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情斷
「三郎……三郎……」
當那迷炫醉人、欲仙欲死的奇妙感覺排山倒海般一波一波襲來,穆婉秋忘情地呢喃著。只有在這個時候,他與她彼此的體溫交融,氣息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才感覺他完完全全屬於她。
她出身青樓,三郎不喜她拋頭露面,她索性洗去鉛華,默默地守在沉香閣,守在他身後。從輕車都尉到歸德將軍,最後晉升為護國大將軍,他的三郎越來越忙,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她亦無怨無悔。
只要他能這樣偶爾想起她,百忙中抽空來看看她,她就開心,那日日夜夜無盡的等待就不算煎熬。
女人一旦愛了,就能無怨無悔地付出。
「三郎……三郎……」汗水合著淚水淌滿了臉,穆婉秋一遍一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彷彿要把這一刻化為永遠。
令人銷魂的快感如潮水般悄悄消退,感覺他要抽身,穆婉秋緊緊地擁著他,「三郎……別走……」
「喜歡嗎?」一直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他看著她。
「喜歡……我好喜歡……」歡喜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濕漉漉的纖指撫摸著他稜角分明,剛毅俊秀的臉,這張臉啊,她百看不厭,「只要三郎來,阿秋就喜歡……」
「是嗎?」他抽出手輕撫上她嬌嫩清麗的面容,手指緩緩地向下滑去,「這樣……這樣……這樣……」他極盡所能地挑逗著,眼裡卻無絲毫溫情,「妳都喜歡?」
「三郎……三郎……」一股熱流迅速地竄遍全身,身子一陣輕顫,穆婉秋不自覺地呻吟一聲,身子又不安地扭動起來,「阿秋喜歡……」
「即便是這白日?」他目光陡然一寒,「妳也喜歡?」
沒有聽出他語氣已經變調,激情又重被燃起的穆婉秋忘情地點點頭,「三郎什麼時候來,阿秋都喜歡……」
「果然是出身青樓,淫賤得很!」在她最動情的時候,他驀然抽身,跳到地上。
「三郎……別走……」身上一空,感覺身子一冷,意亂情迷的穆婉秋哀怨地喊了聲,迷迷濛濛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子落在床帳外。
頓時,她腦袋一陣轟鳴,嗡嗡直響,所有的激情瞬間退得無影無蹤,她身子木偶般僵在了那裡。
床前的屏風不知什麼時候已被移去,帳外站滿了人,將軍夫人領著他的一群妾室正嗤笑地看著她,兩個丫鬟快步上前為他擦身,穿衣。
怎麼會,怎麼會?
三郎怎麼會讓她們進入沉香閣,看著他們做這種事?
當初她不計名分、不計他有多少女人,無怨無悔地跟著他,唯一的請求就是讓她保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不許他的妻妾踏入沉香閣,他親口答應過她的啊!
她們什麼時候進來的,她怎麼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混沌的意識漸漸明晰,目光落到桌上的白玉碗上,是了,是了,剛喝的那碗燕窩粥被下了春藥!緩緩地閉上眼睛,穆婉秋一聲嘆息,穆婉秋啊,穆婉秋,妳活該如此,活該如此啊!妳出身青樓,又曾是他最得力的暗探,這些都是妳最常用的手段啊,今日卻栽在這上面……
再一次睜開眼,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那眉,那眼,那性感的薄唇,讓她看千遍萬遍都嫌不夠,都不會厭倦,然而……他早厭倦了她!
聽說燕窩粥是他送來的,她便歡喜不已,只以為那是人世間最甜美的甘露,卻沒品出他竟為她準備了這世間最美麗的毒藥。
她真是傻,真是蠢,真是執迷不悟啊!
惶恐盡失,一瞬間,穆婉秋的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目光緩緩地落在跟了她多年的丫鬟紅袖身上。
「奴婢見小姐臉色發紅,喃喃地叫著將軍的名字……」紅袖緊緊擰著帕子,「以為您病了,就……就……去請了將軍和夫人……」聲音低如蚊蚋,紅袖不敢看穆婉秋的眼。
「聽說妳病了,我才請了大夫,急巴巴地趕來,生怕耽誤了,又讓將軍心疼……」將軍夫人的神態還是一貫的雍容,語氣還是一貫的溫和,卻滿是嘲諷的味道,「想不到,妳十萬火急地把將軍從議事堂拽來,竟是為了行這苟且之事……」
聽見屋裡一陣嗡嗡聲,穆婉秋恍然發現,幾名姬妾的身後,還站著兩個大夫,臉紅到了脖子,頭低到了胸前。
眾人時不時飄到她身上的眸光裡,蕩滿了剛剛受到那段豔情刺激的猥瑣渴望……
「白日宣淫,真是淫蕩無恥!」將軍夫人一抬手,屋子頓時靜了下來,她接著說道:「阿秋,妳可知罪?」
見穆婉秋盯著將軍不語,將軍夫人嘴角掠過一絲譏諷,扭頭喊道:「來人……」
兩個婆子上前躬身行禮。
「把她押上木驢,遊街三日!」
木驢之刑?!
