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將自然、動物與人類融為一體,故事深具高潮起伏,每篇皆令人感嘆不已。
李健的文字扎實深沉,地域特色濃郁,對萬物的觀察深刻入微。在他筆下,樂天知命的底層人民得以發聲,人性中溫和善良、貪婪不堪的各種性格皆被突顯,小說中描寫的動植物則隨著故事的演進與人類分享悲歡喜苦,萬物本無區別。
生活雖具各個面向,鄉村都市更有不同特色,但人與土地共生共榮,善惡最後皆回歸自然,天意順行,冥冥中自有道理。
作者簡介:
李健
湖南新化人,居長沙,現任《芙蓉》雜誌社編輯。作品散見於《上海文學》、《鍾山》、《山花》、《文學界》、《芳草》、《天津文學》、《作品》、《安徽文學》、《山東文學》、《廣州文藝》等文學期刊。
章節試閱
一
綠竹村盛產煤是年代久遠的事,隨便在哪塊地上掀開一塊皮子,便能掘出些烏黑的東西。我家木屋背後有一口老輩挖棄的煤窯,隱蔽,潮濕,就像母親的子宮,吊在半山腰上。那就是我的出生地。
窯洞周圍一地的桔梗花,有的單朵,有的二三朵生於梢頭。剛下過雨,桔梗花紫中帶藍,藍裏見紫,歡笑得就如坐擁在慈眉善目的外婆腿上,彷彿有些陶醉。那些含苞還沒來得及開放的花蕾好像僧人,亦步亦趨,也跟著搖頭晃腦。
我生下來黑乎乎的就像煤炭塊塊,不但是三瓣嘴,還生著一雙對角眼,看人看物好像只有一隻眼放亮,另一隻眼渾濁不明。落地不是先哭而是望著這新鮮奇妙的世界不時翻白眼。目睹我不同尋常的降生方式,我父親滿腔不悅,目光由期望一下子變成冷漠。
幽暗的窯窟窿裏只有父親和母親。
母親很年輕還未經歷過分娩,她非常恐懼和害怕。我在她肚子裏頑皮地伸縮舒展,手舞足蹈。她便喊天喚地嚎叫。折騰一天一夜,過足玩癮,我就安靜了,更多的是這黑咕隆咚的地方太悶,難受,想早出去透一透氣。
我在深黑的子宮裏摸索,尋找通道和出口。同時,感覺母親和我有默契一般,往同一個方向,在發力。
大概母親琢磨到竅門所在,一攢勁就像便秘,只聽啵的一響,硬是把我當屎一樣屙出她體外。她過於疲累,只粗略瞧我一眼,就沉沉入睡。
因屬計畫外生育,不敢請接生婆。接生婆由我父親兼任。父親比母親大不了多少。他從沒弄過這事,好在事先奶奶曾言傳身教讓他操練,所以臨陣也不見得怎麼樣慌亂。他先是戰戰兢兢剪掉臍帶,把我頭下腳上提起來,在屁股上響聲空殼地拍了一板,再笨手笨腳用衛生紙把我全身的血液和羊水揩拭乾淨。
然後,就仔細打量他不哭的兒子。
望著我,他皺起眉頭,似乎在說,怎麼就生這樣一個醜鬼?
