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愛情社會學

★楊傑美★

傳 說



熱烈，堅決，迅速燃燒

妳是火

溫和，猶疑，慢吞吞流滲

我是水

我們彼此來自不同的土壤

卻被命運的風

吸進同一個岩穴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開始

笨手笨腳的 碰觸 試探

嘗試擁抱 輕盈共舞

多少年後

妳仍是火

我仍是水

只是在那狹小的岩穴中

水和火產生了絕美的化學變化

火 溫和的燃燒

水 堅決的流滲

請你們相信

這就是我們今生緊緊擁抱的

水火同源的傳說

（2010.05.21.）

水火同源

對很多人來說，愛情是美妙的因緣，婚姻則是人生的一場豪賭！

認識妻的時候，我四十一歲，妻三十六歲；兩個人都已過了適婚之年，也都已經在社會上打滾歷練多時。走過青春那一段煎熬的歲月，在婚姻路上尋尋盼盼，我心中早已對婚姻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妻似乎也一樣。二十八歲那年，我痛下決心，離開了童年時篤信的天主教，開始一步步緩慢地重建自己的人生信仰；妻卻已是虔誠的佛教徒，甚至考慮出家。兩個看來似乎不太想結婚，也不太可能結婚的人，經過一段時間交往，竟然決定攜手邁進婚姻的大門，在當時，的確出乎周遭很多人的意料！

妻是一個熱情開朗充滿活力的人，做事果決明快，有女強人的性格。但是遇到不如意時，發起脾氣來，劈靂啪啦，往往教人難以消受。而我個性溫和，遇事隱忍，瞻前顧後，說的好是深思熟慮，說的不好就是猶疑畏怯，而且做事慢條斯理，溫吞吞的，和妻果決明快，快刀斬亂麻的作風，雖不能說南轅北轍，卻真的是「差很大」！兩個個性截然不同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一個是火，一個是水，不發生摩擦衝突才怪！而且妻生自一個貧窮的農村大家庭，從小看盡了三合院裡的悲哀、無奈和人情冷暖，對於婚姻裡兩個家族間複雜的人際關係充滿了疑慮和未知的恐懼；而我始終認為，這種存在於兩個家族間的差異，只要坦然面對，開誠佈公，溝通協調尋求共識即可。只是妻卻對我這種「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凡事淡然處之的態度不以為然，認為是逃避、視而不見、和稀泥！

於是，結婚初期，便成為我人生中最常吵架的日子！尤其令我恐怖的，是妻往往在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不知去向。我常常在下班後，回到家裡，卻不見妻的蹤影，一個人獨自吃完晚飯，開始拿起電話，東南西北，這家那家，到處詢問妻的去向，心情真是七上八下惶恐失措，坐立不安，茫茫然獨步斗室，直到聽見妻開門進門的腳步聲，才放下心中大石長噓一口大氣。這樣的情景在結婚初期一再上演，妻很沮喪，我又何嘗不是！也就是這樣的心情，使我在結婚週年夜裡，提筆寫下我婚姻生活的第一首詩，詩題是：「四十歲的老婆常常想離家出走」（此詩寫完置於抽屜中，未發表，如今原稿已逸失。）

渡過結婚初始的黑暗期，慢慢地，兩個人開始發展出一種解決衝突的模式「離開現場但不離開家」。並且不久之後，我買了房子，就在岳母樓下，有岳母當靠山（感謝岳母），從此妻開始變得隱忍而少發脾氣了。我們的婚姻也開始漸漸步入佳境，脫離苦澀，進入「雲開月明」的境界。

常聽人說，結婚是戀愛的墳墓。我常想，我和妻沒有「轟轟烈烈」的戀愛，所以才能在結婚初期免於「結婚是戀愛的墳墓」的魔咒吧！其實，選擇結婚，就是選擇了人生中一個重要的承諾，是責任也是承擔，它不是一條坦途，有喜悅但是也有衝突的淚水！對結婚千萬不要抱有羅曼蒂克的幻想，才是從結婚中獲取幸福的不二法門。

近年來，台灣的出生率劇降，青年男女，選擇單身的不婚族日漸增加，社會學家不免憂心忡忡，長此以往，台灣的人口結構將嚴重失衡。台灣的青年男女們呀，在面對「結婚」這一個重大的人生問題時，你們究竟憂慮些什麼？害怕著什麼？不要怕，在深思熟慮後，手牽手，一起勇敢地跳入那「水火同源」的岩穴中，共同去尋找那「水中有火火中有水」輕盈共舞的境界！

