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冬之光】
吳岱穎老師的新詩作品《冬之光》,文分三輯。
第一輯:小情書
第二輯:有病
第三輯:發聲練習
一共收錄45首與兩篇得獎感言。
第三輯發聲練習,此輯收錄作品皆為朗誦詩,是為學生參加臺北市詩歌朗誦比賽而寫。
更為體現詩歌獨特的節奏與美感。
這本詩集創作的時間橫跨十年,其中有些心境上的轉變。
第一部分是情詩,我試著讓語言柔軟可感且具有音樂性,對意象也就不那麼堅持。
第二部分是對於此身存在狀態的揭示,有些時候想得深了,語言難免就比較晦澀。
第三部分朗誦詩,是我為了紅樓詩社參加台北市詩歌朗誦比賽所寫,多半是貼著學生的生活,試著表述他們隱而不顯的心情,其中隱藏著為了上台演出的種種設計,包括聲音和肢體,讀起來也頗有樂趣。
三個部分,呈現創作的三個面向,也就是我這十年來創作的心情記錄了。
作者簡介:
吳岱穎
臺灣省花蓮縣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
現任臺北市立建國高中國文教師,指導學生參與多次臺北市詩歌朗誦比賽獲高中個人組/團體組特優成績。
創作獲獎紀錄:
第四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作品〈回函:致拉撒若夫人〉
九十三年度全國語文競賽中學教師組作文第一名
九十二年度全國語文競賽中學教師組朗讀第一名
第二十七屆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作品〈C’est La Vie──在島上〉
二○○五花蓮文學獎新詩第二名,作品〈海岸步行〉
第三屆後山文學獎新詩第三名,作品〈過立霧溪口──擬泰雅族搖籃曲〉
第三十九屆國軍文藝金像獎短篇小說金像獎,作品〈長征〉
八十六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散文第一名,作品〈前身〉
第十七屆全國學生文學獎大專散文組第一名,作品〈鳥〉
第十六屆全國學生文學獎大專散文組第三名,作品〈冬之旅〉
第一屆青年文藝營新詩佳作,作品〈明朗〉
《更生日報》五十週年紀念徵文第三名,作品〈我們的城市〉
第七屆裕隆藝文季臺灣詩鄉徵詩入選,作品〈影子和影子交疊〉
一九九八年麒麟啤酒呼乾啦難忘經驗徵文入選,作品〈乾杯〉
八十八學年度蕭毅虹文學獎學金得主
出版作品:
個人詩集《明朗》,96年8月,花蓮縣文化局出版
與凌性傑合著《找一個解釋》,97年9月,馥林文化出版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林婉瑜詩人
「對我來說,岱穎始終有種神祕氣質,恰符合我心中對『詩人形象』的期待,像一束淡然卻燦亮的金黃日光,像我們企求後終於出現的,難得的冬陽。」
凌性傑詩人
「吳岱穎的詩不管內觀自省或向外探照,都能帶出深刻的意義。他的聲樂底子深厚,詩歌朗誦尤為一絕。新世紀第一個十年過去後,《冬之光》是傑作中的傑作,中文現代詩的時代新聲。」
名人推薦:林婉瑜詩人
「對我來說,岱穎始終有種神祕氣質,恰符合我心中對『詩人形象』的期待,像一束淡然卻燦亮的金黃日光,像我們企求後終於出現的,難得的冬陽。」
凌性傑詩人
「吳岱穎的詩不管內觀自省或向外探照,都能帶出深刻的意義。他的聲樂底子深厚,詩歌朗誦尤為一絕。新世紀第一個十年過去後,《冬之光》是傑作中的傑作,中文現代詩的時代新聲。」
章節試閱
301.迷失者
離開,真的是生命無可逃躲的必然嗎?當我們從新聞裡,從他人的言談耳語裡得到那些片面的資訊,試圖拼湊還原生命的原貌,除了悲傷,還能有別的說法嗎?一個一個從我們的星空殞落的年輕生命,那些渺小而又巨大的靈魂,他們的存在如此沉重,他們到底相信什麼呢?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更美好的未來?另一個無法再確認一次的……無聲的結局。
看哪!那不小心偏離航道的人
他像一枚無主的衛星在夜空中徘徊
尋找一點指引的光亮……
我又夢見了你,在離開地球的太空船上
夢見那瀰漫在宇宙深處巨大而盲目的光
這一場最初,也是最後的宇宙旅程啊!