早在母親肚子裏,我就隱約聽到爺爺和父親商量,說如果生的是沒帶把的就送出去,是小子就養下來,再去將結婚手續一併辦了。我沒有見到過爺爺,但一聽到那尖細的聲音就知道他一準是我爺爺。
我家世代單傳,爺爺生怕一不小心把香火斷絕了,那他就成我家罪人。做這樣小心安排,他的想法自是天經地義。我還聽到我爺爺多次和我父親商量,要花點錢去醫院行賄一個醫生,做B超鑒定性別。
這種事畢竟當隱秘進行,不能大張旗鼓。尤其撞在農村裏大搞計劃生育運動的節骨眼上,計劃生育專幹和臨時工時不時在村裏轉悠,眼睛賊亮,哪裏有縫他們就往哪裏睃,一經窺破,就當過去鬥地主一樣,無論你躲藏在什麼陰暗角落都一把揪出來,毫不心慈手軟。他們在我家對面牆壁上用白灰狠狠地寫著「通不通,三分鐘,再不通,龍捲風」的標語,還有一家的豬圈上也赫然刷著「只生一個好」。不管是聽到的還是看到的無不在傳遞著這樣一種資訊,計劃生育問題一點不能含糊。
由於爺爺和父親的努力,醫生倒是找到一個。這醫生非法做嬰兒性別鑒定收受賄賂剛遭處分,有些萎,膽子變小,可他瞧著我爺爺一隻手在褲兜裏鼓鼓的樣子,又有些捨不得,習慣性眼睛放光。磨蹭一陣,他說風緊,擱過這陣再說。
我母親肚子像正在吹氣的皮球越來越大,平常她穿著挺合身的衣服忽然之間變得緊小,已經遮蓋不住日漸隆起的肚子,確實不宜再等,誰都可以看出她懷孕,太惹眼了。我爺爺不得不臨時決定,不管是男是女,先生下再作理會。他一邊安排父親和母親躲進廢煤窯,一邊向外界滴水不漏地聲稱他倆是到省城瞧病去了。
那煤窯真隱蔽,窯口很小,只容一個人出進,內裏卻有房間大小。窯外的桔梗花一朵朵亭立,茂盛的莖葉嚴嚴實實遮掩著窯口。任何人也料想不到桔梗花後面居然住著大活人。
爺爺從鄉幹部的位置上退下來,在村裏口碑極好。平日裏他總是面善心慈,三歲孩童沒得罪一個。他摸準即便有那獲知他底細的人也斷不會舉報。
我們村的羅支書跟我爺爺捉魚摸蝦一起長大,並且他的支書位置也是爺爺一力引薦,引起組織上高度重視才弄到手的。那時節他有事沒事喜歡到我家裏來玩,聊小時候的趣事,聊村裏的現狀和問題,古道熱腸。他坐穩了位子,我爺爺上門找他幫忙,他兩手一攤對爺爺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很是生硬。
爺爺知道辦事套路,說任何情況均是從基層上去的,只請羅支書擔當過去就成。他摸出一個裝了二千元紅包的大信封,交給羅支書。羅支書隨手掂一掂,說未婚生育不好辦,計劃生育不是小事,是法呢,責任太重大了。他怕一個人扛不住,要多拉幾個相關人來共同承擔,比方說計生專幹和主管計生的鄉長,都是擺平這事的關鍵人物,都是不容忽視的。爺爺揣摩紅包太輕,又翻一倍,添成四千。羅支書半推半就收進兜裏,直稱爺爺是個好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忙幫定了。
我真的是要感謝羅支書,他耍猴戲似的,法力無邊,一句話就把這事搞定。他就像一把大傘,沒有他的庇護,我怎能來到這世界上呢。
為此,爺爺父子給我取了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名字,汪四千。
二
聽說父親在母親到汪家之後,一直陰著臉子。
我生下來,發現他臉更陰了。等到洞外和洞內一樣黑的時候,村道上已經鮮有行人,父親才如一隻壁虎手腳並用爬出潮濕的煤窯,從桔梗花叢中貓腰站了起來,一路上還東張西望,賊一樣的搞法。
他是去向爺爺報喜。
