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陳慶元教授《東吳手記》陳長慶
遊子心 故鄉情
《東吳手記》是陳慶元教授在臺灣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收錄於書中的作品,即使大部分都是他獲聘來台擔任東吳大學客座教授、授課之餘與師友互動或參訪的感想。然而,若從現代文學的角度來審視,則是一本知識性與可讀性兼備的散文佳作。倘使以現代人的觀點而言,或許會認為一位長年專攻古典文學的學者,其文章勢必都是文詞較深奧、文意較晦澀之作;甚至善於引經據典,文言多於白話。可是,當我們進入到《東吳手記》書中意境時,呈現在我們眼前的,竟是一篇篇自然淳美、生動流暢的散文作品。就猶如浯島天空悠悠白雲,浯江溪潺潺流水,讓我們真正領略到散文創作藝術的美妙和魅力,以及有別於小說和詩歌等文類的獨特光采。
不可諱言地,散文是作家心靈最真誠、最赤裸、最直接的表白。儘管慶元老師生於廈門、長於廈門,直到大學畢業仍然說自己是廈門人。但是,當他從祖父遺留的族譜中,得知自己是金門烈嶼人時,一份血濃於水的故鄉情悠然而生。於是他在〈我的家鄉在烈嶼〉寫著:
「水天盡處隱約可以見到如線的島礁,我的家鄉,就在如線的島礁之後,在水天的盡頭。那是一個神秘的,似乎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揭開它面紗的地方。」即便內心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思鄉情愁,然而限於兩岸分治的因素,直到二○○二年隨著兩門對開,始有機會踏上故鄉的土地;而這一等,就等了五十三年,怎不教人潸然淚下。在該書〈小引〉中,老師毫不避諱地說:「鄉人愛我,我愛鄉人;鄉人鄉事,記錄稍多。」故此,這本書雖然是以《東吳手記》為書名,但書寫「鄉人鄉事」的比例為數不少,它也是筆者以〈遊子心,故鄉情〉來詮釋《東吳手記》的原由。
綜觀書中的三十五篇作品,正式列入「東吳手記」者有三十篇,其餘五篇為「附錄」。時間從「之一」的〈士林閒步〉(二○○七年九月廿三日)到「之三十」的〈卓克華《古蹟歷史金門人》序〉(二○○八年七月三十日),前後不到十一個月。空間除了座落於台北外雙溪的東吳大學外,更跨越臺灣的十餘個縣市,可說北、中、南及東部都有慶元老師走過的足跡。然而,無論其行程是參訪或演講,抑或是參加學術研討會,幾乎都在匆忙中行走,可是老師卻能憑其敏銳的觀察,復透過慎密的思維,把親眼目睹的景物及接觸過的人與事,以其雄渾的文學之筆,在短短的十一個月裡,寫出三十篇、總字數約十餘萬言的散文作品,並陸續發表於報章雜誌,讓讀者們一起來分享,一位遠在臺灣作客卻繫懷故鄉金門的大陸學者的誠摯心聲。
毫無疑問地,散文雖是一種最貼近現實生活的文體,但它卻不同於小說,是不能融入矯情和假象的,它講究的是寫真而不寫假。從《東吳手記》書中的三十餘篇作品中我們發覺到,無論慶元老師書寫的主題或欲表達的意象是什麼,完完全全是「真」與「實」的呈現。
尤其在〈羅莎,我的野蠻舞伴〉這個篇章裡,老師簡直把強颱「柯羅莎」寫得既詼諧又生動,彷彿讓我們也置身在它的暴風圈裡。即使颱風帶來的大風大雨是老師旅臺難得的經歷,但是老師卻以輕鬆的心情、幽默的筆調,把它當成「舞伴」來書寫,並風度翩翩地與其「共舞」,復以「野蠻」來形容它的強悍。當我們看到:「野蠻的舞伴,你絕沒有舞姿可言,但我懷念你的強悍,正因為你的強悍,我空前釋放了一個男人的熱力;也懷念你的野蠻,正因為你的野蠻,使我變得如此強悍。」時,除了佩服老師的想像力和筆力外,也領會到老師在嚴謹的教學與學術研究後,亦有溫雅風趣的一面。
顯然地,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東吳手記》書中包羅的,何止只是單純的鄉人鄉事或是參訪的感受。慶元老師曾多次利用遠赴各大學演講或開會的機緣,除了尋機介紹故鄉金門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外,甚至還以「解嚴之後的金門文學」為題,為中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的博、碩士生作專題演講。不可否認地,受邀演講對一位學有專精的著名者來說,確實是稀鬆平常的事。可是,當我們讀到老師〈在中正大學講金門文學〉這個篇章時,身為熱愛文學的金門人,內心的確有太多的感慨。
