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熱暑。
陽光烈豔的午後,天空藍得不可思議,偶爾幾朵流動的白雲飄浮,溫度飆高,思緒變得飄浮,人心也變得渙散。
靜巷內,位於公寓一樓,約莫兩坪大的庭院,以造型花雕銅鐵做成的低矮圍籬隔出庭院與街道的距離。
同樣造型為花雕銅鐵的大門只有一百公分的高度,與圍籬為一體造型,大門邊豎立著一個原木造型的招牌,上頭藍底紅字寫著──
美好婚禮顧問公司
庭院裡,翠綠的草坪上遍植嫩黃、粉紅小花,只不過花兒雖美,卻顯得垂頭喪氣,再不澆澆水,恐怕會因熱氣而快速凋零。
毛馨如走出辦公室,頂著烈陽的天,鼻間是悶熱的氣息,她拿起牆邊的黃色水管,扭開牆上的水龍頭,打算幫快乾竭的花花草草及熱燙的紅磚人行道澆澆水、散熱氣。
就在這時,她眼尖的看見那個會令她怦然心跳的男人從前棟的公寓走出來──那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
這是一處集合式的住宅,總共有四大棟的十二層公寓,由同一個管委會管理負責,她的公司在A棟,男人則住在B棟。
男人在每週一、三、五,都會在接近三點的時候打從這裡經過,只不過今天似乎提早了許多。
她總是這樣偷偷看著男人,已經看了半年多,她把男人當成一個遙不可及的明星或者該說是精緻的藝術品。
陽光揮灑在男人的身上,柔和他那俊朗的五官,文質中帶著陽光的特質,整個人形成一道萬丈光芒,就像走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兒,舉手投足間散發出優雅的貴氣,讓人目不轉睛注視他的風采。
男人總愛穿淺色系的襯衫搭配深色系的牛仔褲,她對男人一無所知,她從來也不曾想過要去製造認識的機會,那只是出於對美的直覺──帥哥、美女人人都愛看,她也不例外。
太帥的男人就跟價值不凡的藝術品一樣,只可遠觀而不能近距離接觸,而且憑她的身分與財力,別說買不起,更別談收藏,萬一真有能力收藏,還要時時擔心是不是會被她給弄破損傷,那就得不償失了。
誰教她只是個長相平凡的路人甲,她只要能這樣遠遠看著他,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看著男人就快要經過眼前,天地彷彿靜止般,就如同頭頂上這片湛藍的天,帥得讓她凝神忘我……
「毛毛!妳在幹嘛?」
莊靜芬一聲呼喊,把毛馨如從偷看帥哥的花癡行徑中拉回到現實。
毛馨如忘了手中黃色的水管還在嘩啦啦流著水,她下意識回頭,右手也就很自然的抬高,接著慘案就此發生──
水柱噴灑出去,不偏不倚射著那個路過的男人!
男人本來是往前直走,沒注意到他右手邊的狀況,被這麼突如其來的水柱淋得一身濕,就算他身手矯健的即時跳開,身體還是半濕了。
「幹嘛亂噴水?!」男人的風度再好,也被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搞得口氣不悅。
聽到男人的吼聲,毛馨如這才驚覺手中的水管,她又再度回過頭。「對不起、對不起!」
她面露焦慮,說話的同時還是忘了手中的水管,又朝男人噴了過去。
這次男人被水柱直接射中臉,眼睛連睜都睜不開,口鼻更是被水花嗆到,連開口都困難。
「毛毛,快放下水管啦!」莊靜芬從屋內衝出來,趕緊關閉水龍頭;同時間,毛馨如也放下手中肇事的水管。
毛馨如一臉慌張和歉意,她急忙跑上前,推開低矮的大門,急急的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著男人從伸展台上亮眼的模特兒,瞬時變成這副狼狽的模樣,毛馨如尷尬得不得了,只能頻頻彎腰道歉。
霍隆用手背揉開眼睫上的水珠,再用力咳了數聲,從霧濛濛的視線裡,他看見一個嬌小的女人。
「妳沒長眼睛嗎?!」那是冷諷又不悅的口氣。
