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時候
土角厝
「小時候,門前有條小河流,你常拉著我的手,同在河邊看魚游,同在林間數石頭,一、二、三呀四、五、六,小小友情兩相投,從來不知什麼叫憂愁……」聽到這首陳盈潔唱的〈想起小時候〉,想起小時候雖然不知什麼叫憂愁,但是常聽爸媽敘述家裡的陳年舊事,那些大人們的往事都深刻烙印在腦海裡,難以忘懷。
發哥出生於雲林縣崙背鄉五魁村。聽說從前有個叫「林毛」的人到此地居住,林毛有五個兒子,長大後分家,成了五戶人家,皆在此定居,稱為「五塊厝」。戰後將首字「五」保留,並祈求各項生產皆為魁首,所以改名「五魁村」。
五魁村是個不到兩百戶的小村落,每戶人家彼此都認識,聽爸爸說,那時候鄉下還沒有電燈,直到各家各戶經濟改善,陸陸續續申請配電,才有了電燈,但是仍有少數窮困的家庭沒能申請配電。發哥讀國小的時候還在點油燈看書,比起車胤囊螢照書的困境,發哥自覺很幸福了。一直到他就讀國中一年級的時候,家裡才有電燈。
發哥小時候住的是土角厝,土角厝的屋頂鋪著甘蔗葉片、乾稻草或茅草,牆壁是用竹片編織成十字網狀,再塗上與稻草攪拌的泥土作為建材,每逢一段時間就必須重新整修,遇到颱風來襲,爸爸擔心屋頂會被颱風吹翻,還得在屋內架上幾根竹竿和重物加強重量。遇到豪雨,屋內就滴滴答答的漏水,家裡所有可盛水的容器都拿了出來。
土角厝共有五間房,中間的房間是與堂兄共用的神明廳,堂兄住左邊的兩間房間,發哥一家居在右邊的兩間房間,最右邊的一間是擺放爐灶的廚房,爐灶前面堆了一堆待燒的柴草,屋頂上沾滿黑漆漆、油渣渣的碳黑,每到夏天,屋頂上面棲滿蒼蠅。緊鄰廚房的房間裡面擺放一張大床鋪,床鋪旁邊放著一個尿桶,尿桶與床鋪中間隔著一道布簾,由於人數太多,床鋪空間不足,家人都是頭腳交叉著睡。
家裡共有九個兄弟姊妹,發哥排行第八,上面有三個哥哥和四個姊姊,下面還有一個聾啞妹妹。發哥出生那一年,父親已經四十七歲了,那時候鄉下出生的孩子大多先看看能否養活,過一陣子才報戶口。發哥是在出生後十個多月才報戶口,而當時遲報戶口是會被罰錢的,所以戶口名簿上登記的出生日期只能用登報戶口當天的日期,又是跨過年次,造成身分證的出生年次和他真正的十二生肖屬相不同。然而每逢婚喪喜慶,生辰八字都要使用實際的出生時辰,因此自從媽媽告訴發哥他真正的出生時辰以後,他就謹記在心不敢忘記,一方面避免弄錯,一方面是因為當天是母親受苦受難的日子!
小時候的往事
整理物品時看到媽媽的遺物,那是媽媽過世前一刻留給發哥做紀念的金手鐲,每當看到金手鐲就想起媽媽,想起幼年時和媽媽在田裡的景象。媽媽雖然已見背三十幾年,但是對媽媽的懷念都凝聚在金手鐲中,每次看到媽媽的金手鐲,總是勾起發哥童年的回憶……
當時是農業社會,發哥家裡沒有田地可耕作,每當農夫忙著秋收之際,發哥總會跟著媽媽和姊姊頂著烈日,腳踩石子路,翻過田埂到農人正在收割的田地撿拾稻穗。
農夫將割下來的稻子,一小堆一小堆,整齊堆放在地上。負責打穀的農夫雙手拿起稻梗緊握,並將稻穗放在打穀機的滾筒上,一面用腳踩踏,帶動滾輪把穀粒打下來,一面不斷將稻梗左右上下拍動,直到穀粒全部打落才把稻梗扔掉。
打穀機隨著收割稻子的速度緩緩推動前進,稻子在農夫一來一往的搬運當中,就會有參差不齊的小穗掉落在地上或埋在稻草堆裡,媽媽、姊姊和發哥從這邊的田地撿拾到另外一邊的田地,從這個村莊翻過另一個村莊,如果運氣好的話,一天下來也可以撿拾兩大擔稻穗,滿載而歸。
撿回來的稻穗先鋪在庭院晒乾,然後用木棒或空米酒瓶敲打,脫去大部分的稻穀,剩下的少部分再用刀片刮乾淨,最後將稻穀拿到碾米廠碾成白米和稻殼。稻殼又再磨成碎片當作餵豬的飼料,白米可以供全家吃一陣子。
到田裡撿拾收成後殘留的穀物,除了稻穗以外,還有地瓜、花生、黃豆……從田裡撿回來的黃豆,媽媽會製成豆腐,再由爸爸擔著豆腐架,一天走上好幾公里到處叫賣,賣不完的豆腐就用鹽巴醃漬後晒乾,製成豆腐乳。
