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解人（3）：滅魂

得獎紀錄：．美國圖書館協會最佳青少年圖書

．日本櫻花獎

．內華達青少年讀者獎

．華盛頓常青樹青少年圖書獎

．俄克拉荷馬塞闊雅中學生圖書獎

．弗蒙特青山圖書獎

．維吉尼亞讀者選書獎

．印第安納羅斯瓦特高級中學圖書獎

．密蘇里門口圖書獎

．馬里蘭黑眼蘇珊圖書獎

．內布拉斯加獨選青少年之書

．英國考文垂市靈感圖書獎

30海登

海登‧厄普丘不能被分解。至少今天不能。明天呢？那就沒人說得準。

「我已經過了年紀，為什麼還來收割營？」他問獄卒。他在墳場資訊爆炸艙跟一群人奮戰到底，最後一塊被送到一間收割營。

「你寧可去監獄嗎？」這是收割營營長唯一的回答。但門納德營長終究無法把實情藏在心裡──甜美誘人的實情。

「今年，這個國家有大約一半的州，會投票表決要不要通過暴力犯分解案，」他露出難看的黃板牙，笑嘻嘻對海登說。「你被送來的這一個收割營，位在一定會通過提案且法律最快生效的州──投票完就立刻生效。」他接著告知海登，他會在十一月六日半夜十二點零一分被分解。「所以，設好你的鬧鐘。」

「我會的，」海登爽朗地告訴他。「我會特別要求讓你得到我的牙齒。既然你們這些好心人拆了我的牙套，我的牙齒剛好可以給你。當然，我的牙醫一定會要求你戴兩年維持器。」

門納德只是哼了一聲就走了。

海登很驚恐，他居然被貼上暴力犯的標籤，而他所做的不過是設法拯救自己和他人一命。但當少年局對你不滿時，他們可以隨心所欲捏造任何故事。

一年半前，康納進了快樂傑克收割營後，被押到所有分解人面前示眾──一個卑微、喪志的囚犯。他們以為這會打擊其他青少年的士氣，沒想到反而讓康納變成了偶像──一個倒下而後奮起的分解人。

少年局顯然從錯誤中學到了教訓，換了一種方式處置海登。海登的《分解人宣言》在網路上的點閱率仍舊超過名人裸體照片，所以他們必須破壞他在大眾心中的信譽。

跟處置康納一樣，他們馬上將海登與其他人隔離，但沒有拿他來殺雞儆猴。門納德營長反而在員工餐廳招待海登吃牛排大餐，還在訪客別墅區給他安排了有三個房間的套房。起初，海登還擔心這傢伙懷著某種浪漫的興致，但營長有截然不同的打算。門納德開始散布謠言，說海登與少年局合作，協助他們圍捕從墳場逃走的青少年。雖然唯一「證據」是海登受到極佳的待遇，收割營的青少年居然也信了，沒有輕易上當的只有納希姆和麗芝貝那些原本就認識他的人。

現在，他穿過餐廳時，眾人會對他發出噓聲。一開始，護送他的警衛是在一旁防止他逃脫或告訴任何人實情，現在則是保護他不被憤慨激動的分解人傷害。這一招很高明，如果不是自己成了笑柄，海登搞不好還會表示讚賞。畢竟，有比出賣叛徒的叛徒更卑鄙的人嗎？沒有。拜門納德之賜，海登將在侮辱的環伺下離開這個世界。

「我就不費事要你的牙齒了，」門納德已經告訴過他。「但我可能會把你的中指掛在鑰匙圈上，提醒我你老是對我比中指。」

「左手還是右手？」海登問。「這些細節非常重要。」

可是隨著夏天無動於衷地踩著沉重步伐，朝秋天和投票之後他將面臨的分解走去，海登發現要不在意即將到來的死期愈來愈難。他總算開始信了，他所知道的人生將在冷泉收割營的割肉場劃下句點。

31史塔基

晴朗的八月天，蜿蜒的道路上有一輛分解人運輸車，車身塗著粉藍色、粉紅色和粉綠色，卻沒有一樣東西能夠掩飾這輛車的醜陋用途。

內華達北部的地貌乾燥崎嶇，山脈看來彷彿知道自己要往哪延伸，但又發覺不值得努力，還沒完全從地表聳起就放棄了。放眼望去，整片大地只有制式家具那種素淨的灰棕色。我現在懂了風滾草為什麼會滾動，史塔基心想。因為它們想往別處去，不願待在這裡。

