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1 博浪沙行刺
秦始皇兼併六國以後,老到各處巡遊。一來為了祭祀名山大川,把大臣們頌揚他的話刻在山上,好叫後世的人也能頌揚他;二來他這麼各處走走,也好叫以前的六國貴族有所畏懼。他每回出去,總是前呼後擁,車馬相連,沿路看過去,十分威風。那些企圖復辟的六國貴族只好死了心。
西元前218年(秦始皇二十九年)春天,秦始皇到東邊去巡遊。有一天,大隊人馬到了陽武縣(在河南省原陽縣東南)的一條大路上,就有傳令官騎著馬通知各隊,說:「前面這條路地勢險惡,大家要多加小心。」這一來,嚇得一班文官倒抽一口冷氣。他們提心吊膽地躲在車裡不敢往外瞧,好像敵人的刀就往他們的腦袋砍過來似的。可是將士兒郎們並沒透出慌張來,只是帶隊的人叫前後相差太遠的車輛靠攏一些。他們把皇帝的車和式樣跟皇帝的車相同的三十六輛副車連成了一個挺整齊的車隊。秦朝的旗幟上大多用黑顏色,車隊就像一條巨大的烏龍逍遙自在地在地上游著。到了博浪沙(在原陽縣南),車隊繼續前進。四周圍很清靜,一片太平景象,大夥兒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巨龍一扭身,正在拐彎的時候,突然嘩喇喇一聲響,不知道打哪兒飛來了一個大鐵錘,把秦始皇後頭的一輛副車打得粉碎。秦始皇就在前面的車上,副車的半截車檔迸到他的跟前。好險哪!一下子車隊全都停下來。武士們四面一兜捕,沒費多大工夫就把那個刺客逮住了。秦始皇雖然火冒三丈,可是他十分細心,不准武士們傷害刺客。他叫丞相李斯和宦官趙高去審問,一定要查出主使的人來。那個刺客也是個硬漢子,不但不肯透露是誰主使的,連他自己的姓名也不說,反倒罵著說:「昏皇殺了諸侯,滅了六國,六國的後人哪一個不要他的命?歷代的忠良都要向他報仇!只是他命不該絕,也是我一時大意,用力過猛,沒打中他。我倒是死不足惜,只可惜辜負了公子。」李斯趕緊追問:「是哪個公子?」那刺客恐怕說走了嘴,就自己碰死了。
李斯他們細細琢磨著刺客的話,就推想那個主使的人一定是六國的後人,再從「歷代的忠良」這句話裡研究下去,他們認為這位「公子」可能是相國的後代。可是在六國之中有哪一家是歷代做相國的吶?他們這麼追究下去,就查出韓國的開地曾經做過韓國的相國,伺候過三個君王,開地的兒子平也做過韓國的相國,伺候過兩個君王。這一家兩代做了相國,接連著伺候過五個君王,那麼現在這個「公子」還不是所謂「歷代的忠良」嗎?相國開地一家原來是韓國的貴族,姬姓。那刺客的主使人準是姬家的公子了。
秦始皇立刻下了命令,捉拿從前韓相國平的兒子,那個姬家的公子。好在天下已經統一,在這統一的天下捉拿一個有名、有姓、有來歷的人還怕不成嗎?那個姬家的公子一聽到各處都在捉拿他,韓國一帶更加搜得緊,他只好逃到別的地方去避一避。他是個貴族子弟,韓國給秦國滅了的時候,他還年輕,沒做過官。可是他認為:誰滅了他的父母之邦,就得報仇。韓國雖說滅了,貴族的生活還是挺闊氣的,韓公子家裡的奴僕就有三百多名。可是他不願意在家裡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他要替韓國報仇。兄弟死了,他也顧不得辦喪事,就變賣了家產,推說到外邊去求學,離開了家。其實他是要在外邊找機會給韓國報仇。
可是秦國的法令很嚴,刑罰又重,誰要是反對秦始皇,準活不成。老百姓只能說朝廷好,不能說朝廷壞。他要暗殺秦始皇的打算,只能存在心裡,不能說出口來。過了好些年,他才結交了一個肯替他賣命的大力士。這位大力士手使的那個大鐵錘就有一百二十斤重。他們打聽到這次秦始皇到東邊來,已經到了陽武,就在博浪沙等著他,給了他一鐵錘。哪兒知道打不著狐狸,倒惹了一身臊。那位姬家的公子只好更名改姓,後來就叫張良,又叫張子房,一直逃到下邳(在江蘇省邳縣東),躲避起來。秦始皇吩咐各地官府搜查那個姬家的公子,查了十天沒查到,也只好算了。張良雖然逃難出來,好在他身邊有錢,就在那邊結交了不少豪傑,還想替韓國報仇。不到一年工夫,他在下邳出了名。他不但樂意接濟有困難的人,而且還愛打抱不平,就是殺了人,犯了案的人來投靠他,他也收留。臨近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俠客,可不知道他就是逃難出來的韓國公子。真正瞭解他的人倒替他擔心,怕他只想做俠客,驕傲自大,好出風頭,不能成大事。
