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駕崩的訃聞,由禮部遣使飛送各藩國。當身披黑紗的使者到達北平時,燕王宮裡正在懸燈結綵準備過中秋節。
使者在宮門前滾鞍下馬,高聲呼叫:「報——」
見是朝廷使者,又是這般裝扮,王府長史親自上前接過訃聞,展開一看,忙去向燕王朱棣稟報。
「啟稟王爺,大事不好!皇后娘娘已於八月初十日駕崩於坤寧宮。」
朱棣踉蹌搶前一步,奪過訃聞,只看了一眼,頓時面容蒼白,哭喊一聲:「母后!」隨即向南長跪不起,號啕大哭起來。
徐妃及在場的王府官員盡皆跪倒垂淚。
隨後聞訊趕來的王府傅、相左右扶起燕王,竭力勸慰他。
「王爺請節哀,千萬不要哭壞了身體。」
「皇后娘娘大仁大德,懿范長存,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一定保佑王爺。請王爺節哀順變。」
朱棣止住悲泣,抬起淚眼,手指府中的綵燈節飾道:「這些……快給我統統撤掉!」
徐妃一邊扶住燕王,一邊吩咐道:「快撤!換上孝幛、黑紗。府門外懸掛孝燈,搭建靈堂。全府上下人等一律穿戴孝服。」
王府長史等官吏連忙分頭指揮下人行動。頃刻間,王府上下一片白色。
從北平各大寺觀召來的和尚、道士,立刻吹吹打打做起了法事。
朱棣決定連夜進京奔喪。入夜,在王府臨時搭起的靈堂前,身披重孝的朱棣親點了十二名護衛隨從,他們每人備馬二匹,在王府前坪待命啟程。
朱棣雖然身陷極度哀痛之中,但在臨行前不忘對王府官屬及徐妃一一交待。
「丘福將軍!」
老年持重的丘福應聲上前:「末將在。」
朱棣特別囑託他道:「皇后殯天,消息傳到塞外,蒙元殘部可能伺機蠢動,將軍持我節令,速與燕山諸衛指揮使聯繫,部署兵力嚴加防範。」
「末將遵令。」
朱棣又對王府傅、相、長史等道:「王府各位官屬,本王赴京奔喪,府中一切事務及與地方有司的聯繫,均有勞各位了。」
長史代大家回答道:「王爺請放心,卑職等一定恪盡職守,小心從事。」
「如此拜託了。」
徐妃見燕王啟程在即,依依地囑咐道:「王爺一路保重,千萬不要急著趕路過於勞累傷了身體。」她又囑咐隨行的太監,「狗兒,你負責王爺的飲食起居,夜晚千萬不要著了涼。」
狗兒答應道:「奴婢記住了。」
「愛妃放心。」燕王說,「府中一切事務全仗愛妃操心了。還有兩個王兒,要督促他們讀書識字,不能放任他們一味貪玩。」
「臣妾記住了,王爺請放心。」
朱棣臨行前,再一次來到馬皇后靈位前叩拜,一面喃喃地說道:「母后,不孝孩兒朱棣前來看您了。」
接著他站起身,對整裝待發的隨從護衛下達命令:「上馬,出發!」
護衛們高舉火把,蹄聲「得得」地出了王府。
在府門前的街道上,尚有許多不知情由的百姓,驚詫地目送這一隊白袍騎兵疾馳而過,少不得聚在街頭悄悄議論起來。
「這一隊白盔白甲的騎兵是做什麼的?哪裡又打仗了?」
「沒看見王府門前掛孝幛子嗎?皇后娘娘殯天了,敢情是王爺帶人連夜趕去京城奔喪呢。」
「咦,聽說燕王不是馬皇后親生的兒子,用得著這麼急嗎?」有人壓低聲音悄悄地說著,立刻引起別人的警告。
「老兄,千萬別道聽塗說瞎胡編,小心惹禍上身啊!」
「在下千真萬確是聽王府裡知情的人說的。說咱們燕王爺和開封的周王爺是一母所生,那位貴妃娘娘早死了。因為皇后娘娘沒有生育,所以他們生下來就認馬皇后做親娘,自己生母反倒成了奶媽。這自然是皇上的意思,誰也不敢挑明這事兒。」
「這事燕王爺自己不知道嗎?」
「嗨,王爺那麼聰明的人,哪會不知道自己的出身?要知道,皇家這嫡出、庶出的地位是大不相同的。別說王爺的生母已經去世了,就是她還在,誰會傻到說自己不是馬皇后的嫡子呀?所以皇后娘娘殯天了,咱們燕王爺哪能不連夜進京奔喪,以表孝衷呢?」
「承教,承教。」
燕王的奔喪隊伍在北平通往京都的驛道上急馳。披麻戴孝的朱棣策馬跑在最前面,後面跟定高舉黑底白字「燕」字王旗的護衛及隨從。他們每人騎一匹馬牽一匹馬。馬隊在北方久旱未雨的乾燥土地上揚起陣陣塵煙。
兩天後,馬隊到達河南開封境內。燕王沒有進城,卻令狗兒單獨去周王府通報,說燕王赴京奔喪已達開封境內,請周王爺速來會合,一同進京。他還特地囑咐,周王的衛隊每人要帶上兩匹坐騎。
燕王在開封城外驛站中用餐小憩後繼續起程。不久,後面塵煙起處,黃地黑色「周」字王旗飄揚,周王朱橚率十餘騎護衛隨從急馳而來。燕王勒住馬韁,眾護衛立刻停止前進,環立於燕王身後。
不一會,周王及其護衛馳近,朱橚下馬至燕王面前行禮。
