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力保儲君
高祖聽說貫高自盡,覺得非常可惜。又聽說有幾個趙王家奴一同跟來,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就召見了他們。其中田叔、孟舒應對敏捷,說起趙王冤情,聲隨淚下。朝廷大臣有的從旁詰難,都被他二人據理申辯,駁得眾人啞口無言。高祖見他二人辯辭滔滔,料定不是庸士,就把這二人封為國相,田叔、孟舒等謝恩離去。
高祖與呂后一同返回長安,連張敖也隨行。來到都中,高祖降張敖為宣平侯,封代王劉如意為趙王,並將代地併入趙國,另任御史大夫周昌為趙相。周昌是沛縣人,前御史大夫周苛的弟弟。周苛殉難滎陽,高祖下令周昌接任他兄長的職務,加封汾陰侯。周昌有口吃,不善言辭,不過為人正直,遇事敢言,就算爭得面紅耳赤,也要慢慢地講明自己的意思,不肯含糊。蕭何、曹參等人均視他為諍臣,連高祖也認為他為人正直,怕他三分。
一天,周昌有事稟報,走到內殿,聽到有男女嬉笑聲,凝神一瞧,見高祖在上面坐著,正與懷中的戚姬調情取樂。周昌連忙掉轉了頭,向外走去。不料已被高祖窺見,他撇下戚姬,趕出殿門,大聲叫住周昌。周昌轉身跪拜,高祖趁勢展開兩腳,騎在周昌的脖子上,低頭問道:「你來了又走,想必是不願與朕講話,你認為朕是什麼樣的君主?」周昌抬頭看著高祖,嘴唇抖動片刻,激出一句話:「陛下好似夏桀、商紂!」高祖聽了,大笑不已,讓他起來。周昌將事情奏完,揚長離去。
高祖溺愛戚姬已成癖性,雖然敬憚周昌,哪裡肯把床笫情愛移減下去?況且戚姬貌賽西施、技同弄玉,能彈能唱、能歌能舞。當時有〈出塞〉、〈入塞〉等曲,一經戚姬唱出,抑揚婉轉,令人銷魂,這叫高祖怎能不愛?高祖常居住在洛陽,每次都讓戚姬相隨。
戚姬得了專寵,便想爭位,日夜在高祖面前求立劉如意為太子。高祖不免動搖,加上太子劉盈秉性柔弱,不如劉如意聰明,就想將劉如意廢掉,既可安慰愛姬,又可保全皇位。只是呂后隨時防著,恐怕太子被廢,視戚姬母子如眼中釘。呂后年老色衰,與高祖的感情日漸疏遠,而戚姬卻時常伴駕。呂后與太子劉盈留居長安,與高祖咫尺天涯,總敵不過戚姬的親媚,所以儲君位置暗暗動搖。這時又逢劉如意改封,年僅十歲,就要讓他去代、趙二地就國,嚇得戚姬神色倉皇,慌忙向高祖跪下,未語先泣。高祖窺透芳心,婉言對戚姬說:「你莫非為了劉如意嗎?我本想立他為太子,只是廢長立幼,始終名不正、言不順,只好從長計議!」哪知戚姬聽了這句話,索性哭出聲來,婉轉嬌啼,不勝悲楚。高祖又憐又憫,脫口說道:「算了吧!我就立如意為太子。」
第二天上朝,高祖召集群臣,提出廢立太子的問題。群巨驚駭不已,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同聲力爭,高祖不肯聽從,命人起草詔書。忽然聽見一聲大叫:「不可!不……不可!」高祖一瞧,乃是口吃的周昌,周昌愈著急話愈說不出,臉上忽青忽紫,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句話:「臣口不能言,但期期知不可行。陛下想廢除太子,臣期期不奉詔。」
高祖看到周昌這樣,忍不住大笑起來,就是滿朝大臣,聽他說出兩個「期期」,也偷偷發笑。究竟「期期」二字是什麼意思呢?楚人說「極」為「綦」,周昌又口吃,把「綦」讀成「期」,並連說「期期」,反倒博得高祖歡心,笑了幾聲,於是不再議論此事。
高祖退朝以後,戚姬大失所望,免不得又來絮叨。高祖說:「朝臣中沒有一個人贊成,就算改立,劉如意也不能安寧,我勸你從長計議,就此甘休吧。」戚姬哭著說:「妾並非一定要廢長立幼,但妾母子的性命,都懸在皇后手中,希望陛下保全!」高祖說:「我自當慢慢設法,絕不讓你母子吃虧。」戚姬無奈,只好收住眼淚,耐心等著。高祖想了好幾天,也沒有想到好的辦法,每當愁悶無聊時,就與戚姬相對悲歌。
掌璽御史趙堯,年少多智,窺透高祖隱情,趁機進言道:「陛下何不為趙王選擇一個好的丞相?這人須是皇后、太子及內外群臣都敬畏的大員,讓他去保護趙王,陛下便可無憂了」
高祖說:「我也曾這樣想過,只是群臣之中有誰敢擔此重任呢?」
趙堯又說道:「御史大夫周昌。」
高祖連連稱好,召周昌覲見,命他為趙相。周昌不得已,只好接受命令,前去侍奉趙王如意。御史大夫一缺,由趙堯接任。