我要穿越承載生命歷程的銀河
那是清醒時無法面對的炫目的黑暗
我必須用夢來屏障我的眼
我又夢見了你,夢見那無聲的永恆
太空船外的世界仍然依循你的計畫
恆星穩定的發光,行星堅持著運轉
連黑洞都記得努力吸蝕世間萬物
我在自己的身體裡沉睡
讓冰涼的體溫減少一切損耗
我必須用冰的氣息阻斷世界的呼喚
那不是入眠的唯一手段嗎?
因為睡著,我將更為清醒
在知與不知之間,看與不看之間
茫茫然穿過承載生命歷程的銀河
再沒有比這更經濟的辦法了
閉上眼睛,我清楚地感應到
逆光中的流星群宛如慶典的花火
為了此刻的相遇而燦爛狂喜
但我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呢?
我擁抱著自己的夢,擁抱沉默
這樣就算是完整了嗎?
睡著的太空船,作夢的旅程
承載完整生命歷程的銀河
瀰漫著光的宇宙深處……然而
我會到哪裡去呢?另一個藍色的星球嗎?
另一個地球,另一個顛倒的世界
如果我向你請求,你會在那裡等我嗎?
如果真的只是一場睡眠,我能安然醒來
而不是用近乎永生的長途跋涉來碰觸你
像一個朝聖者,一隊沒有星光指引的十字軍
迷失在信仰的他方──這孤獨的旅程啊!
我真能安全通過這無邊的黑暗
並且找到你的存在嗎?
如果你能聽見我的話語,請教導我
如何閱讀這廣闊的世界,讓我
辨認那些時刻,關於光的稀微
影的遼闊,讓我收拾起荒蕪的心
建構一片沒有疑惑的新天地
請解除我的猶豫,教我遺忘徘徊
讓我發現那唯一的道路,永恆的追尋
如果有那麼一刻,夢境都已消散
撩亂的星辰紛紛靜止,眼前一片光明
我必然已經抵達你廣大的胸懷
我的心被洗過,有陽光的氣味
它被洗過,潔白如新
徬徨的陰影遺落在出發之地
我可以微笑開啟之後的每一天
當我們在遠方相遇,我必能清楚看見
你已為我開燈點亮整個宇宙的黑暗
302.新消費時代的電視購物指南
如果我們願意靜下心來尋索,所謂的購物的慾望,其實是一種極度可疑的存在。這次我們不以泛道德的方式進行論述,因為那樣淒厲的呼喊往往都只能淪為一種口號,親痛仇快。如果我們能像一個考古學家,細細掃去流俗的偽裝與見解,必然能夠發現這種欲望的本質,正如同法國社會學家波德里亞所說,已經從真正的消費(購買必需品),轉化為一種符號的消費。我們生活在某種符碼和身分的表徵之中,並且為此付出極為巨大的代價:人生。我們並不覺得有何悲哀可言,事實上,這種被遮蔽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哀……
感謝這百無聊賴的人生
給我們資本購買更美好的明天
明天是什麼?關上門
一架電視一支遙控器
一座種植身體的沙發
這就是你真實的天堂了
沒有那些推銷信仰的人會登門拜訪
(他們擅長展示不太理想的理想
許諾你無法兌換的,善行的紅利點數)
也沒有來自銀行的狙擊電話
(女槍手們從遠方瞄準你的耳朵你的
皮夾,那些媚聲婉轉的戰場)
信箱空洞無物(沒有,沒有帳單、廣告
以及柔軟如鈔票一般的信件)
再沒有任何一絲干擾了
你可以安靜吃一份微波食物,安安靜靜的
俯視液晶螢幕裡薄薄的世界
感覺自己坐在雲間
感覺自己是神
荊棘中的火焰、雲朵聚合成臉孔
話語都銘刻在石板上了
還需要什麼具體的連結?
