類的社會有一句俗話；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貓，雖然不是人類，卻生活在人世間，自然也難逃旦夕禍福的命運。

一連多天炎熱的天氣，激來連日暴風雨。大雨中，我們老人家自然有三、四天不敢出門做運動。

雨一停，大清早的，我立刻走到麻豆糖廠活動活動筋骨。

才大踏步走一圈，意外的看見以前每天來餵貓的老婦人蹲在地上看著什麼？我好奇走過去，看見那隻琥珀色母貓躺在路邊，一動也不動，兩眼突出，一直睜著不閉上，彷彿牠放不下世上一些讓牠牽掛的事情。

「好可憐，大概死了有一段時間了。」老婦人伸手摸母貓的頭。

「怎麼會突然死了呢？會不會是餓死的？」

「有可能，我三天沒來看牠們了，兩隻小貓倒是還活著，此刻正躲在窩裡呢。可能是母貓自己捨不得吃東西，把東西留著給小貓吃，牠自己冒著大風大雨到處找食物淋到雨，受了風寒，或是衰老生了病，就死了。」

老婦人說著，把她脖子上一條薄薄圍巾拿下來，用它把母貓包起來，拘在懷裡，看了看方向，往摩托車停車棚走去。

摩托車停車棚後面有一處荒廢的菜園，老婦人告訴我，她先生以前是糖廠員工，分配有宿舍居住，糖廠廢棄後，員工都搬走，宿舍也拆了，但是，她以前種菜的園子還在，泥土鬆軟，她請我用掉落的粗的樹枝挖一個洞，好把母貓小小的屍體埋起來。

我把母貓屍體埋好，老婦人蹲下來，說她要唸一遍佛教的「往生咒」，替母貓送行。

我找來以前宿舍拆掉時留下來的一塊水泥板，把它蓋在母貓平平的墓穴上面，免得一些流浪狗聞到屍臭味會過來亂挖亂扒，驚擾到母貓的安眠。

二○一二年一月十四日，寒流吹拂下，台灣人選舉總統，馬英九連任成功。

隔天一大早，我在糖廠大門口遇見老婦人。她臉上堆著笑容，手上拿一個籃子，快樂的告訴我；她先生因為最近寒流一波波來襲，患了嚴重的感冒，在床上躺了兩三天，因此體會到，糖廠裡那兩隻已經沒有母親照顧的小貓處境一定很可憐，便改變以前反對太太在家裡養貓的想法，同意太太把兩隻小貓帶回家照顧。

我和老婦人在摩托車停車棚附近找到兩隻餓肚子的小貓，老婦人先拿煎好的兩小段虱目魚給牠們吃，吃完了，趁牠們親熱磨蹭老婦人的小腿時，老婦人把牠們一隻一隻抱著放進籃子裡，扣上蓋子。

「我們回家囉。」老婦人開心的跟我揮揮手。

我點點頭，心裡很為兩隻小貓感到欣慰。畢竟，在糖廠裡繼續過流浪的日子命運難卜，可能凶多吉少，能夠跟有愛心的老婦人回家，吃飯有定時，睡覺有安全溫暖的小窩，幸福如神仙哪。



小火車頭

糖廠大門口內側，古色古香的守衛室後面，放置一個退休養老的小火車頭，朦朧夜色中我從它身旁經過，錯覺之下彷彿可以看見它晃動起來，上面的煙囪噴出白色蒸氣，汽笛響著「嗚──恰恰，嗚──恰恰──」，由慢而快，小火車頭拉著五、六節車廂，上面也許載著乘客，也許放著剛採收的製糖甘蔗，搖搖晃晃跑過荒郊野外。

這景象，是居住在遼闊的嘉南平原上，中年以上的人都曾經看過的，是一種很美好的少年時代的記憶。

老樟樹，我第一次坐上糖廠的小火車，是十六歲，剛剛在台南一中唸高一。

每天早上一大早的，我由麻豆鬧區的家裡出門，搭上糖廠的小火車，那小火車啊，噴出白色蒸氣，噴得高高的，又拉得長長的，把魚肚白的天空切開了，讓太陽露出臉來。

大約十多分鐘以後，小火車抵達麻豆糖廠站，停個兩三分鐘，讓住在糖廠附近以及糖廠宿舍裡出來的男學生女學生上車，大家一起坐到八公里外的隆田火車站，在那裡，換上南下的大火車，進台南市唸書。

