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至十四歲﹞
本書女主角姓多比涅,名弗朗索瓦茲,1635年12月26日深夜出生在法國西南部尼奧的一個
陰暗潮濕的牢房裡。
父親貢斯當•多比涅,因犯殺人等重罪,被判二十年監禁,正在服刑。
弗朗索瓦茲的母親讓娜,在十六歲的時候,不顧父親的極力反對,堅決要嫁給這個歲數大她兩倍的重刑罪犯。她父親告訴她,這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是個罪行累累的大惡魔:他聚眾鬥毆,豪賭詐騙,拐誘婦女,甚至砍死勸他改邪歸正的妻子,在獄中也不安分,把囚室變成賭場,出千手段十分「高明」,穩贏牢友們的錢,並且還幫獄卒贏錢,交換條件是放他出去幾天尋花問柳一番。令人費解的是,這個年近半百、頭髮灰白的囚犯,在拐騙婦女方面,竟還屢屢得手。讓娜鐵了心要嫁給這個囚犯。父女從此反目,永不往來。
祖父在一六三○年去世。所以,好心的小姑媽有時就送點錢來救濟嫂子一家。一次,看到扔在一邊無人照料的小侄女蓬頭垢面,骨瘦如柴,動了惻隱之心,向嫂嫂提出把她帶到家裡去撫養, 讓娜滿口答應簡直求之不得。
小姑媽叫自己的貼身女僕瑪麗專門照顧這個侄女,幫她梳頭、洗臉、洗澡、穿衣,教她吃飯,給她講童話故事。瑪麗表姐教她唱歌,菲利浦表哥教她四則運算。其餘時間,她就跟在瑪麗和姑媽姑夫的身後,一會兒擠羊奶,一會兒理羊毛,一會兒篩麥子……長大一點後, 就跟著姑夫到集市上去賣牛羊和火雞,學著討價還價,也學會了以最高的價格賣掉手裡的貨物。小姑媽在空閒的時候,也給她講聖徒的故事。她還學會了認字,而且能夠很恰當地援引讀過的內容。姑夫很喜歡她,誇她比同齡兒童要聰明。
弗朗索瓦茲是個敦厚、懂事、性格溫順的孩子,她覺得姑媽一家都對她很好,她已經夠幸福了,只想這樣的好日子能一直過下去。的確,這七八年的田園生活也真是她一生中最寧靜、最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刻。可惜好景不長!
不知道父親住在哪兒,他總是來去匆匆,從未在小屋裡過夜。母親帶著大兒子一會兒出去購物,一會兒出去辦事,撂下一本厚厚的關於古希臘的歷史書,叫兄妹倆用心閱讀,不准吵鬧,叫一個老女傭管著他們。
當時的政府正在動員社會上的三教九流以及失業的工人、農民去開發新掠奪來的殖民地。他父親四處奔走,聯絡了幾個富商的兒子及無業的良家子弟,向城裡的幾個修女借些盤纏,準備去美洲的瓜德羅普島創辦莊園。一六四四年初夏,多比涅一家五口帶上一名侍從, 還有那個老女傭,隨同近十名聯絡好的法國人,登上了「伊莎貝爾」號大帆船。全船三百名旅客,還裝著許多貨物,顯得十分擁擠,缺少食用水,缺少新鮮蔬菜,加上臭蟲,跳蚤,炎熱……六十天的行程,其艱辛可想而知。
幾個月後,多比涅先生因有些檔要跟西印度公司商議,還要出差到法國各地轉轉,又回了法國。一大家子人在大總督的官邸一住就是半年。時年十二歲的弗朗索瓦茲已經意識到寄人籬下的日子有點難堪,母親也覺得不好意思,加上丈夫毫無音訊,似乎在人間蒸發一般, 再加上寶貝兒子貢斯當到了當兵的年齡,不能再無所事事,所以決定回國。於是賣掉一些丈夫沒帶走的值錢衣物,維埃蒙先生慷慨解囊,接濟了一些錢,一六四七年夏,一家四口登上了回國的船隻。海上的風暴很頻繁,多比涅夫人和大兒子嘔吐不已,躺在船艙裡動彈不得。弗朗索瓦茲又犯了在馬提尼克島上傳染的怪病,高燒不退,又沒有藥,再加上伙食不好,最後失去了知覺。幾個水手把她拖到船艙邊上正準備扔進大海,多比涅夫人踉踉蹌蹌地沖出船艙,一邊大叫:「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 讓我最後看一眼!」水手們把她女兒放回到甲板上。母親審視了一回說:「她沒死! 她沒死! 你們看,頸項上的筋還在跳。」
她她要了些白酒扶起女兒灌進嘴裡,弗朗索瓦茲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又返身回到了人間....
