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榮登《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芝加哥論壇報》、《出版人週刊》、《華爾街日報》暢銷排行榜!
● 詹姆斯•派特森最新的「麥克‧班奈特」(Michael Bennett)系列小說。
● 2011年你絕對不能錯過的作家──驚悚小說之王詹姆斯‧派特森
一名心機非常之重且自稱為「老師」的殺手,自動承擔起訓誡紐約市民的責任。他寄信給媒體,說他將要給那些做出丟臉、無理行為的市民一點刺激――惹人厭惡的代價就是死亡。
每個市民都是他潛在的學生――從拿著手機大聲聊天的女孩,到紐約上流社會傲慢無理之人。「老師」給他們的訊息非常清楚:請隨時注意你們的舉止,否則就準備承擔後果。對某些人來說,富人看起來似乎得到應有的報應;但對紐約的菁英來說,這叫較恐怖行動。
在紐約市警局只有一個人可以處理如此備受矚目的案子,那就是麥克•班奈特警探。對其他警察來說,破案的壓力將會使他們無法承受,但對已有同時照顧十個孩子經驗的班奈特來說,他已經準備好接受挑戰了。當連續謀殺事件不斷地登上新聞版面時,班奈特的小孩也全都得了重感冒。破案的壓力與小孩的照顧,讓班奈特像似兩頭燒的蠟燭,隨時可能會突然倒下。在這樣艱困的辦案環境下,班奈特要如何將「老師」繩之於法呢?
作者簡介:
詹姆斯.派特森 (James Patterson)
當代首屈一指的推理驚悚小說家,名列富比世二○一○年所公布之世界高收入作家排行榜No.1,作品已在全球熱銷超過一億七千萬本。
一九四九年生於紐約,一九七六年以處女作《湯瑪斯.貝瑞曼號碼》(The Thomas Berryman Number)榮獲推理小說界最高榮譽的艾倫坡獎,「艾力克斯.克羅斯」(Alex Cross)系列更讓他擠身於暢銷作家之列,其中《死亡誘惑》改編成電影《桃色追緝令》;二○○一年《雙面人魔》再度改編成電影《全面追緝令》,皆擁有亮麗的票房成績。
詹姆斯.派特森一生致力於推廣書籍與閱讀,他的努力反應在新網站上幫助父母、祖父母、教師與圖書館員為他們的孩子找到最適合的童書。現居佛羅里達,是個全職作家。
作者官方網站:http://www.jamespatterson.com/
麥克.萊德維奇 Michael Ledwidge
現居紐約市。著有《文弱的愛爾蘭後裔》(The Narrowback)與《收訊不良》(Bad Connection),近期與詹姆斯.派特森合著《速戰速決》(The Quickie)與《Step on a Crack》。
譯者簡介:
周沛郁
熱愛文學、音樂和電影,喜歡各種型式的語言、言外之意,以及不可思議之事。腳踏自然、人文兩艘船一路長大,拿到森林學碩士後才找到一生摯愛,投向翻譯的懷抱。譯有《絕命葬禮《王城闇影》、《王城闇影》、《靈魂護衛》、《在號子遇到凱因斯》、《戰龍無畏》、《黑眼圈》系列等書。
章節試閱
1
我終於靠著欠我人情的一個制服員警溜出黑人住宅區時,已經要凌晨三點了。
我們繞過新聞轉播車、路障和騎馬的鎮暴警察形成的謎宮時,誰殺了迪雷,依舊沒有蛛絲馬跡。以死為結局的對峙就夠糟了,這神祕的槍殺事件有如警局最糟的噩夢。無論有多少證據能證明槍殺事件不是紐約市警局的責任,看起來都是我們造成的。專愛起哄的、陰謀論者和他們在紐約媒體裡的朋友有得鬧了。
隔天早上,我還得面對成山的報告和其他繁文縟節,好像這些事還不夠讓我撕開一整片洛賽克胃潰瘍藥的氣泡包裝似的。我還寧可被迪雷的姨婆再揮一杖。
警察把我放到我在西端大道的公寓前,這時我精疲力竭,神經緊繃,擔心著之後的事,幾乎是跌跌撞撞走到門口的。我像在沙漠裡爬了整天的人渴望著綠洲一樣,一心渴望著幾小時平靜的睡眠。
但這綠洲卻是海市蜃樓。就在這時,我瘋瘋癲癲的多明尼加門房雷夫被我吵醒,似乎氣炸了。我喜歡雷夫,不過沒心情面對無關緊要的鬧脾氣,因此擺出臉色,讓他明白。
「雷夫,你想跟我換工作的話,隨時通知我。」
他抱歉地垂下眼。「今晚很辛苦啊,班奈特先生?」
「你明天就會在紐約時報上讀到了。」
我終於掙扎到我黑暗的公寓時,腳下嘎吱踩到的繪兒樂產品和芭莉口袋娃娃殘骸其實頗讓人欣喜。我鼓起足夠的力氣把佩槍和彈藥放進前玄關櫃子裡的手槍保險櫃裡鎖上。接著,力氣盡失,倒向廚房中島式廚房的高椅裡上。
如果我妻子梅芙還在這兒,現在一定站在爐子旁,遞給我一杯冰涼的百威啤酒,同時煎著美味的東西──雞翅或加了一堆培根的起司漢堡。她有種警察妻子的神奇智慧,知道消除街上殘酷現實的唯一萬靈丹是油膩的食物、冰涼的啤酒、沖個澡、上床,有她溫暖的身子在我身邊。
一陣不尋常的清析思緒衝破我的倦意,我發現她不只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生命的支柱。像這樣的夜晚,真正糟糕的夜晚,我想談的話,她會聽我談上數小時,即使不能談,她也完全了解。
此時此刻,比起世上任何事物,我最渴望的是感覺到的指頭撫過我頸背,跟我說我盡力了。有時候我們就是無能為力。我會用手環著她的腰,而她的魔力會讓我的疑慮、內疚和壓力一掃而空。
