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荒蕪,被一片皚皚白雪覆蓋,月色蒼茫印著寒光。冷風吹過原野,天地間只聽到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幾個白色的帳篷與雪色融為一片,半個時辰前,帳篷裡還透露著點點溫馨的燈光,現在只剩下一片狼藉,白色的篷布在夜風中脆弱地抖動。
橫七豎八倒下的戰旗,殘破不堪。黑煙裊裊,幽幽升上天空。空氣裡除了刺鼻的焦味,還隱隱飄散著血腥的味道。這一切,很快便被白雪覆蓋,沒了痕跡。
兩個白色的身影在雪地裡緩慢地移動,定睛一看,那是兩名女子。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的少婦,烏黑的秀髮被風吹得凌亂,髮梢藏在白色的披風裡,被凍得通紅的臉蛋透著一股堅毅,她皺著眉頭,深一步淺一步朝月亮的方向走著。另一名是個看來十三四歲的少女,不過她身形高挑,手中抓著一柄劍,正咬著牙,滿臉憤恨。讓人無法忽視的是––她們懷中都各自抱著一名嬰兒,嬰兒很安靜,依偎在襁褓裡靜靜地沉睡。
突然,少婦腳下一滑,手中嬰兒差點滾落出去,少女連忙以劍柄一提,適時擋住她的身子,驚呼:「夫人沒事吧?」少婦低頭看了眼熟睡的孩子,搖搖頭:「沒事,快點走吧,否則刺客要追上來了……咳咳……」
少女凝眉:「夫人,將靜兒也讓我來抱吧!」
「不用了,妳抱好瓦兒便是……咳咳……快點。」少婦看看四下寂靜一片,天地蒼茫,感到一股悲愴,「將軍他們這會恐怕……無論如何,我們都要保住這紅家的血脈……」
「夫人放心,楓雲誓死保護兩位小姐,安全護送夫人和小姐回銀城!」少女握緊了手中劍柄,抱著嬰兒的手臂也更加小心。
少婦看了眼這位堅定的小姑娘,心中一歎,縱然楓雲武功再高,也只是一個小姑娘而已……她點點頭,不再多言,前行的步子變得有點蹣跚,咳嗽聲不斷從她的嘴角溢出,一對秀眉皺得更緊。少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夫人每走過一步,身後的雪地之上便落下一片殷紅。
雪花,一直沒有停止過飄落,紛紛揚揚落在她們的秀髮之上,兩個孩子依然沉睡在溫暖的懷抱中,渾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月亮的光輝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寒風吹過,似乎更冷了。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在萬籟俱寂的空氣中格外怵目驚心。
「夫人,刺客……好像追來了!」楓雲回頭一看,果然看到數十名黑衣人朝她們的方向急速趕來。
「快走!」少婦來不及多想,抱緊懷中孩子加快了腳步。
一隊人馬,出現在無邊雪地的前頭,高高的旗幟在風中飄揚。
楓雲欣喜道:「夫人快看,那邊可是我們的援兵?」
少婦飛快地抬眼,鬆開了眉頭:「好像是……那旗幟真是銀暝的標誌……咳咳……」
「我們有救了,太好了!」
腳印,越來越深,她的身影越來越快。突然,一腳踏空,身子失去了平衡,白色的披風沿著雪坡一直滾落下去。
滾落––滾落––一個墜落––雪地上留下一片殷紅。
少婦失足踩入了雪坑之中,坑下是一陡坡,陡坡的那頭竟然是一處山崖……
「夫人!」楓雲急促淒厲的驚呼劃破夜的寧靜,她急欲追上前去,卻只見前面雪塊大片繃落,而懷中嬰兒也立刻張開小嘴大哭了起來。
嬰兒的哭聲,異常響亮。雪地反著銀光,兩隊人馬開始交鋒,刀刃相見,「匡鐺」之聲與嬰兒的啼哭融在一起。
……
天地重新恢復成一片寂靜。雪地裡多了數名倒下的黑衣人,另一隊銀衣的侍衛重新豎起了大旗,跨上駿馬。
「快去找夫人!快去崖下找夫人啊……!」
那個嬌俏的楓雲丫頭丟下手中之劍,對著侍衛大喊著,她抱緊手臂安撫著啼哭的孩子,熱淚流下臉頰。
「夫人……楓雲定會將瓦兒小姐平安銀城,夫人也一定要堅強,您和靜兒小姐會沒事的……」
這場漫天大雪,始終紛揚飄落,將雪地裡的血腥之味重新掩去。
……
天地一片寧靜,到處是白色的世界。
叢林裡,樹木上掛著晶瑩剔透的冰條,積雪覆蓋著整片大地,偶爾有一隻紅色的小松鼠躍過枝頭,樹枝顫抖了幾下,雪塊簌簌落下,紅色的小身影便飛快地消失。寂靜的天地之間隱約傳來孩子的哭聲,哭聲顯得寂寥,聽在耳中甚為揪心。但是,除了雪花飄落,這片世界沒有任何人和動物來回應。
不知道過了過久,孩子似乎哭累了,聲音漸小,嗓子帶著幾分沙啞。躺在地上的少婦緩緩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襁褓。
「靜兒……」她氣息微弱,烏黑而凌亂的秀髮已蒙上一層白色雪花,潔白的手指小心地拂去襁褓上的白雪,「靜兒……可憐的孩子,妳一定是凍壞了……」
孩子抽泣了幾聲,一張粉嫩的小臉幾乎被凍成了青紫色。
「靜兒……」少婦吃力地撐起身子,終因虛弱又倒了下去,她睜大眼睛望著蒼茫的天色,抿起了雙唇。身上的白色風衣早染上了一片紅色,已經凝固成冰,原來,跌落雪崖之前她就受了重傷。
「靜兒……娘恐怕不行了……」她顫抖著蒼白的雙唇,眼神充滿痛楚,「難道妳也要跟娘葬身與此麼?靜兒……」
雪停了一會,又繼續落了下來。這片世界,聽不到任何聲音,少婦一手抱緊懷中襁褓,一手吃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不行,她怎麼能讓靜兒就這樣跟隨自己而去?這是哪裡?她一定要走出去!
