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的前六十頁,令讀者血脈賁張,宋朝與金國的戰爭總是以不成比例的對打,譬如一
開始的順昌之戰:宋軍五千;金兵三萬。金兵領將滿腦子:攻掠如火,只有別人上山下海逃的
份兒。
宋高宗紹興九年,金軍渡過黃河,奔襲近二百五十餘里,幾天之內就拿下了長安。宋廷
之川陝危急,川陝危急就意味著敵軍勢力已經打到城門口了,緊接著陝西全境淪陷,岳飛就在
這種局面下開始了他第四次北伐。
岳家軍全軍出擊,兵分兩路進入戰區。在這時,臨安的聖旨追上了部隊,宋高宗趙構的
聖指激越昂楊,充滿了對金國的仇恨,以及求戰欲望...。
不過傳旨的人李若虛私下裡找到岳飛,說皇上還有另一份口諭....口諭很短,只有九個字:
“兵不可輕動,宜且班師”
這意思非常明確,是告誡岳飛別動輒去前線稿事,找個機會回來是正經。別讓本皇帝丟
臉!
岳飛沉默,他怎麽辦?無論他是多麼的想收復失地,殺盡仇寇,但從骨子裡他是無條件
服從朝廷任何命令的標準軍人。
此情此事,是多麼的錯亂,岳飛在為家為國為趙氏征戰,趙氏卻在自缚手腳,阻止岳飛
的努力,並且是用隱晦的見不得光的小伎倆來暗示....
這段描述令人訝異不?本書的篇章從“憑闌處、瀟瀟雨歇”起,南宋的命運開始拐彎;不
朝運滑向一個荒誕的方向,讀者更會發現出現了一位“萬年宰相”,撐腰者是誰?而處處對自
己的臣子耍權謀的宋高宗為何要在褲腿裡藏了一把匕首?;金國在此階段為什麼沒能昌盛平
安?反而落了箇上層人物大洗牌?宋欽宗,徽宗的兒子、高宗的哥哥,死了。高宗掉眼淚了,
這個每每踩著刀刃過日子的皇帝為兄弟情誼哭?不!讀下去,就會發現一個民族是如何墮落
的....
作者簡介:
高天流雲
‧本名劉羽權,沈陽人。
‧從事宋史研究多年,其出版的歷史著作《如果這是宋史》系列,是目前市場上最為暢銷的白
話宋史。
章節試閱
﹝踏破賀蘭山缺﹞
七月十三日,這支龐大的金國軍隊悄悄地繞過潁昌方面的岳家軍主力,向郾城逼近。那一天天色昏冥暴雨如注,到了下午時分,他們突然遭遇了三百名巡綽的岳家軍,地點是臨潁縣境內的小商橋附近。
天氣陰霾,瓢潑大雨,楊再興望著遠方出現的不見邊際的金軍,知道了自己的
命運。身邊只有三百人,面前金軍十二萬……如此懸殊,是戰是退?
當然是戰。
楊再興在近六天的時間裡歷經兩次生死大戰,身被重創幾十處,光是勞累就會到達人體極限。他憑什麼好戰無厭,難道他像西方神話故事裡的赫拉克勒斯、阿喀硫斯一樣是半人半神,生來就主宰戰場的超人?!
無稽之談。
楊再興是不得不戰鬥,唯有一戰,並且必須戰鬥到最後一息。金軍一露面時,他就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命運。這是無可奈何的,就像前兩次的郾城之戰一樣,為了岳飛,為了北伐,哪怕岳飛本人都得親自臨陣,不勝利毋寧死!
楊再興就是這樣率領三百人的軍隊衝向了金國十二萬大軍。無法想像那是一副怎樣的場景,西方盛傳的溫泉關之戰,斯巴達王列奧尼達以三百勇士抵抗波斯王薛西斯率領的四十六個國家、一百多個民族組成的空前大軍,聽著真熱血。
但那要有天險溫泉關作為憑依! 宋紹興十年七月十三日這一天,楊再興在曠野中撲向了四百倍於己的敵人,除了戰創遍佈的身體之外,他一無所有,他全部的奢望只是儘量地拖住敵人,給身後的岳飛多爭取哪怕一點點的時間。
因為至少有兩個方向的援軍正向郾城方向火速增援。
小商河激戰開始,大雨中滿地泥濘,溝壑渠深,楊再興衝進了金軍陣內。必死的決心讓他比六天前的全盛狀態時更加勇猛,金軍的傷亡驟然增加,這讓十二萬人同時憤怒了。
被這樣一小撮人挑釁,是個男人就會受不了,何況這段時間以來金國的男人們一直都憋屈著。憤怒中他們做出了一個非常罕見的決定。
萬夫長、千夫長出戰。
這是非常少見的。據統計,自從宋、金開戰以來,吳玠也好,韓世忠也好,甚至連同岳飛在內,都很少或者沒有陣斬、擒獲金軍萬夫長的記錄,但這時這種官銜的金軍將領紮堆地向楊再興湧了過來。楊再興求之不得,這簡直是上天賜予的好運,實話實說,要是這些萬夫長躲在十二萬之眾的人堆裡,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出來。他試過,一萬五千人裡都挑不出來金兀術!