梅芙去世快一年了,這些日子來,我還找不到任何方法面對──只找到更多思念她的方式。
我去過一場命案受害者的葬禮,聽受害者的母親引用埃德娜.聖文森.米蕾的一首詩。詩句最近像趕不出腦中的歌一樣,不斷在我耳邊響起。
他們溫柔地去了,美麗、溫柔、仁慈的人啊……
我知道。但我無法贊同。也無法接受。
我心想,梅芙,我不知道沒有妳,我活得了多久。我垂下頭,前臂抵著吧檯支撐。
當我注意到左手放在一灘黏黏的液體上時,我猛然跳起,站直身子。我檢查了那東西,聞一聞,嚐了一口淳果籃牌最上等的葡萄果醬,果醬不只糊在我手上,整件西裝外套的袖子上都是。
我以疲累的雙腿站起來尋找紙巾時,對梅芙說:沒有妳而活著,不是唯一困難的事。
我哪有辦法像妳那樣照顧我們所有的孩子?只有妳辦得到。
2
好吧!我做家事的能力無藥可救。
我連紙巾都找不到。只好盡量用水沖去果醬,把西裝外套放進一個衣櫃裡,其他等著乾衣的衣物旁。我伸手往冰箱裡掏時,運氣似乎好了點。架子上有盤保鮮膜包的通心麵,接著我從裝飲料的抽屜挖出一罐埋在半箱可沛利果汁裡面的酷爾斯。我哼著歌設定微波爐,就在我啪一聲打開銀子彈啤酒時,公寓裡的黑暗中傳來令人毛骨聳然的聲響──哭嚎的呻吟後,是一長串讓人心驚的噴濺聲。接著又來一次,不過這次的音調不同。
我緩緩放下還沒動過的啤酒時,我正經歷書上讀過的那種一閃而逝的片刻。我的意識雖然不確定那些吵鬧聲是哪來的,某種更深沉的直覺卻警告我,那代表著某種危險,而任何頭腦清醒的人都會拼命逃開。
我不顧自己的判斷,蹣跚朝那方向走過走廊。我探頭瞥向轉角後,發現浴室門下有道光。我躡手躡腳走過去,緩緩轉動門把,然後呆站在那兒,因發自內心的恐懼而啞口無言。我的直覺完全沒錯。我該趁我有機會時逃走的。
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而是我的三個孩子在朝浴缸裡猛吐。感覺像看到三個疊影時,去看電影《大法師》裡的未收錄片段。瑞奇、碧姬和克莉西又開始吐時,我退了開來;一個孩子的嘔吐引得另一個孩子也吐出來,彷彿他們想像圍著營火輪流吐似的。就像維蘇威、喀拉克托亞和聖海倫斯火中富有節奏地輪流爆發。
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犯了大錯,用鼻子吸了口氣,結果胃裡一陣翻騰。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在包圍黑人住宅區時沒機會吃東西,也還沒吃那盤通心麵。不然的話,我自己也會成為第四個大吐特吐的人。
我的愛爾蘭保姆瑪麗.凱瑟琳就站在孩子身旁拼命拖著他們留下的殘跡,金色的鬈髮從紅色大手帕下彈出來。她聰明地帶上長及手肘的工業橡膠手套,用另一條大手帕蒙起臉,不過我從她眼裡看得出她和我一樣疲倦了;平時藍色清澈的眼睛,這時朦朧暗淡。
她向我匆匆揮手,扯掉大手帕,以她輕快的口音說:「麥克,記得你上班前,我跟你說過克莉西臉色有點發青嗎?」
我還在掙扎著接受這狀況有多嚴重,無言地點點頭。
「我想在學校傳染的流感傳到他們身上了。」瑪麗.凱瑟琳說。「悔改吧!瘟疫降臨了。」
我暗自咒罵,努力認同她的笑話,好讓我們倆都感覺好一點。但我心中緊張的那部分不太願意開玩笑。照事情發展的狀況,或許真的是瘟疫。
「瑪麗,剩下的我來吧。」我說著拿走她手中的拖把。「妳已經正式下班了。」
她憤憤不平地說:「我絕對還沒下班。好了,洗手檯那裡的藥櫃裡有泰樂諾,不過我們沒咳嗽糖漿了,而且──」
「而且夠了。」我說著,指向通往她樓上房間的樓梯,那兒原來是傭人房。「我不需要出現更多病人讓我照顧。」
「喔?你憑什麼覺得你就不會生病?」她固執地叉起雙臂,這種態度我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你是強悍高大的警察嗎?」
我嘆了口氣。「不是──只是因為我沒時間生病。睡一下,早上再由妳接手,好吧?到時候我需要妳幫忙。」
她動搖了,對我報以疲憊甜美的微笑。
瑪麗.凱瑟琳說:「你騙不了人。不過,好吧!」
3
門在瑪麗.凱瑟琳背後關上時,我和孩子一同呻吟。
我不是不愛我的孩子。我很愛他們。但我照料的這群子女會讓泰瑞莎修女開始找醫生尋求醫療援助。
班奈特家的小孩陣容如何呢?茱莉安娜十三歲,布萊恩十二歲,珍十一歲,瑞奇十歲,艾迪九歲,費恩娜和碧姬這對雙胞胎八歲,特倫特六歲,夏娜五歲,克莉西四歲。數數總共有十人:兩個西裔,兩個黑皮膚,一個亞裔,其他是白皮膚。全都是領養的。我知道很驚人。能組成跨種族棒球隊的家庭不多,我們還有一個後補選手。
領養他們主要是梅芙的主意。早在布裘開始收養小孩之前,我們就開始討論她口中的「迷途天使」。我們倆怎麼料得到她年僅三十八歲就罹癌過世的噩夢呢?
感謝上帝,我不是完全隻身一人。梅芙時日不多時,瑪麗.凱瑟琳像天賜的禮物一樣出現了,因為某種奇妙難解的原因,她至今還沒尖叫逃走。而我脾氣古怪,投身聖職的祖父謝默斯現在在附近的聖名教堂當神父,他會調整工作,好幫忙照顧孩子、責備我,不過比起他的幫忙,責備只是微小的代價。
但即使我小傢伙的母親還活著,他們都健健康康的,已經幾乎沒辦法好好照顧他們了。我該怎麼處理一間變成兒童病房的公寓呢?
