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如畫筆,在蘭周山的山腳下,勾勒出一片藤蔓鬚扶薇待架的良辰美景,讓人心曠神怡。
可是,融融春光裡,司恬卻覺得有股涼氣像條小蛇一樣,從腳底往上竄。
蘭周山陡峭險絕,極目遠眺,山巒疊嶂、奇峰林立,裊裊雲霧盤繞山峰,如飛天身著披帛。眼前的石階更是憑空驟起,似一道天梯凌雲而上,氣勢雄渾彷彿要直通雲霄。石梯不知道有多少級,反正還沒開始爬,就已經讓人望而生畏,想要敬而遠之。一直將脖子仰到底,她才在雲霧縹緲之際,隱約看見山頂上的一道石門。
司恬仰著頭,長吸一口氣,一咬牙抬起了步子。
最後的數級石階,她手腳並用,爬得肝腸寸斷、頭暈目眩。爬上最後一級石階,她已經全身癱軟,眼前一顆顆金色的星星在輕晃。她趴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明豔的霞光穿透山頂的雲霧,群山為靠,烘托著一座氣勢雄偉的山門,「七勢門」三個狂草大字刻在山門之頂,力透蒼穹。
歇了半晌,覺得氣息平緩了,司恬才整整衣服站了起來。一陣清風迎面拂來,吹起她的衣袖,像一隻展翅的飛鳥,臨風洗羽。
玄鐵皮包著的門檻前,她略一猶豫,便輕輕踏進了門檻之內。
山門裡,涼風鼓袖,清氣入懷,深廣寬闊的庭院裡亭亭玉立著巨大的松柏和菩提樹。枝葉葳蕤繁茂,一碧濃翠欲濕人衣。山風徐來漾起松濤陣陣,令人心寧神安,自然而生一分靈逸靜遠。碌碌奔波,倦倦焦灼,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寧靜安然,如久經沙場之後釋然卸甲,清風朗日一洗征塵。
如果不是庭院裡有人在輕聲說話,她竟恍惚有種誤入修仙之人的洞天福地之感。
庭院右側的菩提樹下放了一張竹籐椅,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英氣俊朗如雲海中的朝陽,蹺著一條腿半躺著,樣子桀驁不羈。
他身邊圍了幾個年輕的女子,一派鶯鶯燕燕的春光,宛如紅杏枝頭春意鬧。
「大哥,你就通融通融嘛!我們上來一趟好辛苦啊!」
「就是啊!大哥你心地最好了。」
他彷彿沒聽見身邊嬌柔的鶯聲燕語,眼皮抬也不抬,手裡只管懶洋洋地把玩著一把寒光粼粼的匕首。匕首的刀刃如蟬之薄翼,晃動間挑起一線疏淡的光影,在他俊美的臉上瞬息一閃,如驚鴻照影。
突然,他眉頭一蹙,對其中一個女子笑了笑,然後附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結果那女子聽罷立刻臉色通紅,站起身就走。
餘下的三個女子像是樹上突然被驚飛的小鳥一般,「撲騰」一聲,也一下子散開了!
他拿著匕首得意地抿脣一笑,笑容是說不出的好看,像雨過天晴後的明朗碧空。
他說了什麼?司恬驚異地看著,好奇又欽佩,居然能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身邊一陣香風飄過,四個女子臉色緋紅,從司恬身邊匆匆而去。
庭院裡瞬間寂靜下來,只剩下她。他抬眼打量著她,神情慵懶,漫不經心。
如此放肆地坐在這裡,一定是七勢門裡的重要人物吧?她連忙對他微笑,一牽動脣角才發現又累又餓,脣瓣彷彿被糨糊黏住了一般,澀澀地僵著。
他挑了挑劍眉,下巴一揚,「妳是誰?」
她連忙施禮道:「我叫司恬,是來拜師的,聽說七勢門要招徒。」
他瞇著眼,胡亂打量了她兩下,問道:「可粗通醫理?」
她連忙點頭,其實心裡很忐忑,不知道這個「粗」,粗到何種程度是可以接受的?她其實也就簡單認識些藥材,知道些大致的藥性而已,就這麼大著膽子跑來了。
他「哦」了一聲,說道:「妳好像不行吧?門主說,要一路走上這石階,不曾歇息過的人才可以進去見他。我可是見妳趴在地上喘了好半天才爬進來的。」
說著,他拿起匕首,漫不經心地削著指甲。
「趴」、「喘」、「爬」這三個字,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以前家裡的一條小狗雪球。她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她在山門外的狼狽都被他收在眼裡。可是,眼下她沒工夫羞赧,只能鼓起勇氣道:「我歇息了半晌,是因為早上沒吃飯。我身體很結實,請大哥給我一個機會試一試。」說著,她挺了挺腰身。