楊再興的時刻到來了,戰場上金軍箭如雨下,他每中一箭都會折斷箭桿,任由箭頭留在身體裡,繼續戰鬥。這一點讓後世的某些人想不通,他在幹什麼?
為了攢箭頭破紀錄嗎?
不,是為了戰鬥。箭桿會不停地搖晃擴大傷口不斷流血,直到他喪失體力。而全出來效果一樣,兩相對比,唯有折斷箭杆留下箭頭才是最佳方法,這樣他才能盡可能長時間地戰鬥!
在這種情況下,他迎戰金軍的高級將官,於激戰中斬殺金軍萬夫長撒八孛堇,千夫長、百夫長、五十夫長以下百餘人,殺二千餘名金軍。
最後他終於力盡殉國了,他死時很可能是陷在了淤泥裡,或者是某條注滿了水的溝渠困住了他。他死於亂箭。但是他絕對不會怨恨這場大雨,相反,他會非常的慶倖滿意。這場雨嚴重地限制了金軍騎兵的機動性,幫著他牢牢地拴住了敵人,在他死後,金軍也沒法連夜推進。
岳飛在這個夜晚是安全的。
楊再興死了,他本應是全軍的箭矢,用來摧鋒破堅攻城掠地,在北伐中大放異彩。可是死前所起的作用居然是一面保衛主帥的盾牌。他的死是註定的,除非他能殺光這十二萬金軍中的每一個女真人! 這是他的榮耀,還是他的悲涼。
這是漢人榮耀,還是漢人的悲涼……
楊再興死後,十二萬金軍怔忡在這場大雨裡。戰鬥的時間很長嗎,不,最多不過兩個小時;死傷的人數太多嗎,也不是,除了萬夫長、千夫長之外,只是兩千多人的數字而已;那麼是雨太大嗎?
更不是。
在遇到楊再興之前,金軍就在冒雨趕路了。這時殺岳飛的心仍舊不熄,可十二萬
之巨的龐大軍團再沒有向前移動。
金兀術是個思維健全的人,他的腦子稍微運轉一下就會得出下面這個結論——楊再興只是路上的偶遇,已經這樣難纏,那麼守在岳飛身邊的人呢?
這讓他不寒而慄,前思後想,他決定休整一下,邊休息邊觀望,等這場大雨過去再說。可是來不及了,他再一次低估了宋軍的決心,只是一夜之後,兩個方向同時有宋軍迅速殺到。
一支是順昌劉錡的八字軍。
自開戰以來,劉錡一直留在戰場的前沿,張俊、王德的撤退沒影響到他,趙構、秦檜的班師令也沒讓他屈從,他始終保持著冷靜獨立的思維。當岳飛意識到在戰場上被孤立之後,發現只有劉錡才處於能援助他的位置上。
劉錡沒有耽誤,他派自己的統制官雷仲率兵北上,去郾城救援岳飛。他們的行動
已經足夠快速了,可是路途以及這場大雨阻礙了他們,當楊再興拼死一戰時,他們還在路上。
另一支是岳家軍前軍統制張憲。
張憲駐軍在潁昌,郾城在潁昌府的東南端,而小商橋就在兩者之間。他距離岳飛的帥帳是最近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楊再興以生命為代價所爭取的時間就是留給他的!
