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逝去的死亡
大黑、小花、灰毛,三隻貓,都不是真正的貓,而是三個立志成為貓的傢伙。
他們用變身的法術把自己變成貓咪,三隻貓有志一同,發誓永遠當貓,若是恢復原身,就要受嚴厲的處罰。
他們捨棄了原本的種族、名字、身份與力量,當貓當得樂呵呵的,每天都很快樂,當然,他們也四處尋找夠格當他們夥伴的傢伙,喔,他們終於在漫長的歲月盡頭遇見了石晴,這個夠格和他們一同悠遊水面之下的特異份子。
「要不要和我們當一家人?」
「喵!不要也不行!強迫中獎!」
「你會知道當貓的好處的!」
三隻吵吵鬧鬧的貓突然的闖進石晴的生活中,一直孤單的石晴,第一次有了朋友,有了家人。
三隻貓說,幹嘛還過人類的生活呢?我們走吧,留在這裡無趣得很,四處玩耍,我們教你法術,帶你去見從沒見過的景色,去聽從沒聽過的有趣故事。
喵,不過,你如果想要在這裡留久一些,三年五年,對我們來說也只是一眨眼,沒什麼太大的分別。若是你掛念你爸,就留下吧,我們也陪你,陪到你肯和我們走為止。
石晴第一次在他們身上見識到什麼叫快樂。三隻貓得意洋洋的說,我們這一生,也不是一開始就很快樂,快樂是我們努力找來的。現在變成貓,就是邁向快樂的一大步,你也可以和我們一樣。
喵,快來當我們的同伴,喵!
三隻貓囉嗦得很,但很有趣,總是能逗得石晴哈哈大笑。他們教了石晴很多很多事,解開了他在人生上的許多疑惑。
但有些事註定要疑惑一生,無法解開。像是為什麼爸爸這麼討厭石晴、為什麼爸總是這麼暴躁、為什麼爸他……
還有,媽媽在哪兒呢?
貓咪有天為他帶回了一些答案。
「小晴,你媽已經過世了,過世很久很久了。我們有見到她在生死簿上的名字,但不曉得她是怎麼過世的,抱歉。」
原來媽已經過世了。
那天石晴靜靜的望著窗外發呆了一整晚,其實他偶爾也會幻想,有一天媽會在樓下偷偷望自己,或是偷偷的打開門,接自己離開爸的身邊。常常他會看著鏡子,想像著她的容貌。
原來她已經過世了,難怪她從來都沒有來看過自己。
原來她過世了啊……
石晴的眼淚無聲掉個不停。心底曾經隱藏著的某種期待,漸漸開始淡薄消失,沒有辦法將之挽回。有什麼東西緩緩隨著淚水,淹過那塊空缺的地方,堆起來的沙堡被沖得了無痕跡,沒有什麼比空無一物更加令人哀傷。
□
石晴國小畢業的那一年,石天明下了第一次的手。他再也受不了看見自己的「兒子」待在自己的身邊。他寧可冒險,來個一勞永逸。
和殺死他母親那次不一樣,那一次是自己喝了酒,出手太重,清醒的時候已經把她活活打死了,完全沒殺死人的感覺。事後他只覺得很麻煩,要清理屍體、要保住自己的人生、還要打發怨靈的糾纏,幸好他有警察身份加持,不管做什麼事都沒人能賴到他頭上。
他買了一把新的刀,準備好塑膠繩,幾個黑色垃圾袋,還從警局裡摸來了很多膠布。時間就定在暑假,那時候屍體爛得比較快,就和埋了他媽媽那時一樣──載去山上、挖個深洞丟進去,沒一個星期就保證化為白骨,從此在人間消失。
如果有誰問了,就說是他失蹤的媽媽趁著暑假,把他帶走了。
就某些意義而言,的確是如此沒錯。
那天石晴照常乖乖的回家,石天明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叫石晴上車,警告他不准說話,不然就要把他打死。石晴點點頭,車子一路開進了深山。
上了山,他在產業道路的樹蔭下棄車,帶著石晴徙步走入山林間的隱密處,等到了他覺得可以的地點時,他叫石晴站好,脫掉他的衣服,再拿出銀色膠帶貼住他的嘴巴,並用塑膠繩束起他的手腳。
石晴皺著眉頭,不安的望向忙碌的父親,他覺得好冷,可是他不敢亂動。夜裡,手電筒的白光照著兩人,石晴無事可做,只能望著黑暗一片的天空。
父親的身後,升起了淡黃色的月亮,還有很多很多的星星。世界安靜了下來,非常漂亮。
在都市裡長大的石晴,第一次看見滿天的星斗。
他看得十分著迷,沒注意到父親自背包裡取出預藏好的尖刀,刀刃閃出森森白光。
銀刃一閃,重重捅進孩子胸膛中,正中心臟的位置。石天明避開石晴的雙眼,不願去看他究竟是什麼表情,只聽得石晴悶哼幾聲。他嫌惡的將石晴自身上推開,讓他連著刀一起倒下。
解決了,早該這麼做了,石天明沒有感到一絲的悔意,甚至還有欣喜的快感。他將石晴的屍體扔在一旁,拿起鏟子開始挖洞,這地區的泥土很鬆軟,很好挖,颱風下雨的時候來個土石流,一切就會消失在空氣當中。把石晴埋進去,埋得深深的,埋得沒有人能挖他出來,他就自由了。
揮汗如雨,石天明雖是個體格壯碩的男人,但做起這種工作仍舊會感到吃力。終於他挖到了理想的深度,時間已近深夜,他爬回地面,將石晴已經冰冷的遺體翻過來,拔起他胸口的刀。這個時候血已經凝固了,不致於流得太多。
「那是……什麼?」
在深冷的黑夜,看得更加清楚,石晴的胸口傷處,燃著一絲微弱的金色光芒。
石天明以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那火光似的金色依舊燒著,燒得很弱,但確實是存在著。在刀拔出之後,那火燒得更大了些。
胸口的傷,緩慢的在火光的照耀下消失了。
石天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晴的身體並不如想像中的冰冷,他在回暖,血管裡的溫度開始跳動,他很虛弱地睜開了眼。
「嗚……」
被膠帶貼住的嘴,喊不出聲,只有喉嚨能勉強發出呻吟。
石天明嚇得往後跌去,冒出一身冷汗,他嚇得連牙齒都在打顫。不可能,他已經死了……死了!沒有人這樣還能活著!他從地獄爬出來找我報仇了?就像那女人一樣──
這對母子都是怪物!怪物!
