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吳熔事件,商雨體會到感情只放在心裡並不行,若是一味地隱忍等待,最終等到的就是後悔。倉讕人的性情本就爽直俐落,他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自然是雷厲風行地付之行動。
可司恬是個理智被動的人,他上一步,她便退一步,他若是停步不前,兩人的關係便一直會停留在原地沒有改變,所以他也很無奈,只好「步步緊逼」,不給她後退的餘地。就算她誤會他霸道、不講道理也沒關係,總之他的策略是:先名正言順,再細水長流,後水滴石穿。他相信她總有一天會被打動。
接下來的幾日,他夜夜都來,守之以禮,持之以恆,但偶爾也會以行動來「證實」一下自己的身分,提醒她和他之間的關係。
這種「提醒」讓她深深地感到了力量的懸殊和男女之別。她自然是很不樂意,但她但凡露出一丁點委婉的委屈,他便抬出一個名正言順來「指責」她對未婚夫君冷漠刻薄、無情無義。
哪有啊!她滿心委屈,無處可訴,因為男尊女卑如同天經地義,一個女子若是對丈夫不好,說到哪裡都是理虧的事情。雖然他還沒登堂入室,享有正式的名分,但他已經想當然地提前把自己列為了正式夫君,並也想當然地想要享有一些福利待遇。
司恬無可奈何,這人死活也不會退親,看來成為她正式丈夫也是早晚的事了。但她心裡一早就將他當成哥哥般看待,現在突然轉變成未婚夫君,心裡的那根筋扭不過來,總覺得心裡彆扭。和他說不上兩句話,就要臉熱;他要是再有什麼過分一點的表示,她就慌張。
她過得跟隻小兔子似的,他像是隻老虎,不過是肚子還沒覺得餓的老虎,只是逗一逗兔子,先不吃。
眼看就是月末,她肩頭的傷好了許多。她從蘇翩口中得知,裴雲曠二月初二便回信州,她暗暗高興,終於可以見到娘,也可以順便問問商雨所說的定親是真是假了。若是假的,哼!她可不饒他。他這幾日仗著自己的身分,「非禮」了她好幾次,想到那些畫面她就又羞又惱。
出了正月,依照慣例,各地的王爺都會離京回到封地,所以初一前夜,皇帝在宮裡賜宴,算是給各位王爺餞行。
這夜的皇室家宴上,誰也沒有想到,太后竟會給裴雲曠賜婚!
事情太過突然,太后說出口之後,唯有皇帝事先知曉,脣角帶笑,其他所有的人則都愣在當場。那一刻,宴席間幾乎鴉雀無聲。隨後,眾人醒悟過來,氣氛陡然活躍,一片或真或假的恭喜之聲,如潮水般湧向裴雲曠。
他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謝恩。他行的是跪禮,大理石的地面,一股冰涼的寒意透骨而入,誰都羨慕的這分天恩,他作為安慶王,的確驚喜!這驚喜一閃而過,他回位到自身的內心情感之上,卻冷靜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大的歡喜。這就是他的宿命,他必須要先想他的身分,再考慮到他的個人。
這個賜婚讓人震驚錯愕,因為賜給他的這個女子,身分之高貴,地位之尊榮,大梁未婚女子中,無人能及。
她便是清平公主!