﹝十五至二十五歲﹞
在巴黎的這幾個月,弗朗索瓦茲與王府膳食總管的小女兒瑪麗──瑪格麗特成了好朋友, 回到尼奧城後,連續給她寫了幾封長信,談到自己迷戀萬分的「美豔嬤嬤」,談到尼奧城裡小市民的低俗情調,談到騎士貢波的種種愛好,揶揄男爵夫人的生活理念,等等,盡力展示自己沒能在巴黎展示的才華。因為對象是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因而這些信是用一個純情少女的眼光去觀察、評述周圍的人和世界,文筆清新而略帶稚氣,語氣詼諧而不失俏皮。
一天,她突然收到斯卡洪先生的來信:「半年前,這位穿著實在太短的長裙、不知為什麼在我房內失聲大哭的女孩子,竟然具有跟她相貌匹配的聰明才智……我真不敢相信,在美洲島嶼上、在尼奧小城的修女中間,竟然有人教她寫出讓人愛不釋手的書信! 想當初,妳為什麼把人人都巴不得盡力展示的才華包裹得如此嚴密? 跟您相比,我真自歎不如呀!……小姐,我想終生做妳的忠誠僕人。」
原來,瑪麗──瑪格麗特向維埃蒙先生炫耀自己的好朋友有如此才華。後者一見書信如獲至寶,為了證明自己當初沒有看錯這位「印第安姑娘」,就把書信帶給斯卡洪去看,這才有上面的這封來信。得到這位在上流社會紅得發紫的著名作家的首肯,十五歲的弗朗索瓦茲對自己的才華已深信不疑。在男爵夫人的同意下,她跟這位名人維持通信聯繫。斯卡洪也高興地指出她在語法上的錯誤,並潤色她的文筆。
一六五一年秋,即將重返巴黎的男爵夫人,讓弗朗索瓦茲穿戴整齊,單獨乘坐公共旅行馬車去巴黎,請維埃蒙先生到車站迎接。當初的國王特使,一時竟認不出這位楚楚動人、笑吟吟地迎上前來的美人是誰。高挑的身材,婀娜多姿,一張鵝蛋臉上兩隻水汪汪的眼睛, 又大又黑,高挺的鼻樑,線條美麗的大嘴,兩排整齊而雪白的牙齒,皮膚細膩而潤澤,一頭淡栗色的濃密長髮,梳理入時,神情溫和謙順,一臉聰明相。身穿鵝黃色呢質緊身短裙,氣質超凡脫俗。
維埃蒙先生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妙齡少女,竟是前年冬天在巴黎被人譏為「傻大姐」的外省姑娘! 當然斯卡洪的驚豔程度,並不亞於當初第一次讀到姑娘的書信的時候。
一天,斯卡洪突然問姑娘將來有什麼打算。陶醉在社交場合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耀眼新星的愉悅中,少女根本還沒想過安排今後的人生。這位詩人對她一無雙親、二無財產的不幸身世已經瞭解清楚,於是提出願意資助她一筆錢,讓她作兩項選擇:一進女修院的寄宿學校,在巴黎地區當一名受人尊敬的班主任,也可以到外省當校長;二嫁給他。男爵夫人選擇第一方案,時年十六歲的弗朗索瓦茲選擇第二方案。理由有三:第一,喜歡社交生活和燈紅酒綠的快樂,厭惡青燈黃卷的出世生活;第二,儘管斯卡洪是個醜陋的殘疾人,也沒有什麼錢,但比起自己英俊瀟灑的父親要好上千百倍;他不賭、不好色、不打架,不會讓任何一個女人( 包括她自己) 把他愛得死去活來,像自己的母親那樣死心塌地地跟那個男人走進地獄一般的牢房,甚至漂泊到天涯海角;第三,他那舉世少有的才華,可以抵消婚後生活中的所有不快。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選擇。
