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離大年不到一個月。
南詔四國,地處最偏的銀暝國被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天地茫茫,空氣清冷,雪亮的銀地泛著寒光。
宮殿在銀城正北位,巍峨的宮牆固若金湯,象徵雍容尊貴之氣的琉璃瓦被厚厚白雪覆蓋。
朱紅的城門緊閉,門外蹲著兩隻兩米高的巨石怪獸,它們睜大著銅鑼似的大眼,彷彿在守護著這座王宮堡壘。
宮內正殿之上,數十名官員身著青色朝服,他們微弓著腰,雙手攏在袖口之中,目光緊盯著地面,個個表情嚴肅地凝聽王座之上的男人發言。
這一年,正是銀暝君主-銀岳王當政的第八個年頭。高大結實的身軀裹在一襲尊貴黃袍之中,將他的氣勢襯得格外威嚴。此時,面對玉階之下的臣子們,他面色緊繃,眼神抑鬱。
「浦丞相,關於北詔偷襲我軍邊境營地之事,你有何看法?」一想到近日接到的戰報,銀岳王赫然起身。
身著紫袍的浦文侯,官拜一品,也是君主銀岳王最器重的大臣。他上前一步,拱拱手,不疾不徐地答道:「回大王,依微臣所見,北詔楚王並非喜戰之人,多年來我國紅將軍鎮守邊境都平安無事,北詔又怎會突然偷襲軍營挑起戰端?這其中恐怕另有蹊蹺。」
銀岳王摸摸美鬚,目光一轉,看向旁邊另一位官員:「夏將軍有何高見?」
夏世聰-銀暝國大將軍,與駐守邊關的紅恬紅將軍並稱為「龍虎二將」,一聽聞紅將軍所帶軍營遭到不明偷襲後,他立刻調遣士兵趕去。無奈為時已晚,援軍趕到時,只見草色荒蕪,大地被茫茫白雪覆蓋。
風吹原野,地上的戰旗橫七豎八,殘破不堪,倒下的白色帳篷與雪色融為一片。黑煙裊裊,化為雲塵飄散,空氣裡刺鼻的焦味,隱隱聞得到血腥的味道。
紅將軍帶領部下奮力殺敵,仍抵擋不過對方蓄謀而來的襲擊,英勇倒下,而三個月前才去邊關與他團聚的妻兒也不幸遇難……
夏世聰目光變得沉重:「回稟大王,微臣覺得浦丞相說得有理。蒙捨大王閣貝羅從來都野心勃勃,刖夙大王也喜好征戰,偷襲之人若是這二詔所為,也不無可能!無論如何,微臣一定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為紅將軍報仇!」
「唉!用卑鄙手段,損我良將,實在可惡!夏將軍。」
「臣在!」
「邊境之地,重新安排重兵把守,此事就交給你速速查清!」銀岳王重新坐回王椅,眉宇間沉著悲憤。
夏世聰抱拳,聲音鏗鏘有力:「是!微臣一定謹遵聖命,早日查出真相!」
沁梅苑。
紅梅淡然綻放,點點清香沁人心脾。天越寒,它開得越晶瑩絢麗,香味越清雅撲鼻。
這是珍太妃居住的院落,寢房前便是銀岳王親手為母親種植的十數株梅樹,只要一開門,便能見到朵朵寒梅在雪花中傲然的身姿。每到這樣的時節,珍太妃總要披上銀裘風衣,到園子裡轉上幾圈,一朵一朵地欣賞。
但是,這兩日,梅花開得更好,卻不見珍太妃的身影。窗戶低低地撐開一條縫,清新的空氣透進屋內。屋子裡暖爐前,一片溫暖,珍太妃手中抱著一個粉色的襁褓,襁褓裡的娃娃閉目沉睡。
淺淺的睫毛極淡,小小的嘴巴嘟囔著,惟有圓潤的臉蛋還不夠紅潤。
「唉,真是苦命的孩子……」珍太妃歎息著,注視著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嬰兒。坐在暖爐對側的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一想起幾日前,月夜下的雪地裡,發生的那一幕殘酷慘劇,不禁紅了眼眶。
