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恐怖
我家住在東四十條某大院。院裡加我們只有三戶人家。房東三代女性,寡婆婆寡兒媳帶一個未婚的女青年,好像她是清華大學的學生,平時很少見她回家。房東住北房,兩邊兩個小耳房,一邊還供著灶王爺。西房住著老兩口,先生是付作義部下,北京解放時起義的軍官,姓康,級別不低,據說也是右派,老伴也有文化,乾淨俐落的女幹部形象,無兒無女。我記得我們搬進院內東屋前,房東老太太要求見見我和弟弟(哥哥和姐姐一直住校,現在想起來他倆多幸福啊),因為他們不喜歡有孩子的房客,需要安靜的環境,待到見了我和弟弟兩個規規矩矩學生後非常滿意。我們院很講究,北房前廊後廈五大間很氣派,院裏有棗樹海棠樹,中間是特大的大魚缸,估計司馬光砸缸也就這麼大了。魚缸周圍是夾竹桃,石榴樹,盆景等等。我家的三間東房寬敞又明亮,隔斷都是玻璃的很漂亮。院子南向是一個大影壁,繞過影壁是臨街的院門。我們偌大一個院子加起來日常生活7個人。西房的老兩口總是看書看報寫東西,偶爾在院裏坐也拿著書報雜誌。對我和弟弟非常親切。
有一天我從學校回家,見到大門口停著大卡車,上邊站著穿軍裝戴紅袖章的紅衛兵。進門一看院子裏亂七八糟,原來康爺爺家被單位紅衛兵抄家了,且把老兩口五花大綁押上了卡車,據說是遣返回原籍,罪名是歷史反革命。第二天一早我還沒回過神兒來,一戶工人家庭就搬進了西屋,他家夫妻倆帶四個小孩子。更可怕的事還在後頭,沒幾天的功夫我家院裏來了許多中學生紅衛兵,他們把房東的家抄了個底兒掉,開始時讓婆媳二人跪在地上,院中堆滿了抄出來的東西,晚上開始燒,院子裏火光沖天,弟弟膽大坐在房頂上看,我非常害怕,找出一本在「烈火中永生」的書趴在桌上抄。不料西房頂上也有紅衛兵,看到我整夜抄寫東西第二天一早就湧進來問我出身,參加了什麼組織,並且把我抄的東西拿過去翻看,看到是革命詩抄就沒說什麼(現在想想我們雙方都很幼雛,我在這種情況下抄寫烈火中永生究竟站在誰的立場上?而紅衛兵不問動機只要看是革命的書就不再追究。實際是我非常害怕,找這本書給自己壯膽,什麼也沒想。)紅衛兵拿鞭子指著牆上的畫,我喜歡的從畫報上剪下來的畫,說我是資產階級孝子賢孫。正鬧得不可開交,居委會主任李香巧來了,她幾句話就把他們勸離了我家。後來紅衛兵在房東的屋頂搜出了穿軍裝(不知是軍伐的還是國民黨軍隊)的老照片軍刀等等,形勢突然嚴峻了,說是婆媳倆想變天,他們解下皮帶開始拼命抽打她們,那個女紅衛兵邊抽打邊歇嘶底裏哭,那情景實在太恐怖了。房東老太太先時還大聲的說:打的好,打的好!漸漸就氣弱了……我嚇得趁亂跑出了大門……忘記過了幾天,婆媳倆雙雙被打死了……也就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家的大院面目全非,滿目瘡痍。死的死走的走,偌大一個院子,只有西房一家和母親帶著我和弟弟。我受了這場驚嚇,從此不吃飯不出門,得了一場大病,西房的新鄰居溫嬸白天常到房內叫我出來到院裏坐坐,但我拒不出門。母親帶我去看中醫,中醫大夫建議我換換環境,出去玩玩散散心,後來我的病還是出去串聯後痊癒的。這一段不光彩的「革命史」我首次公之於眾,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太沒出息太丟人了!
弟弟雖然小,膽子比我大得多,但一到晚上,秋風瑟瑟,樹影搖曳,我就怕得不行,上廁所都得母親陪著。偏偏弟弟沒心沒肺,自己上完廁所告訴母親:剛才我聽到老太太歎氣了。這下一向膽大的母親也怕得不行,很快我們就搬家了,搬離了這個讓我至今寫起來悲憤恐懼不己的十三號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