你可以這麼做:選擇值得信賴的購物頻道
拿起話筒,準備撥號。你可以:
買一本書,買堆砌在書中
那些承載顏色、聲音、氣味的積木
(這些複製現實的模型同樣可以被複製成
另一個你無從命名的小宇宙)
買肥胖,也買一些減肥瘦身的課程
買他人的眼睛觀看我們的角度
記得加買遮蔽這些視線的窗簾
懸掛在我們身上(你渴望被偷窺
的心態,是多麼光明正大啊!)
買手機,買無人接聽的號碼
為自己買一段空白的時間
隨時接收我們面對命運無以名狀的嘆息:
「將為您轉接語音信箱,嘟一聲後開始計費
如不留言請掛斷,快速留言,嘟一聲後請按#字鍵」
買幾部經典電影:無法給你愛情的愛情片
偽造報仇、死亡的武俠、動作片
笑完之後還得繼續生活的喜劇片
買那些藏身在圓而薄的光碟中
不屬於我們的人生
買一張床,招待被工作放逐的身體
給不安的靈魂更加不安的居住
啊!明天!在多夢的黑夜
製造壯麗的語無倫次:
「我學會用空虛填滿空虛,也學會
用矛盾來消費矛盾了。還有更好的方式嗎?」
我們買下了百無聊賴的明天
用一張額度透支的,人生的信用卡……
303.夢遊者
每一個早晨,當我們從夢中醒來,總必經歷一段混沌蒙昧,彷彿時光倒轉,宇宙又再度輪迴,天地草闢,物類生長蕃蓄……然後意識重新回到這身體,彷彿一重隱喻,而我們從不曾真正理解。
一個人要怎樣才能認識世界?或者說,一個人怎麼可能不通過自我而認識世界?所謂成長,並不是單純的繁衍增殖,而是真切地體認自我與他人的差異,從而理解與面對整個族群的命運。
那時,我們會讀著自己的生命,並且真正醒來。
我睡在世界的呼吸裡
夢著世界的夢,在夢中
高速旋轉的星雲小如鴿卵
包容無數狂奔的星辰
這是我最初的居所
最安靜的宇宙
我睡在世界的呼吸裡
一個人蜷縮身軀。在這裡
明暗無別,晝夜不分
沒有四季劃分生命的段落
我感到確實有什麼正包圍我
呼喚我,呼喚我醒來
我於是張開雙眼,伸展手足
試圖確認自己的存在
這是我,這是身體
身體之外還有世界
天地山川沉默溫柔
萬物欣欣然生長
然而我感到確實有什麼正包圍我
呼喚我,呼喚我探索
時間旋轉出季節:在春天
我踏著冬日的殘雪前進
小小的獸開始練習求偶的技藝
每一片腳印上都鋪著新生的嫩葉
日光清洗陰影,雲朵梳理風聲
忽然就到了黃昏的邊境
我眺望黑暗中閃動如星火的文字
往前一步就是歷史
巨大的河流橫亙天際
我無法前進,無法後退
深陷在萬古的長夜裡
寂靜若死,彷彿若有
死亡深處傳來的隆隆聲響
喔!那是震盪世界的聲音我聽見
喔!那是震盪生命的聲音我聽見
那是我,是我的存在
存在是我的腳步踏遍這塊土地
我從此記得來時的風景
我為萬物命名,我尋索我的族類
我走過洪荒,走過遙遠的宿命
走過飢餓與戰爭,走過文明紛亂的光與影
轉赴另一個更巨大的命題
然而我如何才能夠發現
一切變化不過是我夢中的夢
而世界從來不曾清醒
我睡在世界的呼吸裡,夢見
一片寬闊的草原
日光底下一切逐漸明朗
一個男孩打開書本
大聲唸出自己的名字
304.雙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女子的成長不再是她自己的事。許多力量想要接觸她,左右她,讓她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個模糊而普遍的形象。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像神話中的女預言家,她的哭泣掩藏在歷史的冊頁之後,變成文明發展的配樂。但我相信,每一個女子的青春年歲,都渴望唱一首屬於自己的歌,即使那只是萬千旋律中的一個,卻是獨一無二的音樂。無須憂慮獨唱的寂寞,只要等待,自有和諧的雙聲。
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首歌
讓我聽見你脣間的音樂
音樂是風,是雨
是土地裡流動的水泉
默默滋養萬物生長,默默
母親們總是說:「一個女子」
「必須堅持沉默的溫柔。」
我抵抗,我堅強,我溫柔
我走過母親踏出的小路
卻看見時間帶血的足跡
啊!時間安安靜靜的走過
我堅持,但我不願再沉默
音樂是光,攤開萬物的影子
僅僅只是
只是一次呼吸的時間
我學會為世界命名
為它譜曲──
「總是這樣,日光下
一切彷彿都明白了……」
然而,僅僅只是
只是一次呼吸的時間
我看見我的姊妹列隊
前進,像朝聖者穿過沙漠
尋找那唯一的聲音
代替她們說話,啊!
