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摘錄之一】
﹝漢文帝劉恆﹞
漢高帝(劉邦) 十二年,漢高帝駕崩,在位八年,在他身後留下了皇帝、功臣、后族三股主要的政治勢力。
呂后雖然強勢,但經過十五年苦心經營,呂氏後族仍沒能做到揚長避短。皇帝雖然被壓制,但名義上的帝位並未被篡奪;功臣們雖然暫時臣服於呂氏,但聲威猶在,丞相、太尉等要職仍由王陵、陳平、周勃等把持,呂氏族人仍然處於不上不下的尷尬地位。
大臣這個階層自古便是中國政治生活中實力最強的一個集團,皇帝、人民或者其他勢力都只能用道義來壓制,使他們不能聯合。只要他們掌握了道義或者聯合起來,絕對沒有任何勢力能抗衡。
漢高後八年,呂太皇太后駕崩,享年六十一歲。她臨終前以趙王呂祿為上將軍,掌握南軍;梁王呂產為相國,掌握北軍;以呂祿之女為皇后,並告誡他們:「大臣們都不服呂氏封王,一定要據兵衛宮,不能離開皇宮為我送葬,始終掌控好小皇帝,以免被人所制。」漢軍的北軍拱衛京師,南軍衛戍禁宮,總兵力七萬,掌握南北兩軍便是以武力控制了漢宮。
然而天下大勢豈是一句遺言可以控制。呂后一死,劉氏皇族必然要設法剷除威脅到皇位的呂氏,功臣集團也要消滅侵占了他們政治利益的呂氏。更由於有了違背白馬之盟這個重大理由,兩派自然而然地聯合到了一起。
打響革命第一槍的是朱虛侯劉章。劉章是漢高帝庶長子齊王劉肥次子,一直是皇族的鷹派代表。劉章二十歲時,曾有一次呂后宴請宗室和外戚,請他當酒吏。劉章說他是武將之後,請以軍法監酒,呂后隨口就答應了。席間劉章和呂后探討耕田,劉章說:「深耕密種,留苗稀疏,不是同類,堅決鏟鋤。」呂后聽出話外之音, 沉默不語。席間呂氏有一人醉酒離席,劉章追出去把他宰了,回來稟報:「此人擅自離席,已按軍法處斬。」由於事前呂后確實授權他以軍法監酒,只好接受這個事實,從此呂氏明白劉氏仍有人值得忌憚。
後來功臣集團掌控了北軍,但南軍仍在呂產控制下,呂產控制著未央宮的皇帝。此時外地的劉氏諸侯已經向呂氏宣戰,但京師的皇族尚未表態。陳平從中協調,請劉章前往協助周勃,表明了皇族願與功臣集團一起絞殺呂氏的立場。劉章親率北軍攻打皇宮,擊敗呂產的南軍,最後在郎中府的廁所裡殺死了呂產,首戰告捷。
而少帝直到南北兩軍火拚都始終沒有表態,劉章殺死呂產後才派使者持節勞軍。劉章還想搶奪節仗,但使者堅決不肯,最後劉章把使者抬上車,載著他走,相當於搶到了節仗。正是看到皇帝節仗,北軍士氣大振,大破南軍,陣斬長樂衛尉呂更始,攻入禁宮,徹底消滅呂氏勢力。接下來捕殺趙王呂祿、燕王呂通,廢黜呂后的外孫魯王張偃,將呂氏門人,無論老幼一律誅殺。
現在,皇族和功臣共同的敵人──呂氏已經消滅,該分蛋糕了,這也相當微妙,搞不好會再來一次動亂。
核心問題是誰當皇帝。漢少帝這位呂氏擁立的小朋友不太可能保住皇位了。大家當然很容易找到他其實不是漢高帝子孫,實為呂后找來的冒牌貨的證據,廢黜了他。那麼齊王劉襄便是最具資格繼位的人,他是漢高帝長孫,而且打響了革命第一槍。但是,功臣集團另有打算。
而齊王手下也有一大票能人,尤其是他的弟弟劉章、劉興居剷除呂氏立下大功,齊王一旦即位,這兩位難免要謀求丞相、太尉之職。這不但沒有為功臣集團拓展勢力,反而連陳平、周勃的老本都要賠進去,那不行!