「我……」毛馨如根本沒法為自己辯解,只能羞愧的再次道歉──她怎能說她是因為貪看男色,這也太丟臉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莊靜芬連忙衝進辦公室拿了條乾淨的毛巾,又趕忙衝了出來。「先生,不好意思,這是乾淨的毛巾,你先擦一下。」
霍隆沒有接過毛巾,就算是炎炎夏日裡,這種從天而降的清涼,他也無福消受。
「也難怪,妳的眼睛這麼小,恐怕也有高度近視,難怪會連我這麼大的人都沒看見!」霍隆狠瞪了罪魁禍首一眼,隨即轉身朝來時路走回去。
毛馨如的眼睛的確很小,雖然這是事實,但聽到男人這麼說,她還是覺得很生氣,只不過錯在她,她只能乖乖的被罵。
「先生,我幫你把衣服送洗,洗乾淨了再送還給你。」毛馨如在他的身邊小跑步追趕著。
「不用!」霍隆拒絕,大步往前走,直到走到B棟的公寓大門前。
「這都是我的錯,請你把衣服換下來,我拿去送洗,洗完再送還給你。」她不死心的再次道歉。
霍隆儘管一身濕,卻不顯狼狽。「小姐,請妳不要再用這種爛招數來認識男人了。」語氣雖輕,可是話卻很重。
「我……」毛馨如搖頭,真沒想到自己會被誤會成這樣。「我沒有。」
「不要小說、連續劇看多了,以為這樣就可以製造浪漫的相遇!」霍隆說得義正辭嚴。
莊靜芬走近,聽見男人那嘲諷的話,她走到毛馨如的身邊,「先生,就是不小心弄濕你,你何必說話這樣傷人呢?」
霍隆瞪看了莊靜芬一眼,再把視線拉回到顯得無措的毛馨如身上。「我本來不想說的,是妳硬要追上來,別以為我不知道,妳經常站在那裡看我,看到眼珠子都要凸出來,請妳看一下自己的長相和外表,妳憑什麼可以用這種招數來接近我?!」
莊靜芬皮笑肉不笑的說:「人長得再好看,說話也要存點厚道。」
那是因為你長得帥嘛!我才會多看你兩眼。不過毛馨如沒膽說出口,只能怯生生的說:「我沒別的意思,我一點都不想接近你。」
毛馨如說得既無力又無奈,她是長得不怎麼樣,可是被欣賞的男人這麼說,她心裡還是很難受的。
「最好是這樣,那以後請妳不要再騷擾我!」挑動眉宇間,有著與霍隆氣質格格不入的嚴肅,他打開公寓大門,砰地一聲把大門給關上。
毛馨如僵在公寓大門前,千想萬想就是沒想過,和夢中的白馬王子是在這麼糗的狀況下認識的。
明明是豔陽高照,她的心情卻猶如烏雲罩頂,她真是欲哭無淚,她怎會做出這種蠢事來?
「毛毛。」莊靜芬手裡還拿著毛巾。「回去了啦!反正妳已經道過歉了,他愛怎麼想就隨便他。」
毛馨如苦著臉。「靜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以妳的腦容量,再加上妳那如老鼠般的膽量,妳不可能是故意的;他既然不要妳替他送洗衣服,那我們回去吧!」莊靜芬拉著毛馨如的手腕往回走。
毛馨如拖著沉重的腳步,急說:「我們是服務業,如果不好好道歉,到時名聲弄壞了,那該怎麼辦?」
「妳沒看到他很生氣嗎?以為妳是有目的,人帥就可以這麼跩嗎?雖然我們是服務業要廣結善緣,但也不需要這種奧客!」莊靜芬為毛馨如抱不平。
「是我不好啦!難怪他會這樣誤會。」毛馨如嘆了一口大氣。
「毛毛,妳真的常常偷看他嗎?」莊靜芬問得很疑惑。
毛馨如沒否認,一臉窘困。「妳不覺得他長得很帥嗎?我只是多看他兩眼,我又沒別的意思。」
「就跟妳說,太帥的男人都很自以為是,沒品兼沒水準。」莊靜芬翻了個白眼。
毛馨如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難堪,被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這樣誤會,讓她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都怪她,天一熱,她的思緒就混沌,腦袋就不靈活,真是糟糕呀!
* * *
今天一定是農民曆上諸事不宜的大凶日!