有一天,張良一個人出去散步,一來為著解解悶,二來也想暗地裡尋找志同道合的人,共謀大事。他信步走去,到了汜水大橋(汜水,在江蘇省邳縣南),瞅見一個老頭兒穿著一件土黃色的大褂,搭著腿坐在橋頭上,一隻腳一上一下地晃蕩著,那只鞋拍著腳心,像在那兒打板眼。真怪,他一見張良過來,有意無意地把腳跟往裡一縮,那只鞋就掉到橋堍下邊去了。老頭兒回過頭來對張良說:「小夥子,下去把我的鞋撿上來。」張良聽了,不由得火兒了。依他的公子脾氣,真想給他一個耳刮子。可是再一看那個老頭兒,哪兒還能生氣吶?人家連眉毛、鬍子全都白了,額上的皺紋好幾層,七老八十的,就是叫他一聲爺爺也不算過分。他就走到橋堍底下,撿起那只鞋來,再上去遞給他。誰知道他不用手來接,只是把腳一伸,說:「給我穿上。」張良一愣,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可是已經替他把鞋撿上來了,乾脆好人做到底,穿就穿吧。他索性跪下去,恭恭敬敬地拿著鞋給那老人家穿上。那老人家這才捋著鬍子,微微一笑,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了。這一下可又把張良愣住了,天底下會有這號老頭子,碰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就這麼老子似的使喚人家,人家替他做了事,連聲「謝謝」也不說。真太說不過去了。
張良走下橋來,跟在後頭,看他到哪兒去。約摸走了半里地,那老人家好像也覺得張良還跟著他,就回過身來,走到張良面前,說:「你這小子有出息。我倒樂意教導教導你。」張良是個聰明人,知道這老人家準有來歷,就趕緊跪下,向他拜了幾拜,說:「我這兒拜老師了。」那老先生說:「那麼,過五天,天一亮,你到橋上來跟我會一會。」張良連忙說:「是!」
第五天,張良一早起來,匆匆忙忙地洗了臉,就到橋上去了。誰知道一到那邊,那老人家正生著氣吶。他說:「小子,你跟老人家定了約會,就該早點來,怎麼還要叫我等著你?」張良跪在橋上,向老師磕頭認錯。那老頭兒說:「去吧,再過五天,早點來。」說著就走了。張良愣愣磕磕地站了一會兒,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來。
又過了五天,張良一聽見公雞叫,臉也不洗就跑到大橋那邊去。他還沒走上橋吶,就恨恨地直打自己的後腦勺兒,自言自語地說:「怎麼又晚了一步?」那老人家瞪了張良一眼,說:「過五天再來!」說著就走了。張良悶悶不樂地憋了半天,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來,只怪自己誠心不夠。這五天的日子可比前十天更不好挨。
到了第四天晚上,他翻過來掉過去地怎麼也睡不著。他淨想著自己這幾年來的事情:祖祖輩輩做韓國的相國,韓國給人滅了,真沒有臉活下去;博浪沙出了岔,大仇沒報成,險些送了命;九死一生地逃到這兒,還沒找到第二個大力士,好容易碰到了這位老人家肯教導自己,還不誠誠懇懇地請求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在人家後頭。這樣的人還能成什麼大事?他心裡很不是滋味,越想越睡不著。窗戶外邊的月亮也衝著他翻白眼。他乾脆不睡了。半夜裡,就到汜水大橋上去。到了那邊,一看,橋上沒有人,他才鬆了一口氣,靜靜地等著。
過了不大一會兒工夫,那位老人家可一步一步地挪過來了。張良趕緊迎上去。他一見張良,臉上顯出慈祥的笑來,說:「這樣才對。」說著,拿出一部書來交給張良,說:「你把這書好好兒讀,將來能夠做帝王的老師。」張良挺小心地把書接過來,恭恭敬敬地道了謝,接著說:「請問老師尊姓大名。」那老頭兒笑著說:「你問這個幹麼?我沒有名字,省得將來更名改姓。」他接著說:「你要出山,總得再過十年,心急是沒有用的。以後你要是到濟北穀城山下去(穀城山,在山東省東阿縣東北),就能見到黃石,那就是我。」張良還想再問個明白,那老人家可不理他,連頭也不回地走了。因為他說過黃石就是他,後來的人就稱他為「黃石公」。
等到天亮了,張良拿出書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部《太公兵法》(太公,就是周文王的軍師姜太公)。張良白天讀、晚上讀,把它讀得滾瓜爛熟,仔細琢磨。到了這時候,他才覺得博浪沙行刺實在太魯莽了,就算打中了秦始皇也恢復不了韓國。公子哥兒的稜稜角角還得好好地再磨一磨。打這兒起,他一面繼續鑽研《太公兵法》,咂著撿鞋、穿鞋和受訓斥的滋味,一面還留心著秦始皇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