我的姊妹西比娜只有一枝筆
在每一片凋零的葉子上寫字
寫自己的名字,寫明天
而明天只是一個糾纏黑夜的夢
像世界選擇旋轉的方向
喔旋轉,我們居住於其上的巨大銀河
從白晝到夜晚,從渾沌到文明
重複著光明與黑暗,創造與毀滅
(然而我在哪裡?)
我知道偶然與宿命不過是一首歌
交錯進行的段落,也知道
每一個音符各有定位
等待成為一曲盛大莊嚴的交響樂
(而我不願再繼續了……)
我一個人唱歌,一個人
想像有什麼正輕輕
靜靜,滲入我的身體
我聽見宇宙最單純的母音
正持續大規模的侵略
萬千星辰如音符重新
排列,交纏成複雜而深邃的旋律
引我去向那裡,啊!
漫遊是一首歌邊走邊唱
再也不必憂慮何時抵達
我可以自己整理行裝,自己出發
也可以在微風天裡坐下
等一個人,若我願意
我會回到那首歌,譜上和聲
讓歌聲敘說兩個不同的旅程
說命運只是一本大書
記載無數巧合的故事:若我願意
若我伸手輕輕,靜靜
這世界將從此向我打開
一首歌流動在我的呼吸裡
而你哼著和我相同的旋律
閃閃爍爍,向我的一生走來
305.醮
生活在這座島嶼上,我們最想問的一個問題是:「信仰是怎麼變成神話的?」它清清楚楚發生在我們眼前,但我們不知不覺,懵然度日,然後一切變調,我們被任意操弄而不知所由。而真正的原因是:我們並不記得。因為我們只知道當下,卻讓現實的混沌模糊了真相,也讓自己輕易地陷落在無知之中。「做個有記憶的人!」這不該只是一句口號,唯有記得過去,才能看清未來的方向。
你還記得嗎?
還有人記得你嗎?
黑暗沉落下來的時刻
一切都歸於靜默的時刻
故事在口耳間浸泡膨脹
低聲謠傳遠方有戰爭
他們似乎已經遺忘
但是我還記得
黑暗沉落下來
但沉默不能平息這暗中的騷動
你──仍然在這裡嗎?
仍然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我仍然能聽見那聲槍響
射穿了流血的暗夜
騷動偽裝成不安
倉惶的人影還在門外徘徊
「孩子,不要發出忍哭的噤聲!」
但我早已忘了淚水的滋味
流淚,也會有聲音嗎?
溢出眼眶的悲傷是不是
也會像潮水一樣夜夜湧漲
翻轉成無以名狀的憎恨?
寂靜的恨意吞噬信仰
再也沒有一方土地可以安身
只有流浪,只有流浪
把自已流放到
沒有記憶的國境
但我們不是仍然相信嗎?
相信愛,相信希望
相信一切都有解釋
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報償
受傷的都能得到安慰
但你看不到理想的星辰
如何墜落了,黯淡了
如何變成一句話寫在薄紙上
反覆地擦了又寫,寫了又擦
我只願意記得你
逝去的,都回來吧
回到一埸安靜的夢
因為夢終究比現實更清楚
天地四方即使廣濶都無可留戀
回來吧!當黑夜降臨
讓我用靈魂的供祭安慰所有的逝者
就像安慰所有的盲目的生者
回來吧!東西南北都不值得你停留
只有我的記憶是你永恆的居所
因為記憶讓我們找到彼此
如此完整,如此地神
魂兮歸來!