「哇啊啊啊啊!」他慘叫一聲,丟下石晴與所有的東西,掉頭逃跑。
幾天後石晴被女警送了回來,巡警發現他渾身髒兮兮地倒在公路邊,除了名字和家裡住址,他什麼都搖頭不答。警局的人查詢之下,發現他原來是同僚的孩子,便護送他回家。
石天明用看怪物的眼神望著重新站回家門口的石晴。
整個暑假,他都把石晴關在房間裡,不讓他出房門一步。
他是對石晴下手最重的人,卻也是自始至終最害怕他的人。
但在石晴的眼中,他就只是爸爸。
自己唯一的爸爸。
在升國三的那年,石天明終於再次瘋狂的想要殺死石晴。他狠狠地在石晴身上砍了數十刀,石晴倒臥在血泊之中,心裡除了沒能和貓道別以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遺憾。
他閉上眼,心想著這樣也好。
氣若遊絲,耳邊很安靜,眼前好像看得見許久之前在山上看見的那些星星,銀河,那些漂亮卻遙不可及的東西。視線逐漸變得漆黑。
在石晴的意識消失之時,火燄自他的身上猛烈燒起。
金色的古老火燄,包圍住他,吞噬掉周遭的一切。
石晴再次醒了過來,他在火燄中無力的睜開雙眼,他看見驚嚇過度的父親在火場中橫衝直撞,火燄在石天明的身上點燃,他痛苦得放聲尖叫,直到所有的皮膚都燒得潰爛,倒地而死。
那一夜,火舌自石宅竄出,將整條街的公寓夷為平地。
三隻貓趕回來,自火場中救走痛哭失聲的石晴。
開始了他們的流浪之旅。
□
湘祝的手機收到了有關石天明的新資料,他是個問題很多的警察,因為問題太多了,又沒有功績,一直升不上去,註定做一輩子的小員警。
唯一比較和石晴有關的消息,是石晴的母親。
她在石晴出生後不久便失蹤了,報案的紀錄上寫著,石晴和她一起消失。推測應該是受不了丈夫的家暴,帶著孩子離家出走。
石晴的母親就此失蹤,沒有尋獲的紀錄,也沒有宣告死亡的紀錄。
湘祝皺眉,他注意到資料裡很奇怪的一點矛盾。
從頭到尾,石晴的母親都沒有被找回,但當初被母親一起帶走的石晴,卻莫名其妙的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母親把襁褓中的孩子送回來,卻沒有露面?
電話響起,他接起電話,是徵信社打來的:「喂?湘哥嗎?我這邊找到一個很有趣的東西,內線消息裡摸出來的檔案,超珍貴的──我和你說喔──」
年輕的徵信社社員眉飛色舞的捧著電話說道。
當年石晴母親失蹤的案件,曾一度被當做殺人案處理,嫌犯當然是──石天明。石天明說妻子是負氣帶著兒子跑了,可是有鄰居表示聽見他們爭吵的聲音,還有聽見妻子被毆打時的慘叫聲,因為那求救聲實在太過淒厲,即使知道打人的是街坊盡知的惡警察,還是有三戶鄰居前前後後的報了案。
有檢察官懷疑這是殺人案,檢方在客廳的地板夾縫裡找到很明顯的血跡,但這起案件在三個月後被撤銷了,因為失蹤的石晴被送了回來。
石天明自稱,早上有人按門鈴,他看見失蹤的兒子被放在門口,匆匆一瞥,見到似乎是妻子的人騎機車離開,他來不及追上。
於是法官採信了石天明的說法,認為他的妻子是不告而別,而非檢方所懷疑的殺人滅屍案。
此後他未曾再婚,獨立扶養兒子長大,直到兩人喪生火場。
□
中間的三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石晴的母親名叫吳文娟,是南投鄉下小村落裡的女孩,家境不好,有辦過低收入戶,父親和兄弟都有前科,分別是竊盜與妨礙風化。
十八歲的那年,透過婚友社的介紹,嫁給了石天明。美其名說是婚友社,其實是去鄉下窮人家找漂亮女孩子,幫人用錢娶太太的婚姻仲介,雖然想調出當年的資料,不過這家婚友社早已轉行做外籍新娘的仲介,以往的資料幾乎已經全數銷毀,光是能查到這點消息,就已經很幸運。
原本想從母親方面下手調查,但吳文娟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女人。
湘祝越查越覺得很悶,他把手機裡的調查資料通通刪除,剩下的他不想查了,留給徵信社自己去把資料跑完就好。
之後,湘祝找了家肯德基坐下來,大吃一頓,準備開始下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