她嘴唇哆嗦著似在隱忍悲痛,突然一把跪了下去,伏在珍太妃面前。
「妳這孩子,這是做什麼?」珍太妃吃了一驚,連身旁的兩位宮女也都睜大眼睛注視著她。
少女連連磕頭:「楓雲想懇求太妃娘娘一件事。」
「傻孩子,有什麼話起來再說。」珍太妃是位慈善的女子,說話時語氣輕柔。
藍楓雲含著淚水瞥過襁褓裡兀自沉睡的嬰兒,道:「楓雲請太妃娘娘收下瓦兒小姐,讓瓦兒小姐跟著您長大吧!楓雲也會陪在娘娘身邊侍候您老人家……」
珍太妃低頭凝視小娃娃,低低歎了口氣:「丫頭,妳先起來再說。」
藍楓雲抹抹眼淚,聲音哽咽:「將軍遇難,夫人和靜兒小姐滾落山谷只怕也凶多吉少。現在紅家就留著這一絲血脈,太妃娘娘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瓦兒小姐流落……」
「誰說本宮要讓她流落宮外?這娃娃看著就惹人疼惜,雖然不是王室血脈,本宮倒也可以撫養。」珍太妃說著皺起眉頭,似想到了什麼。藍楓雲一聽珍太妃答應撫養襁褓裡的娃娃,眼睛剎時變得明亮起來:「謝謝娘娘,謝謝娘娘!娘娘真是天底下最慈愛的活菩薩。」
珍太妃抬了抬眼,並沒有笑,反而繼續低低說道:「其實……當年本宮一直盼望著柳妃能生個小公主,沒想到她一生便生了兩個男孩……可憐的孩子,難道出生在我銀暝王宮裡的雙胞胎兒都會有如此不幸的際遇麼?這瓦兒無論如何,本宮都要將她好好養大。」
「太妃娘娘又想起被送出宮的小王子了……」藍楓雲輕聲道,關於小王子的事,自小長在將軍府跟隨將軍的她曾有耳聞。
柳妃是當今君主銀岳王正封的國妃,與大王恩愛無比。懷孕之時,就曾舉國歡慶,沒想到十個月後竟然同時誕下兩子,均為男孩。滿朝上下大駭。
原來,銀暝國有個流傳許久的朝綱,國妃娘娘絕對不允許同時產下兩位王子。
因為不知道在多少年以前,曾有位先帝喜獲雙胞麟兒,後來兩位王子漸漸長大,均是出類拔萃之輩,先帝為冊封誰為太子一直猶豫不決。終於選擇了其中一位進行冊封,孰料另一名王子不服,暗中糾集朝中政黨,發動謀亂……那場「太子之爭」傷亡慘重,影響極深。兩位王子同歸於盡不說,朝中分為兩派的勢力也鬥得兩敗俱傷。
先帝自此親筆擬下新朝綱,告誡銀暝後世之輩,王室血脈若有同時產下兩子,則小王子必須送出宮外,貶為庶民,永世不得入宮。
柳妃是丞相浦文侯的表妹,才藝雙全,一入宮便被銀岳王看中,十分得寵,珍太妃也很中意柳妃的賢良淑德,所以不久之後就將其冊封為「國妃」,母儀天下。
可惜柳妃在生下雙胞胎兄弟後不久,因病香銷玉殞。誕下兩子,長子銀冀就在滿月那天被正式封為「太子」,而小王子連名字都沒給取,就在當天用一紅色襁褓裹著,被悄悄送出宮去。
柳妃身子本就虛弱,又心口抑鬱,不久後便離開人世。
銀岳王對柳妃用情極深,不願再立國妃,這幾年來,他對其他嬪妃興趣怏怏,以致到現在為止,後宮之中再也沒有妃子傳來喜訊。
珍太妃從記憶中回神,憐愛地摸摸藍楓雲的手:「丫頭放心,本宮從前就將你們家夫人當女兒一樣疼愛,她的孩子怎能不好好撫養?妳年紀小小,卻勇敢得很,以後妳便跟著本宮住沁梅苑吧!」
聞言,藍楓雲眼眸閃亮,多少激動的話語全都梗在喉間。夫人聽到了嗎?瓦兒小姐以後都有菩薩心腸的太妃娘娘帶著,楓雲也可以看著瓦兒小姐長大……如果老天有眼,一定要保佑夫人您和靜兒小姐平安活著啊!
