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自我驚奇學術生命的躍動
所有新事物的發現,都起始於驚奇;而驚奇的形態,又可以五花八門。像宗教家的冥契、哲學家的默會、文學家的靈感、禪學家的頓悟和科學家的想像等,無不盡情在展演真理認知或美趣感應的反俗化旅程。
它的殊異況味及其欣遇機制,也許卡洛爾(Lewis Carroll)《愛麗絲夢遊奇境記》裏頭呈現的譎怪事物有得比擬;而陶淵明〈桃花源記〉所徵候的幻境不再,也能給出「及時把捉」的警示;甚至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創發的相對論公式E=MC2,更足以引起連類懷抱,定要有「成效見眾」才罷休。
我從懵懂於世到找著文字生計的道路,事後想來也算是一樁堪稱驚奇的遭遇。尤其是進入學術界,所體悟的事項,已大為超出我當初的設想。不但彼得斯(Robert L. Peters)《研究所這條路》、甘迺迪(Donald Kennedy)《學術這一行》和希爾斯(Edward Shils)《知識分子與當權者》等內蘊諸多可互勘的經驗早就無所稀罕,並且連古今中外再艱深的著作也畏怯不了。而有誰知道,我所以會幾十年來如此闖蕩發掘學術的天地,竟是緣於一本完全無法閱讀的中譯哲學書。
細數這段歷程,我先把自己所屬傳統備列於經史子集的學問理出一個脈絡,然後逐次摸索起哲學、語言學、倫理學、文學、美學、歷史學、宗教學、文化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教育學、傳播學、人類學、數學、物理學、生物學、資訊學和各種應用科技等來自西方的知識流派,最終則透過對比取長的方式將它部勒成文,試圖站在制高點上發為匡世的綸音。雖然離實際改造塵寰的路途還很遙遠,但所著書俱在,總有「影響力終將發生」可以期待。
處在自己的國度,而不能對內部罅隙或盲流有所諫諍,是一件理該慚愧的事。只不過它能否趁願對治社會的失格,卻又深深考驗著諫諍者的識見。好比當代新儒家所從事「道德主體轉出知性主體」的政治工程,就儘屬偏計枉顧,全然無助於國喪民困險境的改善。理由就在:自近代以來,國人熱中於嫁接西學,相關的道德主體幾已棄捨殆盡;而如今所引進卻還在半生不熟階段的知性主體,又隨著全球化浪潮四處漂浮而漫無止歸,以至想要據此挽回民族自信心,就不啻是緣木求魚。
這終究得以絕去西學的干擾,而返身從新體驗自我文化的優著益世成分,才可望有一脫胎換骨式的變革。至於內裏所會關係此一信念增長的函數,則不妨把它想像成一陣風,而讓即將出現的效應,就像派克(Linda S. Park)《碎瓷片》所說的「一陣風吹來,關上一扇門的同時,通常也會吹開另一扇門」,機會到了就順勢而行,從此不必擔心何處可以達陣的問題,畢竟一切都還沒開始就先退場,永遠也辦不成大事。也因此,從原先同為救亡圖存的淺層關懷,轉向批判西學誤導而知所規模人類前景的深層理想,也就成了我這一路耽戀學術的最大蘄嚮。
舉世勢必不能再追隨西方創造觀型文化一支強為耗能下去,它的挑戰自然/媲美上帝舉措,所演成的資本主義猖狂和殖民征服災難等,已經無緣保證人類的明天;只有東方中國傳統的氣化觀型文化和印度興起的緣起觀型文化,分別所見的綰結人情/諧和自然及自證涅槃/解脫痛苦等韌性魅力,才能予以刊削救渡,而有效緩和能趨疲(entropy)危機,以及確保大家還可以在地球上存活。我的學術生命,就是盡瘁於這一淑世偉業的建言,縱使前路漫漫且奧援難有,但行來卻孤獨而不寂寞,其餘就留給上蒼去作見證。
最後感謝生智文化公司葉忠賢先生的慨允出版,以及總編輯閻富萍小姐和責任編輯謝依均小姐等團隊的辛勤編務。他們代我見證了一顆學術心靈的無盡流衍必要有出版社惠予成全的美好補償;尤其是葉先生的寬宏大量和低調不願我把他寫進書裏的氣節,更讓我心折不已!
周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