一六五二年四月六日,在斯卡洪住的特洛耶公館的小教堂裡舉行了宗教儀式的婚禮。
當時內戰進入白熱化時刻,南方的、北方的各地親王和大貴族們,再度造反挑戰王權,佔領了巴黎。整個城市充斥了說各地方言、穿各式制服的士兵。攝政的王太后帶著尚未成年的國王仍然避難在外,首相馬紮漢也逃離首都。
這些外省的大貴族們久仰斯卡洪的大名,值此機會紮堆前來拜訪,以求一睹「尊容」。又聽說這名殘疾人最近娶了個十六歲的純情才女,好奇心驅使他們更要來「祝賀」一番,特洛耶公館前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巴黎的沙龍是各有特色的:一類由公爵夫人或侯爵夫人主持,客人都是達官顯要、貴婦人、名作家、教士,專門議論宮廷消息、王室成員的趣聞軼事以及受贊助的女人們的創作情況;一類由伯爵夫人或貴族小姐主持,吸引外省才子,專門談論宗教與道德問題;一類是小型沙龍,女主人以色相吸引狂蜂浪蝶,來客都是追求者或「被俘者」,相互調情嬉笑,不乏有以重金供養女主人的銀行家。等女主人「釣」到一個情人就關閉大門,暫停「活動」,待分手後,沙龍再度開張,「活動」重新開始;還有一類沙龍,由名作家主持,如斯卡洪的沙龍:十六年前,二十八歲的他開始寫作生涯,以詼諧詩篇、滑稽喜劇而成名,一六四四年在巴黎創辦自己的沙龍,極享盛譽。
不久,斯卡洪發現財務出現紅燈。除了大宴賓客是一大支出外,主要是建了一個化學實驗室,冶煉研製含黃金的飲料,還有一些含鉛鋁或汞的保健品。久無音訊的查理這個哥哥「秉承」父親吃喝嫖賭的惡劣品性, 日後也不斷來「打秋風」,成為弗朗索瓦茲一生背著的十字架。為了支撐門面,丈夫加緊寫作,多賺些稿費,再變賣掉老家的兩塊地產和幾幅珍貴的名畫,裁掉幾個手腳不乾淨的傭人,關閉實驗室;妻子賣掉新近購置的行頭,她相信憑著二十歲的妙齡年華,自己還是可以丰姿綽約,宛若芙蓉。
斯卡洪先生的病越來越嚴重,一隻手不能動了,病痛的日夜折磨已經寫不出真正意義上的詼諧作品。
弗朗索瓦茲對今後的生活作了認真的思考。面對著這些富豪和權貴,像自己這樣一個既無雙親又無財產的未來寡婦,前面放著兩條路:第一條,憑著年輕,姿色和才智,賺取「大佬們」的錢;另一條,潔身自好,憑貞潔的德行領取撫恤金清貧度日。她選擇了後一條路! 於是,她給自己立下一個信條:財產不在乎,在乎的是名譽和榮耀;讓所有人都喜歡我,做一個被眾人認可的好人! 她清楚地知道,要實現這個任務,必須付出很多很多。
斯卡洪病入膏肓,罌粟也不能使他入睡。自知不久於人世的斯卡洪溫和地、真誠地甚至顯得謙遜地對妻子說( 只有在夫婦倆單獨相處時,他才以這種態度對妻子講話) :「對一名年輕女子來說,我們的生活不是那麼幸福。我希望妳依然要做個貞潔的女人。我沒有給您留下什麼財產。」一六六○年十月六日晚,斯卡洪與世長逝,在他入土安葬的第二天,法庭的執達員就在他們的大門上貼了封條。債主們的訴狀列了清單,連她的襯衣、襯裙都折價抵債。斯卡洪留下一萬法郎,債務卻高達兩萬兩千法郎。
一貧如洗、年僅二十五歲的寡婦斯卡洪太太將如何走出人生的低谷?
