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三月,接連下來幾天的細雨方停,桃花便競相開了。
沿途望去,是粉白、粉紅的花朵,不外乎是常見的千瓣桃紅和大、小花白碧桃。然而,沉寂了一個冬季的城鎮若染上這灼灼豔麗,就成了桃源一般的景色。
此時正是晌午時分,一人撐著一柄白色油紙傘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走著。天氣雖已入春,但並不暖和,可那人卻不怕冷地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色長袍,甚至還有些怡然自得地哼著小曲,往不遠處的義醫館走去。
聽附近的人說,這家義醫館才開了沒多久,從開館以來即醫貧不醫富,且分文不收,只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就搶了鏡溪城大部分醫館的生意。而理所當然的,自然有不滿、不平者和其他醫館的人來此尋釁鬧事,但都被人不聲不響地壓了下去……
想到此處,撐傘的人不禁微微一笑,三步併作兩步地走到了義醫館門前。
「耶?這位小兄弟是來醫病的嗎?」
方走到門前,便見從義醫館裡走出來了一名老伯。他穿著一身藍灰色短衣長褲,看起來甚是破舊。身形矮小,卻背著一個大得誇張的藥簍子,看樣子正要出門。
「很抱歉,今兒個先生累了,勞煩您明日再來。」
「病痛也是可以等的嗎?」慢條斯理收了傘,甚至沒有在聽到老者的話時露出絲毫慌張的情緒。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少年修眉長目,五官雖然淨秀但面色很是蒼白,似乎真有宿疾在身。
「這……」看了少年的面色,老者有些猶豫地往義醫館裡瞟了兩眼,最終還是歉然的笑笑,「雖然這樣,但先生他……」話說到一半,老者有些恍然大悟的一拍腦門,隨即向少年走去握住他的手腕就要為他把脈,「老夫跟在先生身邊有一段時間了,若小兄弟不介意,老夫可以先為你瞧瞧。」
「不,老伯幫不了我的,」少年微笑著抽回手,「這是宿疾。」
「這樣嗎?請問是什麼病?老夫再進去問問先生便是了,」反覆想了想,看著少年蒼白的臉色還是有些不忍。況且先生也沒有明確說明關門後不准再進去打擾,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嘛……老者撓了撓頭,依然很熱心地問少年。
「相思病,」少年以手掩口,看著老者瞬間呆住的表情,眉毛眼睛都在笑。
老者聞言一愣,突然以老人家也難得的速度把藥簍子摘下來擋在身前,目生警惕。
他方才都說了……什麼?
這少年是專程來開他玩笑的嗎?或者又是其他醫館派人來尋釁找碴的?
「老伯莫要驚慌,」少年見狀,伸手抹了把臉掩去面上過於不懷好意的笑容,很是誠懇的向老者鞠了一躬,「在下的的確確是來醫病的呀。」
「胡說八道!」老者叱道,「天皇老子也治不了相思病!你若無事便速速離去,別在這兒壞了義醫館的生意!」
「不,有人治得了,」絲毫不受老者強硬的態度所影響,少年雷打不動,一臉真摯誠懇的表情,「如他不救我,我將不久於人世。」
老者聞言一邊大聲叨叨著「荒唐」,一邊把藥簍子又重新背到背上,搖搖頭轉過身仔細查看了一下義醫館的門鎖,見門鎖已按先生所說鎖得很是牢靠,便把少年當作腦子有病理也不理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老伯,您不問問先生,當真不願救我?」少年不死心的也轉過身,看著前面邊搖頭邊往前走的老者,笑得很是愉快。
「你小子淨是胡扯,先生可醫不了你的相思病!」覺得荒謬的老者回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醫得了的,」少年追上前,一把揪住老者背上的藥簍子,「只要有藥引即可。」
「什麼藥引?」老者無可無不可的問,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藥簍子上拔了下來。
「天下第一美人,」少年聞言樂了,看著老者終於回過來看他的驚詫眼神,「藥引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老者不動聲色的將語出此言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表情兀時變得十分奇怪。
「你是?」
少年只笑不答,漫步走到一旁的桃樹前摘了一枝桃花。那桃花嫩白可愛,配著他如玉手臂,乍眼一看似已絕色。
老者的眼神動了動,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倏地回身走到義醫館門前,恭敬的把木門敲了三響。
「龍伯,何事?」
不消片刻,便從義醫館內傳出一道略顯沉悶的嗓音,那聲音似乎是被什麼物體阻隔著,讓人聽在耳裡很是模糊不清。
「桃花開了。」名為「龍伯」的老者低聲應道。
接著,便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日暖風恬,桃花灼灼。就在白衣少年等的有些不耐煩開始扳手指準備硬闖的時侯,那道聲音卻又突兀的揚了起來——
「龍伯,開鎖。」
隨著一聲清脆的「喀嚓」聲,銅制長鎖亦被人小心打開。
龍伯不情不願的把少年推進門內,正準備按照先生之前的要求再次落鎖,卻在沉思了片刻後覺得不放心的乾脆把銅鎖往背後的藥簍子裏一撂,自己則盤腿坐在門前守著。
少年拎著傘走進門內,首先迎來的便是瞬間侵襲的黑暗。
門外日光正盛,而門內卻相當消極的不見一絲亮光,顯然這屋子的封閉性良好,甚至連扇通風的窗戶都沒有。
「你終究還是找來了。」
正在少年認真研究這屋子詭異佈局的時侯,方才那道嗓音再次響徹耳廓。他眨了眨眼,沿著音尾漫步走向右手邊,在遇到狀似牆面的阻礙時以指敲了敲,聽到輕薄的「咚咚」聲後這才放心的用力往前推去——結果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扇門。
推門而入,才發現是一間藥房。如此大的房間裏卻只點了一盞油燈,幽幽散發著微弱的光亮。成堆成堆的藥草被人有規律的鋪好宣紙擺放在地上,一名穿著紅衣的人正蹲在地上拿著小稱稱著草藥,在稱好後又迅速歸類打包。
「當然,我還指望你來醫好我的相思病呢!」少年細心地合上木門,兩眼眨也不眨的看著紅衣人。
「一直的窮追不捨,你都不會膩嗎?」紅衣人手上動作不停,語氣稍嫌刻薄。
「不會啊,那是我的樂趣,」少年笑嘻嘻的答,「如果你膩了,不逃不就好了?」
「不,躲你也是我的樂趣,」終於捆好了最後一包藥,紅衣人拍了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拿起放在一邊兒木架上早已擰好的巾帕擦淨了手。
「哦?」少年挑了挑眉,唇邊笑意擴大,「龍蓮,幾日不見,你變幽默了。」
「那是,不然堂堂獨隱醫聖若是被人氣死了,傳出去豈不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明明是很平常的對話,在他倆說來卻暗潮洶湧。謝龍蓮走到南面的牆上左敲右敲,最後不知道摸到了什麼,只聽「呼啦」一聲響,那裡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視窗!而後——晴好的日光便爭先恐後的竄了進來。
「那你這次準備怎麼逃?」眯眼看著滿室微薄的日光,少年心情甚好的問。
「這次我決定不逃了,」謝龍蓮轉過身面對他,淹沒在陽光之下的容顏幾乎讓人看不真切,「就算要逃,也要賞完這期的桃花。」
少年聞言眼睫一動,神情突然變得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