不要說穆婉秋的臉色瞬間慘白,就連幾個姬妾也露出驚惶恐懼的神色。
所謂木驢,就是用木頭做成的驢,驢背上豎著一根拇指粗細的尖木樁,受刑之人被強行押上木驢時,尖木樁就直直地刺進下身,隨著木驢的走動,尖木樁也一伸一縮,直刺得受刑之人下身鮮血淋漓,痛得撕心裂肺。
這可是大周對失節女人最重的刑罰了,別說遊街三日,就是一日,也沒幾人能活下來,夫人竟要對穆婉秋施行這麼狠毒的刑罰!
雖然她們也對眼前這個出身青樓,容顏清純如玉女下凡,可在床上卻妖媚不可方物的女人恨之入骨,但同為女人,此時此景,仍讓她們隱隱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不禁將目光紛紛落在將軍身上,希望他能念著往昔的一絲恩愛,賜這個女人一個痛快!
伸手撣了撣剛剛穿好根本就沒有一絲灰塵的錦緞長衫,他冷冷地看了穆婉秋一眼,毫不留戀地轉身抬步向外走去。
「將軍……」紅袖撲通跪倒,擋在他身前,「奴婢求將軍念在小姐死心塌地跟了您這麼多年的份上,求您繞了小姐……」見他依舊無動於衷,紅袖跪爬半步,緊抓住他的衣袍下襬,「將軍,小姐在春香樓這麼多年,費盡心思,用盡手段,為您收集情報,助您擊垮大業的黎家、平城的曾家,登上護國大將軍之位,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奴婢求您了,您要是實在不喜歡小姐了,就放小姐重回春香樓……」
登上大將軍之位,他靠的是他不世的才華,怎麼會是因為她?聽了這話,他眼底驀然射出兩道寒光,一腳踢開紅袖。
被踢翻在地,紅袖掙扎著爬起來,想要再上前,卻對上將軍冷冽的目光,遲疑了一瞬,接著一轉身,抱住將軍夫人的腿,拼命地磕著頭,「夫人,您答應過奴婢的,只把小姐關起來,不讓她再接近將軍,奴婢才會答應在粥裡下藥……您保證不會對小姐動刑的……」
「賤婢,竟敢當眾胡言亂語……」將軍夫人臉色一沉,「來人,把她拉出去,杖斃!」
「夫人,奴婢求您,饒了小姐,那樣的刑罰小姐受不起啊……」紅袖絕望地叫著,死死地抱著將軍夫人不肯鬆手。
兩個婆子上前掰開她的手,硬拖了出去。
「小姐……小姐,是奴婢害了您,奴婢死有餘辜……」
紅袖淒厲絕望的聲音迴蕩在屋裡,久久不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將軍身上,不知他聽了紅袖的話,會不會幡然悔悟,饒了穆婉秋。
穆婉秋也緊緊盯著他,如果他對她還有一絲情意,就不會這麼待她。
他頭也沒回,只緩緩地掃了眾人一眼,抬步向外走去。
眾姬妾下意識地閃到兩邊,讓出一條道來。
「將軍……」不再溫柔地喚他三郎,穆婉秋的聲音如千年寒冰,冷得讓人心裡發顫。
眾目睽睽之下,她緩緩地走下地來,沒有一絲贅肉的身軀,白皙美豔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然而她那坦蕩純潔的神情,竟讓人生不出一絲淫邪之心。
轉身對上她絕望的眼,他眼裡閃過一絲不忍,但隨即被一股滔天的恨意淹沒,他再次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
「站在!」穆婉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下掛在牆上的寶劍。
不知從哪兒躍出兩名護衛,迅速地擋在將軍身前。
「妳要做什麼?」他轉過身,眼裡滿是鄙夷,「要殺我嗎?」
「將軍,阿秋雖淪落風塵,但一直守身如玉,直到遇到將軍,之後更是為將軍潔身自愛,不曾讓任何人玷汙過我的身子……阿秋自認清白,從來沒有對不起將軍。」穆婉秋絕望的雙眸中隱隱地透著一絲希冀,愛便愛了,她無怨無悔,自知身份卑賤,她要不起他全部的愛,只求他給她一點點就好,只一點點,就能讓她的世界裡滿是花香。