於是,功臣集團大肆散布齊王的岳丈駟鈞是個相當強悍的人,齊王一旦即位,駟鈞必然成為又一個呂后的發言人。
劉恒,是不是一個很熟悉的名字?
劉恒和劉邦不同於一般父子,他們沒有一起享過天倫之樂,劉恒最多只能算是漢高帝和薄姬共同研究人體美學的一個副產品,現在他鎮守偏遠的代國,屬於被人遺忘的角色。然而,正是因為他現在的弱勢,使得他成為功臣集團的最終選擇。來當皇帝的人越弱勢,留給功臣集團的空間就越大。功臣集團冒死誅殺呂氏,不是為你劉家做善事,而是為了爭取自己的權力空間。
如果從戲份上講,漢文帝似乎比秦二世強不了多少,都是被架上去即位的。仔細看還不如秦二世,人家好歹還親自參與了沙丘之謀,而且確實是秦朝的二世。而漢文帝不但是漢朝第五位皇帝,而且劉氏、呂氏、功臣集團鬥得你死我活時他一丁點兒發言權都沒有,鬥完了主角才出馬──來摘桃子。說穿了,秦二世還是騙了個皇帝當,漢文帝則完全是撿了個皇帝當。
從儒家傳統審美觀而言,漢文帝是一個相當標準的仁君──仁慈、節儉、勤政、愛好和平、輕徭薄賦;而從公共管理學的角度而言,也堪稱治世能人。
首先,中國人最講究自上而下的表率,皇帝身為國家元首,個人德行自然會成為全天下的表率,這方面漢文帝堪稱無懈可擊。
最後必須提到漢文帝的貨幣金融體系。
在這裡,漢文帝要教育您──什麼叫仁君。所謂仁,與軟弱無關。
仁君不敢對匈奴說一句重話,那是因為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無法剿滅匈奴。如要以強硬對待,吃苦頭的不是皇宮裡的皇帝,而是被驅往戰場的百姓,所以仁君能夠放下天朝大國的架子,屈尊於未開化的部落面前。反觀某些所謂強國, 無故向其他國家的人民舉起屠刀,目的只是為了降低石油巨頭的原油成本。 而金融寡頭們翻雲覆雨,製造金融黑洞,吞噬人民財產,強國不但不制止,他們捅了婁子還想方設法用納稅人的錢去「輸血」「救市」不敢說一句重話。
仗勢淩人,不是真正的強者。
顧全大局,不能稱之為軟弱。
仁君很清楚,什麼是需要他個人委曲求全的,而什麼是需要他拿劉漢江山來拼的。
漢文帝這位不以強大戰功著稱的仁君,在金融方面做出了一個後世絕絕少有人敢於效仿的勇敢舉動──實施反格雷欣法則。
格雷欣法則亦稱劣幣驅逐良幣,即指金屬貨幣體系下,如果貨幣由政府統一鑄造發行,政府規定的金屬貨幣只要票面價值相同,不足兩的(劣幣)與足兩的(良幣)購買力相同(可自由兌換)。那麼結果必然是劣幣驅逐良幣,流通貨幣會越來越不足兩,發行者(政府或銀行家)通過不斷用劣幣兌換良幣,從民間搜刮財富。長此以往必然是國家信用喪失,貨幣體系崩潰,俗稱亡國。但如果政策反過來,鑄幣權下放到民間,並且不硬性規定良幣與劣幣等值兌換,就會出現相反情況──鑄幣者為了在競爭性的市場上將自己鑄造的貨幣發行出去,必須儘量改進鑄幣品質, 形成良幣驅逐劣幣,即為反格雷欣法則。
秦漢以來,中國長期處於劣幣驅逐良幣的狀態,尤其是強大的漢初功臣集團迫切希望能從這個大蛋糕中分得最大的一塊,而他們與富商巨賈也結為利益共同體, 他們相信,一個摘桃子的小皇帝是不敢,更沒有必要來觸碰他們這塊利益的。
但是,他們錯了。
漢文帝頂住了各方壓力,堅決實施幣制改革,規定漢朝的錢幣以四銖錢為標準(一銖等於零點六五一克),允許私人鑄幣。