史塔基荷槍坐在運輸車的駕駛座旁，但他不是「隨車護送」，因為他拿著槍抵著司機的肋部。

「實在沒有必要這麼做，」司機緊張地說。

「布伯，這東西比你還大。乖乖聽話，你搞不好還能留下一條命。」史塔基不知道這人的名字。在他心中所有卡車司機都叫布伯。

當他們進入通往冷泉收割營的山谷時，史塔基清楚見到了整間收割營。跟每一間收割營一樣，刻意講求設計，想要創造幽靜愜意的幻覺，這也是他們的惡行。在一間收割營，就連青少年進得去但出不來的建築，都能看起來像外婆家一樣迷人。想到這裡，史塔基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蓋冷泉收割營的人以環境作為建築模範，試圖打造天然的西部風情。但在灰泥建築中央，用翠綠人工草皮鋪出一大片醒目的綠洲，反而讓人想到這個地方沒有一樣東西是自然的。

快到警衛大門時，布伯汗如雨下。「不要流汗！」史塔基說。「會引起懷疑。」

「我沒辦法啊！」

門口的警衛公事公辦，查看司機證件，檢視了一下名單。司機全身直冒冷汗，警衛好像不以為意，不然就是沒注意到。對於穿著分解人運輸員淺灰色工作服的史塔基，他也沒有多看一眼。他走回亭子，按下一個鍵，大門便緩緩開啟了。

這時，輪到史塔基出汗了。在這一刻之前，一切只是假設。即便當他們沿著山谷朝收割營前進時，也都好像很不真實，跟現實差了一截。但現在進來了，他不能回頭了。事情就要發生了。

車子停到卸貨平臺旁，一群收割營輔導員掛著討好的笑容，等著迎接新來的人，然後將他們分組送到營房等候分解。但這些事今天都不會發生了。

運輸車後門一打開，員工迎面見到的不是一排排受縛的分解人，而是一支軍隊。青少年朝他們衝來，拿著武器吶喊。

騷動一開始，司機便立刻跳下駕駛艙逃命。史塔基不管他，反正那傢伙已經做了該做的事。槍聲逐漸取代了吶喊，員工逃離現場，警衛則趕忙奔來。

史塔基跳下駕駛艙，見到幾個他的棄送兒寶貝倒下。東樓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卸貨平臺，上面有一名狙擊手舉槍瞄準著青少年。頭幾槍是鎮定彈，但他接著換了一把槍。下一個倒下的人，就永遠倒下了。

天啊這是真的這是真的這是──

接下來，狙擊手瞄準了史塔基。

史塔基閃過子彈，隨著清脆的一聲乒，子彈在卡車門上打出一個洞。慌忙之中，史塔基跳到一顆大石頭後面，落地時撞到了有傷的那隻手，他痛得怒罵髒話。

棄送兒往四面八方散開，有人倒下，但更多人繼續前進，還有的直接把輔導員抓來當人肉盾牌。

我不能死，史塔基想。我死了，誰來領導他們？

但他知道也不能繼續蹲伏在大石頭後面。他們必須見到他奮戰。他們必須見到他發號施令。不只棄送兒，他即將釋放的人都必須要看到。

他探出頭來，用手槍瞄準高樓上的朦朧身影，那人正要開槍射殺在人工草皮上奔跑的人。史塔基打第四槍時，僥倖打倒了狙擊手。

但還有別的警衛，還有別的高樓。

到頭來，要解救所有的人還是得靠收割營裡的青少年。營區到處都有正在做日常活動的分解人──各項運動與靈活度練習都經過設計，盡量提高他們的分解價值，同時提升體能，為分解做好準備。他們注意到出事了，紛紛停止活動，轉身制伏輔導員，將攻擊事件變成了一場大暴動。

史塔基闊步走入暴動中，眼前景象讓他大感驚奇。員工倉皇逃竄，警衛遭到壓制，武器被人奪下，加入棄送兒逐漸增長的武力裝備。史塔基看見一個白袍女人跑過草地，躲到一棟樓後面想打手機──但她被擺了一道。棄送兒突襲運輸車前，吉萬就帶了一隊科技好手干擾山谷兩座遞送訊號的無線電塔，把有線電話的線路也毀了。沒有任何通訊進得來或出得去，要傳送訊息只能靠雙腿跑。

造反的火勢自行壯大，絕望與意外的希望成了這一把火的燃料，火愈燒愈旺。最後，連警衛都想逃跑，卻被幾十個小孩撂倒，銬上他自己的手銬。就跟快樂傑克收割營一樣！史塔基想。但這一次會成功，因為指揮的人是我。