我已經壓力過重的腦袋裡冒出千百種憂慮。我要怎麼把沒生病的孩子送上學?又怎麼把生病的送去看醫生?我還剩多少病假?我這個月的健保費準時付了嗎?他們落後的功課怎麼辦?孩子們固執、嚴謹的校長席拉修女的影像突然像鬼魂一樣浮現在我腦海。
我把手掌覆上額頭,深吸口氣。我提醒自己,我是老練的問題解決高手。我可以讓大家度過這一關的。這只是暫時的──雖然棘手,不過會過去的。任何求生的狀況中,驚慌是最糟的選擇。
最小的克莉西開始放聲哭嚎,我向她彎下腰。從她花園小尖兵的睡衣可以感覺到她的燒正在發出來。她的病友瑞奇和碧姬也是。他們開始哭著要薑汁汽水。
我心想著,我也要,一邊慌亂尋找瑪麗.凱瑟琳多的大手帕.也沒忘著找我的傑克.丹尼爾威士忌。
4
男子身穿剪裁完美的雙排扣紀梵希西裝,以他慣常的專業與速度結束了早晨的工作。他看清事實後,生命中發生了許多改變。他整個人煥然一新,不過高人一等的智慧和技能依然存在。
他走進蝗蟲谷富麗堂皇家中的車庫時,聽到草坪灑水器的開關開了。他瞥了眼不鏽鋼勞力士探險家的黑色錶面。七點整。太好了!進度超前,他就愛這樣子。
他打開寶馬720Li閃亮的車門,把他路易威登的公事包放在乘客座,修長結實的雙腿跨進方向盤下。他調整後照鏡時,照到自己的影子。他的輪廓清瘦立體,筆直的黑髮長及領子,一對銳利的雙眼接近寶藍色,他看起來就像《浮華世界》裡的男模。他微笑著,展露出酒窩和他潔白發亮的完美牙齒。
他心想,他得天獨厚,不是嗎?
轉動鑰匙,豪華寶馬房車的V12引擎發出優雅的爆音,運轉起來。
只可惜「得天獨厚」還遠遠不夠。
暖車的時候,這個新男人從絲質內襯的外套口代掏出一臺Palm Treo750智慧型手機。這小裝置樣樣都行,可以打電話、收發電子郵件,還能瀏覽網頁。他點開微軟Tasks程式,開啟最近的工作檔案。
這檔案是工作宗旨,是他的目標、人生觀和抱負的簡單摘要。他的靈感其實是從《征服情海》這部電影來的。湯姆.克魯斯在片中的角色發出一份工作宗旨,把所有人都惹毛了。
新男人今天正是要這麼做。
只不過這不是電影。
湯姆.克魯斯在歐普拉的節目上做出跳沙發的滑稽行徑,讓自己出了糗,不過他還是很喜歡湯姆.克魯斯。或許是因為他們有點相似,不過新男人將湯姆.克魯斯視為偶像,幾乎像心靈上的兄弟。湯姆.克魯斯是完美主義者,無人能出其右的專業人士,也是勝利者──和他一模一樣。
這個檔案他已經看過一百次,他知道寫得很完整了。唯一的問題是該怎麼署名。他不可能用本名,而「新男人」又不夠突出。
他感覺得到真正的名字呼之欲出,但他說不太出來。欸,會想出來的,他心想著,闔上Treo塞回外套裡。重要的事總會想出來。
他得意地壓下寶馬遮陽捲簾上的車庫開關,平順地倒車開向升起的車庫門下湧入的日光。
這時他不經意的一瞥又停在後照鏡上──及時看見林肯領航者休旅車巨大的水箱罩,這輛車正停在他必經的車道上。
他猛踩煞車,差點撞上領航者,把它閃亮拉風的水箱罩撞成扭曲的一團廢鐵。
他咬緊牙嘶嘶吐氣,打到停車檔。該死的艾瑞卡!她非得把那一大臺休旅車停在那兒,是吧?恰好在他繞不過去的地方。這下他得回房裡,找到鑰匙,移車,然後在寶馬裡從頭來一次了。好像他不用趕著辦要事似的。好像他沒有重要的事得做似的。艾瑞卡就是不明白──她從來沒有重要的事要做。
這下,她再也不用做了。
這念頭讓他好過了點,但三分鐘後,他走回領航者時,懊惱的情緒再度爆發。他愉快的多餘時間被打斷了。
轉動鑰匙的力道大到鑰匙彎曲,他踩下油門,打到倒車檔。休旅車往後衝時,十七吋輪胎發出刺耳的聲音,沿著人字紋的石灰石車道留下橡膠印。他沒沿車道轉彎,直直開進毫無瑕疪的草坪。轉動的輪胎磨出深溝,捲起一塊翠綠的草皮。
他讓領航者的引擎繼續運轉,以小心謹慎的態度把寶馬停在郊區無人的街道上。他現在比較平靜了。爛事快完成,就要回到他開始的步驟,而且依然進度超前。
就在他要踏進領航者,把車停回原位時,澆花器一道冰涼的水柱灑過他的訂製西裝,從肩膀濕到腰際。
他的藍眼睛幾乎氣得冒煙,差點揮起掌根搥向方向盤。但回憶打斷了他,他記起他幾年前奉命去上的憤怒控制療程。治療師著重於控制他毀滅性怒意的技巧:從十倒數回來,深深呼吸,握緊拳頭,假裝他在擠柳橙。
他幾乎聽得見她撫慰人的聲音對他說,擠你的柳橙。然後把柳橙汁甩掉、甩掉、甩掉。
他試了試。擠了又甩。擠了又甩。
灑水器又噴向領航者,從開啟的車窗灑向他臉上。
「妳這蠢賤貨,我就讓妳看看憤怒控制!」他咆哮著,重重踩下油門。
飛散的青草和石灰石塊中,休旅車猛衝向車庫,以時速三十五哩的速度撞進後面的牆裡。撞擊有如電話亭發生爆炸,牆骨的碎片飛散,乾牆粉末形成的煙霧湧向空中。
他勉強繞過啟動的安全氣囊熄掉引擎,然後鑽出座位。除了撞壞的水箱嘶嘶作響和草坪灑水器輕柔的噴水聲,一切都美好而安靜。
「這會給她一個教訓。」他說。
這時他僵住了。
教訓。老師。
這就對了──這就是他在找的完美名字!
