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翩翩絕想不到,她製造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史前大災難。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半夜三更,她與貼身丫鬟綠枝,偷偷摸摸潛入天橋,打開手裡的小布袋,將黑蝴蝶粉末塗抹在橋板上。
一陣風吹過,布袋被風吹得飄揚起來,大半袋黑蝴蝶粉末紛紛揚揚灑落,從天橋上一直撒到橋底下。
撒了就撒了唄,半夜三更的,誰會恰好在橋底下坐船經過?
除非是鬼。
驀然地,柳翩翩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長衫、臉孔卻已經紅腫變形的、還沾有密密麻麻黑色粉末的男人,從橋底下忽然輕飄飄地飄了上來。
她頓時,立刻,馬上,忘記了自己是來幹壞事切不可聲張的,驚天動地、振聾發聵地狂喊起來:「救命呀……有鬼呀……」那個「呀」字只來得及喊出一半,就戛然而止。
因為嘴裡被塞了一樣東西。
臭烘烘的,還冒著熱氣。
綠枝也尖叫起來,又忍不住想笑:「小姐……你叼了男人的臭鞋。」
柳翩翩摘下嘴裡的鞋子,果然是一雙男人穿的黑色底鞋,綢緞很華貴,只是大約腳出汗,鞋子內有些髒。
因為摸著鞋子感覺有溫度,可以肯定不是鬼,柳翩翩頓時定下神來,瞪著眼瞧著對方,見他赤了一隻腳站在橋中央,嚷著:「你幹嘛呀你,見人甩什麼臭鞋啊你?」
那男子臉孔已經嚴重變形了,嘴唇也腫得像香腸,上下張合十分不便,卻還在拚命地上下飛動,口齒卻有些不清不楚:「你好大賞(膽)……竟然撒……黑蝴蝶吻(粉)害人……」
柳翩翩銀牙一咬,張口就來:「抱歉,我不知道黑蝴蝶吻是什麼東東?再說,我撒什麼關你什麼事?我在橋上撒,你在橋下過,只能怪你自己倒楣!說我害人,這麼晚我害誰去?一個人都沒有,正經人誰會半夜三更還在外面瞎轉悠啊!」她忘記了,自己也是半夜三更瞎晃悠的那一類「不正經」的人!
她瞟了眼橋底下,是一艘花船,原來是半夜三更和青樓女子幽會的浪蕩公子哥,只能算他倒楣,誰讓他恰好這個時候立在船頭,船又正好經過橋洞。
慕容乾怒視著這個兀自強辯的女子,不明白這女子長得貌美如花,穿得也漂漂亮亮,怎麼說出來的話,卻比市井小民更加市井?
東魏看來真是世風日下,小小女子也敢如此大膽。
看來得多給她點教訓。
他不由得扣住了一枚銅錢,盯著女孩子皎潔如月一般的臉,在心裡恨恨地說:「你讓我變豬頭,那我也讓你多一隻眼!」他正想將銅錢扔過去,衣襟卻被人拉住了。
只見一秀眉英挺的少年立在他身後,輕聲說:「王爺,切不可讓人知道你會武功,小心耳目……」
耿如風是他的心腹將軍,他的意見慕容乾都會尊重。他無奈地收回銅錢,朝對面還在兀自喋喋不休,罵著自己的女孩子說:「拿來!」
柳翩翩翩然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扔鞋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還要穿回去!」
她作勢要將鞋子扔過來,卻用力過度,手一偏,將鞋子直接從橋上扔了下去,只聽「哧」的一聲輕響,鞋子像條魚一樣鑽入了魏水河裡,濺起了一簇雪白的水花。
慕容乾張嘴就罵,無奈嘴唇不便,罵速過快不知道在嘟囔什麼,卻兀自伸手,聽了許久,柳翩翩才聽了明白:「解藥!」
柳翩翩說:「解藥我有,不能白給,一兩銀子!」
慕容乾一瞪眼,耿如風迭聲說:「算了算了,價格很合理。」伸手掏出銀子,從柳翩翩手裡接過了解藥。
得了銀子,柳翩翩趕緊見好就收,朝綠枝使了個眼色,兩人趕緊朝夜色中走去,身形晃了晃,消失了。