「哼!青樓蕩婦也配說清白二字?」將軍夫人嗤笑一聲。
穆婉秋不受影響,仍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阿秋自知配不上將軍,阿秋不敢要名分,不敢要富貴,什麼都不敢要,只希望能默默地守著將軍,盼你閒暇時能偶爾想起,來看看阿秋就好,此心此情蒼天可鑒,將軍如今為何如此狠心!」
「奸相之女,青樓之妓,也配!」他冷冰的聲音擲地有聲,眾姬妾都忍不住冷意頓生。
擠滿人的屋子,一瞬間有如荒山古墓般沉寂,久久聽不到一絲聲音。
「哈……哈……」沉寂中,穆婉秋突然發出一陣陰森冷笑,令人不寒而慄,「將軍第一次見阿秋,就是在青樓之中!是你百般糾纏,萬般哀求,現在卻說也配?!」她絕望地看著他的眼,「青樓姐妹一再告誡阿秋,男人無真情,千萬別賠了身又賠了心,阿秋不信,阿秋以為將軍與世間男子不同,是值得阿秋傾心相許的人,曾以為會無怨無悔,但今日,阿秋後悔了……」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中,她低低地呢喃著,「阿秋後悔了,阿秋後悔了……真的後悔了,如果有來生,阿秋一定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誓言落地,一股殷紅自她頸間噴射而出,無數紅花瞬間飄落,迷離了眾人的眼……
第一章 逃亡
「啊──」穆婉秋從噩夢中醒來,猛地坐直了身子。
蛙聲纏綿,月浮星天,四處彌漫著一股清新的野草香,叢林的夜色是這樣的迷人,前世的她怎麼沒有發現,竟以為是苦。
「小姐又做噩夢了?」守在不遠處的穆鐘被尖叫聲驚醒,一骨碌地爬起來,看著呆呆望著星空的穆婉秋,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原本是一個高高在上,驕縱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因為父親獲罪,一夜間亡命天涯,餐風露宿,任誰都會噩夢連連吧?穆鐘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拾起地上的衣服給她披上,又給不遠處快要熄滅的篝火添了一把樹枝,「讓小姐露宿山林也是沒法的事兒,我們是逃犯住不得客棧,趁天沒亮,小姐再睡一會兒吧,明兒還得早起趕路。」見穆婉秋不語,又道:「明天就好了,到了香都大業,離京都安康遠了,我們就可以投宿客棧了。」
「大業?」原本神色木然的穆婉秋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明天就到了?」
「是的。」穆鐘眼底閃過一絲耀眼的光,「我們明天就會抵達大業,相爺的故友平城曾家的二少爺就在大業接應小姐呢!」
「明天……」穆婉秋喃喃自語。
是了,前一世,就是明天,眼前這個外貌忠厚的穆鐘會勾結盜匪,奪了她隨身攜帶的珠寶銀兩,然後把她賣入大業最大的妓院──春香樓。
此後,妓院那一段不堪的生涯,是她窮其一生也無法洗脫的污點,一朝淪落風塵,無論她以後如何低調做人,如何潔身自好,如何的愛他,都無法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女人,都無法逃脫被無情拋棄的厄運,最後還是得了一個淫賤之名,飲恨而死……
還好,還好,這一世醒來,是在她被賣入妓院之前,她還來得及謀劃逃脫,前世已逝,今生,她的命運絕不能再掌握在別人手中!