金融槓桿的作用非常強大,漢朝的經濟很快欣欣向榮。發行貨幣能夠帶來巨大利潤,富商們紛紛投身此業,漢朝的貨幣金融體系快速發展起來,大量優良保值的貨幣流通於市。這樣人們都可以充分發揮才能,創造財富,而不必擔心什麼次貸危機、金融風暴導致辛苦攢下的財富自動縮水。正是有了這樣優良的經濟血液,才能推動文景之治的大發展、大繁榮。
此事史稱「漢文天銖之湮殺地盤」。
【內文摘錄之二】
﹝晉太宗司馬昱﹞
晉太宗司馬昱是晉元帝少子,從小見識不凡,著名學者郭璞一見他,便斷定「興晉祚者,必此人也」。但郭先生之意是他適合作為一名良相而非皇帝。晉穆帝永和元年,二十五歲的司馬昱官至撫軍大將軍、錄尚書六條事。此時執掌朝政的人是大司馬桓溫。桓溫這人非常複雜,他既是一個擅權用事的野心家, 但又有青史留名的高尚情懷。從心理學角度講,他就是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中的第五層次自我實現需要的需求者,而且還是相當偏執的那一類。這是位非常有趣的文化人,有許多成語和典故,比如「我見猶憐」「神州陸沉」「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等都是他在某些場景下靈感偶至說出來的。
以桓溫的威望和實力,取代極度衰弱的司馬晉室似乎不難,但到底是在史書上留下王莽、曹丕那樣的篡臣名聲,還是成為諸葛亮那樣的千古名相,桓溫本人卻猶豫不決。但不管要當王莽還是諸葛亮,把權力抓夠都是基本前提,不然兩頭都免談。
司馬昱雖非皇帝,但作為宗室中最有頭腦的一人,始終頑強地為司馬氏積聚力量,等待「興晉祚」的機會。司馬昱禮賢下士,籠絡了謝安、謝尚、王坦之、王彪之、周撫等大批名士。其中,王謝兩家的勢力非常大,「王謝」在後世甚至成為豪門巨族的代稱,劉禹錫就用「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來形容漢晉門閥貴族在唐代逐漸式微的社會發展趨勢。
同時司馬昱扶植另一位大將殷浩來牽制桓溫,通過不斷分化稀釋各家望族的權勢,漸漸提高宗室權威,漸有讓司馬氏從東晉諸豪族中脫穎而出的趨勢(皇族還要脫穎而出? 悲劇呀)。站在當時的歷史角度而言,司馬昱不愧為一代良相。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非常尷尬的選擇擺在了他面前──桓溫廢黜了晉廢帝司馬奕,要讓他當皇帝。
這實在是非常厲害的一招。
第一,廢立君主能進一步提高權臣的聲威,王莽、董卓都行過廢立之事;第二,司馬昱集團最反對桓溫行廢立之事,那就擁立你司馬昱本人,造成司馬昱集團中很多人轉而支持桓溫的動議;第三,桓溫打著擁立司馬昱的旗號,打擊其他司馬氏親王,其實是在削弱宗室的總實力。最後這招還有一個很隱蔽的好處,將司馬昱從丞相提到皇帝位上,表面上是對他好,然而俗話說「君權高而虛,相權低而實」 。皇帝的位置雖好,但掌政的深入程度其實不如丞相。和平年代皇帝好做,但在爭權時代,就了虛位的皇帝反而不便於撈實權了。當然也有人認為這是因為桓溫沒有放棄當諸葛亮的想法,不然他也可以立一個三歲以下的小皇帝捏在手中,而不是宗室中相對強勢的司馬昱。
司馬昱本人極不願意廢掉現任皇帝自己來當,但桓溫要你當你就得當,即為晉太宗簡文皇帝。桓溫來請司馬昱即位,司馬昱既不想當,又知道推不掉,只好對他痛哭流涕,弄得桓溫自己都很不好意思。
