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1999年的夏天。
那時候的我是個剛出茅廬的紋身師傅。為了節省租金,我把店開在一處招商失敗的步行廣場裡,只在馬路邊的廣場入口處放上一支小招牌燈。因為地處偏僻人煙稀少,往往十天半個月才有一單生意,平時亦是三五天才見得到一個人影。這些人影又通常是廣場樓上的住戶,因為好奇而下來看看樓下這小店面做什麼的。
那天下午我和平常一樣一個人坐在店裡畫圖,一個側背著布袋,頭髮紮成馬尾巴的黑瘦青年笑眯眯地走進來,遞給我一張花花綠綠的傳單。我正準備要推辭,他說不著急,這是免費的,「免費幫你打廣告」他說。青年叫做Water,和弟弟一起成立了一間創意工作室,正在試辦一份廣告雜誌,期間內免費幫有需要的店家做平面宣傳,從廣告設計到印刷、派送都不收錢。
這樣好事從天而降,我立即就答應了。
Water坐下來抄寫一些資料。他說很訝異紋身師傅竟是這麼年輕的女生,並且對我擠滿塗鴉的筆記本很有興趣。當時的我除了紋身,手上還有幫幾家雜誌、報社畫插畫的兼差。Water聽說後,告訴我他也還有另一份工作,就是當時臺灣日報的副刊編輯,而我正好和臺灣日報的婦女家庭版有合作,我們都覺得十分巧合。一陣閒聊後,Water忽地變身成一位職業編輯,說報社正要開一每週一刊的新版,誠懇地向我邀起稿來,因此誕生了後來每週連載的四格漫畫《貓磕咖啡》。
「插圖之外,你應該試試寫點文字。」Water還說。
於是我開始嘗試創作文字作品,意外地屢被報社採用,從時尚休閒版寫進了副刊。在Water的鼓勵與指導下,還有兩篇短篇小說竟僥倖地獲得了區域性文學獎。Water可以說是我的伯樂。
Water自己的文字作品亦是寫得相當不錯的,還得過省文學獎。我們都想好好把各自的書寫完,卻始終沒有足夠的時間。在我棄筆從商的那幾年,Water脫離了報社,將自己一小小的文學討論網站建成了後來指標性的文藝大站,後來還成立了自己的出版社,多年後我在新聞上看見由他社所出版的作品入圍了金鼎獎。
《物類相感志》是我的第一本書。沒想到竟然等了這麼久,亦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本圖畫書。Water想幫我寫篇前言都不知道該怎麼寫好,因為我們已經有六、七年沒見過面了。他對我的印象估計還停留在那個紅頭髮的小毛頭年代,正如我記得的他那笑眯眯的親切模樣,總像個大學生似的穿著條打羽球的超短褲滿街跑。現在的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我在與他距離超過萬里的高原上生活也好幾年了。時間確是這樣地過來了。
時間就是這樣地演示著。小時候家裡牆上掛著幾幅字畫,其中最大一幅即為蘇軾的《定風波》,兩歲的妹妹也會跟著背誦。母親為我們介紹蘇東坡其人其事,我大約記住的就是一、他是一位有愛心又特別有才華的風流文人,一生頗為傳奇,二、他和媽媽同是四川老鄉。再來就是從課本上的《赤壁賦》、《念奴嬌》中慢慢增加了對他的認識,同時因為其他的學習繁忙而僅僅只止於這些認識。然後,一晃就是十幾年過去了。
和蘇東坡沒有一點關係的十幾年過去後的某一天,我在幾本古書裡重新發現了蘇軾,發現《物類相感志》,還順帶發現其由儒漸道至佛的人生觀。蘇東坡姓蘇名軾,字子瞻,「東坡」二字是他後來皈依佛法之後,捨棄之前俗名所另起的作為居士的名號。並且被稱為「千古風流詩人」的蘇東坡實際上並不風流,終其一生也就僅有三段姻緣:第一位妻子,第二位妻子則是按照禮法于前妻死後所娶的前妻堂妹,第三位即後來亦皈依佛法的朝雲。細看蘇軾的各樣作品,我發現他不僅並不風流,還不大會喝酒,並且中年以後基本茹素,吃得是自己種的菜,連雞蛋都不吃。
秋來霜露滿東園,蘆菔生兒芥有孫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苦食雞豚正如他在《與千之侄二首》上所說的「人苟知道,無適而不可,初不計得失也」一樣,中年的蘇軾勤于修善,乃至於對自己實行嚴格的功過表,幾場大難不死的流放旅途增廣了他的見聞,使他見識到了佛法。為救一個即將被殺的陌生人,蘇軾在寫給朱壽昌的信上勸道「佛言殺生之罪,以殺胎卵為最重,六畜尤爾,何況於人。」在《記袁宏論佛》裡,他寫到「佛者,漢言覺也,將以覺悟群生。其教以修善慈心為主,不殺生,專務清淨。其精者為沙門。」朝雲死後,他甚至將自己的房子讓給一對孤兒寡母,自己在外四處流浪乃至病終。
因為缺乏正史記載,無法得知蘇軾《物類相感志》的確切成書時間,但估計是蘇軾早期的作品,內容多來自鄉野市井間所流傳之生活知識,經蘇軾悉心統整其各種物類之間的感應與作用後,分為身體,衣服,飲食,器用,藥品,疾病,文房,果子,蔬菜,花竹,禽魚及雜著十二個專案彙集成書,原文共約九千字。
晚生後輩的我能為此書作注解並繪製插圖,實為幸運,為此我要感謝我的父母親,感謝Water對我的支持與信心,感謝大力協助我完稿的蒙古姑娘海燕和西米,感謝白象文化的所有同仁。有感于東坡居士的慈心,我們將本書原文中包含有以動物為材料及殺生的部分皆行刪去,在此懇請並感謝讀者諒解。護生功德不可限量,善神加護,福德具足。願諸位大德歡喜奉行。
陳立華
寫於201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