他溫柔地說:「艾瑞卡,妳終於做了件有用的事。」
他從濕濕的外套口袋抖出Treo打開來,在工作宗旨底下,「獻上我的祝福」下面,在發光的螢幕打上:「老師」。
他最後一次檢查收件人,確定紐約時報的電子郵件地址無誤。
然後按下傳送鍵。
他把Treo塞回口袋,沿著弦度優美的車道跑向等在一旁的寶馬。
幾乎不敢相信。終於完成了。
他是老師,世界是他的學生,而課堂正要開始。
5
老師將720 Li飛快開進長島鐵路蝗蟲谷站的居民停車區,停在一輛賓士SL600敞篷車和越野路華HSE之間。
他心想,就連蝗蟲谷的車子都堅持要有昂貴的鄰居啊。
他熄了火,檢查一下掛在後座晾乾的西裝外套。多虧了晴朗溫暖的天氣,上好的布料完美地乾了。沒人會注意到剩下的一點潮濕。
他的好心情恢復了。說實在,他感覺好極了。事情又開始如他的意。他正在世界之巔。他用口哨吹著莫札特歌劇伊多曼尼歐的第一段詠嘆調,從乘客座拿起軟如奶油的路易威登公事包,爬出車。
他走向月臺時,注意到一個高挑的孕婦正在月臺階梯上和一輛嬰兒車搏鬥。
「來,我來幫妳。」他說著,用空出的手抓住嬰兒車的前輪輪軸,幫她把嬰兒車抬上剩下幾階。這是那種外形複雜的博格步嬰兒車款──像嬰兒媽媽一樣貴氣。 她三十初頭,是亮眼的金髮美女,纏在右腕上的鑲鑽手鏈像電器著火一樣熠熠生輝。
她知道她的胸部快從她膨大的肚子上貼身蕾絲緊身內衣裡蹦出來了嗎?他想了想,然後判斷著,當然知道。這身打扮有種古怪的強烈誘惑──正合他胃口。
她欣賞地打量他的紀梵希西裝、Prada的鞋子,與黝黑立體的臉龐。她當然會印象深刻了。他有那種外貌,那種財富、無懈可擊的品味和男子氣慨才有的那種燦爛光輝。這樣的組合一點也不平凡。
「太謝謝你了。」她說著,眼睛轉向她熟睡中天使似的小男孩。「知道嗎──我們昨天才從馬爾地夫飛回來,我今天在尚.喬治餐廳有個絕不能爽約的午餐約會,而在飛機上,我們保姆辭職了。我應該把她留在那兒才對。」她壓低聲音,以挑逗、共謀的口吻說:「你不會想買個一歲小孩吧?」
老師從容不迫地注視她眼睛良久,那眼神告訴她,他正是她想像的一切,而且遠超過她的想像。
她著迷地回望著他,雙脣微微開啟。
「如果有附媽媽,我一定願意租他一、兩個小時。」他說。這個迷人的尤物像貓一樣噘起嘴,給他一個她的頑皮微笑。
「你又壞又性感,對吧?」她說。「我每星期進城兩、三次,通常大約是這個時候──通常是一個人。壞傢伙,或許我們會再碰面。」無法動搖的時髦母親眨眨眼,接著踩著她香奈兒的魚口低跟鞋大搖大擺地離開,向他展現她修長結實的小腿和圓滾滾的臀部。
老師不解地站在那兒。壞?他那麼說是為了侮辱那個婊子,讓她知道她侵犯人性尊嚴,多讓他作嘔。他的諷刺不夠明顯嗎?顯然那樣正對她的味。不過他說的非常明白了。問題是,沒羞恥心的人,你侮辱不了。
不久前的過去,他還會用他無人可擋的魅力要到她的「手機」(這是一般人的說法)──那時的他會帶她上旅館,肆意發洩她懷孕狀態激起的虐待欲望。
但那是過去的他,他已經變了──他走上讓他變成老師的路,把那個人留在塵土中。
現在他能栩栩如生地想像用博格步嬰兒車把她打死的情景。
開往紐約的列車進站的聲音在老師耳中隆隆攀升,列車的重量讓他腳下的水泥月臺微微傾斜。
「請上車!」車掌從鈴鈴作響的門邊喊著。
老師和其他乘客一同踏進車廂時,心中想著,下一站:啟示。
6
約莫一小時候,老師走上三十四街的地鐵月臺等候二號線和三號線的列車。這時是早上八點三十五分,正值尖峰時間,那一道水泥月臺骯髒的兩端之間擠滿形形色色的人。
他走到南端商業區那頭的月臺邊緣警戒線旁的警示線。右手邊是個遊民,味道活像敞開的臭水溝,左手邊則是在對手機大聲說話的女性乘客。老師努力忽略兩人。他有極其重要的事得思考。然而,他雖然忽略得了遊民,卻無法不顧厚臉皮的輕佻女孩,她正以她毫無意義的無趣生活懲罰所有聽得見的人。
他以眼角餘光看著她。她十八、九歲,又高又瘦,外表像她粗啞的聲音一樣,一心吸引別人的注意──皮膚晒黑,頭髮染成不自然的白色,眼影畫太大,粉紅色的連帽露肚裝前面露出鑲鑽的肚臍釘,後面露出那種刺在屁股上方、讓人覺得真有創意的蕩婦刺青。
被迫聽她含著整口洋蔥口味貝果,激動地說她純種臘長狗的疝氣手術,他發現自己居然慢慢靠向臭氣衝天的拾荒者了。
列車即將進站時,錢幣大的光線出現在隧道另一頭的遠方。老師因為粗鄙的折磨即將結束,放鬆下來。
然而,這個人形貝茲娃娃這時走近月臺邊,和他擦身而過。她早餐滴出一沱奶油乳酪,噗通落在他Prada鞋子的鞋頭。
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看看他六百美金的鞋子,又看看她,等她道歉。但她太沉膩於她視為生活的罪惡空虛,不是沒注意到,就是不在乎自己冒犯了人類同伴。
他感到胃裡一虛──有種超越單純憤怒的恨意和輕視。
但這種感覺迅速化為同情。像她這樣的人,正是他要教育的對象。
他腦中一連串的聲音說,快下手!這時機太完美了。開始執行任務吧!
他抗議著,可是有計畫啊!我不是該按計畫做嗎?
你這畜牲,看到他媽額外的機會時不會把握嗎?創造,克服,記得嗎?去吧!
老師腦中冒出他確信是神聖的理由時,閉上了眼睛。
他想著,好。就幹吧。
女孩僅僅一百磅重。他臀部微微一頂就把她撞下月臺邊。
她嚇到甚至沒尖叫,憑空揮抓著跌落四呎下的軌道,像個大字型,以有著刺青的屁股著地。她的手機和她呈現美麗的對稱,在同一瞬間著地,沿著軌道朝進站的列車滾去。
老師心想,太好了!這是預兆──是完美的開始!