即位後雙方很快就進行了一次交鋒。桓溫逼新蔡王司馬晃「自首」,稱與太宰、武陵王司馬晞謀反,想把這幾個宗室核心一網打盡。桓溫將他們收監下獄,來找晉太宗商議定罪,要誅殺武陵王。晉太宗又只好痛哭流涕,桓溫固執再三,最後晉太宗下了一道手詔:「若晉祚靈長,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其大運去矣,請避賢路。」字面意思是說:「如果晉朝的國祚還很長,先生就應該奉行之前的詔令。如果大勢去矣,就請讓賢吧。」實際意思是說如果你桓溫認為晉朝還不至於就此滅亡,就要聽我的。如果晉朝亡了,我就不當皇帝(但你也當不成輔臣了)。話說得這麼嚴重,桓溫也有點心軟,最終沒有殺武陵王,只是廢黜了他的官爵。
年過五旬的晉太宗當上皇帝後長期以淚洗面,自然就活不長了,他集權於司馬氏的革命理想基本上失敗了,現在他的綱領性目標就是能讓自己的兒子司馬曜順利繼位。為此,晉太宗所用妙計也堪與桓溫一時瑜亮。
當時桓溫在姑孰(今安徽當塗)領軍,晉太宗宣布冊立司馬曜為皇太子,並一日四詔宣桓溫入朝輔政。桓溫為表謙虛,暫未接受。也有人認為他不想輔政,他就等著晉太宗駕崩便篡位。於是晉太宗寫下遺詔,要求大司馬桓溫以周公輔成王的舊例輔政,國家大事都由大司馬決定,若太子不賢,大司馬可以自行取代。
晉太宗的心胸突然開闊,願意讓位給桓溫了? 非也,這其實是他故意把桓溫推上風口浪尖。桓溫有篡位的形跡,大家對他心裡有氣,但人家從來沒明說過要篡, 你們又憑什麼發作? 有氣也只能窩在肚子裡。那好,現在大家可以釋放憤怒了。
果然,負責頒詔的郎中王坦之見後怒不可遏,當著晉太宗的面就把詔書撕得粉碎。晉太宗笑嘻嘻地說:「這天下本來就是取來之物,何必太在意?」說實話這倒是很辯證的歷史唯物主義思想,但封建士大夫肯定達不到這層境界。王坦之怒道:「取也是宣帝(司馬懿)、元帝(司馬睿)取來的,您又憑什麼授予他人?」好了,激怒王謝的目的差不多達到了,晉太宗修改詔書,要求桓溫以諸葛亮、王導的形式輔佐新君,並要求新君敬重大司馬,國家大事要稟報(而非取決於)大司馬。
明朝大儒王夫之痛斥晉太宗昏聵賣國,其實也沒有顧及別人的苦衷。晉太宗人之將死,只有對桓溫這樣謙卑,才能爭取到他同意自己的兒子繼位,也只有這樣過度捧高桓溫,才能激起王謝等族對桓溫的敵意,保持他們之間的制衡而不是合流來壓制宗室。當然,從道義和人格的角度講,晉太宗這種做法雖然現實,但確也和劉禪的樂不思蜀異曲同工,有失氣節。關鍵是劉禪並未獲得後世好評,司馬昱卻領受了一個太宗廟號,不得不說是對這個廟號的一種侮辱。
【內文摘錄之三】
﹝唐太宗﹞
唐太宗在史書上的出場異常精彩,註定即便在這個群英薈萃的系列中也絕非常人。
話說隋煬帝大業十一年,長孫晟已經死了五、六年,但隋煬帝還傻乎乎地只帶很少衛隊到雁門關巡視。始畢可汗覺得有機可乘,突起大軍包圍。隋煬帝在絕境中哀歎道:「要是長孫晟還在,豈能讓匈奴囂張至此!」
就在這時,一位少年英雄飛馳而來,大喊:「皇上,我救您來啦!」
突厥兵喊話:「來者何人?」
答曰:「長孫晟!」
此言一出,十幾萬大軍都差點栽下馬來。年輕人,喊這種話是要負責任的! 長孫晟死好幾年了,難道你今天要表演白日見鬼?