「小弟參見四哥。」
「五弟免禮。」
朱橚解釋道:「小弟得到母后晏駕的訃聞後,本來可以早些去京城奔喪,我想四哥一定會儘快趕到,故而在此等候。」
「你我兄弟一道進京太好了。秦王、晉王他們路程遠一些,只怕還要遲幾日方到。」
「哼,二哥他們最愛講排場,連馬也不願意騎,一路上車駕浩浩蕩蕩,還不定什麼時候才到呢?」
「不管他們。」燕王著急道,「母后殯天已六、七日了,一路上我恨不能馬生雙翼,立刻飛到她老人家靈前。這些天,父皇不知是怎樣的哀痛欲絕,盼著我們這些兒子早些回到他的身邊,分擔他的痛苦呢!」
「如此,我們趕緊啟程吧,爭取在明日薄暮時分趕到應天。」
燕王命令道:「上馬!」
兩支馬隊會合在一起,兩面王旗在風中忽喇喇響,數十匹戰馬捲起一路煙塵,向著南方急馳。
用鋼刀和鐵腕回擊標榜仁政的黑手
「回顧過去和你母后的衝突,每次朕都感覺在她的婦人之仁後面,有一隻標榜仁政的黑手在向朕挑戰。朕能退縮嗎?不,朕只有用鋼刀和鐵腕來回擊!」朱元璋此時在感情上對亡妻感到深深歉疚,縱使這樣,他也不會在既定的國策上後退一步。
燕、周二王的奔喪隊伍一路風塵,果於傍晚時分到達京城。
馬隊穿過百姓圍觀的街道,直奔皇宮。在宮門口,二位王爺將護衛隨從安置在宮門外,在宮門太監的陪同下急急地穿過午門、奉天門、三大殿進入乾清門。
馬皇后的靈堂設在坤寧宮外,在坤寧宮外的甬道上,兩位王爺立即跪跌塵埃,號啕匍匐而進。
哀樂低迴,法號嗚咽。兩位王爺爬起來跌跌撞撞,直奔馬皇后梓宮前,以頭撞棺,伏棺大哭,一面斷斷續續泣號著:
「母……后,兒子們……有罪,兒子們……來遲了!」
守靈的人慌忙上前攔阻,不讓他倆以頭撞棺。太子及太子妃左右兩邊拉住兩位皇弟。
「四弟、五弟,不要悲傷太過,先給母后行過大禮吧。」
燕王和周王止住悲慟,按制在靈前叩拜上香。拜畢,復至一旁給太子及太子妃行禮。
「臣弟朱棣、朱橚叩見太子、太子妃殿下千歲千千歲!」
太子扶起他們道:「四弟、五弟不必拘禮。我日夜盼著你們回來,心中唯恐禮部的訃聞遲緩,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到了。」
太子妃道:「看兩位叔王滿身塵土,鬍子拉碴,只怕是日夜兼程,連飯也沒來得及吃吧?內侍,快為二位王爺備繕。」
燕王承認沒吃晚飯,他道:「我等確是餓了,不過我們還是應先見過父皇。」
太子道:「父皇悲傷過度,已輟朝數日。這幾天他把自己關在宮裡,什麼人也不見。火氣特別大,這兩天連續杖斃了兩個宮人。若無特別重大的朝政須做決斷,我也不敢去煩他老人家。你們還是先休整休整,明日再去覲見吧。」
燕王點頭道:「太子所言極是。父皇悲傷至極,我們也須準備準備、小心應對,免得惹他老人家生氣。」
周王說:「我與四哥的護衛還在宮門外待命,一路勞頓,先要把他們安頓好。」
太子隨即降旨:「內侍,傳旨命禮部會同宗人府安排好諸位王爺進京接待事宜,不得有誤。」
「奴婢遵旨。」
翌晨,燕王、周王進宮覲見父皇。內侍小心翼翼地走近正在窗前發怔的皇上,輕聲稟報:
「啟稟皇上,燕王和周王殿下進京奔喪,在宮門候旨。」
朱元璋猛地轉過身來:「快叫他們進來。」
燕王和周王隨內侍走進,匍匐叩拜道:「兒臣朱棣、朱橚叩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謝父皇。」
朱棣抬頭,見父皇形容憔悴、鬚髮皆白,一把鬍子亂蓬蓬的,不禁心中酸楚,聲音發顫地道:「父皇,您受苦了!」
按說,在這種情況下父子相見,朱元璋應當感到欣慰,可這時他卻黑著臉冷冷地道:「你們是昨晚到的吧?怎麼沒及時來見朕?」
朱棣低頭稟道:「兒臣們星夜兼程,旅程疲憊,儀容不整,恐驚了聖駕。故而昨夜在母后靈堂叩拜後遵太子之囑,今晨方來覲見,請父皇治罪!」
聽他這麼一說,朱元璋語言緩和了些:「你們總算還是到了,可秦王、晉王他們,據報還在河南境內,慢騰騰地擺他藩王的臭架子,連楚王朱楨順江而下都沒有到!你們這些逆子呀,怎不想想你們的母后躺在冰冷的棺材裡等著你們見上最後一面,怎不想想鬚髮皆白的老父在苦苦盼著你們回來!」
朱棣、朱橚兄弟倆連忙伏地請罪:「兒子們不孝,愧對母后在天之靈,愧對父皇。」
讓自己的感情發洩一通之後,朱元璋稍稍平息下來,對內侍擺手示意:「扶他們起來,坐下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