試想,金門旅臺學人不知凡幾,但真正關注金門文學,或以金門文學向博、碩士生作專題演講的學者又有幾人?即便文學史家認為島嶼文學與主流文學尚有一段差距。但是,金門不僅有自己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還有戒嚴軍管時期獨特的戰地文化和戰爭遺蹟,如此之題材,由當地作家來書寫、來詮釋,不是更能深入爾時的時空背景和說服力嗎?誠然,臺灣多數文學史家均為學有專精的學者,可是,他們對金門這座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島嶼瞭解多少?對浯島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又知道多少?故此,當慶元老師與中正大學臺研所、江寶釵所長對談的那席話,足可道出金門人的心聲:
「如果說,許獬這些文學家是古代的文學家,可以暫且不論,那麼當代的文學家呢?金門當代的文學家又該怎樣定位?如果從文化的角度來審視,金門文化當然是閩南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如果從行政轄區和意識形態來考量,金門文學應當是臺灣文學的一個分支,無論是大陸的學者還是臺灣的學者,我想,對這個問題肯定不會有分歧。現在,我以兼有大陸學者和臺灣東吳大學客座教授的雙重身分來看這個問題,也許更為客觀。我覺得,在研究臺灣文學時,不應當遺落金門。」
看完這一小段,我們不得不佩服慶元老師的見解和用心,也不得不感謝他為金門文學發聲。而江寶釵所長非僅認同他的說法,也在總結時告訴博、碩士生,希望他們能從慶元老師的演講中得到啟發,甚至還建議他們說:「大家不是經常說選題很難嗎?金門文學為什麼不能選呢?」而且還承諾將來在撰寫《臺灣文學史》時,會考慮加上一章〈離島文學〉,把金門文學也寫進去。
經過慶元老師登高一呼,或許不久的將來,勢必會有更多的學者專家或各大學的博、碩士生,對金門文學產生濃厚的興趣而投入研究。由此,我們不難發現到老師對島鄉的愛和關懷,以及對金門文學的關注。近年來,更有多位縣籍知名文史作家與社會人士,相繼考取福建師範大學中國古典文獻研究所博士班,並由慶元老師親自指導,相信他們必能從老師的授業中,獲得無窮的知識。一旦學成,勢將投入浯島古典文獻整理與研究,這不僅是金門之幸,亦是浯島之福,慶元老師功更不可沒。
誠然,豐富的人生閱歷是一個作家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然而,若沒有敏銳的觀察與慎密的思維,焉能書寫出撼動人心的作品。即便慶元老師在東吳大學擔任客座教授僅短短的一百二十餘天,除了授課外,讓人深感訝異的是,他竟同時在這段時間裡,寫出三十篇知性與感性並駕齊驅的散文作品。而且落筆明快、文字簡潔,看不出有一點矯情和虛假,有的盡是真實人生的體現,這毋寧是《東吳手記》書中最大的特色,也是老師獨特的書寫風格。
於此,更能凸顯出老師人生閱歷之練達,觀察之細微,以及異於常人的記憶力和豐富的想像力。當《東吳手記》申請金門縣文化局一○○年贊助地方文獻出版補助時,更獲得全體審查委員無異議地通過,其文筆與水準可見一斑。相信這本書的出版,必能引起海內外華文讀者閱讀的興趣,以及廣為流傳的普世價值。
筆者雖於兩門對開後始與慶元老師相識,但多年來彼此以誠相待,早已衍生出如兄如弟之深厚情誼。每次會晤,無論是切磋文學、砥礪品格,或閒話家常,都能從其言談中獲得諸多啟發,可謂是余之良師益友。日前由其博士班門生葉鈞培君轉來老師電子郵件,囑咐余為其新著《東吳手記》作序。雖蒙老師厚愛,惟余所受教育有限,不學無術,即便在文壇耕耘數載,則仍舊處於學習階段,故此,焉能自負不淺,為老師新書作序。然而,忝為老師知己,倘若不受抬舉,未免過於虛假與失禮,於是在拜讀老師大作之後書寫此文,謹向老師致敬,不敢言序。
原載二○一一年六月二日《金門日報.浯江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