媽媽賣過檳榔、西瓜、肉粽、甘草芭樂。二哥和爸爸為了生活,曾經到媽媽娘家的親戚家做長工,媽媽娘家的親戚比較有錢,常常照顧發哥家人,爸媽為了撫養幾個兄弟姊妹,胼手胝足,任勞任怨的工作著。
爸爸常常在晚上偷偷外出,砍伐路邊的木麻黃枝幹,帶回家劈成條狀,晒乾後挑去轉賣給有錢人家當柴燒,或是挖掘木麻黃的根頭晒乾當柴燒。爸爸也曾經到農場做苦工,一天才賺五毛錢。哥哥忙著到處打零工、挖渠圳或到附近磚窯做粗工……
跟爸爸在小水圳撈魚的日子很有趣,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很心酸。發哥和爸爸走在鄉間的石子小路,爸爸會選擇一段魚兒不少但水流很小的溝渠,在溝渠上游和下游之間製造水壩,堵住水流,並在水壩內用網子擋住魚兒,在下游處把水淘到水壩外,等到水壩之間的水溝見底,魚兒就在泥巴上跳躍著。這時發哥和爸爸開始撈起魚群,放入塑膠桶子,大大小小的魚種類繁多,有南洋魚、吳郭魚、草魚、鯽魚、鱔魚、泥鰍、小蝦、螃蟹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魚,撈一天的魚可以吃好幾餐。那時候家裡沒有冰箱,媽媽會挑一些較大的魚炸成魚乾,延長存放時間。每當目睹家人留下來的物品,或者參觀米勒的拾穗畫展,看到三位農婦撿拾地上的落穗,或者聽到朋友間閒談釣魚的趣事,發哥就會想起小時候的撈魚往事。
庭訓
因為家庭經濟困頓,無法提供大哥就讀小學,而二哥也只能上半天課,下午還要工作賺錢。
有一次二哥的褲子破了很大的洞,害怕被恥笑,好幾天都不敢上學,老師來家裡訪問,二哥躲在棉被裡不敢見老師,媽媽告訴老師原因,老師就拿錢給二哥買了兩件褲子,二哥才又繼續上學。二哥就這樣上午讀書、下午工作,直到國小畢業。媽媽告訴發哥,老師都很有愛心,對老師一定要尊敬。
哥哥和姊姊說他們小時候都是穿補釘處處的髒衣服,走在路上都會被指指點點。人一窮,鬼見了都怕,爸媽也常常淚漣漣的細說從前朝不謀夕的困苦日子,凡是可以賺錢的粗重工作,他們都願意做。哥哥和姊姊也都必須為家計奔波勞累,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只有三哥給別人領養,受過一點教育。媽媽說三哥出生後給人算命,說三哥以後有官運,務必讓他讀書,所以爸媽為了孩子的前途就忍痛割愛,把三哥送給有錢人家當養子,希望收養他的家庭能夠栽培他,供他求學進修。
發哥在還沒學走路之前腳踝受傷,疏於治療,學走路時才發現行動異常。那時候到醫院就診,醫生告訴媽媽,發育已經定型,來不及治療,充滿內疚的爸媽才讓發哥上學,告訴發哥要好好讀書。
媽媽總是說:「一枝草,一點露,穩龜仔(駝背)雙點露。」也就是不可以看輕自己,自暴自棄。
以前鄉下有些路段還沒有鋪上柏油,路邊的空地長滿雜草也無人理會,發哥小時候常和爸爸到路旁把雜草鋤乾淨,將土翻鬆,然後種些家常菜,好像在墾荒一樣。道路兩旁有小水溝,水溝裡的水可以用來澆菜苗,只要天天澆水、適時施加肥料就可以採收,而所謂的肥料,就是把路上撿來的牛糞晒乾後形成的「有機肥料」。
爸爸告訴發哥:「勤儉才有底,太過浪費不成家。」如果生活沒有計畫,胡亂花費導致經濟困難,將難以維持生計。爸爸勸發哥以後要「勤」、「儉」,說這才是持家根本。
讀國小時發哥的字很醜,老師曾經說,發哥寫的字會跳舞,爸爸則說:「白紙白波波,寫字亂主皂,讀冊真艱苦,做官好𨑨迌。」要發哥用功讀書,以後才會有前途。
發哥讀大學的時候,二哥說:「不應該自卑看輕自己,在別人面前要能夠抬頭挺胸,以後要出人頭地,現在就必須努力。」
大哥也說:「家境不管如何,認真讀書最要緊。」
求學期間,家人對發哥有很大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