他抬起眼皮瞥了她的小身板一眼,不屑地垂了眼簾繼續削指甲。顯然,她那纖細柔弱如柳條般的腰身很沒有說服力,實在和「結實」這個詞,距離不是一般地遙遠。
他手裡的匕首,把柄上是七星映月的圖案,七顆星星用寶石和翡翠鑲嵌,而一輪圓月是一整塊上好的羊脂美玉所成。不論那匕首是否玄鐵精鋼所製,單就那七星一月,已是價值不菲。
他舉起手指,迎著日光看了看,彷彿很滿意。
陽光從他指縫間透過,他的手指修長剛勁,面朝她的這一面手心,指根和指肚上清晰可見深厚的老繭,和周圍年輕細膩的肌膚形成巨大的反差,有一種剛柔並濟的力道。
他將匕首隨意往鹿皮靴子裡一插,瞇了瞇眼,漫不經心地問道:「妳今年多大了?」
她遲疑了一下,回道:「十……六。」
「十六?太大了。」
她連忙改口,「其實是十五,十六歲的生日還沒過。」
隔壁的鐵牛哥在鐵匠鋪子做學徒,他說收徒弟的都不喜歡要小童工,沒力氣,所以她特意虛報了一歲,沒想到弄巧成拙,他嫌大。
他皺了皺眉,又道:「十五也太大了。」
她連忙又改口,「我……我臘月十五才過生日,其實也算十四剛過。」說完,她開始慌張了,他要是再嫌她大,她難道要說自己十三?可她十四歲都過了三個月了,十三歲,她哪裡說得出口啊?光這麼想一想,她都要臉紅了。
他凜冽的眸光如匕首一般直射過來,直起身子猛地一喝:「到底十幾?」他本就長得英氣逼人,這麼厲聲一喝,更是霸氣兇悍,像隻兇猛的獵豹倏忽一躍,從草叢裡躥了出來。
她縮了縮身子,怯怯地看著他,小聲道:「十……十四。」
他哼了一聲,「十四?太小了。」
她委屈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多大的,十五、十六太大,十四又太小,敢情是存心刁難她嗎?她低聲央求著,「大哥行行好,讓我去見見門主吧!」
他搖搖頭,「我是七勢門的弟子,我這裡妳都通不過,還想著去見門主?門主就是讓我在這裡看著妳們這些上山的人,上了臺階後歇息過的人都不行。」
他是七勢門的弟子?她忙懇求道:「師兄,能否請你通融一下,就當沒看見?」
聞言,他一撩衣裳站起身,負手走了過來,舉步間衣裾輕揚,沉穩灑脫。一襲青色的長衫上繡著雲朵,人如山間一棵挺拔的良木,只是他眼中帶著的傲氣,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他站在她面前,抱著胳膊看著她。她個子嬌小,勉強到他肩頭,所以他的目光有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她忐忑地等著他發發善心,通融通融。
誰知他突然抿脣一笑,「妳親我一下,我就當沒看見,領妳去見門主。」
什麼?她驚住了!轉瞬間臉色通紅,心跳如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居然會提出這樣一個非禮的要求!
他卻絲毫沒有氣短和羞慚,彷彿這要求天經地義、合情合理。一雙漂亮的眸子帶著玩世不恭和戲謔,臉上居然還是一副委屈自己、成全別人的表情!
他個子很高,站在她面前,她本是仰著頭的,此刻卻低了下來,低到不能再低,耳朵都開始發燙了。
他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反應,意興闌珊地懶懶打發她,「小丫頭,回去吧!」
她眼看眼簾下的青色衣衫一動,忙抬頭道:「我……我願意。」他的要求讓她意外、羞澀、尷尬,可是,她也已經無路可退。
他眉梢一挑,停了步子,青色衣衫如風息樹止。
他回了頭來,挑釁似地輕輕一笑。
她上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他身上的清新男子氣息如啟封之酒迎風襲來,染了她面前的一方空氣。心裡像有一把花鼓在急切地敲著鼓點,鼓聲急促到紊亂她的呼吸。
他的眼神越發促狹而挑釁,分明在賭她不敢。
她一咬牙,踮起腳尖就親了上去。可惜,他太高,她豁了出去,只親到了他的脖子。
這樣算不算?
不過是蜻蜓點水的一觸,她已經羞赧得眼前一黑。第一次親一個男人,居然是這個情形?算了,就當是在親小狗雪球吧!
他似乎怕癢,被她嘴脣一碰,立刻脖子一縮,退後了一步,然後用手摸了摸脖子,說道:「跟我來。」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熱得似乎要燒起來,心裡一直狂跳。
如果真能進了七勢門,這個師兄,實在是很……很難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