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夜權
清晨的街道籠罩在白茫茫的霧中。
街道兩旁林立著數百家商鋪,其中只有一間客棧殘門半開,裡面黑漆漆的,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其餘則是戶戶閉門。
萬籟俱寂,整座宛如死城。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遠處吱吱呀呀地駛來一輛車。拖著車的兩頭瘦騾子低著頭緩緩地往前走著;大風呼呼地吹著車頭的紙幡。紙幡吹開,後面坐著一名表情僵直的車夫,乍看就像僵屍一般。
這是一輛運屍出城的靈車。破舊的木板車上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十幾具面目猙獰的屍體,所有屍體的脖子部位都有明顯的勒痕。
「快走!」從濃霧深處傳來了幾聲粗暴的喝令。
穿過迷亂的霧靄,街道的盡頭是一座剛搭起的絞刑台,四周站著幾十名劊子手,更遠一點的地方坐著一名監刑官,護衛分列兩旁。
台上站著幾排衣衫襤褸的犯人,其中最為顯眼的是一名年輕美麗的女子,她大概二十幾歲的年紀,黑髮披散,一張臉蒼白如槁,從身上破舊的麻布短衫下,露出戴著腳鐐的雪白雙足,皮膚都被磨破了。
她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般,僵直地站在絞刑台上。
「抬起頭來。」劊子手喝令了一聲。
女子順從地將頭顱緩緩昂起,木然地看了一眼打好結的絞繩,隨後對著劊子手,嘴角彎了彎,邪魅的一笑。
大驚失色的劊子手頓時一頭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昏死了過去,兩旁的侍衛立刻迅速上前將昏死的人抬走,另一名劊子手馬上遞補過去,他的眼裡佈滿了血絲,額頭一片晶亮細密的汗珠,俐落地將繩索套在女子細嫩的脖頸上。
霧越來越大,能見度不足三丈,監刑官不耐煩地敲著手裡的格殺令。就在距離他不到一丈遠的地方,一輛裝運著屍體的靈車正經過,旁邊還有兩輛正在整車待發。
這時台上的女子張開乾裂的嘴唇,唱起了小曲,一連串的吟唱從嗓子裡飄了出來,如哀鴻夜啼,在靜謐的廣場上空迴旋: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
她在唱什麼?
監刑官一驚,手裡的茶水潑灑出來;就連台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們也禁不住打起了寒顫。
而麻木的犯人們彷彿受到了歌聲的召喚,都將目光投向了她,絕望的眼中漸漸升起希望的光芒,而她更是高高昂起頭顱,淒冷的目光彷彿洞穿了低沉的霧氣,所有的犯人都開始跟著她一起歌唱,歌聲漸漸由低沉變得高亢,每個人都懷著必死的決心,異口同聲地唱著: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監刑官顯然是心虛了,急命行刑。
隨著格殺令落地,「唰-」地一聲女子的雙腳拉得懸空,糾纏在脖間的繩索如蛇一般地越箍越緊,將她的臉勒成了紫色,然而淒哀的呼喚聲卻從喉嚨深處清晰地傳了出來:「川兒-龍兒-龍兒︱」
對死亡的恐懼和受刑的痛苦,絞刑架上的人垂死地掙扎著。
霧氣更濃,絞刑架被一片濃霧所包圍。
突然,從大霧裡伸出一隻青筋暴露的手,像是身子已經被死亡拖去了另一個空間般,只留下一隻手極力想要抓住什麼……
就在那隻手即將觸摸到一張驚愕的面頰時,夜空中傳來了一聲讓人驚心動魄的尖叫。
深夜。
三更剛過。
在一望無際的敕勒川旁,安置著三、四十個錯落的帳篷,裡面住著兩個月前遊牧來此的羲和族人,剛才那聲驚叫就是從這裡的一個帳篷裡發出來的。
驚叫聲過後,帳篷外立刻響起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一名乳母模樣的婦人,披著衣服急急忙忙衝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喃喃地說著:「一定是那個夢境又出現了,一定又是那個夢境又出現了。」
啪的一聲火光亮起,照著床塌上冷汗涔涔的少女。
「乳母,」少女一頭撲進乳母的懷裡,眼淚漣漣,聲音哽咽說:「乳母,我又夢見她了,我又夢見她了……」
「我知道了,孩子。」乳母憐惜地抱著她,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下顎抵在她的頭上,輕聲地安慰著:「妳又做惡夢了,別怕,有乳母在呢……別怕……」
「乳母……她死的好痛苦……」少女抬起淚眼,無助地描述著夢裡的所見,「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那麼痛苦……她一直叫我的名字,她知道我叫龍兒……她一定很不想死,她一定很想活下去……乳母,她不想死……」說到這裡,少女已經泣不成聲了。
「乖,這只是個夢而已……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害怕,妳只是做了噩夢而已。」乳母溫和地拍著少女的肩膀,好聲地安慰著,眉頭不自覺的皺在一起。
兵荒馬亂,朝不保夕,噩夢誰不曾有!只是現在……草原上一天比一天混亂。尤其是雲羅人強大了之後,比噩夢還要令人膽寒的日子越來越多了。羲和族是草原上的弱者,是一支居穹廬氈帳,逐水草畜牧的小部落,人口只有區區幾百人,而雲羅人……是等同於惡魔的種族。
惡魔!