年輕人當然是很負責任的,因為「長孫晟」三個字後面還有三個字──「的女婿」。
沒錯,這位孤膽小英雄正是長孫晟的女婿,也就是本篇主角李世民。
李世民救兵一來,突厥人沒有接招,馬上撤兵離去。
武德三年七月,李唐遣秦王李世民為帥,東征洛陽。
洛陽是一座著名的堅城,硬攻非常困難。不過歷史上很多堅城不是被攻克的, 而是被切斷補給困死的。但洛陽城內儲備豐富,足以支持數年,而且有竇建德這個強援,只要堅守一段時間,待其援軍一到,內外夾擊,贏的機會很大。所以,以悍勇著稱的王世充這一次選擇了縮進洛陽城當烏龜。唐軍諸將包括重臣蕭瑀、封德彝、屈突通等巨頭大多認為不可能趕在竇建德援軍到前快速攻克洛陽,也不具備長期圍困的條件,應及時撤走。 但李世民堅持認為此前已挫了鄭軍銳氣,贏得了唐鄭對決的起手,如果主動放棄大好局面,王竇聯軍不但可以翻身,甚至可以直接打到潼關,威脅長安,所以必須借此機會一鼓作氣,把王竇兩家同時消滅! 此話一出, 把老將們嚇了一跳,這年輕人真是太狂妄了!
年輕人確實有點狂妄,但絕不無知。王世充固守洛陽的戰略本身很穩妥,但他留下了破綻──他過於專注堅守洛陽主城,忽略了可以倚仗的週邊據點。對此,李世民制定了軍事教材中著名的「圍城打援」戰法。李世民留齊王李元吉、陝東道行臺僕射屈突通率主力圍困洛陽,誡令只圍不戰,自率三千五百精銳去虎牢關打擊援軍。
不知不覺過了兩年,洛陽城內的人口已經由三萬戶下降到了三千戶,物價漲了幾十倍。關鍵是城裡的人每天望穿秋水,期盼著遙遠的天邊出現哪怕一面竇建德的旗幟,這一點小小的願望卻始終被李世民擋在三百里外的虎牢關外,城內士氣日漸衰頹。
竇建德集中兵力與李世民對陣,李世民也覺得一戰成擒的機會到了,遂率精兵出陣,與竇軍隔河對壘。李世民是一位劃時代的軍事家,他首創的許多戰略戰術都成為後世經典教材,隨便拿幾套出來都可以讓冒牌娘舅吃不了兜著走。
首先李世民展示了以步制騎的功底,令王君廓率二百長槊兵把守河中,進退得法,使竇建德的騎兵無法通過。竇建德騎兵衝擊無效,只好困守河岸,士卒逐漸饑渴。
這時李世民又使出輕騎掠陣戰法,令宇文士及率三百輕騎從竇軍陣前快速掠過,若敵軍不動便回來,若牽動了敵軍陣形,則趁機出擊。竇軍果然被輕騎所擾, 陣形鬆動,李世民立即親率「玄甲天兵」猛攻。這是一支軍事史上可與陳慶之的白袍神軍相比肩的經典戰隊,由猛將秦叔寶、程知節、尉遲敬德、瞿長孫率領,雖然只有一千騎左右,但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配備甲騎具裝,衝殺無敵。唐軍中十七歲的淮陽王李道玄是一位宗室猛將,他在陣中殺進殺出,「飛矢著身如蝟(身上的箭插得像刺蝟一樣)」。激戰中李道玄座馬戰斃,李世民將自己的換給他用,小道玄騎上二哥的馬,一個刺蝟翻身又殺入血海之中!