「小姐怎麼了?」對上她陡然變冷的目光,穆鐘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小姐自打連做了幾夜的噩夢後,就心性大變,原本驕縱跋扈的她,陰鬱了許多,也深沉了許多,往往一天說不到一句話,還時常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目光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每每對上她這種目光,穆鐘總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沒什麼。」穆婉秋回過神來,「鐘叔先睡吧,我想一個人坐一坐。」
躲開穆婉秋的目光,穆鐘含糊地應了一聲,背對著她躺在不遠處。
直到聽到身後傳來微微的鼾聲,穆婉秋悄悄拭去腮邊的淚水,癡迷地望著幽藍如緞的星空,想著過往的一切。前世的她,雖然生在將相之家,卻太傻,太驕縱,太任性,太癡狂。這一世,她只求能常常呼吸到這樣自由的空氣,聞到這野草的芳香,她便心滿意足;即使只是一個山野村姑,浪跡天涯的孤女,她都甘之如飴。
「小姐,前面有條河,您先去洗漱,乾糧所剩不多,奴才去採些野果回來。」東方剛露出一絲曙光,穆鐘便起了身。
「好。」穆婉秋一把抓起隨身的包袱。
「小姐……」穆鐘急叫了一聲,那包袱雖小,裡面卻全是金銀珠寶,可以在香都大業買下一座不錯的香坊,可不能讓她拿著跑了。
彷彿沒發現他變了臉,穆婉秋茫然地問:「鐘叔還有事?」
「奴才……」穆鐘頓了頓,才道:「天還沒大亮,要不,奴才陪小姐一起過去?」見她皺眉,又補充道:「總是荒山野嶺,奴才怕小姐一個人……」
「不必。」婉秋打斷他的話,「走了這麼久的山路,我已經習慣了。鐘叔還是先去採野果,別耽誤了時辰。」
盯著她手裡的包袱,穆鐘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應了一聲,轉身朝林間走去。
簡單地清洗了一下,穆婉秋打開包袱,纖指撫上閃著亮光的珠寶首飾,這是離開前母親給她準備的,也是她以後的陪嫁,一件件地撫著,每一件都透著母親對她的愛,對她殷殷的期盼。
阿秋,妳跟鐘叔走吧,他是妳父親打小收留的孤兒,以後會把妳當女兒般對待。妳要牢牢記住,無論家裡發生什麼事,妳千萬不要回來,千萬不要為我和妳父親報仇,我只要妳好好地活著,嫁個好人家,娘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財能致禍,府裡雖然有,但娘不敢給妳多帶,這些夠妳逃到香都大業後,盤下一座香坊,做個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一輩子衣食無缺了……
母親只是希望她這一生能平平安安啊!
不知什麼時候,穆婉秋臉上已掛滿了淚水,前世和穆鐘夜宿在這山野中,她百般地抱怨,家裡金山銀山,母親卻不肯給她多帶些盤纏,害得她要露宿山野,莫名遭罪。
經歷了一世,她才懂了母親的苦心:就是她曾經抱怨連連的財寶,給她招來了淪落風塵的噩運!
「娘,妳放心,女兒這一世,一定要活得像個人……」望著天邊冉冉升起的朝霞,穆婉秋喃喃發誓。
低頭迅速地繫好包袱,站起身,望著河邊的蜿蜒小路,仔細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她從小喜武不喜文,為此父親專門給她請了武師,但所學大多是些花拳秀腿,只是讓她的身體比一般的女子健康靈巧罷了,怎麼能跟穆鐘比,他可是父親專門培訓出來的,身懷絕技的貼身護衛,帶了這些珠寶,她註定是逃不掉的。
念頭閃過,穆婉秋又蹲下身重新打開包袱,從裡面拿出一枚玉佩塞進懷裡,想了想,又拿了出來,這些珠寶穆鐘在夜裡不知悄悄數過多少遍,少了一樣他都會起疑心,都不會放過她的。那麼把所有珠寶留下,穆鐘就會放任她離開嗎?答案是──不會!前一世,他可是把她賣到妓院換了錢的。
躊躇片刻,她不再管那些珠寶,將目標放在一件坎肩上,摸索了一下,果然找到內層的暗袋,從裡面抽出一本小冊子,上面蒼勁有力地寫著五個字──魏氏調香術。
這才是母親留給她的無價之寶啊!