窗外,雪花一片兩片,晶瑩璀璨,無聲地飄落在紅梅之上。粉嫩花瓣上,凝結著一顆顆剔透的水珠,像是上天落下最珍貴的淚花……
銀城的冬天總是比較寒冷,每場大雪都會持續兩三天。厚厚的積雪堆在院子中,後宮由珍太妃掌管,她性子溫柔慈祥,久而久之,那些妃子們也不再寄希望於大王,妄想坐上國妃之位,反而心態平和安然自在地生活在這宮牆之內。
下雪天,宮女們一般都不出門,廂房裡點著淡淡的薰香,她們圍在娘娘們身邊,或刺繡或聊天,宛如親密的一家人。沁梅苑仍然是後宮最熱鬧的地方,大家每天都會來探望珍太妃。尤其是太妃宣布親自撫養紅將軍的遺孤紅瓦兒之後,來得最勤的當屬頤和宮的小太子銀冀。
「奶奶。」五歲的銀冀一進門,便掙脫宮女的手,一頭撲進珍太妃懷裡。
珍太妃笑瞇瞇地摸摸他的頭:「哎喲,我的小太子怎麼又來啦?」
銀冀聞言,不好意思地眨動眼睛:「奶奶……怎麼沒看到瓦兒呢?」正說著,只聽哭聲從內室傳來,隔著屏風,那嬰啼清脆響亮,立刻充滿整個空間。
銀冀先是一愣,然後皺眉疑惑道:「這是瓦兒在哭嗎?」
藍楓雲高挑的身影從屏風後走出,「哎喲,小姐剛剛醒來就哭,一定是餓了。」
珍太妃連忙起身,急急吩咐:「奶娘,快叫奶娘過來。」
銀冀踮起腳跟,想看清楚瓦兒哭的面容,藍楓雲一見忙請安:「見過太子殿下。瓦兒,太子殿下又來看妳了,妳該笑笑才對。乖啊……不哭不哭……」她輕聲誘哄著,一邊有節奏地拍著粉色襁褓,而銀冀在看到瓦兒小臉皺成一團時,也忍不住學樣輕拍著襁褓,讓她不哭。
銀冀搖著珍太妃的手,仰著頭:「奶奶,以後瓦兒都會住在宮中吧?」
珍太妃點點頭:「放心吧,以後她就跟奶奶住在這沁梅苑,你可以常過來看她。」
「我倒希望她快快長大,才能跟我一起學習,一起玩。」銀冀開始期待以後的日子。
冬去春來,時光飛逝。桃花在春風中笑得嫵媚,紅梅在寒雪中盛放傲然。當銀城又一次被積雪覆蓋﹑萬里銀裝的時候,梅林裡走出一個全身白色的小人影。
這年,瓦兒七歲,銀冀十二歲。
一個瘦長的身影立在雪地中,他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銀狐皮裘,眉宇間自然流露著一種尊貴,那面容看起來極為年輕英俊,不過又別具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穩重。見到藍楓雲抱著瓦兒的身影,漆黑的眸子不由地閃亮起來。
「楓雲見過太子殿下。」
「雲姨不必多禮。」銀冀溫柔的目光落在穿著白色棉襖的瓦兒身上。
其實藍楓雲不過大他八九歲,但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是高貴的太子,常跟瓦兒一樣直接稱她雲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