　　　　　　　　　　　　　　　　　　（2010.05.22）

★岩 上★

訣 別

起霧的樹林，凜風揚吹

妳的身影悄然別去

山坡路徑就此荒草掩沒

是夢境還是實景？

鳥不鳴叫，陽光不見亮麗

溪水不再淙淙，枯死

無結果的花朵

雪地不再溶化

冷透層層疊疊的水湄

妳的影子

冰凍在透心的鏡子裡，滑行千里

劃裂胸膛，大地

不再印映春回的風景

梅花盛開

只聽聞

香頌吹響遙遠的異國山丘

春風 秋雨 日日夜夜纏綿

夏日 冬雪 月月年年寂滅

失軌的歲月輪轉

孤寂 封閉了所有的感官

通往境外的徑道

不再山林

不再海天



　　　　　　　　　 （2010.02.07.）

情是何物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句話不知被多少為情所困的人所提問思索，而畢竟情之一字自古難解。尤其愛情，它不只是令人著迷，甚且瘋狂而至驚天動地，傾國傾城，要你的命！情是屬於感性的範疇，既是感性的就難分難解，甚至無解，可說是「剪不斷，理還亂」可不限定於「是離愁」。

　　情是何物，這個非具象可釐清之物，一般都專指男女的情愛關係。其實這句話的源由出處是從感受動物的生死而來的。

　　金元好問有一首極有名的調寄邁陂塘的雁丘詞序云：「大和五年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為識，號曰雁丘。」於是寫下三首詞，其中一首即是如下：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按雁是秋南春北定期遷徙的候鳥，於秋空萬里可常聽聞雁鳴嘹唳，由漠北帶來蕭颯景象，對於飄零羈旅的人來說，更易感受興愁。雁的配偶習性與鴛鴦相同，一夫一妻配對堅貞，所以失偶的孤雁，如孀婦寡女，淒涼哀怨。也勾起多愁善感的詩人，無限的同情與聯想，而舒發於詩文移轉了想像。實則「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多的是，何況是其他動物，故雁之喪偶悲慟致死，感人深刻。但人之情感常因真愛流露而呈現善美，自我超越完成人格的德性，當然真情的表現歷程，卻往往帶有世俗規範的障礙，相對而起的是哀怨、悲劇的收場也是無可避免的。

情是何物？往往是人本性激蕩的力量；它不是理智的繩索所能綁住的。

　　「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這是莊子盜足石篇裡面一個小故事，莊子批評這些死法「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意思是說輕生如犬豕，不值得。但從人的至情至性來看，其對情愛的守信能發揮到情痴的極至，這是另一種情操。說「情操」而不說「智操」，可見「情」中的儍勁，被帶有可悲又可憐的敬重和無奈。因為情感是一種模糊恍惚的狀態，是難以掌握的心中的一隻野鹿。也因為有如此率性的情字作祟，才能激盪生命的火花，而流下不少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和震古耀今的情史詩篇。

　　日本著名詩人三好達治有一首〈啄木鳥〉詩，寫在樹林中聽到啄木鳥的叫聲感受愛人的離去，那寂寞的身影，有著「生而為人／無盡的／悲嘆」，其中另一小段：

　　　聽罷

　　　風的聲響

　　　鳥兒又在那兒叫了

　　　……

　　　這會兒正在

　　　和妳分手的路上

　　　樹凋萎在

　　　四號的月上

　　因愛人的分手，看到的、聽到的，可謂萬物同悲，無非是完全受心裡悲情的影響。

　　其托物抒情與李商隱「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雖各有不同之情，其情以物寄，得物傳神之悲苦，可謂異曲同工之妙，其時萬物本然並不述情，何其苦之有？無情世界有情天，全在乎於得與失的心理作用吧！

　　雪萊有一首〈愛的哲學〉其中兩節：

由於神聖的定理

萬物一心邂逅交歡。

為甚麼我不與你？

看山峰親吻著高空，

後浪擁抱著前浪；

看陽光擁抱著大地

月明親吻著海波：

這些親熱有何意義，

要是你不肯吻我？

情愛有崇高的一面，也有自以為是的一面，個中情節到底均非理性所能馴服的激素。果實墜地，砰然一聲，如情緣命定。所以才有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這樣的海枯石爛的矢志愛情詩句，撼動了千秋萬代的讀者。

黑格爾曾說：矛盾是一切事物用運動和發展的動力。沒有矛盾，就沒有世界。兩性之間的關係，也是一種纏綿悱惻糾纏不清的矛盾存在。易經所講的相剋而相生和老子道德經所云：「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的思想對於天下一些怨女曠夫可能產生不了自我調適的作用，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情殺的悲劇發生？

才情橫溢，獨步盛唐文壇的詩人王維，晚年的（偶然作）之三的詩句裡：「愛染日已薄，禪寂日已固」，其情生禪滅的感悟或許是一種掙脫吧！

　　　　（2010.05.24.）

★楊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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