三
隨手開了電腦連上網路,沒有新郵件,臉書上也沒有訊息。息交絕遊,大抵若此。在這個時代,寄身山林與埋跡市廛,其實並無不同。天涯海角一手機,開機是孤獨與寂寞,關機後是寂寞與孤獨,彷彿世界只是一張景片,用手指輕輕一撥,就能順利切換下一張。其中究竟有我無我,似乎並不那麼重要了。
那麼,我在哪裡?
會不會確確實實,我也只是時間中的一張景片,被他人撥動穿越,拋去無跡?此一想法難道不是以自我為中心,忽視了自己其實存在邊緣的事實?會不會,其實我哪裡都不在?像是繞著原子核分布的電子雲,並沒有所謂的軌跡,而存在的本身就是無盡的懷疑?
如果此刻我關上燈,封鎖隱蔽,讓自己回歸混沌,是不是真能藉由意志的作用,抵達那裡,那個完整的太初,超越於結構或解構的所在?像是某些界於哲學與神秘主義者所宣稱,透過止觀與修行,解離掉意識中物我的差別,還原於事象的本真,必然能夠抵達基本粒子的層級,而意志便能在此作用,得大能量大神通,與天地精神往來,甚至超脫生死三界,究竟涅槃?
這麼說,我在哪裡?我不在這裡,我也不在那裡。我既不存在自己的想像裡,我也不是真實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狀態如此曖昧難明──然則我是什麼?
這樣的想法無非令人疲倦,但天已大明,要回籠睡去亦屬難能了。
四
一心可以三觀,觀愛觀死觀生。其中必然有什麼是真實的,屬於超越的可能。早些時間,我習慣用理性詮釋,捕捉事象如捕捉野獸,在生活艱難空無的峰谷之間,剝皮去骨,剔肉風乾,以為活著的補給,調劑因久食穀物而貪婪需索的欲望。但畢竟是血食,終究導致週身疾病,且病之愈深,愈渴望毀滅一切:愛是一種解離自我的認識形態,渴望一切如常,在無我之境依舊安康無恙,那樣的願望。
早些時間我確實是那樣想的,並且以為作用的關鍵在於自私,用雙手環抱自己愛自己,感受自己體內傳來的溫度。世界會在它該在的地方,持續散失能量降溫毀壞,而我們因為生命的渺小短暫,可以如同學者一般,對於實驗極其微小的誤差略去不計──但還是在毀滅不是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只有在幽獨之中才能發現,像是冬日陰暗的天色裡,舉首望見的微小光亮,抗拒著世界完全的黑暗。像是詩,持續著揭發表象背後,屬於真實的存在。所以我們又獲得了信念,相信即使暴亂無常在下一秒鐘,乘著海嘯沖進家門,但在這個當下,這個不斷分裂崩解的當下,我就是這麼活著,這麼在著。
更精彩的內容,詳見《冬之光》
301.迷失者
離開,真的是生命無可逃躲的必然嗎?當我們從新聞裡,從他人的言談耳語裡得到那些片面的資訊,試圖拼湊還原生命的原貌,除了悲傷,還能有別的說法嗎?一個一個從我們的星空殞落的年輕生命,那些渺小而又巨大的靈魂,他們的存在如此沉重,他們到底相信什麼呢?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更美好的未來?另一個無法再確認一次的……無聲的結局。
看哪!那不小心偏離航道的人
他像一枚無主的衛星在夜空中徘徊
尋找一點指引的光亮……
我又夢見了你,在離開地球的太空船上
夢見那瀰漫在宇宙深處巨大而盲目的光
這一場最初,也是最後...