寡不敵眾，工作人員最後屈服了，收割營在十五分鐘內便解放了。

青少年喜不自禁。幾個人想到經歷的苦難，忍不住紅了眼眶。其餘的忙著照料死去和垂死的友人。大夥依然熱血沸騰，史塔基決定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死的就死了，他必須引導他們把當前的重點放在生存上。他邁開步子往外走，走到公共空間中央，站在一根從人工草皮伸出來的旗桿旁。他要把眾人的注意力從換取自由所付出的人命代價上轉移開。

他從一個他帶來的棄送兒手中奪下機關槍，對著空中鳴槍，直到大家都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我叫梅森‧麥可‧史塔基！」他以他最響亮、最富威嚴的聲音說。「我救了你們，你們不會被分解了！」

一如所料，歡呼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他命令他們分成兩群，棄送兒到他的左邊，其餘的到右邊。起初，他們不大願意，但史塔基的棄送兒拿著武器強制執行命令，大家於是各自分開。棄送兒看起來大約一百名，其他的有三百名。沒有什一奉獻品，謝天謝地。這是一間不收什一奉獻品的收割營。史塔基先對非棄送兒說話，手朝大門一擺。

「大門敞開了，你們通往自由的路在那邊。我建議你們走那一條路。」

他們逗留了片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接著，幾個人轉頭走向大門，然後又有幾個跟上去。轉眼間，一大批一大批的人開始往外走。史塔基望著他們離去，然後轉回來看著留下的棄送兒。

「我給你們選擇，」他對這群人說。「你可以跟其他人一樣跑掉，或投入一個比你自身更崇高的理想。從小到大，你被視為二等公民，然後受到最後的大侮辱──被送到這裡。」他做了一個大手勢。「這裡通通是棄送兒，被判了分解這條死路──但我們討回了自己的生命，而且我們還要報仇。所以，我問你們──你們想不想報仇？」他等了一下，得到幾個零零落落的謹慎回應，於是他提高聲音。「我說，你們想不想報仇？」

這下眾人受到刺激，不約而同吼著回答：「想！」

「那麼，歡迎你們加入──」史塔基說，「送子鳥部隊！」

32海登

解放前不久，海登才洗了一個澡。他現在簡直得了強迫症，一天要洗三次澡，洗去他目前處境的汙穢。他知道，再怎麼用力搓洗，都洗不掉那些汙穢，但他還是覺得洗澡很痛快。其他分解人討厭他，就像討厭他們的獄卒，因為他們相信海登跟他們是一夥的。門納德營長很會編故事，每個人都相信海登倒戈，現在是少年局走狗。他當然寧願死，也不要幫少年局做任何事。但一切都是觀感，人相信自以為看到的東西。不，他永遠洗不乾淨門納德的謊言，但他們不能阻止他設法洗掉。

但是今天走出淋浴間時，他發現他的世界起了大變化。

他立刻聽到槍聲。噠噠噠噠，一陣接著一陣，不規律的爆破聲好像從許多方向傳來。奢華的套房有露臺，但他不許出去，所以門是鎖著的。不過他還是看得到是怎麼回事：一群青少年帶著武器攻擊收割營，一有警衛倒下，就有新武器加入他們的火力陣容。收割營的分解人加入他們，攻擊變成一場全面暴動。海登讓自己心生一線希望，也許他們替他排定的分解日期終究是錯的。

一發子彈打到露臺拉門的角落，但只留下一個凹痕。原來是防彈玻璃。營造商顯然認為，受邀入住收割營訪客套房的人有可能是易遭暗算的那類人。唯一出口是套房的門，但門從外面鎖上了。

槍聲逐漸減弱，最後完全消失。看到青少年依然在外頭亂跑亂跳，海登知道入侵的武力取得了勝利。

他一次又一次大力敲門，扯開嗓子大喊，最後終於有人來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看起來很眼熟。海登立刻認出他來，他是以前墳場的傳訊員。

「海登？」那人說。「不會吧！」

***

三個他認識的飛機墳場逃犯帶他走到公共區域。在正午的太陽下，人工草皮熱得了無生氣。遍地都躺著人，有的中了鎮定彈，有的明顯已經斷氣了。大多是青少年，也有幾個警衛。在左邊，收割營員工手腳被綁起來，嘴裡塞了東西。右邊有大批人正跑出收割營大門，重返自由。但不是每個人都準備離開。

留下的人正在聽一個人說話，那人穿著分解人運輸員的淺灰色連身制服。

海登認出那人是誰時，當場停下了腳步。

在內心深處，他原本抱著一個希望：康納來救他們了。現在，他想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回到貴賓套房。