耿如風將解藥交給慕容乾,疑惑地說:「這兩個女子這麼晚了,跑天橋上來幹什麼?」
慕容乾塗抹了解藥之後,恨恨地說:「別再讓我遇到她們了,否則一定給她們好看。」
耿如風看著慕容乾尚沒有恢復原狀的臉,不禁莞爾。
豫南王是出名的美少年,沒想到今夜卻被人整成了豬頭,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忽然,耿如風眼尖,發現地上掉了一樣物品,揀起來,原來是一個綠緞荷包,緞料雖然好,但顯然已經使用了許久,早已磨得破爛不堪,荷包裡只有散碎的幾枚銅錢。翻過一面,上面繡著三個小字:柳翩翩。
他將荷包遞給王爺,說:「這女孩身份好生奇怪,又不像是使喚丫鬟,舉止也不像大戶人家的小姐,這荷包的質地雖然好,但破了洞,裏面也沒有裝多少銀錢。她究竟是什麼人呢?倒生得挺好看,我看啊,比王爺府上那些姬妾們,都標緻許多。」
耿如風自小與慕容乾一起長大,風風雨雨,經歷許多波折,表面是主僕,其實是朋友,所以說話才會如此直接。
慕容乾冷然一笑:「再美麗的女子也是紅顏禍水,皇上成天周旋於後宮中,懶於朝政,西楚如今虎視眈眈,東魏卻依然歌舞昇平,毫不知危情……」
耿如風輕聲說:「王爺,此地不可多說。對了,明天明將軍,將攜帶西楚十二位絕色女奴回京師,他告訴你了吧?」
「早已飛鴿傳書了。他那種人,有錢會不賺嗎?一個女人要一千兩金子呢!買處村莊都足夠了。」
月色如鉤,將天橋照得幽亮,月色倒映在慕容乾黑曜石一般的雙眸裡,一種隱藏的鋒芒噴薄而出。塗上解藥之後,他的臉孔漸漸恢復原狀,竟然是如此俊美的少年。漆黑的濃眉修長入鬢,眉骨棱立,五官層次感分明,下頜卻又弧度柔和,英氣和柔美,在這張臉上極為協調的糅合在一起。
慕容王族一脈,自古就產美男子,不論是慕容乾,還是當今皇上慕容昭,以及暴斃的先皇慕容復,均是一等一的美男。
兩人從天橋上飄落入花船,絲竹聲聲入耳,美女如雲,但內艙,正襟危坐的卻是三五位中年男人,個個都是朝廷重臣。
此刻他們嚴肅的眼光,都落在慕容乾光著的一隻腳上,人人臉上浮現一絲詫異之色。
七王爺這是怎麼了?居然跑丟了一隻鞋?
慕容乾隨身內監小吉利奔了過來:「啊喲,我的爺啊,您的鞋子呢?」趕緊脫下自己的鞋子,跪下來替他先穿上。
原本一場議事,就只得無奈草草收場。慕容乾氣得牙根發癢,將繡著柳翩翩三個字的破荷包左看右看,喚來如雲,將荷包丟給她:「去,給我做一個一模一樣的來,上面繡三個字,柳騙騙!」
如雲是他的貼身丫鬟,姿容清麗,尤其擅長女工。
她低頭瞧了一眼那荷包,詫異地問:「也要做得這麼破爛嗎?」
「不是說了一模一樣嗎?快去做!我有用的。」他不耐煩地揮揮手。
「奇怪,這荷包雖然破舊,但用的竟然是西楚宮裡才有的綠鍛呢!」如雲翻來覆去地瞧著。
「西楚綠鍛?我記得皇上曾賜過我一匹西楚宮的綠鍛,就去剪了來做。」
如雲只得答應著去了。
慕容乾咬牙切齒地想著:柳騙騙,等我還給你一個一模一樣的荷包!天天掛在身邊罵你。
同一時刻,正在翻牆的柳翩翩,在牆頭上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引來一陣狗吠。
綠枝仰頭望著小姐,催促她:「小姐,快跳牆啊,免得被老爺發現了!」
「沒見到我在沉思嗎?」
綠枝急了:「誰見過騎在牆頭上沉思的啊?小姐快下來……」
「我覺得奇怪,這人怎麼知道我使用的是黑蝴蝶粉?我是按照師傅傳給我的那本醫書上配置的,這種粉末別人一般不會知道。真奇怪,他到底是什麼人?」
「你管他什麼人啊,快跳啊……」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片火光將她們包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