作者序
冬之光──代序
文/吳岱穎
一
生之艱難,惟愛與死。
醒來時天猶未光,猜想是五點半左右,但懶得翻動手機確認時間,只是睜眼定定看著眼前一片黑,彷彿那裡面有什麼也正自定定望著我。應該就是這樣,那無光的虛空之中必然有什麼正存在那裡,只隔著一片意識的雙面鏡,窺看似醒非醒的平凡人間。一種不懷好意的企圖極安靜地,就在那裡,我知道。
可以感覺到,心跳開始加速一些,呼吸變得急促一些,迷濛的感受強烈了一些,無知無欲的狀態也消褪了一些。然而身體仍舊是癱軟的,每一條肌肉都能放鬆地與床墊枕頭貼合,暖熱仍在醞釀誘惑,要人放棄追索現象與本體之間的關聯。一日之初的矛盾富含哲學意味,但辯證的場域卻在肉體之中。我還沒有真正醒來。
其實抵抗誘惑或者順從誘惑,皆無關乎大局。不過就是活著,不過就是睡著,不過就是死著。各種企圖在死亡面前都要分裂消解,風流而雲散,灰飛而煙滅。所以還是可以睡,應該要翻身過去睡,等待睡前設定的鬧鐘真實響起,開啟接下來真實的一天。
然而之後便聽見細微而持續的,高頻率的響聲,像是電流在迴路裡奔騰豕突,轟撞著器質性的電容與電阻,那樣無可奈何的呼吸喘息,或者說是悲鳴。我猜想那就是腦波的實質性表現,譬如α波β波之類的。像是調整收音機上的旋鈕那樣,用意志而非意識,控制那微妙的音頻,使之向下半音,再向下半音。同樣的過程重複三四次,身體便再次調整至可以入睡的狀態,神識發生短暫空白俗稱恍神的狀態,接著便掉進睡眠的深淵。
二
再次醒來,天色大明,但由於遮光窗簾的屏障,臥室裡仍舊陰暗無已。睡意完全消退,於是起身至陽台上抽菸。小巷裡違規停放的車輛已然消失大半,人們各自投身於其生活的步調之中,被自己的煩憂糾纏。前夜的雨水猶然積漫高樓之間的空地,柏油路面一片濕濕的漆黑。即使知道水漬蒸發之後,那深沉濃重的顏色將會褪成薄淺的灰黑,但此刻它確實是深重的,重到眼睛難以負荷。一種侵蝕性的力量在人們的腳下,無盡磨損虛耗,一切移動的物體相對於此而言,多像是墨條在硯臺上無力的游移。
無可逃躲,生之艱難。
側頭向右看去,小巷連接馬路的出口,工程仍在繼續。工人們不斷在道路中央的分隔島兩側,以圍柵隔開大大小小的工作區域,並陸續調來大型重機具,以挖開柏油路面,在地底鋪設涵管,且沿此涵管牽引固定各種電路管線。因為工序繁雜,據說這次工程將近需要三年的時間,最多的時候有三個工程單位同時施工,但步調仍極緩慢。
橘色尼龍伸縮風管越過工作井邊緣的鋼套管,向埋於地下的涵管伸去。送風機會將空氣源源不絕送至地底,以供在地下工作的工人們能夠正常的呼吸。幾年前曾發生過工人施工時因缺氧窒息而喪命的意外,因此這種風管便成為地下涵管施作時的必要設備。一條橘色的風管,一架送風機,只要輕輕一撥開關,死亡就在人們看不到的地底。人命危淺,從來就是繫縛在某些小事上。
一名身穿橘色工作服的年輕工人脫去了黃色的安全頭盔,露出底下一頭金髮,在圍柵邊抽菸,似乎正在跟小山貓上面的工人聊天。隔著一段距離,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好憑空猜想,那逸散在空氣中的言詞,或許也不過就是生活中的瑣事?陰陰天色裡,那頭金髮格外引人注意,像是某種炫示自身的渴望無處發洩,只好藉由改變身體外貌,求得一種額外的關注。
但沒有人在看,沒有人。當金髮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也就意味著淪陷於平凡與日常,所有的心念與想望,都將被遮蔽掩藏。自我成為最籠統的說法,流轉在每一張不願意緊閉的嘴裡。
三
隨手開了電腦連上網路,沒有新郵件,臉書上也沒有訊息。息交絕遊,大抵若此。在這個時代,寄身山林與埋跡市廛,其實並無不同。天涯海角一手機,開機是孤獨與寂寞,關機後是寂寞與孤獨,彷彿世界只是一張景片,用手指輕輕一撥,就能順利切換下一張。其中究竟有我無我,似乎並不那麼重要了。
那麼,我在哪裡?
會不會確確實實,我也只是時間中的一張景片,被他人撥動穿越,拋去無跡?此一想法難道不是以自我為中心,忽視了自己其實存在邊緣的事實?會不會,其實我哪裡都不在?像是繞著原子核分布的電子雲,並沒有所謂的軌跡,而存在的本身就是無盡的懷疑?