【內文摘錄之三】
一六六七至一六六八年,路易十四第一次御駕親征,就領土歸屬問題與西班牙開戰,最後大獲全勝。一六六八年七月在凡爾賽舉行慶功大典,決定邀請三百位貴婦人和社會名媛,加上數量幾乎相等的貴族和社會紳士。這七八百人哪座行宮都盛不下。所以,決定在凡爾賽地區的空地上,臨時搭建兩頂巨大的帳篷來舉辦慶典活動。
宴會後國王帶頭走進剛建成的大舞廳,隨著輕快的音樂聲翩翩起舞。弗朗索瓦茲站在觀看的人群後面,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位年僅三十歲的君王的一舉一動:他中等身材,淺黃色的頭髮,褐色的大眼睛,目光溫和,但眉宇間又透出一股英武之氣,極富陽剛之美;他步履穩重,神情矜持。他的舞姿挺拔,堪稱宮中第一跳舞高手。他跳舞時嘴邊掛著微笑,還帶著稚氣,這令弗朗索瓦茲感動不已。
她想:命運讓他這麼年輕就貴為國王,而大自然又賦予他一表人材。正在她想得出神時,身後傳來七嘴八舌的竊竊私語聲:「你們知道嗎, 陛下會彈吉他,會拉小提琴,還會演戲哩!」「聽說他天天下午都要到凡爾賽來打獵。」「王上會講西班牙語,你們知道嗎?」.....
一六六九年春,德•蒙代斯班夫人與國王生下第一個非婚生子女,路易十四要求嚴格保密。德•蒙代斯班夫人把這個女嬰交給自己的貼身侍女送到郊區找個奶媽餵養,後來考慮該侍女與自己關係過分接近,經常出宮探望容易引起懷疑,於是與鮑娜商量,覺得弗朗索瓦茲為人寬厚、低調,而且能保密,也會伺候人,是個很合適的人選。
路易十四不同意,他聽說這個女才子整天在一些沙龍裡以文會友,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浮誇之人,這種女子會帶小孩嗎? 但由於德•蒙代斯班夫人的一再堅持,他讓步了,但心存芥蒂,不想見到這個才女,拒她於千里之外。真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想看上一眼。
鮑娜受託來找弗朗索瓦茲,轉述蒙代斯班侯爵夫人和國王遇到「困難」,急於想找一個像她這樣可靠而忠誠的人幫忙照看孩子。弗朗索瓦茲見她言詞懇切,想到德• 蒙代斯班夫人和國王這麼看得起自己,如果回絕,人家真要說自己不識抬舉。
於是,每天一大早,弗朗索瓦茲就帶著吃的、用的步行到郊區探望嬰兒,經常到宮中向德•蒙代斯班夫人彙報嬰兒的情況,有時趁著夜色還把孩子抱到鮑娜的房間給她母親看,女孩長得活潑可愛,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大家都很喜歡。
路易十四有多次親征,每次出征前,先要安排好王后及兩位正式情婦,或者帶著一起上戰場,或者把三人安排在三個不同的地方。
這是國王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兩歲兒子,只見他肥頭肥腦,一頭金色大波浪卷髮,十分逗人喜愛,路易十四滿意地笑了,高興地說:「小夥子很漂亮啊! 養得蠻好!」不經意地向弗朗索瓦茲投去贊許的目光,突然他覺得眼前一亮,這位錦衣華服、身材苗條、冰肌玉骨、氣度不凡的女子,她是誰?
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 頓時產生好感,禁不住又多看了她幾眼,心想:這顆明珠怎麼兩年多來就沒有發現呢? 弗朗索瓦茲感到國王在注視她,有些不自在,趕緊垂下頭掩飾著故意替坐在膝蓋上的小王子整理衣服。事後,她琢磨著為什麼國王這麼看自己? 首先要歸功於那件繡著燦爛的金絲花卉的錦緞華服鮮豔奪目。這是德•蒙代斯班夫人因為穿不下而送給自己的禮物。俗話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服飾有先聲奪人的效果,又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以前一直由黑色的寡婦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猶如一顆晶瑩的寶石埋在污泥裡。
有一次在黎世留公爵府上,由於天熱難忍,無奈把小圍巾取下,公爵夫人驚呼起來:「唷! 您的脖子真美呀! 細白的皮膚如凝脂軟玉。您總圍著圍巾,我還以為您長著瘡,或者想遮掉什麼傷疤。」
其次,這件長裙緊緊地箍著上身,襯托出自己始終保持著少女的身材,十分青春。侯爵夫人雖然仍有姣好的面容,但由於養了幾個孩子,身材已顯臃腫。從此,她進入了路易十四的視線,她的人生又上了一個臺階,一場曠日持久長達十年的三角戀愛史拉開了序幕。但由於養了幾個孩子,身材已顯臃腫。從此,她進入了路易十四的視線,她的人生又上了一個臺階,一場曠日持久長達十年的三角戀愛史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