張憲在暴雨中瘋狂趕路,在當天夜裡趕到了戰場,於次日凌晨向金軍發起攻擊。這是一次血腥的報復,岳家軍的精銳部隊大部分在張憲的手裡,而所謂的精銳就是岳飛的親兵背嵬軍,他們每個人的心情都和楊再興一樣。
十二萬金軍在泥濘的小商河區域被擊潰,張憲銜尾疾追,追過小商河,追過臨潁縣,再追擊三十餘里,才收兵回來。
回來後收拾戰場,尋找到楊再興的屍體。火化後發現裡面有鐵箭頭兩升……
【內文摘錄之二】
﹝莫須有﹞
七月間,張俊、岳飛回到了臨安城述職。岳飛等一大堆的報告說完之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請求南宋讓他解甲歸田。
這是他的心聲,既然報國無門,那麼不如退隱山林。官場於他何益,難道是權、錢、色嗎? 這十多年來,他律己極嚴,吃穿用度起居飲食,仍然像是一介農夫一樣,吳、張、劉甚至韓的生活做派,他從未沾染過。那麼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尤其是他現在和南宋官方漸行漸遠,裂痕無法彌補。與其這樣,他遠遠地走開,應該對誰都好。他是這樣想的,可趙構的回答讓他再一次捉摸不定。
趙構親筆寫了不允詔。對岳飛的辭職,他這樣回答──“……朕以前日兵力分,不足以禦敵,故命合而為一,悉聽於卿。以極吾委任之意。“
樞密使了,軍方至高官銜,岳愛卿,我愛你到了最高層次。
──“今卿授任甫及旬浹,乃求去位。有其時,有其位,有其權,而謂不可以有為,人固弗之信也。“
就任不到半個月就想著辭職,真讓人失望。現在你有發揮的機遇,有做事的權位,卻說沒法按自己的心意為國效力,說出去誰信呢?
是的,你的心裡有疑惑,那麼我們做點實事,讓你產生被重視的感覺。張俊與你不和,是吧,那麼把他調出臨安,到鎮江府去上班。中央樞紐之地,完全由你和韓世忠把持,這樣你看如何?
岳飛沉默。
韓世忠沉默。
再一次被公開戲耍了。至高無上的皇帝啊,你為什麼要玩這樣把戲呢。樞密院在宋朝只是軍方名義上的最高權力機構,實際上在首都有層層枷鎖封禁著它的職能。
趙構卻得便宜賣乖,說什麼遠調張俊,讓韓、岳坐鎮中樞……這讓人除了沉默以外,還有什麼辦法。難道冷冷地一笑,說皇帝你真小人?!
於是趙構所想、秦檜所思,都變成了現實。韓、岳軍隊被奪,軍隊肢解,在臨安城半軟禁。
岳飛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事到如今,他必須做出決斷了。
岳飛再一次辭職,他在奏章裡寫到自己多年的服務很不到位,有這樣那樣的錯誤,請陛下“保全於始終”,讓他“遠引於山林”。
有宋一代,優禮臣僚,再大的罪臣也不過是貶黜流放了事。岳飛提到保全於始終,已經充分地考慮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把後果往惡劣裡預計了。
這一次趙構同意了,罷免岳飛公職,改任萬壽觀使,吃一份優厚的年薪,再不插手官場軍隊的事。這似乎很不錯,岳飛被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從此無官一身輕,沒是非了。
但是,有兩件事也同時發生,全面聯繫起來,才會清楚岳飛此時的處境,以及趙構的真實目的。
岳飛罷官時是西元一一四一年,宋紹興十一年的八月。
他輕車簡從上路,回江州(今江西九江)的私邸去了。
岳飛孤傲蕭索的遠離了臨安,在他背後,臨安城沸騰了。這是示弱還是挑戰,是從此自絕於官場軍方,徹底無害了,還是心懷報復,遠離帝都,在外面暗地裡聯繫舊部?
這是沒法確定的,因為岳飛在理論上仍然羽翼豐滿,岳家軍沒有外人能介入進去,只要兩方面匯合,仍然有足夠的力量顛覆南宋!
趙構、秦檜的行動迅速展開,第一步,先拆除了岳飛的幕僚班底。
在多年征戰中,岳飛的周圍集結了一大批心懷忠義的文人謀士,其中的首腦當然是李若虛等人。他們早在岳飛到樞密院上班時就被遣散了到地方上當官了,可還是有十一個人沒走,他們哪怕被開除了公職,也仍然時刻陪伴著岳飛。
這時一任調令,立即被拆散到天南地北。一點都不誇張,有到廣南東路的,有去廣南西路的,有去江南西路的,更有到南劍州的。
務必讓他們沒法互通聲氣。
............