如果此刻我關上燈,封鎖隱蔽,讓自己回歸混沌,是不是真能藉由意志的作用,抵達那裡,那個完整的太初,超越於結構或解構的所在?像是某些界於哲學與神秘主義者所宣稱,透過止觀與修行,解離掉意識中物我的差別,還原於事象的本真,必然能夠抵達基本粒子的層級,而意志便能在此作用,得大能量大神通,與天地精神往來,甚至超脫生死三界,究竟涅槃?
這麼說,我在哪裡?我不在這裡,我也不在那裡。我既不存在自己的想像裡,我也不是真實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狀態如此曖昧難明──然則我是什麼?
這樣的想法無非令人疲倦,但天已大明,要回籠睡去亦屬難能了。
四
一心可以三觀,觀愛觀死觀生。其中必然有什麼是真實的,屬於超越的可能。早些時間,我習慣用理性詮釋,捕捉事象如捕捉野獸,在生活艱難空無的峰谷之間,剝皮去骨,剔肉風乾,以為活著的補給,調劑因久食穀物而貪婪需索的欲望。但畢竟是血食,終究導致週身疾病,且病之愈深,愈渴望毀滅一切:愛是一種解離自我的認識形態,渴望一切如常,在無我之境依舊安康無恙,那樣的願望。
早些時間我確實是那樣想的,並且以為作用的關鍵在於自私,用雙手環抱自己愛自己,感受自己體內傳來的溫度。世界會在它該在的地方,持續散失能量降溫毀壞,而我們因為生命的渺小短暫,可以如同學者一般,對於實驗極其微小的誤差略去不計──但還是在毀滅不是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只有在幽獨之中才能發現,像是冬日陰暗的天色裡,舉首望見的微小光亮,抗拒著世界完全的黑暗。像是詩,持續著揭發表象背後,屬於真實的存在。所以我們又獲得了信念,相信即使暴亂無常在下一秒鐘,乘著海嘯沖進家門,但在這個當下,這個不斷分裂崩解的當下,我就是這麼活著,這麼在著。
後記
我是一個極不用功又懶惰的詩人。我把讀書當成消遣,沒有追索高深學問的恆心;而寫詩這件事情對我而言,只是為了向自己交代,也就不太願意拿出來發表。或許是緣自於某種意義不明的堅持,往往一首詩寫了一兩年,仍然修修改改不見天日。但我始終相信,寫詩一途只能是孤獨的,因為一切對於生活的感受,都是詩人專橫的表現,他只能用自己的語言寫自己的心,寫此心與外物相交接的狀態。用這種說法,我就為自己找到了辯護的藉口。
這本詩集創作的時間橫跨十年,其中有些心境上的轉變。第一部分是情詩,我試著讓語言柔軟可感且具有音樂性,對意象也就不那麼堅持。第二部分是對於此身存在狀態的揭示,有些時候想得深了,語言難免就比較晦澀。第三部分朗誦詩,是我為了紅樓詩社參加台北市詩歌朗誦比賽所寫,多半是貼著學生的生活,試著表述他們隱而不顯的心情,其中隱藏著為了上台演出的種種設計,包括聲音和肢體,讀起來也頗有樂趣。三個部分,呈現創作的三個面向,也就是我這十年來創作的心情記錄了。
冬之光──代序
文/吳岱穎
一
生之艱難,惟愛與死。
醒來時天猶未光,猜想是五點半左右,但懶得翻動手機確認時間,只是睜眼定定看著眼前一片黑,彷彿那裡面有什麼也正自定定望著我。應該就是這樣,那無光的虛空之中必然有什麼正存在那裡,只隔著一片意識的雙面鏡,窺看似醒非醒的平凡人間。一種不懷好意的企圖極安靜地,就在那裡,我知道。
可以感覺到,心跳開始加速一些,呼吸變得急促一些,迷濛的感受強烈了一些,無知無欲的狀態也消褪了一些。然而身體仍舊是癱軟的,每一條肌肉都能放鬆地與床墊枕頭貼合,暖熱仍在醞釀誘惑,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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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光──代序
第一輯:小情書
第二輯:有病
第三輯:發聲練習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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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光──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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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輯:有病
第三輯:發聲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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