但竇軍畢竟數量占優,兩軍陷入膠著。這時李世民又使出更狠的一招──卷旗入陣。此招由李世民親率史大柰、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數騎卷著軍旗直接貫穿敵陣,在敵陣後方突然展開大旗。竇軍苦戰良久,見敵軍旗號突然出現在後方,終於士氣崩潰。唐軍追奔三十里,斬首三千餘,俘獲五萬人,生擒竇建德。
仗打贏了,戰前力主撤兵的人都不太好意思,只有封德彝臉皮最厚,跑來向李世民稱賀。李世民得意地說:「您看,沒聽先生的話,才有今日。您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弄得這個臉皮比《資治通鑒》還厚的老油條難得地慚愧了一次。
李建成作為嫡長子,建國就冊封為太子,他本人看起來也不差,按理說繼位問題不大。但李世民戴著天策上將的戰神光環,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忌憚。更何況隋煬帝奪嫡成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豈能視而不見。史載唐高祖覺得這天下主要是李世民打下來的,自己都是次要角色,不止一次向他許諾,要改立他為太子。儘管承諾始終不兌現,但都對大家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既然老爸的許諾只停留在空氣中,那李世民就得靠自己去奪。
其次是血酒事件。有一晚李建成邀李世民喝酒,結果才喝一點李世民就嘔血數升,最後被淮安王李神通攙扶著勉強回家,這顯然是中了毒。這可以視為太子正式宣布接受秦王的宣戰。
唐高祖接到「太白經天」的天象報告,這預示著要更換太子。第三步,由於太白星經過秦地,所以唐高祖會通報秦王,李世民則趁機狀告李建成、李元吉淫亂宮廷。唐高祖大驚,召三人明日當面對質。李世民在太極宮的北門玄武門內外預設埋伏,等李建成、李元吉入宮對質時刺殺。
李元吉似乎察覺到跡象,勸李建成不要去。李建成覺得自己不理虧,應該去戳穿李世民的誣告。更何況當日值守玄武門的常何是自己人,何懼之有? 然而,正如太子率更丞王晊都已經投靠了秦王一樣,常何也早已被秦王收買。
第二天,也就是武德九年七月二日,李建成、李元吉從玄武門入。他們走到臨湖殿時便察覺到了危險,立即撥馬回走。李世民豈能放過,連忙帶兵猛追。李建成、李元吉見李世民在禁宮中帶著這麼多全副武裝的兵將,確定李世民已經拼命了,便沒命地狂奔。 一向以武藝高強著稱的李元吉想射向李世民,卻三次都沒拉開弓,難道是被天策上將嚇軟了手? 但天策上將本人的心理素質顯然高於其弟,即便殺親兄弟也毫不手軟。李世民一箭射去,精確命中李建成,比他老爹當年射孔雀眼都準。不過殺了親哥後李世民似乎也有點失衡,駕不住馬,座馬跑到樹叢中把自己給掛住了。這時李元吉趁機衝上來,企圖用弓弦勒死他。危急時刻,尉遲敬德從背後一箭射死李元吉,救了李世民一命。
