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羚羊木雕
天上下著雪,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去萬方家的路上。雪花在路燈前飛舞,路燈在雪花中發出昏暗的光。
我和萬方家只隔一百多公尺,可是我卻走了好久好久。白天我們還在這裡舉行過百米賽跑,那時候,這條路顯得又平又直,可現在下雪了。我一個人慢慢地走著,腳下發出「吱吱」的聲響……
吃過晚飯,我趴在桌子上背誦今天課堂上剛剛講過的槓桿原理。媽媽坐在沙發上織毛衣。我常常抬起頭來望著窗外飛舞的雪花——我們這裡已經很少下這樣大的雪了。真帶勁!明天可以打雪仗!
媽媽走了過來,輕輕地把窗簾拉上。
另一間屋子裡,爸爸和奶奶正在看電視。「咚咚鏘鏘」的鑼鼓聲傳了過來,又是京戲!我用雙手把耳朵堵上,媽媽走了出去,電視機的聲音變小了。媽媽又重新走到我的身邊,慈愛地把我的手從耳朵上拿了下來。
「新宇,那隻羚羊哪兒去啦?」媽媽突然問我。
她說的羚羊是一隻用黑色硬木雕成的藝術品,它一直放在我桌子的角落。我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因為我已經把它送給了我的好朋友萬方。
「妳不是說送給我了嗎?」我喃喃地說。
「當然是送給你了。可是現在它在哪兒?」媽媽好像是發現了什麼祕密,兩眼緊緊地盯著我。事情嚴重了!
「我把它收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撒了謊。
「收在哪兒?拿來我看看。」媽媽一點也不鬆懈。
我只好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說實話……是不是拿出去賣啦!」媽媽變得十分嚴厲起來,「……我絕不允許!」
「沒有……媽……我送給別人了。」我都快哭了,連忙解釋著。
「送給誰了?告訴我!」媽媽用手搖著我的肩膀。
「送給萬方了。」
「你現在就去把它要回來!」媽媽堅定地說,「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哭著喊了起來。
爸爸走了進來。他坐在那裡聽媽媽講完了事情的過程,並沒有發火。他點著一支菸,慢慢地對我說:「小孩子怎麼能不和大人說一聲,就自作主張地把家裡的東西送給別人呢?這是不對的,不信的話,你明天問問老師……把這樣珍貴的東西送人,他也會反對的……」
「可……這是我的東西呀!」
「是,這是爸爸媽媽送給你的,可是並沒有允許你送給別人呀!」
我沒有理由了,爸爸說的話總讓人找不出毛病在哪兒。我知道,那黑色的羚羊是爸爸從非洲帶回來的紀念品,是爸爸非常喜歡的東西。可是,當我想到我要去向我的好朋友要回它的時候,我的心裡難過極了。他們不知道萬方是個多麼仗義的好朋友呀!
萬方從開始上小學就和我在一起。他成績很好,還很喜歡幫助人。他有力氣,可以在單槓上一連正握做十個引體向上,可他從來不欺負別人。
那一天上體育課,我們全班都穿上了剛剛買來的新運動衣——就是那種海藍色的,袖子和褲腿上都綴著三條白邊兒的那種。可是在我們鬧著玩的時候,我的褲子被樹杈劃了一個長長的大口子。我坐在地上使勁地哭,因為我特別怕媽媽罵我。萬方也不玩了,他坐在我的旁邊一個勁兒地嘆氣。忽然,他把自己的褲子脫下來對我說:「咱倆換了吧!我媽是裁縫,她能把褲子補得看不出破綻來。」
我當時真是太自私了,居然相信了他的話,就和他把褲子換了。後來我才知道,為了那條褲子,他媽媽讓他對著牆整整站了半個鐘頭。我要把褲子和他換回來,他卻說:「反正我已經罰完站了,要是換回來,你還得挨罵,就這樣吧!」
那天,萬方到我家來玩,我看見他很喜歡我桌上的羚羊,想都沒想就送給了他:「咱倆永遠是好朋友……永遠!」他也激動,還把一柄心愛的小刀送給我……想到這兒,我哭了。
奶奶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她小聲地說:「算了吧!下次記住就行啦,孩子們也要講個信用……送給別人的東西怎麼好再要回來呢!」
媽媽忍不住喊起來:「您總是慣著他,您知道那是多貴重的東西呀!」
爸爸不說話,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一個勁地抽菸。
這樣,我的心裡就更難過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我都要上中學了。我默默地從抽屜裡拿出萬方送給我的小刀,飛快地跑出門去……
萬方的家到了。我上了三樓,輕輕地敲了門。門開了,萬方伸出頭來,看見是我,一把把我拉進屋去。
「萬方……」我站在樓道裡,不肯往裡走。
「你怎麼啦?」萬方焦急地問我。
我慢慢地拿出小刀說:「我想把我的羚羊……換回去。」我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萬方沒有說話,他咬著嘴唇,兩眼緊緊盯著我,我低下頭不敢看他。我倆就這樣默默地站著。
好一會兒,萬方說:「你怎麼會這樣呢?白天我們不是說得好好的嗎?難道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忍不住哭泣起來。萬方的媽媽從裡面走出來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不出,只是一個勁兒地掉眼淚。她又回頭問萬方。
萬方說:「他要把送給我的東西要回去!」
萬方的媽媽順手給了萬方屁股一巴掌:「小孩子之間怎麼能換東西呢,快去把人家的東西拿來!」
萬方站在那兒沒有動。他媽媽又推了他一下,他才不情願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萬方從屋裡走出來,手裡托著那隻羚羊,他還為羚羊做了一個小玻璃框子,也一起拿了出來。他的媽媽接過一看說:「哎呀!你怎麼能要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說著,她把羚羊遞到我的手上說:「好好拿著,我待會兒說他!」
我把小刀和玻璃框子放到他媽媽手裡,正要和萬方說話,他已經不見了。
我慢慢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外面的雪已經下得很大了,雪花落在羚羊的身上,又滑了下去。我突然覺得羚羊變得那麼重,那麼重,以至於我不得不用雙手托著它。我在雪地上慢慢地、慢慢地走著,突然,我聽見後面傳來萬方的聲音。
我驚奇地回過頭。萬方氣喘吁吁地跑到我的跟前,他既沒有戴帽子,也沒有穿棉衣。他把手裡拿的玻璃罩子蓋在我的羚羊上,又把小刀塞到我手裡說:「拿著,沒有禮物,咱倆也是好朋友!」
「你媽媽會說你的!」我看著他的眼睛。
「沒事,凡是爸爸媽媽送給我的東西,不管我給誰,他們都不會說什麼的……」他十分爽朗地微笑著,露出那像白雪一樣的牙齒。
「明天打雪仗,早點來!」萬方跑了,還不時地揚起手臂向我打招呼。漸漸地,他消失在雪花飛舞的世界裡面了。
我呆呆地站在雪地上。雪花落在玻璃罩子上,那羚羊無精打采地望著外面的銀白世界,那是一個它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我想,它一定正在為不能在這世界上奔馳而傷心呢!
我哭了,我真的嚎啕大哭起來,雪花和淚水一起落在玻璃罩上。我從來沒有這樣傷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