「嘿，」打開門鎖的小子大喊。「看看我們找到了誰！」

史塔基看見海登時，眼底浮現懼色，但堅韌氣魄馬上吞沒了恐懼。他的笑容有點太過開懷。「海登，你在墳場那句口頭禪是什麼？『哈囉，今天我是你們的救星哦。』」

「他也是他們的人！」海登還沒想出回應的妙語，就有一個人大聲嚷嚷起來。「他替少年隊工作！他們還讓他挑選要分解的人！」

「哦，這是最新爆料？你知道的，八卦雜誌上說的都不能信。下次就要說我生出外星三胞胎了。」

大斑也在場，她看著海登，覺得有點有趣。「所以少年局把你變成他們的走狗。」

「大斑，也很高興見到你。」

冷泉收割營分解人響起各種呼喊，「別管他」「給他吃一記鎮定彈」甚至連「打死他」都出來了。但認識他的人挺身為他辯護，至少播下了幾顆懷疑的種子。眾人等著史塔基做出裁決，但他似乎還沒想好。幸好，他不用馬上做決定，因為有三個棄送兒押著掙扎的營長走來。

人群分開讓出一條路。某個人想到一個好點子，在門納德經過時，朝他吐口水，大家立刻紛紛效尤。這點子若是海登最早想到的，他可能也會唾他一口，但現在跟著做就只是盲從附和而已。

「那麼，這一定就是負責的傢伙，」史塔基說。「跪下。」

門納德沒有服從，三個人硬把他壓下去。

「你被判違反人道罪，」史塔基說。

「判罪？」門納德發出絕望的哀鳴。「沒有審判！我的審判在哪裡？」

史塔基抬頭看著亂哄哄的人群。「你們有幾個人認為他有罪？」

幾乎每隻手都舉起來，海登雖然恨死了門納德，眼前事情的發展卻讓他覺得非常反感。果不其然，史塔基掏出一把手槍。「陪審團由十二人組成，這些人絕對不只十二個，」史塔基對門納德說。「俯首認罪吧。」

接下來，史塔基做了一件出乎海登意料的事。他把槍交給海登。

「處決他。」

海登開始結巴，目不轉睛看著槍。「史塔基，呃──這不是──」

「你不是叛徒的話，那就把一顆子彈打到他的腦袋來證明。」

「這樣做不會證明任何事。」

門納德直不起腰，開始禱告起來。一個以殘害青少年為生的人，居然祈求能夠保住一命，光是為了這一點，海登就可以瞄準門納德偽善的頭殼。他瞄準了足足十秒，卻始終無法扣下扳機。

「不要，」海登說。「我不要這樣。」

「好。」史塔基把槍收回去，在人群中隨意點出一個人，那人看起來頂多十四歲。男孩走出來，史塔基把槍放在他的手中。「讓這個膽小鬼見識一下什麼叫膽識。處決他。」

男孩無疑嚇破了膽，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正在接受考驗，他知道絕對不能失敗。因此，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斜瞇著眼，把槍口抵住門納德的後腦勺，然後扭頭看別的地方。接著，他扣下扳機。

槍聲並不響亮，只是「砰」的一聲，好像一個散落的鞭炮爆開。門納德身子一軟，還沒倒地，人已經死了。乾淨俐落，只有後腦勺一個穿入傷口，下巴正下方一個穿出傷口，子彈則落在人工草皮上。沒有腦漿爆出，也沒有頭骨碎裂。史塔基與大夥好像很失望，處決到頭來遠不如前面的準備過程精彩刺激。

「好，撤退！」史塔基發號施令，指示大家強占找得到鑰匙的每一輛車。

「他怎麼辦？」大斑斜眼看著海登問。

史塔基賞了海登一眼，露出一絲傲慢的奸笑，然後說：「帶他走。他可能還有用處。」接著，他轉回頭看著所有集合起來的人，用威風的語氣說：「我特此宣布，這間收割營正式關閉！」

史塔基得到他所渴望的喝采吹捧，而海登望著死去的營長……死去的警衛……數十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青少年……不知道該要歡呼，還是該要吶喊。

30海登

海登‧厄普丘不能被分解。至少今天不能。明天呢？那就沒人說得準。

「我已經過了年紀，為什麼還來收割營？」他問獄卒。他在墳場資訊爆炸艙跟一群人奮戰到底，最後一塊被送到一間收割營。

「你寧可去監獄嗎？」這是收割營營長唯一的回答。但門納德營長終究無法把實情藏在心裡──甜美誘人的實情。

「今年，這個國家有大約一半的州，會投票表決要不要通過暴力犯分解案，」他露出難看的黃板牙，笑嘻嘻對海登說。「你被送來的這一個收割營，位在一定會通過提案且法律最快生效的州──投票完就立刻生效。」他接著告知海登，他會在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