想到這裡,孀居的婦人忍不住輕歎了一聲,她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常年的遷徙和艱辛的勞作,令她的鬢角過早地染上了白霜。
聽見乳母歎息,龍兒懂事地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抹了抹眼淚,安慰似地在乳母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又躺回了床上,嗚嗚咽咽地抽泣了一會兒,在乳母的安撫下睡著了。
乳母幫她蓋好了被子,坐在燈下守著,嘴裡輕聲哼著歌謠,手輕輕地拍著她。
「可憐的龍兒。」半晌,婦人突然發出了一聲感慨。
她一直記得十四年前的那個傍晚,首領從一堆蓬草中間將龍兒撿回部落的場景,那時候孩子的身上只有一件羊皮小襖和半塊玉璧,小襖的口袋裡有一塊羅帕,上面潦草地寫著生辰八字和名字,那天她正在給馬添加草料,聽見身後的歡呼聲,一回頭看見那個小小的孩子躺在首領的懷裡,就像是一顆珍珠躺在蚌殼裡。
她的心就像被一隻小手輕輕的觸摸過,剎那間被打動了。
年復一年,北冥龍兒漸漸長大,並且越來越聰明美麗,彷彿草原上的洛桑花。
「龍兒……」乳母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低下頭,吻著她的額頭。
天很快就要亮了,折騰了一大半夜,乳母蘿蘿又累又睏,打起了瞌睡。就在這時,忽然聽見門外有人邊哭邊喊:「不好了,不好了,白楚無雙自殺了。」
渾身一顫,猛然睜開眼,疾步跑了出去。
清晨,東方剛剛翻起魚肚皮,大風呼嘯而來吹的她幾乎站不穩,天上流雲急走、枯草卷天,大風卷起沙石抽的人臉頰生疼,她不由得閉上眼倒退了一步。而時空彷彿也瞬間斗轉星移,回到了昨天晚上……
孤月當空,明月包裹在朦朧的光暈中。
在白楚無雙和阿木合成親的婚禮上,姑娘們穿著最美麗的衣服,戴著動物骨頭做成的飾品,在篝火的熊熊火光中,載歌載舞,「乾杯!」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將酒潑向天空。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身著獸皮的男人們紛紛起身,舉起酒杯,將馬奶酒潑向天空,空氣中響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他們拋下手中的杯子,拉起姑娘們的手,隨著胡琴聲,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就在這時候,惡魔悄悄地逼近了,黑夜深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雲羅人的鐵騎幽靈般到了眼前。
琴聲嘎然而止,眾人停下了舞步。
火光照耀下,雲羅貴族首領得意洋洋地坐在馬背上,猥瑣的目光落在驚慌失措的白楚無雙身上,邪惡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唇角:
「聽著,我是你們的新主人阿紮都大人,奉我王的命令,前來行駛權力:我雲羅貴族有權對羲和族等草原上八個部落行使初夜權,這是文書。」
說完啪地一聲將文書往地上一扔,一摸落腮鬍大笑起來:「聽明白沒有?就是說我雲羅貴族享有統治區內任何民女結婚,都擁有在她的新婚之夜與她過夜的權力。」
看著呆如木雞的白楚無雙又是一陣倡狂地大笑:「現在,我就要行使我的權力了。」說完一揮手,騎兵一擁而上抓住了白楚無雙。
阿都紮的話就一聲雷,嚇呆了所有在場的人,眼看妻子受辱,阿木合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卻被身經百戰雲羅騎兵打倒在地,鋼刀架在脖子上。
絕望就像天上濃厚的烏雲劈頭砸了下來。
雲羅人是劊子手!是惡魔!是索命的閻王!
而羲和族人……是羊!
騎兵將白楚無雙拖進一個帳篷裡,可憐的白楚無雙早已嚇的癱倒在地,而阿紮都就像一頭饑餓的惡狼撲向了食物……
「不︱不要︱求你放過我吧……求你……」她身心俱顫地掙扎,卻引來阿紮都的放蕩大笑。
阿紮都輕鬆地控制住她的雙手,譏笑道:「妳只不過是我的妓女而已,妳們八個部落的女人都是雲羅人的妓女,妳們的新婚之夜屬於雲羅貴族,你們的身體將無窮無盡地為雲羅人生育後代,哈哈︱」
在雲羅貴族的大笑聲中,門外的眾人全都低著頭,眼前的嘲笑聲和獸行就像一把鈍鈍的匕首,狠狠地刺進每一個羲和族人的心上。
深夜,風冷冷的吹著,落下的眼淚沒有人會在意。
漸漸地,耳邊呼救聲變得孱弱了,哭泣變成了抽泣……直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