這下她開始尖叫了。她的嘴巴張大到塞得進一顆網球。
她此生第一次在胡言亂語之外,吐出真誠、人性的聲音。恭喜啊!他心想。沒想到妳還有這種能力。
但可不能喜於形色。他喊道:「噢,天啊!她跳下去了!」
她努力用手將自己拖出軌道,像是腿不能動似的。也許她跌下去時傷到脊椎了。他幾乎能聽見進站的列車呼嘯聲蓋過她聲音前她說的話:「救救我!來人啊,拜託,老天──」
他真想對她喊,妳的手機掉了,真可惜,不然就能用手機求救了!他知道他應該離開,但她可憐地爬行和群眾驚慌失措的景象太銷魂了。
這時,一個打扮整齊的中年西班牙人不知從哪冒出來,推開人群,跳下軌道。他把女孩扛在背上,自然得像這種事他做了一輩子似的。
也就是說,他可能是警察。
同一瞬間,人群中有人喊著:「她不是跳下去的──是他推的!是他,那個穿西裝的!」
老師的頭猛轉向聲音來源。有位佝僂駝背,圍著頭巾的老婦人指著他。
月臺上的人蹲下來向英雄和女孩伸出手。列車的喇叭響著,煞車冒著火花發出尖銳的聲音,試圖及時停下,卻不可能。群眾相助的手把兩人安全拉上月臺時,列車離他們不到二十呎。
「你!是你推她的!」老太太依舊指著老師大喊。老師氣憤地心想,在開玩笑吧。不只憑空冒出見義勇為的騎士救了她,還有老乞丐婆看見他做的事。他真想把她丟到還沒停住的列車輪下。
但隨著危機過去,其他人也向他轉過頭來。他掛上他最迷人的微笑,用手指點點他額頭。
「她瘋了。」他說著緩緩後退 ,「神經病。」他沒上列車,轉身若無其事地走開。大家依然看著他,但沒人敢聽她那樣的女人的話,挑戰他這樣的男人。
然而他走到樓梯時,卻匆匆爬上去,同時注意有沒有人追來,以防萬一。真是難以置信,他心想著,搖搖頭。紐約傳統美好的冷漠究竟怎麼了?真受不了!
不過實驗中也可以學到教訓。他現在知道無論誘惑多大,也絕不能偏離計畫了。
他踏入地面截然不同的世界時眨著眼。第七大道光影斑斑的峽谷擠滿了人──成千上萬的人。
他自己指著時報廣場陣陣閃爍的光線,在心裡說著,早安,同學。
7
幫孩子清理乾淨,餵水、餵藥,送回床上花了我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直到凌晨四點我才把自己塞上床。我臥室的窗外,東區上方的天空已經漸漸亮了起來。
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通宵熬夜曾經很有趣,對吧」。
似乎才一彈指的功夫,我又睜開了眼。咳嗽、打噴嚏和哭嚎的奏鳴曲吵醒了我,持續以最大的音量傳入開敞的臥室門。誰還需要鬧鐘啊?
單親家長有許多難處,我躺在那兒瞪著天花板時,想到最痛苦的是什麼──我身邊沒人用手肘頂頂我,喃喃說:「該你了。」
我還是設法爬了起來。又有兩個小孩中獎了;珍和費恩娜特在浴室輪流用班奈特家的嘔吐場所。我忽然有一陣暈眩愉快的想像──或許我只是在做噩夢。
但這念頭只持續了幾毫微秒,便聽到我六歲的特倫特在他臥室呻吟著。接著他說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預言,這是家長最糟的遭遇。
他細細的聲音顫抖著說:「我想我要吐了。」
我跑進廚房,披在身上的浴袍像蝙蝠俠的披風一樣在我身後飄動。我把垃圾桶裡的袋子扯掉,帶著空桶子衝回特倫特房間──推開門及時看見他在雙層床上層吐出來。
特倫特的猜測沒錯,不過並不完全準確。我無助地站在那兒,納悶著他小瀑布般的嘔吐弄髒了他的睡衣、床單和地毯,和我被迫目睹簡直從《大法師》裡出來的另一幕,這兩件事何者比較糟。我小心翼翼地從他腋下抱起他,把他身上的嘔吐物甩到地上那團混亂裡,然後抱著他往我的淋浴間去。那時,我真的想自己也放聲大哭了。我哭了沒什麼幫助,不過我和大家一起嚎啕大哭,或許就不會那麼孤單。
接下來的半小時,我一邊分配泰樂諾、薑汁汽水和嘔吐桶給孩子,一邊懷疑宣布國家災難的程序是什麼。我知道通常適用於整個地理區,不過我家的人口密度幾乎和羅德島一樣了。
我每過幾分鐘就檢查一次我們的寶寶克莉西的狀況。她散發的熱依舊勝過汽車冷卻器。這樣很好,對吧?表示身體在對抗病毒之類的?還是恰恰相反──燒愈高,就要愈擔心呢?
梅芙在哪?她應該要用甜蜜卻一本正經的樣子說我真是白痴才對。
克莉西能震碎玻璃的猛烈乾咳在我耳中響如雷鳴,但她開口說話時,卻是微弱的呢喃。
她哭道:「我要媽媽。」
寶貝,我也是。 我心想著,同時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把她摟在我懷裡。我也要妳媽媽。
8
「爸?」
說話的是我五歲的夏娜,她正從廚房門口看著我。
她跟進跟出整個早上,像是忠心的中尉把前線的包裹帶給註定戰敗的將軍。「爸爸,柳橙汁喝完了。」「爸爸,艾迪不喜歡花生醬。」
我瞇眼看著兒童咳嗽糖漿瓶身上丁點大的梵文,舉手比出等一下的手勢。我努力回憶這是誰生病時的藥。啊,對了,克莉西。二到五歲,四十七磅以下的患者服用一茶匙。我對她的體重毫無概念,不過她四歲,體型普通,所以我決定就這麼辦。
「爸爸?」夏娜又問了一遍,這時我背後的微波爐開始發出像核子反應爐要融毀一樣的嗶嗶聲。
照顧生病的孩子、讓健康的準備上學之間,我們家現在顯然進入三級戰備狀態了。
我壓過噪音叫著:「寶貝,什麼事?」這時我正張望著,找藥瓶的塑膠量杯,量杯已經擅離職守了。
她嚴肅地說:「艾迪穿了兩隻兩色不同的襪子。」
我差點笑倒,讓手中的咳嗽糖漿掉下去。但她表現得太擔心,我只好勉強板著臉。
「哪兩種顏色?」我問。
「黑色和藍色。」
終於不用動腦筋了。「沒關係。」我說。「其實還滿酷的。他引領風潮呢!」