霍隆心浮氣躁,那個女人算是掃到颱風尾──他知道他的女人緣向來很好,好到他只要勾唇一笑,就可以讓女人神魂顛倒,無論是老的、小的;平凡的、漂亮的,統統都無法抵抗他的魅力,這其中還包括他的身分、地位的加持,因為他是霍強綜合醫院的整型外科名醫。
霍強是他爺爺的大名,該醫院由他爺爺一手創辦,現任的院長是他的父親霍高,光是醫院裡就有十幾位姓霍的醫生。
霍家不僅在醫界是高知名度的醫生世家,是連官商界都亟欲拉攏的對象,尤其他們家第三代全都是俊男、美女的醫生,更是炙手可熱到人人亟欲結交的景況。
他早在正式成為專科醫生時,就在距離醫院約步行十分鐘的此處,買下人生中的第一棟房。
在不顧父母的反對下,執意搬出那豪華別墅大宅,他喜歡自由,更不想被拘束,不論對感情如此,對生活也是隨興。
外界形容他是多金又多情的整型王子,他全然接受,他的病人十個有九個都是女人,讓他練就一身安撫女人的好本領,對女人的耐心可是一等一。
但今日他在出門前才剛結束一通令他煩躁的電話,有病患臉頰上的雷射斑點有著發炎流膿的過敏現象;他的門診是三點到六點,病人卻迫不及待的在門診外大吵大鬧,於是他才提早出門,沒想到卻遇到這種倒楣事。
他知道那個女的──她看起來年紀相當輕,總是站在美好婚禮顧問公司的庭院裡,看似整理花草,其實一雙小眼總是盯著他瞧,他可以感覺到那股熱燙的視線,好比這炎熱的夏季,幾乎要燃灼。
他經常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他已經習以為常,愛看就讓她看吧!只是沒想到她會用此惡劣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
以為這種虛幻的浪漫情節,會搬到現實生活裡嗎?
那個小女生看起來就是文靜的乖乖牌,不是可以風花雪月的,他得敲醒那個小女生的白日夢;他寧可現在傷了她,也不要讓她再繼續癡心妄想,否則她若是愈陷愈深,做出更多瘋狂的事,那就不好了。
霍隆快速換上乾淨的衣服,這一耽擱又讓他浪費不少時間,他一走出公寓大門,沒想到那個女人還愣在大門邊。
他只瞥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先生,我……我只想說一句話。」毛馨如急喊著臉色不悅的他。
雖然他話說得那麼難聽,毛馨如還是硬著頭皮表示道歉的誠意──她決定要廣結善緣,表面看似得罪一個客戶,搞不好會隱藏著得罪一百個客戶的危機。
霍隆停下腳步,想看這小女生還有什麼花招。
毛馨如吸了一口長氣,揚起不自在的笑意,努力抑制那會結巴的抖顫。「為了……表示我的歉意,如果……你有需要……各項婚禮的服務,我……我可以幫你……打五折……」雙手奉上卡片還有一張她的名片。「這是……我們公司的貴賓卡,謝謝。」
霍隆挑眉,看著她那緊張到說話結巴,還有那伸長的手微微的顫抖,為了不浪費他趕去醫院的時間,他伸手接過卡片,看都沒看就塞進襯衫的口袋裡。
「對於剛剛的事,我……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服務的地方,請不吝賜教。」毛馨如結實的鞠了個九十度個躬,只要忽略他那張俊臉,她說起話來就能比較順。
霍隆勾起一抹淡笑,仔細凝看著她,同時看見她眼裡的慌亂。
她的眼睛沒有一般單眼皮的無神,像是一道彎彎的月兒,黑白分明,晶瑩剔透。
以他的專業角度,這雙眼是及格了──沒有多餘的脂肪,也沒有鬆垮的眼袋,更沒有魚尾紋,是具有神秘的東方美。
其實這雙眼一點都不小,更是難得一見的美眸,足以當成整型後的美照,是他故意酸她,讓她知難而退的。
「你……」驀地,她的雙頰像是被太陽蒸熱似的暈紅,因為他那凝看她的模樣。
霍隆這才掉回視線,旋即往前走動,如果這是她吸引他注意的方法,那她成功了。
毛馨如看著男人好看的背影,在心裡悄悄嘆口氣,以為只是偷偷欣賞,沒想到竟惹出這樣的風波。
這麼優質的男人──長相帥氣、身形英挺,難怪他會誤會她是有心要接近他,她只能在大白天做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可以和他談一場戀愛,就算是短短一個月,她也心滿意足了。
她心裡揣測著,像這種白馬王子,他喜歡的會是什麼樣的女人?