楊沂中出臨安趕往江西時,岳飛已經知道了些許的消息。他從前的一個叫蔣世雄的部將被遠調到福建任職,在臨安城裡偶然得知了張憲、岳雲被關押的消息,晝夜兼程趕到江西報警。
岳飛很平靜,很多事從心頭掠過,稍微動念間什麼都清楚了。誘騙王俊誣告,牽連張憲、岳雲入罪,最後羅織到他的頭上……這與之前陷害韓世忠時的手段如出一轍。
怎樣應對呢?
蔣世雄勸他學韓世忠,迅速進京向皇帝求情。要麼就遠走高飛,從此遠離一切。反正萬萬不能坐以待斃! 岳飛苦笑了,他怎能去學韓世忠。
岳飛一生從未昧心低頭,從未因生死富貴等事折腰! 況且韓世忠於趙構曾有救命救駕之功,哪裡能是他所能比的。思索再三,岳飛平靜地歎息了一聲,說──“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義;萬一不幸,亦何所逃。”
老天長眼,自然護佑忠良……多麼美好的願望!
楊沂中在九月下旬的某一天裡到來,岳飛很平靜地跟著他走了。十月十三日,宋武勝定國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岳飛重回臨安城,沒能見到皇帝、首相,被直接下獄。那一天,岳飛的車轎被抬進了大理寺,岳飛驚愕,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未經彈劾、申辯就被下獄,他大聲問:“怎麼把我帶到這裡來了?”
沒有人回答他。
岳飛在大理寺門內下轎,只見四周一間間密室,都掛著厚厚的簾子,沒有一個人。正四顧彷徨,有人出來對他說:“這裡不是相公坐處,後面有中丞相待,請相公略去照對數事。”
照對,即審訊。
岳飛不勝駭異,他為國家宣力半生,竟然落到了被審訊的地步!
他跟著來人走向大理寺深處,途中他突然見到了血肉模糊被鎖在鐐銬上的張憲、岳雲。至此他終於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天真,他都想錯了,本以為宋朝官場寬鬆,自己位極人臣,即有處罰也不會嚴苛,哪想到自己的愛將、長子竟然身受酷刑!
此時他只能繼續走下去,在裡面等著他的人是御史中丞何鑄,此人是秦檜的親信,不久前曾出面彈劾他,導致其罷官。
主審岳飛的是御史台長官何鑄、大理寺卿周三畏。這兩人問岳飛為什麼要造反,已經怎樣造反?
對此岳飛實在沒法回答,這就像一隻羽翼潔白的大鳥,被人問為什麼你的翅膀是黑色的,你讓它如何回答? 岳飛只能笑了笑,說──“皇天后土,可表此心。”他撕開了自己的衣衫,袒露後背,那上面有四個墨蹟深入肌理的大字“盡忠報國!”
盡忠報國……這四個字是中華民族的圖騰,它不僅凝結著岳飛的八千里雲月,印刻著他十五年間的勳勞,更是激發了無數國人心胸熱血的象徵。不止是當時,八百餘年後中國再一次面臨亡國滅種的危機時,國人都以它為口號走上戰場!
它是神奇的,只在一瞬間就昇華了一個人的靈魂。何鑄,他本是秦檜的親信,不久前還彈劾過岳飛,在他的心裡一定存在著很深的對岳飛的偏見。可是這一刻過後,他推案而起,結束庭審。他離開了大理寺,直接去找秦檜。
他為岳飛而辯駁,他要為岳飛脫罪!
那些所謂的證據破綻百出不值一駁,都是假的,是赤裸裸的栽贓陷害。面對這些,秦檜愕然,他不解這是怎麼回事,何親信怎麼轉眼間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難道是發瘋了,還是被岳飛收買了? 他試著勸了幾句,還是大事為重,陷害岳飛為重……
哪知換來的是何鑄對案情的一步步拆解,無論如何何鑄都要為岳飛辯誣。至此秦檜終於拉下面具,他懶洋洋地拋出了底牌──“此上意也。”
這是皇上的意思。
他覺得這樣就是結局了,何鑄可以很心安理得地結束了,卻不料換來了何鑄進一輪的反擊──“鑄豈區區為一岳飛者,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
秦檜終於清楚眼前這個人被岳飛洗腦了……他拉籠這人用了好幾年,岳飛洗腦只用了這麼一會兒。想想真沮喪,但也只能放棄了。
終於再次提審岳飛。公堂之上,此人赤裸裸地大聲呵斥──岳飛,國家有何虧負你處,你父子卻要夥同張憲造反?!