見到「吱呀」一聲推門進來的我父親,躺坐在竹椅上的爺爺馬上站起來迎著他,他眼睛風車似的在我父親臉上旋轉,轉得我父親渾身火燒火燎煩躁不安,渾身不自在。我父親索性在爺爺的竹椅上坐下來,也不吭聲,屁都不放一個。他只望著屋頂放光的地方發呆,那是只白熾電燈泡。明亮的燈光在屋子裏發酵,彷彿欲將堅如磐石的牆壁膨脹成皮球的形狀。
爺爺在我父親身上沒有發現絲毫喜色,沉不住問:「沒帶把?」
「帶了。」父親的話淡出水來。
「那不就得了。」爺爺受我父親的話所感染,原本鐵板的臉忽啦舒展開了。
「還以為沒帶把呢,白驚嚇一場。」他嫌我父親悶頭悶腦故意賣關子。他開懷笑著吩咐我奶奶備酒,要好好陪兒子這個有功之臣喝一盅。
「可是……」我父親喃喃地,眼睛看著別處。
「可是?又怎麼了?」爺爺剛放下的心懸起來,吊在半空晃悠。
「這小子是個兔唇,眼睛好像也有問題。」
有問題就是不正常。即便費二十四個耐心拿飯餵養大也無鳥用,娶不到堂客,反而白糟蹋一胎生育指標。
「到底怎麼有問題法?」爺爺急速地問。
「具體我也說不清楚,不如你親自去看看。」我父親非常痛苦,這麼早就讓他走進婚姻,那東西都還沒長硬實呢。他對我爺爺心生抱怨。
如若真是殘疾倒還不如生沒帶把的好。
爺爺顧不及喝酒,深更半夜一路摸黑跌跌撞撞前往煤窯證實情況。他撥開簇擁的桔梗花,摸索到洞口。他好像踩到軟泥,下煤窯不小心虛腳,從一人多高的地方滾落窯底,不知傷到哪沒有,反正他當時表現相當利索,一骨碌就翻身爬了起來,一身的泥,來不及撣一撣,就直奔過來迫不及待抱起他繈褓中的孫子我,仔細打量,最後還用手電筒光反覆照看我眼睛,終於確準我父親沒有扯謊,只聽他仰天一聲長歎:「我家世代與人為善,怎麼就遭如此報應?」
賠盡好話,花費這麼巨大的代價,就生這樣一個人見人嫌的東西,這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事。他們為當初毫不吝嗇花銷這種冤枉錢而感到十分懊惱。
我母親醒來。她從爺爺手裏接過我摟在她懷裏。從沒做過惡事的我母親怎麼也不相信她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會生出殘疾醜陋的兒子,她撐開我眼皮左瞧右瞧,臉貼在我稚臉上磨蹭。我至今不能確定她的這一舉動是代表失望,還是代表愛撫。她溫熱的淚水泉一般流淌進我嘴裏。
煤窯裏燃著一炬蠟燭,燈光搖晃著站著的爺爺和後來跟著爺爺進窯的父親,父親怨憤地蹲在地上。猶豫一會,爺爺果斷地拿出處理意見,用被子嚴嚴捂住這小子鼻子和嘴巴,一壺尿久就解決掉了,一了百了。
我母親不贊成,和我爺爺我父親的意見發生嚴重分歧。
母親不說話只死死摟抱著我不鬆手,豆大的淚珠子暴雨一樣撒著。爺爺竭力開導我母親在這關鍵時節顧全大局,不要因小而失大。無論我爺爺怎麼樣做工作,她就是死活不開口。爺爺很惱火,他不停地在煤窯裏走來走去,他的身影隨著走動在狹小的煤窯壁上無限地擴大或縮小。母親不同意,爺爺和父親就奈何不得。怕只怕萬一逼急了,母親一紙把他們告上法庭,那局面會真收拾不了。
生下來就是一條人命啊。
不過從此,我母親和我父親我爺爺的關係變得明顯彆彆扭扭。
三
母親是鄰村的,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在家吃閒飯。我爺爺與她的父親也算是世交,兩人常來常往,走動頻繁,早就約定若是母親沒考上大學,就上他家來做媳婦跟他兒子即我父親一塊生活。