量杯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了,我放棄找量杯,開始找尋代替品。我遊移的目光停在大兒子布萊恩身上,他正在三呎外廚房的桌子上吃著嘎吱船長玉米片。
我從他手中奪走湯匙,他叫道:「嘿!」
「情場和戰場都是不則手段的。」我說著,拿湯匙在浴袍上擦乾。
「戰場?拜託,爸,我只是想吃早餐而已。」
「麥片用吸的很方便。」我說。「試試吧。」
我倒著咳嗽糖漿,注意到廚房籠罩著一陣特別的寂靜。
哎呀。
「早安啊,麥克。」瑪麗.凱瑟琳在我背後說。「你拿那根湯匙想做什麼?」
我努力對她露出最溫暖的微笑,一邊拼命想著答案。
「呃──一茶匙就是用茶匙量,對吧?」我說。
「不對,量藥的時候不是。」瑪麗.凱瑟琳把購物放到檯面上,拿出一瓶全新包裝的維克斯兒童咳嗽糖漿。「文明人用的是這個。」她說著找出那瓶子附的量杯遞出來。
「爸爸?」又是夏娜。
我說了那天早上的第一千次:「夏娜,什麼事?」
「你完蛋了!」她咯咯笑著跑過走廊。
不管是不是完蛋了,我想剛剛看見瑪麗.凱瑟琳時,是我這輩子看到別人是最欣慰的一次。
「讓妳負責動腦。」我說著提起一桶嘔吐桶。「我回去手忙腳亂了。」
「是啊。」她說著,仔細地把咳嗽糖漿倒進量杯裡,然後頑皮把杯子遞向我。「想來一杯振作振作嗎?」
「當然了。純的,只加啤酒。」
「不好意思,現在喝啤酒太早了。不過我會煮點咖啡。」
「瑪麗,妳真是個奇蹟。」
我在廚房走廊擠過她身邊時,突然發現她是非常溫暖又可愛的奇蹟。她或許讀到我的想法,似乎紅了臉,然後匆匆轉身離開。
她還帶來一堆其他的補給,包括一包Flents牌的手術口罩。我們戴上口罩,接下來一小時都在照料病患。
我說我們,指的其實是她。我負責相對而言需求不高的清桶子、換床單巡邏,她則負責分配藥物,讓生還者準備上學。
不到二十分鐘,垂死的呻吟消失了,活著的在前門排好隊,洗過臉、梳好頭,甚至穿上了成對的襪子。我心目中的南丁格爾達成了不可能的任務。這陣瘋狂差不多在控制下了。
可惜只是差不多。我的大兒子布萊恩要走出門口時,突然彎下腰抱著肚子。
「噢……我不覺得那麼熱啊。」他呻吟著。
瑪麗.凱瑟琳毫不遲疑,用手背貼著他前額量他的體溫,然後輕彈了一下他耳殼。
「你得的是『沒用功』感冒,以為我不知道你要數學考試啊!」她說。「走吧,你這裝病的傢伙。比起你的搗亂,這家裡我要做的事夠多了。」
他們離開時,我做了某件以為今早不會做的事。我發自內心愉快地笑了。
我心想,國家級警報解除了。這整個狀況只需要一個嬌小的愛爾蘭小妞。
9
老師走進紐約市立圖書館後方的布萊恩公園,時間是早上十一點,進度依然超前。他的總部是位於地獄廚房的出租公寓,他走了一趟總部,換掉從頭到腳的打扮。勞力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卡西歐運動錶。紀梵希西裝也換了。這時他戴著面罩式太陽眼鏡,頭戴噴射機隊的球帽,交通錐那種橘色的大都會隊春訓運動衫,還有寬大的黃色籃球衣。
不可能有人認出他就是在列車前推下沒用婊子的那個優雅紳士──這就是他的目的。任務要成功,關鍵是速度和出人意表。他得像眼鏡蛇一樣出擊,在任何人知道他在場之前進去再出來。融入人群,把他們當成人形屏障。利用曼哈頓多層次又宛如迷宮的街景。徹頭徹尾改變造型──然後再度出擊。他在公園裡找到一張沒人坐的摺疊椅,從他的腰包裡拿出掌上型的Treo,叫出裡面另一個重要檔案。「計畫」配合工作宗旨,是他要完成的十四頁計畫書。他把檔案捲動到最重要的最後一頁,那是長長的條列式清單。
他近乎出神地慢慢讀了一遍,一邊在腦中預演每種可能,想像他的每一步都將完美無瑕。
他是在普林斯頓當投手時,第一次學到視覺化想像的力量。他不是特別有天賦,只是能力平庸的右投手,快速球球速落在九十哩出頭。不過他的教練教他在每場比賽前複習對手的陣容,想像每次三振出局的細節。
那位教練也教了他幾樣基礎技術。其中之一是以輕柔順暢的動作投球,讓他的球速看起來比較快。另一個是投內角近身球,讓他得到實至名歸的獵人頭稱號。
而他正是因此在第三年被踢出隊伍。他投中達特茅斯某個金髮娘娘腔的力道太大,棒球擊裂了那傢伙的頭盔,讓他腦震盪。達特茅斯隊認為他是故意的,因為那個混帳跟他打成三比三。球場全場爆發怒罵打鬥。他們說的沒錯,老師的確是故意丟出打中頭的觸身球,不過原因沒說對。他氣的是對方金髮的辣女友坐在看臺前排,每次輪到他打擊,她就跳起來歡呼。那玻璃怎麼也配不上她那樣的女孩。所以老師決定讓她看看真正的男子漢是什麼樣子。
回憶令他露出微笑。那是他最後一場比賽,但無疑是他這輩子最棒的。他打斷了達特茅斯三壘教練的鼻子,用釘鞋踢傷他們捕手的耳朵。想出頭就要那麼做。可惜他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但他這一生都不會忘了她的。
老師甩去空想,把Treo穩穩當當地收回腰包。他站起身,花點時間拉拉筋,然後壓低身子,手指抓進碎石步道,擺出賽跑選手的預備姿勢。
比賽就在眼前。該上工了。
砰!他腦中想像的槍聲響起。
他擺動結實的腿一躍衝出,身後碎石飛揚。
10
計畫的第一步,是要製造煙幕。老師沿著四十一街和四十街之間的人行道跑去,發現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名中年上班族正擅自穿越第六大道。
他心想,像眼鏡蛇一樣出擊,於是隨即改變奔跑的路徑。
他像後衛一樣撞上西裝男子,把他的頭挾在腋下拖到人行道邊。
那傢伙無力地掙扎,喘著氣說:「嘿!搞什麼鬼?」
「在紅綠燈處過馬路,別穿越馬路。」老師唱著,把他扔到人行道上。「有點人樣──別像沒用的畜牲。」