前一世,她是被賣到妓院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發現這本書的,只可惜,前世的她太傻,不懂這本祕笈的價值,他說喜歡,她便送給他,讓他拿去做了聘禮,娶了柳家嫡親大小姐柳鳳,柳鳳就是用這本調香祕笈,順利打入調香界,擊敗了號稱調香界掌門人的大業黎家,一躍成為大周四大望族之首,更成就了他的一番偉業。
這一世,同樣的錯誤,她絕不會再犯了。
望著汩汩的河水發了會兒呆,穆婉秋將魏氏調香術貼身藏了起來。
時值盛夏,山中的野果隨處可見,穆鐘匆匆地採了些,便返身往回走。自那夜噩夢醒來,穆婉秋就將包袱一直抱在懷裡不離手,這讓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尤其今天,順著河一直向南,再有一上午的路程,即便不用他的保護,穆婉秋一個人也能前往香都大業,他真擔心她帶著財寶跑了。
來到已經熄滅的篝火旁,沒見到穆婉秋,穆鐘就向河邊望去,隔著參差不齊的樹木,看不清河邊的情況,他下意識地朝那裡走去,但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穆婉秋畢竟是個黃花大閨女,在她洗漱時,他是該迴避的。
「救命……」
穆鐘正猶豫著,就聽撲通一聲,河邊的方向傳來巨響,穆婉秋淒厲的呼叫聲隨之而來,再沒多想,他縱身向河邊躍去。
河邊空蕩蕩的,穆婉秋早已不見了蹤影,湍急的水面上,只剩一件水粉色的衣服載沉載浮,最後在一個急轉處被河水吞沒。
看到河邊散落的一隻繡花鞋,穆鐘毫不猶豫地跳進河中。
雖是盛夏,可是山間的河水還是寒冷刺骨,穆鐘打了個寒顫,人也清醒過來,呆望了眼那漸漸沒了影的水粉衣裳,他猛地回過頭。
還好,還好,包袱還在。
轉身游回岸上,打開包袱,認真地數了起來。
「一樣也沒少,看來她真是失足落了水。」穆鐘長舒了口氣,將包袱收拾好繫在腰間,起身走了兩步,一腳踩在散落的衣服包上,頓了一下,隨即一腳把包袱踢進河裡,眼裡閃過一絲狠色,「真是便宜妳了,可惜了爺的二千兩銀子!」嘴裡罵罵咧咧,穆鐘頭也沒回,順著河邊的小路朝南走去。
太陽漸漸地爬上了樹頂,河水被曬得泛起一道耀眼的白光,猶如一條長長的銀鏈,山風吹過,兩岸的樹木發生沙沙的響聲,益發顯得山野的幽靜,確認穆鐘不會再回來了,穆婉秋悄悄地從河邊的一棵香樟樹爬下來。
在河邊找到鞋子穿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她的衣服包早不見了蹤影,穆婉秋嘆息一聲,「真是狠心,連衣服都不肯留給我。」扭頭望向身後的蜿蜒小路。
前世的記憶裡,走出這條蜿蜒小路就是官道,沿著官道向南大約走半天就是香都大業,大周幾座有名的香坊總店都在那兒,是調香師夢中的天堂。
懷揣魏氏調香術,她要做調香師,大業自然就是她的首選,只是,那裡有她前世不堪的記憶,也有他在,想起前世被逼血濺沉香閣,一股滔天的恨意湧上心頭,雙手緊握成拳,指甲陷入肉裡,鮮血順著拳縫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我要復仇!我要回去親手殺了他們!」脫離了穆鐘的掌控,多日來的隱忍瞬間爆發,報仇雪恨的念頭讓穆婉秋瘋狂地朝穆鐘離開的方向跑去。
撲通!沒跑多遠,穆婉秋就被一塊石頭絆倒,整個人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
突然,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嚎聲自那纖細的身子發出,鋪天蓋地的悲怒頓時席捲了整座山林,驚起一群山鳥盤旋在空中,跟著發出陣陣哀鳴。
山林悲,大地慟,久久,久久……穆婉秋翻身坐起,地上已濕濡一片,泥土和著淚水弄花了一張姣麗白皙的臉,人也恢復理智。
不,她不能回去!
大業有穆鐘那個惡奴,一旦去了,她一定會被抓了賣入春香樓,都說萬般皆是命,半分不由人,她偏不信,這一世,她一定要改變她那淪落風塵的不堪命運。
擦乾了眼淚,回頭看著背後悠遠的深山,翻過這座山,一直向西,就是以「賭」聞名的平城,過了平城,再往西南,就是素有小香都之稱的朔陽了,大周是有名的香料大國,以盛產香料著稱,而朔陽一帶便是香料的發源地,大周一半以上的香料都出自那裡,在那兒炮製後,被源源不斷地運往大業調成各種奇香。
要做調香師,那裡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前世她從未踏足過朔陽,那裡對她來說是個未知的世界,但她總得搏一搏,不是嗎?
重活一次不容易,這一世,報仇固然重要,她更想逆天改命。
打定了主意,穆婉秋一骨碌爬起來,撿了根手臂粗的樹枝,掏出貼身藏著的三寸短劍,削成兩頭尖銳的長棍。
山中毒蛇猛獸隨處可見,好在她自小學武,這身子還算靈巧結實,只要不碰上群獸,她應該還有自保的能力。
一邊給自己打氣,穆婉秋一腳踏入了深山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