正值我父親剛好高考落榜,彷徨無緒,決意下狠心複習重來,爺爺卻決意讓我父親早結婚早傳宗接代,並且堅持這個觀點不動搖。我父親自己的心意無法兌現,對我爺爺對我母親深懷抵觸。我爺爺以過來人的身份作想,以為我父親這是年輕伢子不諳事,結婚日久,石頭也會焐熱。一切就自然順了。
他擔心計劃生育,許諾待生出小子再正式舉行結婚儀式,打發親家豐厚的紅包。現在小子生了,是打發紅包還是莫打發紅包呢,我爺爺處在左右為難無比矛盾的猶豫之中。
雖是世交,我父親與我母親並不曾見過。我外公帶著我母親第一次看我父親,我母親當時害羞發怯。我外公就說他見過我父親幾回,面目端正,不像賊眉鼠眼的人,既然害羞你就不用看了,只要我看了還不是一樣,難道說做父親的還會把自家孩子往火坑裏推麼。
在去的路上,毛毛雨泊滿我外公頭髮,朔風揭起他衣角,紮進他肉裏。我外公欲半途而返。我母親急忙說那不行,總不能就這麼輕易把自己拱手送給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什麼時代了,沒必要犯這個賤。
我母親瞧見我父親身材長相家底在鄉村裏均屬上乘,就悅快地同意了,反正是要找對象的。其實我母親只粗略瞧了一下我父親的輪廓,她掃一眼就想到往後要把自己交給這個男子,臉就緋紅,羞怯怯的再不敢看第二眼,更不敢跟我父親說話。
當時我父親橫了她一眼,我母親只顧低頭還以為那是我父親投來中意的目光,沒怎麼在意。
月子裏,父親常常不按時弄來飯菜,母親餓得肚子發糾,奶水也斷了。我就大聲嚎哭,吵得他們入不了睡,母親就只好偷偷去娘家取來奶粉敷衍我。
母親面黃肌瘦回去,鬱鬱不歡的樣子,我外公外婆看著心痛,詢問她日子過得好不,她沉默以對。我外婆就問:「老汪家虐待你了?欺負你了?」
「沒有,挺好的。」母親違心地回答,她不願爹娘替她擔心發愁」。
「丫頭啊,小子是汪家的人,又不跟你姓,只不過是借你的肚子兜一兜,汪家想怎麼整就怎麼整呀,隨便人家,你固執什麼?」她爹我外公的眼光看得真遠。不論情況如何複雜,總是洞悉全局。
生了小孩的人,娘家不敢久留她,她還要回家照顧小子我。
睡在煤窯裏臨時搭就的那只「行軍床」上,我和母親睡在一頭,父親睡另一頭。潮濕的煤窯頂壁不時掉落墨黑的水珠,砸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母親朝另一頭的父親說道:「什麼時節抽空將結婚手續和准生證弄妥當呀,這樣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啊!」
母親力圖讓我的出生具有合法性,這樣,我們一家就不用躲躲藏藏。
沉默,久遠的沉默。桔梗花香一陣陣從洞口飄落在我們床頭,我喜歡這種清幽淡雅的味道,寧靜,舒坦。
那頭的父親不知是睡迷糊了,還是耳背故意裝作沒聽到母親的話。母親用腳捅一捅父親。父親惡狠狠說:「你吵死。」
「嗚!嗚嗚!」母親終於哭泣起來。
「你以為我就喜歡過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父親局外人一樣,嚎道:「這又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那關誰的事,這小子不是你養的崽?」母親哭勢愈凶。
「我們在一起原本就是一個錯誤。」父親委屈地說。
「錯誤?你說得倒是輕巧,既然錯誤,你為何不早說?」
「全是我父親安排的。」
「既是你父親安排的,你怎麼要把我的肚子搞大?你是豬,你沒長腦殼!」
「你怎麼這樣說話不放油鹽啊,你才是豬。要你吃屎就吃屎。」父親也火。