他擺動著手臂飛馳而去,幾秒間就到達最高速,一邊留意下一個目標。他看到一個亞洲餐廳的外送員在對向人行道上往南跑去,推擠其他行人,穿梭群眾間。
老師又一個急轉彎,在駛來的車流前衝出去,越過馬路,隨之而來的是刺耳喇叭聲、緊急煞車聲和高聲咒罵的交響曲。
老師在外送員脖子前伸出前臂撂倒他,外送的食物袋像受驚的鴿子一樣飛入空中。
「急什麼啊,老兄?」老師吼道。「這是人行道,不是跑道。給我他媽的禮貌點,懂嗎?」
他再次出發,飛快的腳步掠過人行道。他覺得自己強大無敵,可以直直跑上玻璃峽谷的辦公高塔,從背面跑下來。他可以永遠這麼跑下去。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他向那些人震驚的臉孔尖聲叫喊著。他向來討厭這首歌,但現在聽來還真他媽的適合。
人們停下來觀望。遊民、熱狗攤販、開著音響的汽車駕駛和單車信差聰明地閃開,不擋他的路。
在曼哈頓疲乏的街上很難引人注意,不過他出奇的成功。
高大建築黑暗的玻璃帷幕反射光芒,像施洗一樣灑在他身上。他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盈滿快樂的淚水 。
真的在進行了。做了那些計畫、經歷那些阻礙之後,好戲上演。
他跳上寬敞大道的人行道,全速衝向中央公園的樹林。
11
二十分鐘後,老師從中央公園的東北側冒出來。他已經跑過三十多個街區,卻毫無感覺,大氣不喘一下。他飛奔而出,跑過亮麗的第五街,繼續沿著七十二街往西。
這時他終於減慢步伐停下來,面前是七十二街和麥迪森交叉口東南角,一幢裝飾華麗的四層法國城堡式建築──這是雷夫.勞倫的旗艦店。
這是第一個真正算數的目標。
老師瞥了眼手錶,確定進度沒落後,接著往大街和大道的兩端看了看。舉目所見沒有警察,不過不意外。這家店正坐落在城中人口最稠密的地區。大約僅僅五十名警力(扣掉病假和休假的,可能不足五十人)得保護超過兩萬居民。老師心想,運氣真好。他推開商店閃亮的黃銅門,走進店裡。四下張望一番,他看到波斯地毯、枝狀吊燈、挑高十五呎桃花心木內裝的牆上掛的油畫。跟本地的購物中心不太一樣。
在古董與插花擺飾、一疊疊喀什米爾針織衣和領尖有紐扣的牛津布襯衫之間點綴著帶藝術感的隨性。整體的印象是走進去,像撞見凡德彼爾特在歐洲度過一夏後,正在打開的行李。
換而言之,噁心極了。他慢跑上寬大的桃花心木階梯,來到男性商品部 。一名頭髮光亮的男子穿著無懈可擊的三件式訂製西裝,站在裝滿項鍊的古董玻璃展示櫃後。他一側的眉頭微微揚起,恰恰足以表現他輕視──向他接近的這個小丑。
「需要幫忙嗎?」他降貴紆尊的態度中帶著惡意。老師知道如果他回答:「好。」店員就會笑出來。因此他只露出微笑。
「先生,請問你有點語言障礙嗎?」惡毒的混蛋低聲說。接著他拋去完美的偽裝,以粗啞不少卻自然很多的布魯克林腔說:「咱們今天腰包賣光了。泥也許可以去Mo's試試吧。」
老師依舊沒出聲,卻拉開小包包的拉鏈,拿出一對東西,看起來像起司玉米棒,其實是打靶耳塞。他不慌不忙地拿了一個塞進左耳。
店員緊張了起來,又重拾他裝模作樣的口吻。
「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曉得你需要助聽器。不過,如果不是來這兒買東西的,我恐怕得請你離開了。」
老師停下動作,第二只耳塞還夾在指頭間,他終於開口了。
「其實我是來給你上一課的。」老師說。
「給我上一課?」
老師模仿著那混蛋優越的口吻說:「推銷術這種事,如果尊敬所有的顧客,就會成功不少。看看應該怎麼做吧。」
他戴上另一側耳塞,然後又伸手進腰包,拋出一把上過油的手槍。
「好啦。」他的聲音在自己耳中聽起來朦朦朧朧。「我們有點四五口徑的科爾特M1911半自動手槍。想試試嗎,先生?相信它的表現一定讓你驚豔的。」他扳開保險栓,扳起擊槌。
店員張圓了嘴,嘴脣動著,結結巴巴地說出老師幾乎聽不見的話。「噢,老天……真的很……很抱歉……」一隻修剪乾淨又柔軟的手伸向收銀機,壓開抽屜。「拜託,什麼都拿走吧……」
但他另一隻手也動了,伸到櫃檯下,顯然是伸向隱藏的警報鈕 。
老師料到了。他手指一抽, 點四五口徑大槍的第一發子彈像一枚炸藥般把展示櫃轟成在高音中碎裂四散的玻璃。店員抓著他血淋淋殘缺的手,尖叫著踉蹌後退。
「我不是來搶劫的。」老師輕聲說。「我是來帶給你,你終生期望卻不敢要求的事物。」
「就是救贖。」他把彈匣剩下的子彈全數打進店員胸膛。
看著他往後倒去,四肢像被大錘子打到一樣抽搐拍動,這是老師這輩子最興奮滿足的時刻。
很快會有更多這樣的時刻了。
他迅速下樓,一邊以流暢熟練的動作幫科爾特裝填彈藥。來到門口時,他發現另一名溫和的店員蹲伏在一張喀什米爾底布的吧檯椅旁。男人驚嚇地發抖,怕到甚至沒有尖叫求救。
老師暫停一下,把科爾特的槍身貼在自己臉頰上,然後鬆指將大槍拋起來,在半空中接住,塞回腰包裡。
「你見證了歷史。」老師說著,拍拍顫抖的花俏男子頭頂。「真羨慕你。」
他打開一道門縫掃視街上,接著踏出店裡,混入七十二街的行人中──再次成為人群裡的另一個無名氏。但他直直往街的西邊而去,攔下看到的第一輛計程車。他指示穆斯林司機帶他到港務局總站,然後在座位安頓好,拿出Treo。
「雷夫 .勞倫的店員」是螢幕上的第一項。他把這條從清單中刪去,檢查一下手錶。任務從頭到尾只花兩分鐘執行,加上他一下就攔到計程車──比他預期得順利多了。
他不只是老師。還是大人物 。
12
那天早上九點,我打電話到辦公室請事假。又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如果半打孩子生病不算個人危機,什麼才算?等我和瑪麗.凱瑟琳確認孩子都料理、照顧好之後,我做了件一星期以上沒做的事。我套上我FBI(純種愛爾蘭人的簡寫)T恤、運動鞋,然後出門跑步。