傍晚，我們又從台南市搭不同時間開出的大火車回隆田，等候一會，再坐上糖廠的小火車，夜幕低垂中，回到麻豆的住家。這樣的勞累奔波生活，整整有三年。可以說，糖廠的小火車載著我美麗夾雜著哀愁的種種夢境，使我長大成為一個年輕人，然後，我到台北上大學。

記得是高二那年冬天的事，有一天早上溫度很低很低，我躲在溫暖的被窩裡很舒服，睡過頭了。驚醒過來，一看時鐘，慘啦，匆匆洗一把臉，抓起書包便往外跑。可是，氣喘吁吁衝進麻豆鬧區的小火車站，只能眼睜睜看著清晨第一班的糖廠小火車冒著白色蒸汽駛離而去。

我放開胸腔，深深吸一口氣，決定跑步追上那一班小火車。

追呀追，我的嘴吧也像小火車的煙囪一樣冒出白色蒸汽了，卻始終追不上它。但，也沒有被它拉開了距離。

累得半死，感覺上自己快要昏過去了，幸好，已經看見麻豆糖廠高聳的大煙囪。我露出苦笑，知道自己和小火車即將抵達麻豆糖廠。在那裡的月台上，小火車會停個兩三分鐘等候部份乘客上車，我就可以坐上去了。

喘著大氣，我放心的跳上最後一節車廂，很多人是一路看著我追上來的，連忙恭喜我終於追上小火車。

「你呀，下一次可以報名參加校運的三千公尺賽跑啦。」

「一定可以衝進前三名，說不定還可以得到冠軍。」

「真是好樣的，有今天這樣的好腳力，怎麼會追不上台南女中的女朋友呢？」

大家紛紛糗我，笑成一團。

我只能乾瞪眼，跌坐在座位上，一直喘著氣，根本不能開口說話。

平常，我當然也看過別人追小火車，只不過，主角並非與我年齡相近的高、中職學生，而是，七、八歲的小朋友。在那個經濟困窘的年代，小朋友沒什麼零錢買零食吃，小火車上載送的要進糖廠製糖的白甘蔗，就成了小朋友眼中的絕佳獵物。每當那「嗚──恰恰，嗚──恰恰」的熟悉聲音響起，住在鐵路沿線的小朋友就知道有小火車要經過了，便開心的跑著追上來，趁管理員沒注意，或是小火車上並沒有管理員，他們便敏捷的接近小火車，挑上中意的白甘蔗，快速抽出兩根或三根，等小火車通過了，小朋友抱著那些白甘蔗一呼而散，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老樟樹，那年，小火車上也發生過一件不幸的事。

一個高二的男孩子，因為學業成績不理想，擔心會留級，丟了自己以及父母的面子，日夜苦惱之下，得了憂鬱症，有一天放學回來，當我們搭乘的小火車經過曾文溪支流上一個高高的橋樑時，他一蹤而下，企圖溺死自己。

幸好，小火車上的管理員聽到我們的驚叫聲，馬上呼叫司機停車，他和兩位熱心的乘客立刻下車救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那個差點溺死的男孩子抱上來，再送他去醫院，把他從鬼門關前面救回來。

這件事情上了報紙，男孩子的老師有人心軟，給他補考機會，讓他僥倖升上高三，順利畢業，考上一所以農科見長的國立大學。

多年後，這個人成了知名的農業專家，曾經多次奉派到外國去指導知識落後的民眾種植經濟作物，改善貪窮的生活。

這樣一個有用的人，相信他回麻豆故鄉時，有可能在糖廠大門口內側看到小火車頭，或是，午夜夢迴，想起他坐過多年的小火車，以及跳下小火車企圖溺死自己的往事。一定，感慨萬分吧

五十年歲月悠悠

清晨四點五十分，我在處處有大樹挺立的麻豆糖廠走過一遍，習慣性的，在一棵樹齡過百的巨大樟樹下坐下來。樟樹微微凸起的根部正好巧妙形成平坦的坐位，可以讓我坐下來舒服的靠在樹幹上。

穿過幾公尺外一棵龍眼樹的枝葉空隙，我可以看到微微缺一小角的皎潔月亮正俯視大地。

今天是二○一一年農曆八月十七日，中秋佳節剛過兩天，號稱幾年來可以在地球上看到的最大最圓最亮的月球才撫慰過億萬人類企盼平安、團圓的心靈，此刻，也似乎有趣的看著我這個早起走路做運動的老人。

過了今天的生日，我六十四歲了。像許多老人一樣...