兩人絆來絆去,一塌糊塗,最後父親踢了母親一腳,母親撲過去在父親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他們像瘋狗一樣憋足勁演戲,而觀眾和看客只有我一個。聽著看著,更多的是聽著,我的耳朵起繭,遊戲玩久了沒見其他新鮮的東西出來,就覺得索然寡味。我在這樣一種麻木狀態下哭夠了,進入睡眠,也不知他們最終以什麼方式結束了這場蹩腳的遊戲。
我母親找到我奶奶訴說。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端倪,我母親在與我父親的戰爭中並沒獲勝,她去找我奶奶是想尋求支持的力量。她低眉順眼對我奶奶說:「您也是女人。」
「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固執了。」奶奶歎息說。
「我不想聽您的同情或者說教,只希望你們汪家說話算數,儘快促使你兒子把我們的結婚證准生證辦好。」母親估量我奶奶的說法和立場,絕對不會站在她一邊,就很失望。
「你即便不說我們也在琢磨這事。」奶奶悠長地歎息一聲。
母親回來抱著我一陣啜泣神傷。
眼見母親痛苦和無助,我倒生出一絲同情。她在我爺爺眼裏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固執得讓我爺爺他們討厭,卻執著得讓我高興不能自已。當她把沒有奶水的奶子塞進我口裏糊弄我的時候,我狠勁咬了一下,以示欣賞。
這之後沒幾天,我母親還沒出月,我父親離家出走。
他是瞞著我們母子悄悄走掉的。
走之前,他跟我奶奶吵了一架,我爺爺在場。他們三個人分站在一間屋子裏,劍拔弩張。我父親黑著臉硬說他原本就不太喜歡我母親,如今生了這醜鬼,更不想要了。我奶奶說既然把人家弄進屋,就要負起責任,你爹跟你岳父交情深厚,你這樣搞我們怎麼向親家做交待,我們汪家不要給人留下口舌才好啊。
我父親說橫豎不關他事,反正這個女人和醜陋鬼崽子我是不要了,這事過去是你們做主辦成的,現在你們也必須把這事攛拾妥貼。什麼時候把這事辦妥了,我就什麼時候回來。我爺爺自始至終沒有吭聲。他隱著臉色,裝傻充愣,他很是欣賞兒子的強勁,這樣的女子不要也罷,只是對親家不好交待,這才是一樁麻煩事。
為此,我爺爺親自跑了一趟親家我外公那裏。
我外公是理髮匠,整天背著剃頭箱子在鄉間遊走,見過和經歷過的事也不在少,路上碰到過一些毫不相干的紛爭,他都能熱心隨意排解,積累了一些經驗和方式方法,應對這種局面他綽綽有餘。我外公話不多,卻是話內有話:「當初我是憑我們的交情方才對成這門親事,既然成了親家,你看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不相信你我還相信誰去。」
我外公對我爺爺一如既往的熱情,該遞煙還遞煙,該喝酒還喝酒,盛情款待。我爺爺準備好的話滯留在舌尖上,反倒溜不出口。
一
綠竹村盛產煤是年代久遠的事,隨便在哪塊地上掀開一塊皮子,便能掘出些烏黑的東西。我家木屋背後有一口老輩挖棄的煤窯,隱蔽,潮濕,就像母親的子宮,吊在半山腰上。那就是我的出生地。
窯洞周圍一地的桔梗花,有的單朵,有的二三朵生於梢頭。剛下過雨,桔梗花紫中帶藍,藍裏見紫,歡笑得就如坐擁在慈眉善目的外婆腿上,彷彿有些陶醉。那些含苞還沒來得及開放的花蕾好像僧人,亦步亦趨,也跟著搖頭晃腦。
我生下來黑乎乎的就像煤炭塊塊,不但是三瓣嘴,還生著一雙對角眼,看人看物好像只有一隻眼放亮,另一隻眼渾濁不明。落地不是先哭而...