不過她敢肯定,他絕不會喜歡她這種腦袋不靈光又膽小懦弱的女人。
* * *
「美好婚禮顧問公司」是由莊靜芬和毛馨如及陳菁三位高中好友一起出資成立的。
從企畫婚禮的形式、喜帖設計、訂婚的儀式、佈置婚禮、新娘秘書、婚禮攝影、樂隊、主持等等,只要是與結婚的相關事項,都在美好的服務範圍內,並且有專業的團隊為步上紅地毯的新人服務。
因為莊靜芬有個有錢的父母,所以她出資百分之九十,是最大的股東,理所當然高掛負責人的頭銜。
沒有父母庇蔭的毛馨如和陳菁,只佔其中小小的百分之十的股分,所以她們就得一人身兼數職,任勞任怨的努力工作。
毛馨如是企畫兼打雜小妹,她主要負責的是和新人諮詢,為新人設計專屬的婚禮形式,打造夢幻婚禮。
而陳菁主要是對外聯絡所有婚禮該配合的事項,像是敲定主持人、樂隊、場地佈置、MV製作、伴手禮的採買等等。
在這個農曆鬼門開的月分,美好的生意清淡到能天天喝下午茶,因為只有一些預計要在鬼月過後結婚的新人的預約諮詢。
農曆六月時,至少在幾個黃道吉日還有生意可以做,現在可是閒到發涼打蚊子。
毛馨如看著電腦螢幕,苦惱的說:「靜芬,我想去割雙眼皮。」
「什麼?」莊靜芬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妳幹嘛突然想要去割雙眼皮?」
「我是覺得我的眼尾垮垮的,好像都睡不飽的樣子,趁這個月沒什麼生意,我就去動一下手術,不然下個月可能會忙翻了。」毛馨如繼續移動滑鼠,看著網路上的資訊。
「妳是不是前幾天被那個男人說妳的眼睛小,才會想去動手術?」
「不是啦!」毛馨如連忙否認,雖然事實正是如此。「我想很久了,只是一時沒勇氣嘛!」
「我反對!我覺得妳的眼睛很好看,雖然是單眼皮,但有種特別的韻味,幹嘛去破壞那股天生的美感?」
毛馨如笑說:「哎呀,這就是妳們這種擁有一雙水汪汪大眼的人,不懂我們這種小眼睛的悲哀。」
「怪怪,妳以前不都以自己的一雙鳳眼自豪嗎?現在幹嘛轉性?」莊靜芬嘲諷著。
毛馨如揮揮手,示意莊靜芬過來電腦前,不理會這樣的調侃。「人總是會變的嘛!妳看,原來割雙眼皮還有好幾種方法,妳來幫我看一下啦!」
莊靜芬只好轉動旋轉椅,來到毛馨如的電腦前。「我勸妳不要割,那種男人講的話,妳幹嘛放在心上?」
「我才不是因為他,我是自己愛漂亮,想要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妳就幫我看一下嘛!」
「好啦!」莊靜芬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
「妳看有縫合法,還有切割法,縫的話恢復時間短,不過無法矯正眼皮下垂,也無法拿掉多餘的脂肪;割的話要比較長的恢復期,但是可以做一些眼睛四周的矯正,不知道要選什麼樣的方式比較好?」毛馨如一手撐在臉頰上,很是苦惱。
莊靜芬掩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萬一弄得不自然,眼皮腫腫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那妳不就得不償失?」
「所以就要找高知名度的整型醫生,像我們附近那間霍強綜合醫院,我大學同學也有去做過雙眼皮手術,做得很自然,完全看不出來是割過的。」
「那妳不會去問妳同學,幹嘛問我?」
「我就是不想去問她嘛!當初……」
「當初妳還阻止人家去割,現在自己卻要去割,妳怕被笑,對嗎?」毛馨如的心思簡單,莊靜芬一語就猜中。
「是啦、是啦!」
「我看妳先去門診檢查,看看醫生怎麼說,像乾眼症呀或者眼睛有什麼病變的,還是不要做比較保險。」
毛馨如撒嬌的說:「那妳陪我去。」
莊靜芬搖頭。「我哪有那種美國時間。」
「靜芬……」毛馨如哀求著。
「妳找陳菁陪妳去呀!」
「妳又不是不知道,陳菁現在可是在遊山玩水。」陳菁趁空檔出國去逍遙了。
「看起來至少要花個兩萬左右,妳有錢嗎?」莊靜芬問出最現實的問題。
「我先預支薪水嘛!」
「預支薪水是不用還喔?」莊靜芬吐槽她。
「我只是先去檢查,如果醫生認為我可以動刀,我再來煩惱錢的問題嘛!」
「我不去,要去妳自己去!」莊靜芬算準毛馨如沒那個膽。「因為我挺喜歡妳這雙眼的,況且,為了個沒品的男人動刀,妳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毛馨如嘴上沒承認,心裡卻不得不承認,都是因為那個男人的一句話,讓她開始嫌棄自己的一雙眼。
以前怎麼看怎麼順眼,為何現在怎麼看怎麼不滿意?
明明只是純欣賞他的外表,為何那男人的話有那麼大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