我照常一口氣跑到一二二街和河濱大道口的將軍墓園向祖先致意。我需要魔法才能變回曼哈頓大學那個精瘦的傑士伯隊中外野手,不過我努力以持續而強壯的步伐朝那方向去。
我刻意避開報亭,以免昨晚的災難拋向我眼前,而且讓不只一個人開始對著我咒罵。目前為止,那是我最近的記憶中最美好的早晨。
我回家時,開始從我優先清單最前面那項開始進行──用一張一元美鈔換掉費恩娜掉了之後藏在枕頭下的牙齒。昨晚的混亂中,我忘了這件事。牙仙的工作表現評估像這兒許多事一樣,在我們失去梅芙之後就每況愈下。
這事完成後,我泡了一壺咖啡,繼續進行次要的工作,線上支付支票之類的。我悠哉地進行,邊在網上閒逛,邊讓思緒遊盪。偶爾翹班一下,感覺真好。或許我對等著歸檔的DD5事件報告應該抱持著內疚,但據我所知,他們自己會寫。我和我自己的組員待在家裡,感覺著愛意,而且照顧不會想因此殺了我的人,更讓人欣喜。
我發現自己是第一次想著我最近讓自己蠟燭兩頭燒的事──真的讓我快精疲力竭了。這念頭接著讓我思考起過去幾個月我接到的工作提議 ,那是聖派屈克教堂一件重大人質挾執事件讓我變成某種名人警察之後的事。
最有前景的工作,是美國國家廣播電臺的副安全主任一職。這工作的內容是在他們位於六十區哥倫布大道的當地新聞中心 協調保全工作。通勤方便,工時人道,薪水大約是目前的兩倍。
可是我還有五年才能拿到服務滿二十年的退休金,說實在,我不確定我現在就想交出我的警徽。主要的問題是我喜歡當警察,尤其是刑事警探。這是我的天職。
話說回來,我也愛我的家庭,他們現在正是最需要我的時候。讓我確定每晚、週末能回家的工作是天賜的禮物,何況還有額外的薪資。該怎麼辦呢?
像以往一樣,我這次也想不出明確簡單的決定。我付完帳單,解決其他一些功課時,抓來所有生病的孩子,讓大家坐在電視前玩哈利波特的場景猜猜看遊戲。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預感不會是好消息。但我還是不能聽而不聞。
「你好,我是麥克.班奈特。」我說。
「嗨,麥克。我是瑪瑞莎.懷爾特。請稍待,戴利局長要跟你說話。」
我驚訝地坐起來。我知道前一天的混亂之後請事假可能造成一些怨言。可是接到局長辦公室的電話?他想要我怎樣?哈林的鬧劇這麼快就演變得這麼嚴重了嗎?
「麥克?」戴利說。
我受邀出席高層會談時見過戴利幾次。他這人感覺很坦白,至少以警察局廣場這個謎宮宮殿而言,算是很坦白了。我判斷我可能立刻就得替自己辯護 。
「局長,你好。」我說。「我真的很抱歉,昨晚的事情那樣演變……」
他唐突地打斷我。「那個之後再談。我要你現在就去現場。這個美麗的早上發生了一些古怪的事。有幾件精神異常的攻擊事件,包括有人在地鐵進站時把一名年輕女子推下去。接著是約十五分鐘前麥迪遜大道上的馬球店發生殘暴槍擊案。今天似乎有個大災難正在蘊釀,而你又是局裡唯一的組長 ,我親自挑選你來協調我們的團隊。」
我心想,真該死。不公平。局長一定仔細看過我的個人檔案了。從前的日子,在我還單身的時候,我替CRU(也就是災難應變小組)工作了一段時間,那是個聯邦處理應變小組 ,負責協助處理、調查災難,尤其是似乎有犯罪元素的災難。
然而,說我是組長,太荒謬了。因為我擁有饒舌的愛爾蘭天賦,他們只會把我放到前面引開別人注意,而我的組員法醫人類學家、環境工程師和臨床心理師這些真正的英雄,則讓我有面子。
「行行好,局長。我承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腦筋不正常,為聯邦調查局工作了幾年。你不能用這對付我啊!」我說。何況,第十九區沒有警探了嗎?
「噢,我當然可以。麥克,不管你愛不愛,你都是我的王牌。而這傢伙是很顯目的焦點。讓我面子好看點,好嗎?你也有好處──接受指派的工作,所以不用寫哈林區那碼子事的報告,也不用處理媒體那些豺狼了。想訪問你的要求,都快讓資訊室著火了。」
我清楚得很,其實弄清所有真相前,戴利不要讓任何人跟媒體說前一晚的任何事。但他藉此讓我覺得他賣我一個人情。我心想,他的技巧裡用到他對公眾關係的了解了。
「立刻上馬直接去七十二街,愈快愈好。」他作結道。「刑事主任麥金尼斯會跟你簡報。」
立刻上什麼?我聽著嘟嘟的撥號音,心裡想著。雖怪他是局長。這人真擅長操控人心。他不只毫不尊重我的事假,甚至不讓我有機會把孩子生病的事告訴他。
我收起電話,對戴利發著火,也對外頭所有用槍解決問題的人發火,不過更心碎的是,我難得和孩子相處的寶貴時光被破壞了。至少瑪麗.凱瑟琳在這兒,可以接手,反正他們跟她在一起大概比較開心。最倒楣的是我。
我決定還是沖個戰鬥澡好。我還沒洗掉跑步流的汗,而接下來幾天可能都沒機會洗掉了。即將面對的犯罪現場讓我分心,看也沒看就踩進浴缸裡──直到腳趾踩進嘔吐物塞住的排水孔才低頭看。
我心想著,我翹班不成,甚至在家也成不了事。然後伸手去拿紙巾。
1
我終於靠著欠我人情的一個制服員警溜出黑人住宅區時,已經要凌晨三點了。
我們繞過新聞轉播車、路障和騎馬的鎮暴警察形成的謎宮時,誰殺了迪雷,依舊沒有蛛絲馬跡。以死為結局的對峙就夠糟了,這神祕的槍殺事件有如警局最糟的噩夢。無論有多少證據能證明槍殺事件不是紐約市警局的責任,看起來都是我們造成的。專愛起哄的、陰謀論者和他們在紐約媒體裡的朋友有得鬧了。
隔天早上,我還得面對成山的報告和其他繁文縟節,好像這些事還不夠讓我撕開一整片洛賽克胃潰瘍藥的氣泡包裝似的。我還寧可被迪雷的姨婆再揮一杖。
警察把我放到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