作者序
【後記】野果 小說 情人
梅山這方山地,盛產野果。
隨便走進哪一域山林,展眼就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野果子。當然,並不是說這片寬闊的山林每一棵樹都可以結出果子,有些努力到百年枯死,始終結不出果子來,但有些樹一出土就註定是要結出果子的。
這些果子長出來就在野外,和風霜雨雪做伴。不是特地刻意栽種,也沒人著意打理。牠們生長在或高或矮的各類樹上,甚至叫不上名字,在地上匍匐著,以自己的方式存在,或醒目,或被忽略,都無所謂。自生自沒。
小時候,我們那一撥孩子喜歡去清晨的山裏,採摘野果,趁露水還沒退盡,既新鮮又乾淨,放進嘴裏嚼起來,以為至美,彷彿撿到了金元寶。那些果子因為生長的土地肥瘦,地域不同,形狀有大有小,色澤有紅有紫,至於味道,有的乾瘦苦澀,有的肥碩甘美,有的又斷腸劇毒……個中狀況,不是一下就可道來。
我們班上的一個小學同學,可能是因為饑餓,也可能只是貪嘴,上學途中採吃了一樹水菖蒲果籽,腹痛,來不及送醫院就倒在路上。那蒼白,那在草地上大汗如雨的痛苦掙扎,至今記憶猶新。所以,儘管我們無拘無束在山林裏到處亂躥,望著熟悉的陌生的果子,既敬且畏,總是小心翼翼的。當然,運氣好的話,碰巧,偶爾也採到甘美的野果,彌猴桃,野薔薇……這些果子一般生在冷僻難摘的地方,比如高聳的樹冠上,懸崖絕壁間,幽深的洞穴或千纏百結的刺縫裏。一旦僥倖採到了,我就當寶一樣藏到兜裏,孤芳自賞一陣,然後再展現給別人看,見到人家羡慕讚賞的眼神,心裏就像吃了七八分的蜜。
我喜歡看小說,也喜歡寫。
我寫的東西不論是初坯,還是青青果,一般多收藏在電腦裏,或發表在紙媒上,或貼在網站博客裏,不計多少,總會有人在小說之林裏遇到,或喜歡,或厭棄,這均是自然界的法律,及正常的。捧人場的朋友們說我寫的東西叫小說,我卻不知小說到底是什麼。這時候,我就會想起山林中的野果,自然,原始,欲出還羞,以神秘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
曾經,我把小說又比做我的情人,以為至好。
沒有愛情的人,因為嚮往,常常在夢裏至情至性,展開想像,滋生俱般完美。而現實生活給的又多是苦難孤獨,鬱悶煩惱,沒地方發洩,就在電腦上敲打像小說的文字。小說成了我最理想的傾訴、發洩對象,日子久了,不知不覺,像情人一樣深深愛上了她,癡迷。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大部分業餘時間,我的精神和靈魂與她廝磨相守在一起,呵護她,注視她,想和她對話,她卻蒙娜麗莎一般,若即若離,忽遠忽近,蓋著神秘的面紗,讓我始終看不清她的模樣。
於是,我也像蟲子一樣,鑽進書堆中尋找,希望找到一個圓滿的輪廓形象。名著啦什麼的,翻來翻去,讀不盡。眾說紛紜,越讀越深奧,愈加迷茫,就醒悟,答案在書中是找不周全的,還有大部分在生活裏潛藏著。只有把生活當成我小時候光顧的那一域山林,利用在書中得到的閱讀經驗,捕捉野果的目光就會更加敏銳。修煉的境界愈高,獲得那些至好至美的野果子的機會,也會大大增多,甚至瓜熟蒂落。這些都是放在自然中完成的。
有時候,我的情人,她去了遠方,不能相見,就很思念。一旦回來,就會產生「久別當新婚」的發洩愉悅,有一種深深的滿足感。小說也是一樣。一個理。
【後記】野果 小說 情人
梅山這方山地,盛產野果。
隨便走進哪一域山林,展眼就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野果子。當然,並不是說這片寬闊的山林每一棵樹都可以結出果子,有些努力到百年枯死,始終結不出果子來,但有些樹一出土就註定是要結出果子的。
這些果子長出來就在野外,和風霜雨雪做伴。不是特地刻意栽種,也沒人著意打理。牠們生長在或高或矮的各類樹上,甚至叫不上名字,在地上匍匐著,以自己的方式存在,或醒目,或被忽略,都無所謂。自生自沒。
小時候,我們那一撥孩子喜歡去清晨的山裏,採摘野果,趁露水還沒退盡,既新鮮又乾淨...
目錄
【代序】溫和而天真的李健/曹乃謙
三瓣嘴
約定坳螞蟻
打命案
白鼠
大樹下
福林的光洋
飛翔的種子
【後記】野果 小說 情人/李健
【代序】溫和而天真的李健/曹乃謙
三瓣嘴
約定坳螞蟻
打命案
白鼠
大樹下
福林的光洋
飛翔的種子
【後記】野果 小說 情人/李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