唐高祖已經準備好讓李建成和李世民對質,交代淫亂宮廷之事,裴寂、蕭瑀、陳叔達等重臣都和他一起在湖上泛舟,等著他們來問對,突然見尉遲敬德擐甲持矛出現在面前,非常驚愕,問道:「你來幹什麼? 是誰想造反嗎?」尉遲敬德答道:「太子和齊王意圖謀反,秦王已舉兵誅殺,怕驚動陛下,遣臣宿衛。」唐高祖更加驚愕,對裴寂等人說:「沒想到會有今天,怎麼辦?」裴寂默不做聲,蕭瑀、陳叔達雖然什麼也沒看見,但早已判斷清楚形勢,連忙說:「建成、元吉本來就沒什麼功勞,還忌妒秦王功高。秦王功蓋宇宙,天下歸心,若立他為太子,委之以國事,就沒事了。」當時禁宮宿衛已經被秦王府兵控制,唐高祖沒辦法,只好答應,宣布由秦王攝政。
事實上,晉陽起兵時李淵便借助了突厥的力量。因為李淵是隋煬帝派在太原打突厥的主將,所以他不太敢相信突厥會幫自己。但劉文靜出使突厥,不但讓突厥朋友鼎力支持,還借來良馬精兵,讓李淵大喜過望。所以劉文靜也一直認為自己很厲害,如果讓裴寂那個笨蛋去辦,估計就成不了。但突厥人幫你造反不是義務勞動, 是要有報酬的,當時劉文靜就跟突厥訂立了唐朝建立後「土地城池歸李家,子女金帛歸可汗」的期權合約。
李淵當上皇帝就想把這筆賬賴掉,先給了一點錢,再送個假公主去和親,這就是傳說中的子女金帛。如果說還不夠,那就讓突厥先等等,等他有空了再給。這一等就是七年。
武德七年,突厥實在等不下去了,頡利、突利二可汗(阿史那咄苾、阿史那什缽苾)率軍南下要賬。唐高祖一度想遷都躲債,但在李世民的堅持下沒有成行。
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頡利可汗感到黑暗中又燃起了一星火光, 又點兵南下,看看剛上臺的唐二世皇帝有沒有一點還賬的餘地。然而,唐高祖是老賴,他的二公子更賴。
這一次頡利可汗來勢更猛,打過了咸陽,一直打到了長安西北不遠的渭水便橋。別誤會,他的戰略目標一點沒變,絕對沒想過要把大唐帝國一口吞下,這次還是來要錢的。頡利可汗大軍號稱四十萬,屯於渭水北岸,派心腹執失思力去見唐太宗要錢。本來執失思力是債主,應該氣頭更盛,一進門就大嚷:「兩位可汗率百萬大軍,現在來了!」唐太宗當頭棒喝:「我和你們可汗當面盟約,締結和親,贈給他的金帛不計其數。你們可汗自負盟約,領兵深入,我有何所愧? 你們雖是夷狄, 但也有人心,為何能忘恩負義的自誇強盛! 我今天先斬了你小子!」執失思力這類人是典型的欺軟怕硬,一見大唐皇帝龍顏大怒,腳都嚇軟了,連忙求饒,被囚禁起來。
唐太宗只帶高士廉、房玄齡等六騎就來到便橋,隔著渭水斥責頡利可汗背盟。頡利可汗見他這次只帶六騎,比上次的百騎更誇張,大驚失色,甚至有許多兵將忍不住下馬羅拜。一會兒,唐軍鋪天蓋地而來,突厥人被徹底嚇破膽。這時唐太宗讓大軍駐紮,自己孤身一人走上便橋,深情呼喚:「咄苾老弟,哥請你過來談話。」 咄苾老弟其實不太敢一個人走上便橋,但既然李世民哥都這樣做了,你不敢會被小弟們看不起,沒辦法,上去陪他扯幾句。上了橋,唐太宗就開始長篇大論,就是不放頡利可汗走。最後頡利可汗實在沒辦法,只好主動求和,唐太宗也不為難,恩准了。第二天,兩人又來到便橋上,斬白馬為誓,頡利可汗帶兵退去。
這就是歷史上如傳奇般的唐太宗便橋會盟,您可以理解成是唐太宗孤身一人嚇退了四十萬突厥大軍,至於身後的唐軍,他們確實都沒動手,完全可以是路過打醬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