漢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病逝,安葬在櫟陽北原。並在陵寢旁建了一座城池,取名萬年,派人監守。王侯將相都來會葬,只有代相陳豨沒有來。
喪事完了以後,趙相周昌乘便覲見高祖,說有祕事相商。高祖不知何因,忙把他召進來。周昌行了禮,啟奏道:「代相陳豨私交賓客,擁有強兵,臣擔心他暗中謀變,所以特來據實奏報。」高祖愕然道:「陳豨不來會葬,果然是想謀反嗎?你速回趙國堅守,我差人密查此事。如果真有此事,我立即領兵親征!」周昌領命離去,高祖派人到代地查辦此事。
陳豨與淮陰侯韓信關係非同一般,曾隨韓信出征,二人結為至交。當他受命去代地時,曾到韓信那裡辭行。韓信把他領到內廷,說道:「你奉命去代地,代國兵強馬壯,天下精兵都聚集在那裡,你又是主上的寵臣,正好圖謀大事。如果有人說你謀反,主上也未必相信,等有人多次向主上稟報,激怒主上,陛下必親自為將,率兵北討,我和你裡應外合,取得天下也就不難了。」陳豨一向佩服韓信的才能,所以當面答應道:「謹遵您的教誨。」韓信又囑咐了幾句,陳豨才起身告別。
陳豨到了代地,暗結黨羽準備起事。一次,他有事路過趙國。周昌聽說陳豨路過趙境,前去拜會,見他人多勢盛,自然生疑。周昌與陳豨會談片刻,等陳豨出境,正想上疏告密,恰逢太上皇駕崩,到都城會葬,見陳豨不曾到來,就拜見高祖,說明陳豨有謀變的情況。
高祖派人去代地,查到陳豨門客眾多,也免不了心生懷疑。高祖還不想發兵,只是召陳豨入朝,陳豨公然抗命,潛謀作亂。韓王信當時離他較近,得知陳豨抗命的情形,便派部將王黃、曼邱臣引誘陳豨。陳豨正好與他聯結,舉兵叛漢,自稱代王,脅迫趙、代各城守吏聽從自己的命令。
高祖聽說後,忙率將士出發,日夜兼程,直抵邯鄲。周昌出城迎接,高祖升堂坐定,向周昌問道:「陳豨的兵有沒有來過?」周昌回答說沒有,高祖欣然道:「陳豨不知南據邯鄲,只想憑藉漳水,不敢貿然出兵。」周昌啟奏道:「常山郡共二十五城,現在已失去二十城,應把該郡守尉拿來治罪。」高祖說:「守尉也都造反了嗎?」周昌答稱還沒有。高祖道:「既然還沒有造反,怎麼能將他們治罪?他們不過因兵力不足,以致失去二十城。如果不問情由就加罪責於他們,恐怕就會迫使他們造反了。」高祖頒出赦文,就是趙、代吏民,也准許他們歸來,既往不咎。
高祖又探知陳豨部屬多是商人,就對左右說:「陳豨不難對付,我已經想到好辦法了。」於是命人取來很多金子,四處收買陳豨的將士,然後懸賞千金,捉拿王黃、曼邱臣二人。雖然二人一時未被抓獲,陳豨的手下卻陸續來降。
高祖在邯鄲城內過了年。十一年元月,諸路兵馬奉命支援趙國,討伐陳豨。陳豨正派遣部將張春渡河攻打聊城,王黃屯兵曲逆,侯敞帶領遊兵往來接應,自己與曼邱臣駐紮襄國。韓王信也進兵參合,趙利守住東垣,以為內外有備,可以持久。高祖兵分數路前去攻擊:聊城一路,交給將軍郭蒙及丞相曹參﹔曲逆一路交給灌嬰﹔襄國一路交給樊噲﹔參合一路交給柴武﹔自己率領酈商、夏侯嬰等人攻打東垣;另派絳侯周勃從太原襲擊代郡。
除了柴武,數路兵馬都大獲全勝,只有高祖自己這一路,圍攻了二三十天,數次招降,被守城兵士囉囉唆唆,叫駡不休。高祖非常惱怒,冒著硬箭、巨石親自督促士兵猛攻,城中將士拚死守護,直至糧盡勢窮,方才出降。高祖殺入城中,命人將叫駡的士卒全部斬首,只有沒罵的才倖免一死。趙利逃竄,漢軍追尋不到,也只好甘休。
當時,四路戰勝的軍隊依次彙集,已將代地平定,王黃、曼邱臣被部下活捉,先後被殺。陳豨一敗塗地,逃往匈奴去了。漢將柴武進攻參合,未得捷報,高祖不免擔憂,正想派兵援應,碰巧露布趕來,說是參合已敗,連韓王信也被殺死了。
高祖當然心喜,留周勃防禦陳豨,自己率兵西歸。途中想到趙、代二地不便合為一國,決定分封。於是到洛陽下詔,仍分代、趙為二國,並從子弟中選立代王。諸侯王及將相等三十八人,都說皇子中劉恆可做代王,高祖便封劉恆為代王,把晉陽作為代國的都城。代王劉恆是薄姬所生,後來高祖專寵戚姬,幾乎對薄姬置之不理,薄姬卻毫無怨言,將劉恆撫養成人。劉恆辭行去做代王,索性將母親一同接去。高祖原本就視薄姬如路人,許他母子同行。薄姬反得跳出禍門,安享富貴去了。
高祖將代王劉恆母子打發出去後,忽然接到呂后密報,說已經處死韓信,並誅殺他三族,高祖又喜又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