一處斜坡之前,白色的身子又倒了下去,披風重新被染紅。少婦美麗的眼角流下一串淚珠,她親了親孩子嬌嫩的臉頰:「靜兒,娘真的不行了……可能要跟妳爹爹一同去了……老天爺,楓雲帶著瓦兒一定平安無事了……請您也保佑我的靜兒平安……」說完,她側臥了起來,將襁褓安置於斜坡的小洞穴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外面的一切風霜。
孩子不再哭泣,她甚至張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子又大又亮,注視著面前緊閉著雙眸的容顏。而她的小嘴,正不斷吮吸著溫熱的液體,那液體正從少婦潔白的手腕之中流出……六瓣晶瑩的雪花很美,一朵一朵飄向大地,世界彷彿遺忘了什麼……遺忘了這片寂靜的林子裡還有個等待生命希望的小人兒。
……
這冰天雪地裡,突然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老頭子,小心點啊!這冰天雪地的,真能找到你說的那個什麼紅頭黑身渾身長毛的東西麼?」說話者是位身著藍布棉襖的農婦,聲音聽來並不年輕。
「那不是什麼東西,是珍貴罕見的紅絲天蠶。」另一個聲音答道,「老太婆,說了讓妳別跟來,這裡山深林密,小心點哪!」
「你每次一進山採藥就十天半個月,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我當然不放心你一個人出來啊!再說,我真懷疑再找半個月也找不到什麼天蠶……」
「藥書上都這麼寫了,紅絲天蠶只有這樣冰雪覆蓋的時候,才會出來。拿這天蠶做藥引子,包治百病,妳就留意著點,不要放過雪地裡的任何紅色影子。」
「眼前除了黑和白,哪還有什麼紅色影子,真是的……」
一身青布衣裳的老人背著一隻竹簍,簍子裡裝著他們的乾糧,二人各拄著一根手腕粗的柺杖,互相摻扶著艱難地走在雪地裡。
……
「老頭子快看,那是什麼?好像是紅色啊!」農婦欣喜地叫道。
「紅色?」老頭子鬍子一抖,整個人興奮了起來。他們連忙駐著柺杖,顫巍巍地朝那「紅色」的目標走去。越來越近,他們的臉色也越來越怪異,幾步之遙處,農婦一把拉住老伴的衣袖:「老頭子,好像……不是什麼天蠶……是……好像是人……」
「不會是個死人吧?」老頭子皺起了眉頭。
冰涼的面頰不見一絲血色,她的臉龐清秀而蒼白,安靜地閉著雙眸,眉頭還鎖在一起。
她––已氣絕多時。
農婦萬分哀憐地抱著襁褓中的嬰兒,歎道:「唉,這樣的天氣,這孩子還能好好活著,真是老天爺開了眼……」
嬰兒熟睡著,臉色不再青紫,正泛著隱隱的紅潤,她嬌嫩的小嘴異常鮮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淡淡的眉宇間有一顆殷紅的小痣,顯得嬌嫩而富有生機。老頭子看了眼孩子,道:「這婦人看來身分尊貴,孩子卻大難不死,將來必是有福之人。老太婆,我們別找什麼天蠶了,先帶孩子回去再說。」
「嗯,這是老天爺賜給咱們的吧……看這小臉長得多俊俏哪,看來應該才出生幾個月,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咱們快回去吧!」老頭子摸摸鬍鬚,仔細瞧了瞧孩子的臉蛋,心口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
一家簡陋的藥堂,後院內室佈置地溫暖而舒適。老頭子姓何,是名大夫,已經五十有餘,為人和善,與老伴張氏成親多年卻膝下無一兒半女,如今突然撿來一個嬰兒,二老自是激動不已。
燈光昏暗,印著一張眼角滿是皺紋的臉,張氏不可置信地再次確認:「老頭子,我沒聽錯吧?這孩子腿腳有問題?」
何大夫摸摸鬍鬚,歎息著點頭:「我已經給這孩子做了仔細的檢查,她右腳掌的筋脈抽得厲害,可能是在冰地裡凍得太久了……」
「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能腿腳有問題呢!老頭子,你一定得幫她治好。」張氏細心地將孩子包裹好,滿眼憐惜。
「恐怕……難哪!」何大夫背過身,收拾好隨身的銀針包,「畢竟孩子太小,身子骨脆弱得很,我已經幫她扎了針,活絡了右腿的血脈,否則恐怕整隻腿都要廢了。」
「怎麼會這樣呢?我們撿到她時,襁褓還裹得好好的啊。」
「這就不得而知了,也有可能是先天的,又或者是孩子的右腿出現問題一段時日了,未得到及時診治,總之……」
正說著,孩子似乎聽懂了他們的對話,竟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粉嫩的小臉立刻漲得通紅。
張氏連忙輕拍著她:「快別說了,你看孩子都傷心了。乖啊,別哭別哭,哭得可憐兮兮的就不好看了……」
「對了,老頭子,這孩子身上也沒有個信物,你還是給她先取個名字吧!」
何大夫盯著孩子皺成一團的小臉,隱隱有淚水從淺淺細細的睫毛中浸出,他沉吟著:「就叫她淚西吧!」
淚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