明明對方是才奸邪小人,如今卻被這小人審問自己是不是謀反……這極度的荒誕感徹底激怒了岳飛,他以更大的聲音反駁──“天明誓,吾無負於國家! 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損陷忠臣! 吾到冥府,與汝等面對不休!”
說話間,岳飛鬚眉怒張,伸臂戟指,長時間的監禁冤屈讓他無法自製。就在這時,旁邊的衙役忽然以杖擊地,喝叱說。
──“岳飛叉手正立!”
岳飛猛然驚醒,這一瞬間他徹底清醒了,一生的事蹟在心頭閃過,三十歲之功名,八千里的征途,十萬軍卒的統帥,都已經是過往。
他現在只是一介囚徒!
連一個衙役都敢於喝叱他了……而下面的一幕更讓在清醒之餘心灰若死。
岳飛慘遭酷刑。
漢民族在虐殺自己的英雄,在污辱自己的最強將軍,事有其因必有其果,不管這是誰、因為什麼做了這些,這都衍生出了最醜惡悲慘的後果。
英雄無用武之地,英雄無法自保,英雄慘遭酷刑……於是英雄就一天比一天少,直到凋零殘落,大廈將傾時一根火柴桿都沒有!
岳飛在獄中受刑、沉默、一言不發,直至絕食,始終不承認自己有罪。而万俟禼一夥兒卻出於多方面原因,如時局的變化速度等,不能讓他很快就死,他們找到了岳飛的二兒子岳雷,讓岳雷到獄中送飯,暗含威脅之意,逼迫岳飛活下去。
岳飛的遭遇漸漸地傳到了獄外,這時的宋朝已經被自殘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點,滿朝公卿大人們個個居安思危,人人明哲保身,沒有誰敢於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了,更別提什麼為家為國仗義敢言,總瞰當時,只有廖廖幾人做了點什麼。
上書鳴冤的是幾位文士,有智浹、劉允升、範澄之等,其中智浹還是個出家的和尚;趙構深居簡出,能當面說話的只有極少數的頂級權貴,一位皇士成員叫趙士衾的人以全家百口人性命擔保岳飛決無反心;除此之外,就只有韓世忠了。
韓世忠已經是一介散人。他在岳飛入獄後的半個月時被罷免了一切官職,只以太傅的頭銜領醴泉觀使,每天閉門謝客絕口不提國事,不見任何軍旅舊人,每天只帶著一兩個小童跨驢攜酒,在西湖一帶閑走散心。換句話說,他在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決心。
當良民,保性命。
可是當他知道岳飛的事之後,仍然怒不可遏無法克制,他找到了秦檜,當面責問岳飛到底有什麼罪,這麼長的時間了,到底查出了什麼?
秦檜的回答是坦誠的,他的原話是──“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
【內文摘錄之三】
﹝死亡的泥潭﹞
秦檜病骨支離,勉強穿上朝服與趙構相見。時間凝聚在這一刻,這一天秦檜六十六歲,趙構四十九歲,距他們初相見時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
距秦檜獨相時已過去十九年,距岳飛冤獄時已過去十五年……這麼久的光陰長河裡,兩個人是親密是提防,是制約還是死仇,萬般關係交織在一起,真是滿腹心事,欲說起卻一字難提!
他們兩人長時間地互相凝視, 趙構沒有說話,秦檜也一反臣態,持續地沉默。好一會兒之後,秦檜像是悲從中來,突然間老淚縱橫。
趙構也流了幾滴眼淚,他拿出一條紅色的手帕,卻沒有擦向自己的腮邊,而是遞給了秦檜。這一幕讓周圍的人鬆了口氣,往日裡積攢下的驕橫放肆之心頓時復萌。
秦家長子秦熺湊了上來,問出了他最關心最急迫的事情。陛下,誰是下一任的首相?