皇上一直沒有子嗣,太后覺得膝下寂寞,便將侄子的女兒慶平召到宮裡養在身邊解悶。慶平乖巧伶俐,深得太后的喜愛,皇上為討母后歡喜,便封她為清平公主。她及笄之後,慰恪侯和明南王曾先後向太后求親,但都被拒絕──大家看出了太后的心思,由於她不捨得將慶平放出宮外,所以慶平異日必定是新君的妃嬪,甚至皇后。至此,再也無人向太后提親。轉眼慶平已經十九,卻仍舊待字閨中地守在太后身邊,誰都看得出來,清平公主的婚事代表著一種政治訊息。
眼下,皇帝和太后將慶平許給裴雲曠,無疑是給了眾人一個信號,那就是新君的人選看來已經在皇帝心裡有了定奪,而裴雲曠所差的,恐怕只是一個太子的封號了。
這一場懸在梁朝四年之久的儲君之選,終於有了塵埃落定的意味。
宮宴散後,天空飄起了小雪,細如雨絲,輕如柳絮。這一夜的上京,很多人無法入眠,邵培正是其中之一。他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帶著齊揚易容來到王府。他拿著令牌,徑直到了王府的書房外,上前敲了敲門,隨即讓齊揚守候在門外。
裴雲曠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桌上溫了酒,他正對著瓶裡的幾株梅花自斟自飲,兀自出神。夢寐以求的東西已是指日可待,他卻並沒有意想之中的狂喜,是因為自己一直很自信、很有把握,還是因為得到的同時,必定要付出些什麼?他心裡像是缺了一小塊,窗開一隙,料峭的夜風徑直穿過那裡,涼涼的,通透無比。他知道那裡缺了什麼,但現在卻不能去補。
裴雲曠已經預料到邵培會來,見他推門而入並不驚訝,略略欠身舉杯淺笑,「舅舅,來陪我喝幾杯。」
他的神色淡然平靜,彷彿置身事外。
邵培很讚嘆他的淡定自若、寵辱不驚。這麼大的驚喜,連他這個外人都激動興奮不已,而裴雲曠似乎並不意外,也不見得有多高興!是因為勝券在握,所以沒有太過驚喜?
他奇道:「雲曠,這麼大的喜事,你為何看上去並不太歡喜?」
裴雲曠淡淡一笑,「還不到歡喜的時候。一來他並沒有冊封我為太子;二來,清平公主是個試探還是信號,目前還不好說。」
邵培捋著下頷的假鬚,笑道:「雲曠,你近來越發縝密謹慎了。依我看,這是大局已定的意思。他這個人生性狐疑、性格怪癖,四年前就有朝臣奏請早立儲君,以定民心,他卻遲遲不決,任由三方爭鬥。說到底,你畢竟不是他的兒子,所以他總還是不放心,眼下肯露出這點苗頭,只怕是因為他的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否則,以他的脾性,只怕到死的那天,才肯吐口。」
裴雲曠點頭,「我也聽說他近日身子很差,前天昏厥過一次。張國師給他配的丹藥,恰好應了一個詞:飲鴆止渴。」
「你這些日子要越發謹慎才是,別的事宜全都放下,一門心思準備婚事。娶了清平公主,對你極是有利,你以後也有理由跟隨在皇上身邊,他日皇上若有個什麼意外,你還可以出入宮闈,這實在是一件極大的喜事。」
他淡淡笑了笑。邵培說的這些他也已想到,的確如舅舅所言,這件親事對他極有裨益。可是他也隱隱為自己有點抱屈,因為權勢和利益,一次、兩次都娶了這樣的女人,偏偏他在感情上是個有潔癖的人,這麼做總覺得有點虧待自己。這話任對誰說起,都會覺得他矯情傲氣,因為這賜婚對別人而言,是求之不得,而對他來說,實是種遺憾,所以他只能把這種念頭放在心裡,隨酒飲下。
他自嘲地笑笑,舉杯一飲而盡。他何時才能隨心所欲地由著自己一回?
邵培為他斟滿酒,幽幽道:「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等商雨回到倉讕,我也可以罷手去雲遊四海了。」
裴雲曠聽到商雨的名字,心裡一動,眼前浮現了那一晚,他抱著司恬從房內出來的那一幕。他一蹙眉,再次將酒飲盡。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商雨在一個女子身上有衝突。他一直想著讓商雨早日回到倉讕,一是完成父母的遺命,二是有商雨在倉讕,他再不用為北疆的安定犯愁。商雨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表弟,自小長在中原,兩人的感情也還不錯,可是他偏偏喜歡的也是她。
他舉起酒杯送到脣邊,酒醇厚綿甘,卻在口中漸漸變了滋味。
邵培見他一杯一杯地豪飲,也不勸阻,反而笑道:「今日一醉方休吧!這幾年,你過的很不容易。」
裴雲曠心裡一暖,對邵培笑了笑。能把他的艱辛看在眼裡、放在心裡的人其實寥寥可數,若還有一個人,那大概就是她吧!他還記得那一次他「遇刺」,她匆匆趕到桂馥院,站在他的床前,那一臉的眼淚……他越來越覺得珍貴。
「舅舅,你回去歇著吧!」
邵培離去之後,他心裡突然有個強烈的意願,刻不容緩地想要實現,彷彿晚一刻就要失去些什麼。
他站起身,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