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還是不得不從雙盲講起
2010年8月,在所謂的藝術圈裡,我第一次做了策展人。是的,就是我們這種通常只能圍繞在藝術家身邊靠寫寫推銷或修理他們的文章賺點蠅頭小利的文字工作者少數能夠先於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之前出現的那個位置。而在這個作為所引發的一連串我還不確知能否勝任的工作程序出現之前,首先必須克服的是一個(或許也只有我自己在乎的)小尷尬,因為在此之前我還充分享受著揶揄那些已經做過這檔事的朋友所帶來的樂趣,新銳策展人,我總愛這麼稱呼他們。
在策展人必備的一篇「策展論述」裡,我用了一些一般人看來有點假會但在專業人士的眼裡可能還遠遠不夠假會的陳述,說明我對這個展覽大部分的想法,那些倒也都是真心話,一篇試圖往中性、客觀與理性氣質靠攏的真心話,這些成分被期望能用來掩飾同樣真實卻過於感性的動機,因為過往的經驗告訴我,這樣看起來比較專業。
那左近我正重新燃起對於寫作的熱情,我很珍視每一個可以深入認識藝術家和他們作品的機會,同時也期望藉由對於那些作品的詮釋與批評來展現自己(搞不好還真有)的才華。在那些高密度的交流裡自然建立了一些友誼,他們多半都比我年輕許多,有著令我羨慕的青春的心智與身體,經常性處在一種還蠻討人喜歡的亢奮狀態裡,總是急於與你分享又一個很屌的(做作品的)梗。但在某些不期然的間隙裡,或輕或重的焦慮感總會浮現在他們的行為或話語之中。
雖然不見得每個人都能直接說出口,但我多少可以領會可能的原由——還沒得過這個或那個獎、還沒參加過這個或那個雙年展、還沒被畫廊代理或還沒被真正厲害的畫廊代理、還沒賣過作品或作品價格太便宜或作品賣得太少……這些看似不同性質的焦慮其實都指向一個共同且尚未達成的願望——成為一個職業藝術家。
對於那些持續性的靠腰,在同情與嘗試著同理的過程中,我不斷經歷著無能為力的挫折感,而與這個情緒同步產生的疑惑是,在必須重返他們所生產的結果的時刻,我應該如何安置那個對於他們的現實意識的意識。於是這些年輕藝術家們的焦慮形成了我的焦慮,直到某一天我覺得自己也想到了一個很屌的梗。
那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概念,就是製作一個藝術家匿名的展出活動。無論如何地曲折與隱晦,這個設想顯然有著顛覆的意味,它基本上假設當取消了預先理解的關鍵條件之後,將同時對這個領域裡既有的生產與消費狀態產生動搖,我們於是得以辨識出那個專屬於藝術世界的現實情境的存在與輪廓。我想藉由這個被命名為「雙盲臨床實驗」的展覽演示我大膽的預測,並且隱隱然覺得它或可一次性地消解那些雖不致命卻難以忽視的擾人情緒。
在那個比我想像中還麻煩許多的展覽計畫上路之後不久,我在一個社區的小美容院裡無意識地翻閱著雜誌,一則規模不大的方塊報導讓我多停留了一會,直到離開後還清楚地記得。後來我在網路上找到了更完整的內容,那是一個關於高爾夫球選手鮑比.瓊斯(Bobby Jones)的故事,他在1930年以業餘的身份與職業選手同場競技,並且拿下了史無前例的大滿貫紀錄,當面對為何堅持不轉戰職業的詢問時,他反問對方是否知道「業餘」(amateur)這個字的字源來自拉丁文的「愛」(amor),他希望自己能夠僅僅為了熱愛的緣故而打高爾夫球。
