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閒人外傳
給這些閒人立傳,是我二十多年的願望了,直到現在,要動筆了,卻在「傳」字上轉不出來。
「正傳?」
這些人當然應入「正傳」,連阿Q都入「正傳」的。
「閒人怎麼能比阿Q,能與阿Q相提並論?」
「怎麼不能?」
「閒人配嗎?」
「阿Q配嗎?」
我先設想我是阿Q,然後設想我是閒人,想來想去,沒個頭緒。
一連幾天,我的腦子,就是這樣,一直都有兩種聲音,或許還有第三種?互相攪拌,互相分化,全都亡我之心不死,吵得我的頭都痛了。
我的頭在痛,眼睛也酸痛,躺在悶熱的屋子裡,望著窗外灰色的天空,心就像是高樓上的孤零零的避雷針,細細的,尖尖的,向上,向上,直指天空,似在穿透我的皮囊,扎進我的骨髓深處,痛.痛.痛.
要想不痛只有速決,要想速決只有速戰,從古至今,歷來如此。
這些閒人,成天想的,不就是個待遇麼?不就是個級別麼?要是給個處級局級,哪怕就將他們閹了,他們也會情願的。
那就都入「正傳」吧,與阿Q同等待遇好了,就這麼定了,就「正傳」了。
誰不想做好人呢?我當然也不例外,況且,那個小閒人,多少與我有些關係。我也是人嘛!這麼一頂「正傳」的帽子,颼地一下,送了出去,不說非要討好什麼,總能和諧一點氣氛。何況還可收回來呢?權利是黨和人民給的,黨和人民不滿意了,當然可以收回去,而且應該收回去!地位也一樣,名譽也一樣。
凡事都需有個決定,一旦決定了,頭就不痛了。
於是,慢慢坐起來,再次瞅瞅外面的天空,天色已經由灰變暗。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全都成了一堆剪影,重重疊疊,幾何交錯,非常現代。那根筆直的避雷針也已隱入黑暗之中,哪怕你就打著燈籠,仔細搜尋,也找不到,就像先前不曾存在。如果有盞探照燈,也許就能看見了,這樣想著,在鍵盤上,嗒嗒敲出四個字,當然就是「閒人正傳」。可是,看著,看著,看著,心思忽又轉開了,老毛病,又犯了。
「一點不想小閒人嗎?」
我的大腦---「司令部」,高高在上的「司令部」,居然真的指揮不了這把始終屬於我的、忠於我的、為我打下江山的、並且天才地造就了我的唯一的接班人的、無比神奇的「小手槍」。
看看,他又不聽話了,因為天色已經黑了,也該讓他放放風了。讓他露露頭,稍稍吐口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我已知曉天命,他卻依舊青春永駐,沒事就愛探頭探腦,一副盲目驕傲的樣子。
「你真不想小閒人嗎?」
繼續重複他的話題。
「不想。」
「真的嗎?」
「真的。」
「嗤」
朝我吐了一汪口水,一汪憋足精氣的口水,縮回去時,還挺了挺已經軟了下去的光頭,歎口氣,說:「阿Q不如。」
「不如就不如,你能怎麼樣?你還要怎樣?我還沒有滿足你嗎?」
我的心裡這樣想著,隨手點燃一枝香煙,為的是能多多少少沖淡他在臨走之時所留下的腥膻的狐狸一樣的味道。
兩縷青煙,嫋娜著,在我中指食指之間,升起,飄出,然後分開,然後合攏,然後再分開,然後再合攏。
我下意識看了看夾著香煙的手指,挺糙的。這是我在拉板車時,打鐵時,修路時,落下的,與文人的,區別很大。小閒人,卻喜歡。她說摸起來雖然粗糙,可是卻又頗具質感。她說這手本質上純粹就是女人的。摸著我的手,她的心就靜。只要和她在一起,她就扯著我的手,放在她這裡,放在她那裡,就是睡著了,她也不肯放,就像一個孩子一樣。
那煙最後形成一團灰不灰白不白既像霧又非霧不好說像什麼的東西罩在我的頭頂上,好久,好久,才飄散。
我真「阿Q不如嗎?」
又想到了那句話:「人為什麼而活著?」這個老得發酸的問題。儘管它在散發酸味,可是,還是老是想著,這就是我為什麼總是頭痛的原因了。
作為一個男人來說,只要活著,就想女人,並由女人想到愛情,該是非常自然的吧。
愛情是什麼?