這事兒真的很急,秦家之所以權傾南宋,是實際意義上的江南之王,都建立在首相這個位置上。眼見著秦檜快死了,這個位置無論如何都要保在秦家人的手裡。準確地說,就是秦熺的手裡。
可是沒這麼問的,如果秦檜還有勁,鐵定一個耳光甩過去,這個白癡蠢材豬頭,到底是姓王的種,哪有半點秦家人的腦子?! 皇帝親自來探虛實,他病到這慘相瞞都瞞不住,見了面勉強賺點眼淚錢,沒想到剛剛見效換來條手絹,立即就被這豬油蒙心的蠢仔給破壞了。
果然,趙構轉瞬間就翻了臉。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此事卿不當與。”這事兒和你沒關係! 這簡直是一聲霹靂,這不是在說誰當首相你沒決定權,而是在直接表態,首相沒你的份兒。
趙構轉身出門,秦家雞飛狗跳,秦檜喪精失魄倒回床上只等斷氣,秦熺跑出門去四下找人,把秦家控制多年的台諫官都招集了起來,要他們立即寫奏章推薦他當首相。
趁著老頭子還有口氣,一定要把這事兒辦成!
到底是個野種,沒有半點秦檜的遺傳。這敗類把事情想得太童話了,趙構既然敢當面撕破臉拒絕他,當然不會再留情面。
趙構回宮,連夜召見了直學士寫罷官制。秦家祖孫三代,從秦檜、秦熺到秦塤全體致仕,別說首相了,連公職都保不住。
這份致仕詔書成了秦檜的催命符,他在第二天咽下了這輩子的最後一口氣。
這個作惡到中國歷史上獨自此一份的賣國賊終於死了!
卻沒法讓人高興。
整個南宋先是陷入了一片歡騰之中,無論軍政商務王爵庶民每個人都酌酒歡慶,幾天之後就都消停了。秦檜是死了,他家的官也罷了,但人卻沒死。 除了被王氏恨到了骨頭裡的林一飛被貶官嶺南之外,沒有任何人有什麼後果。
相反,趙構還在正式場合聲明,當初議和完全是他本人的主張,秦檜不過是個辦事人員。之後十五年期間的政府工作也完全由他個人領導,秦檜是個忠誠本分的公務員,如此而已。
這樣還讓人怎麼追究? 還怎麼判定賣國之類的卑劣行徑?
很多人不理解趙構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被不間斷地欺負了十五年,終於熬出頭了,還替施虐者善後,難道他是個受虐狂嗎? 和秦檜攻受組合了這麼多年,對方死了還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其實很正常,趙構為了安寧是捨得付出任何代價的。可以殺岳飛,為什麼不能忍秦檜,哪怕被欺負著,被禁錮著,哪怕對方死了,也要在條路上堅定地走下去……所以,他必須宣布秦檜是好人,政策更是好政策,南宋和之前完全一樣。
從這個意義上說,秦檜的人死了,但精神還活著。
作為一個中國人,無論誰都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擦亮我們的眼睛,從上至下審視歷史,就會發現以秦檜為分割線,中國對侵略者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他之前,哪怕再昏庸無能的政府如宋徽宗、欽宗等,也只是在抵抗之餘或逃跑,或者被抓住之後才無耐地忍受。
他之後,哪怕戰場獲勝也割地稱臣,長達十五年的黑暗壓制,讓漢民族的精氣喪盡,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了一股奴性。
在這個意義上,他在中國的歷史上獨一無二,堪稱一位開創者。
﹝踏破賀蘭山缺﹞
七月十三日,這支龐大的金國軍隊悄悄地繞過潁昌方面的岳家軍主力,向郾城逼近。那一天天色昏冥暴雨如注,到了下午時分,他們突然遭遇了三百名巡綽的岳家軍,地點是臨潁縣境內的小商橋附近。
天氣陰霾,瓢潑大雨,楊再興望著遠方出現的不見邊際的金軍,知道了自己的
命運。身邊只有三百人,面前金軍十二萬……如此懸殊,是戰是退?
當然是戰。
楊再興在近六天的時間裡歷經兩次生死大戰,身被重創幾十處,光是勞累就會到達人體極限。他憑什麼好戰無厭,難道他像西方神話故事裡的赫拉克勒斯、阿喀硫斯...
目錄
第一章 血色順昌..........................004
第二章 若水、若虛........................020
第三章 踏破賀蘭山缺......................028
第四章 憑闌處、瀟瀟雨歇..................066
第五章 岳飛之“罪”......................082
第六章 收兵權............................094
第一章 血色順昌..........................004
第二章 若水、若虛........................020
第三章 踏破賀蘭山缺......................028
第四章 憑闌處、瀟瀟雨歇..................066
第五章 岳飛之“罪”......................082
第六章 收兵權............................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