感謝老天賞賜一處世外桃源。

我的故鄉—台南麻豆，以出產麻豆文旦聞名，距離我家不遠的麻豆糖廠，因為糖業衰退遭到廢業，十一年前，熱心的文史工作者本著「閒置空間再利用」的原則，把它重新規劃成藝文活動中心，由於廠區遼闊，林木蓊鬱，綠草如茵，百年前日本人留下的紅磚建築物古色古香，迅速成為遠近馳名的觀光勝地。

三、四年來，每天清晨四點多，早睡早起的我便徒步走進麻豆糖廠藝文活動中心，散步、運動、聽鳥鳴啁啾、蟲聲唧唧，看松鼠在樹梢上爬來爬去，小狗、小貓為覓食而忙碌奔波，我一邊探索人與大自然的互動關係，也一邊檢討現代人的種種生活困擾，有所領悟，便一一記錄下來成為這一本散文集。

寫作期間，忽有台北電影公司找上門來，說我多年前在監獄當心理輔導志工所寫的一篇文章—〈最後一堂課〉在網路上爆紅，他們決定買下它改拍成電影。為了紀念這一段特殊因緣，我徵得華志文化事業有限公司的同意，把〈最後一堂課〉電影的原著放在這本散文集的前面，分享給眾多讀者。

我原本只是平平凡凡的中學老師，因為長期關心不愛唸書的青少年的種種問題，被校長推薦去彰化師範大學心理輔導研究所進修，便成為工作特殊的心理輔導老師，五十歲就退休進入監獄當志工，苦口婆心勸受刑人改過向善、孝順父母。也與好朋友一起在台南市憂鬱症關懷協會幫助深為疾病困擾的男男女女。大改因為這樣，獲得老天爺的垂憐，讓我在六十多歲隱居麻豆鄉下時，可以每天清晨在麻豆糖廠藝文活動中心散步、運動，藉此美好環境消除世俗生活的種種壓力，獲得寧靜平和的心情，彷彿住在世外桃源裡。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寫於台南麻豆老家

感謝老天賞賜一處世外桃源。

我的故鄉—台南麻豆，以出產麻豆文旦聞名，距離我家不遠的麻豆糖廠，因為糖業衰退遭到廢業，十一年前，熱心的文史工作者本著「閒置空間再利用」的原則，把它重新規劃成藝文活動中心，由於廠區遼闊，林木蓊鬱，綠草如茵，百年前日本人留下的紅磚建築物古色古香，迅速成為遠近馳名的觀光勝地。

三、四年來，每天清晨四點多，早睡早起的我便徒步走進麻豆糖廠藝文活動中心，散步、運動、聽鳥鳴啁啾、蟲聲唧唧，看松鼠在樹梢上爬來爬去，小狗、小貓為覓食而忙碌奔波，我一邊探索人與大自然的互動關係，也一邊檢討...

第一卷：自然生態
1 五十年歲月悠悠
2 孤單的小黃狗
3 松鼠
4 小駝鳥
5 夫妻樹
6 鬼臉大樹
7 竹林
8 愛吃肉片的大肥狗
9 母貓、小貓
10 小火車頭
11 搾甘蔗的石車
12 送別老榕樹
13 裝置藝術
14 綠色樹蛙
15 糖廠大熊
16 木棉花開
17 大魚噴水池
18 舞台
19 古井
20 石燈籠
21 紅土網球場
22 清香玉蘭花
23 麻豆文旦

第二卷：人文省思

1 麻在糖廠上班的哥哥
2 聽老歌騎腳踏車的男人
3 靜坐的宗教團體
4 作家之死
5 被廢棄的小學
6 有趣的夫妻
7 恩愛夫妻
8 白痴說，不可以打我喔
9 好棒的年輕人
10 我的學生開早餐店
11 越南女子
12 送兒子上學的母親
13 假日電影院
14 新年音樂饗宴
15 荒廢的中山堂
16 生活的勇氣
17 圓融人生

第一卷：自然生態
1 五十年歲月悠悠
2 孤單的小黃狗
3 松鼠
4 小駝鳥
5 夫妻樹
6 鬼臉大樹
7 竹林
8 愛吃肉片的大肥狗
9 母貓、小貓
10 小火車頭
11 搾甘蔗的石車
12 送別老榕樹
13 裝置藝術
14 綠色樹蛙
15 糖廠大熊
16 木棉花開
17 大魚噴水池
18 舞台
19 古井
20 石燈籠
21 紅土網球場
22 清香玉蘭花
23 麻豆文旦

第二卷：人文省思

1 麻在糖廠上班的哥哥
2 聽老歌騎腳踏車的男人
3 靜坐的宗教團體
4 作家之死
5 被廢棄的小學
6 有趣的夫妻
7 恩愛夫妻
8 白痴說，不可以打我喔
9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