當然要睏覺。
所以,阿Q向吳媽大膽地表示了他的愛情。可惜,吳媽不喜歡。
我常想,如果吳媽喜歡阿Q,她應該是很希望阿Q說出這句話的。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互相喜歡,最終是要通過肉體這個硬道理說話的。否則,還叫喜歡嗎?不然,還叫愛情嗎?
人活著,不就是應該自然而然地表達心中所想嗎?人活著,不就是應該自然而然地去做心中想做嗎?這樣才算一個人!就像阿Q,該撐船時便撐船,該舂米時便舂米,想吳媽了,他就說:「吳媽,我想跟你睏覺了!」多麼人啊!何等牛!而我,包括小閒人,還有我要為他們樹碑立傳的大閒人,二閒人,能夠這樣做人嗎?好像現在還不能。
看看軟了下去的他,我笑了。
看見我笑,他又復出,又得意地昂起頭來,想要蠢蠢欲動了。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把「正」改為「外」。因為,所有的大小閒人,基本上,全都是,雖然長著自己的嘴巴卻不會說自己的話,僅就這一點來說,他們都不如阿Q,儘管他們肚裡的學識以及他們所受的教育以及他們的社會地位不知高出只見過假洋鬼子的阿Q幾千幾萬幾億倍。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雷聲隆隆,由遠而近,細碎的雨點打在窗上,發出翻報一樣的聲響。身處這樣一個夜晚,使人身感幽暗,神秘,我說不想小閒人,你說會是真話嗎?
想著小閒人,我又再躺下。
一陣興奮過去了。
睡不著,又坐起,還是一鼓作氣吧,否則,放下,就可能,再也不會動筆了。這既對不住小閒人,也對不起我的讀者,更對不起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閒人了。
我筆下的這些閒人活著為了什麼呢?當然,都是為了級別。為了能使我的讀者輕鬆愉快進行閱讀,我先簡單地說說「級別」。所謂「級別」也就是行政機構的等級。如果部門是部級,那麼這個部門的首長無疑就是部長了,依次類推,副部長、局長(有的部稱為司,所以統稱為司局長)、副局長、處長、副處長,科長以下,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是實職,即「掛長」的,位子總是不多的,用機關的話說就是「狼多肉少」了。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相應也就有了「待遇」。比如,某人幹久了,還是沒有位子的話,便給個級別,享受「相當於」某級的「待遇」,差別只是沒有實權。比如享受正局級待遇,他可能是副局長,也可能是副處長,但更多的是沒有「長」,僅僅只是待遇而已。這一系列的等級有:巡視員、助理巡視員、調研員、助理調研員,諸如此類。
好了,有關「級別」的知識背景以及「待遇」的具體內容就算介紹到這裡了,如果還有不明白的,請到網上去查吧,網上什麼都有的,只是暫時還沒有我筆下的這些閒人。
這些閒人,在機關裡,至少都混了十年以上,或者二十年以上了,有的甚至是一輩子。他們有的活得如意,有的卻是不甚如意,有的甚至很不如意。可是,不管如不如意,他們能夠心甘情願把他們的寶貴青春,不,簡直可以說是一生,貢獻給國家的公務事業,僅從這一點來說,就是非常可敬的了。
我是文人,所接觸的,自然多屬文化界,所知所識也僅僅限於這個小圈子,所以,希望讀者諸君,千萬對我嘴下留情,不要事事與我抬槓。比如,我說女博士都很傻,長得也不太漂亮,一般都獨身,有人立即就會說:「某某就是博士呀,長得也很漂亮呀,嫁得也很不錯呀。」那我就無話可說了。為了避免這種尷尬,還是有言在先的好,我說的只是「這一個」,與其他人無關的,即使我說了一個「都」字。
好了,言歸外傳吧。
從何說起呢?這麼大的一個機關,運轉起來都不容易,所以,不能沒有辦公室。那麼,就先說辦公室吧。辦公室的人最重要。而要先說辦公室,只能先說穆翠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