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這個小故事是否取材於真實,重點在於那個動人的說法本身在展覽發生之前就回答了我所有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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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定那個後來被所有關係人暱稱為「雙盲」的展覽將得以在誠品畫廊實現之後,我第一個邀約的對象就是大尾(賴志盛)和小毛(李基宏)。
如今似乎已不太能喚回關於這個選擇的完整記憶,不過很可能的原因是,在少數與他們有關的活動裡,我似乎從未感受到一種應該要有的氣味,那是一種混合著興奮與焦灼的情緒,在展覽開幕的場子裡尤其濃郁,總是隨著不同的呼吸逐漸充滿在空間裡。或許是這個有點陌生的體驗吸引了我。除此之外,這個決定或許也關乎一點點私心,知道他們正經營著一家為各類(藝術)活動拍攝影像的公司,我期盼在參與展出的同時,他們也樂意協助我為這個事件留下一些紀錄。
相較於其他應允參展的藝術家,他們考慮的時間稍長了一些,最後給我的回覆是,他們的確對這個展覽很有興趣,但覺得自己在這個「實驗」裡比較接近「對照組」的角色,如果只是為了完善我對展覽的設計,一個人參與展出似乎也就夠了。當時我以為「對照組」這個說法,僅僅因為他們在此之前從未出售過作品,不過事後證明這個推論正足以說明我們如何總是以可見的片段認識形成了某種預先理解,並且據此毫不懷疑地逕行接續的行動。事實是,當時的我距離真正認識他們(的創作)還十分遙遠。
後來小毛參與了「雙盲」的展出,大尾則承擔起拍攝展覽紀錄片的工作。基於隱密與方便性等等理由,我們多半選在大尾和小毛的工作室裡進行個別藝術家的訪談,當然總是在支開小毛以後。作為在這個計畫中極少數處於「全知」位置的個體,我和大尾旁觀著不同藝術家對於這個展覽的理解與回應,並每每在他們離開現場之後持續進行著與那些理解與回應有關的討論,也正是在這些非正式的談話裡,我赫然發現一個近在咫尺卻全然陌生的世界,這個發現在提示出過往視域的侷限與有限性之際,也開始要求著重新繪測眼前景象的行動。它的起點在大尾不經意提及的一個「國家氧」未能實現的創作計畫。
在「雙盲」展以播放紀錄片的方式來為觀眾「揭盲」的前夕,小毛的作品賣掉了。之後我(們)從未在任何場域裡再現過那支影片,當意識到我所真正關注的內容似乎從未在可見的範圍裡獲得任何顯著的回應,暫且擱置與封存是我唯一想到可以不致損傷它的方式。雖然不同於期待,但這個展覽確切引起一番騷動的結果倒也給了我不小的啟示,進而鼓勵著我尋思逼近相同目標的其它進路,於是我想起了那個在展覽過程中意外獲致的異質體驗。我想起了國家氧。
如果說這是又一個為滿足探求未知慾望的個人行動,即便是喃喃自語也好,我希望它至少有著可以被充分述說的機會,回應如此的想像我發現自己唯一可及的工具似乎也就只有書寫了。懷著一點點忐忑的心情,我寫了一封信給大尾,問及除了他和小毛,國家氧其他的成員現在正在做什麼呢?而他當時的回信也為我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旅程。
為什麼想知道ㄌㄟ?
邱學盟:在南投竹山國中教書,育有一子一女,與母親同住在南投鹿谷鄉。
歐佳瑞:在三峽開美術才藝班,與一些表演藝術團體熟識,有時會作一些舞台設計或舞台影像,有時會稍寫一些評論文字發表於部落格上。
廖建忠:在八里有一個住家與工廠合一的據點(工廠維持分租室友的狀況,前室友如■■■與■■■等),平時以木工,鐵工及保麗龍雕刻等維生。
葉介華:在台北設工作室,■■,■■■■■■ ■■■■■。
李基宏:澎湖家中有超過■■間房間出租,旅行業者,民生用品物流,■■,目前於台北複氧合夥。
賴志盛:複氧負責人,目前官司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