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林
Ⅰ
「春風來、冬霜去,今年又把桃花栽;紅花開、白花開,桃花仙子快出來……」
幾個孩子在操場旁邊嬉戲玩樂,口中念唱的詞句是這裡流傳的童謠。我看著他們,不禁感受到孩童心裡的純真。
可惜我不是純真的人,我站在樓梯口點上一根香菸,吸著尼古丁,比起孩子們的純真而言,我更加喜歡煙暈帶來的塵世墮落感。
我經常在想:,為什麼我會當上老師呢?這個工作一點都不適合我,而且……還是個山上小學的老師,這個地方鳥不生蛋的,就算想要去7-11買罐啤酒回來喝,都要騎四十分鐘的機車才能找到7-11。
由於是山上的小學,所以學校的規模也不大,全校加起來不到一百人,學生人數不滿九十人,校長、老師加起來也不過七人,所以我們這些當老師的還得充當工友、保健室護士……套句台灣人常講的話,就是「校長兼撞鐘的」。
「唉。」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才會解脫?我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只希望想這個學期趕快過去,然後我就要申調回到城市的學校裡去。
「花弧老師,你怎麼又在抽菸?」一道女高音傳過來,把我嚇了一跳。
我連忙把菸蒂往地上扔,迅速的踩熄它以消滅證物。
「呵呵。」我乾笑兩聲,看向那一道女高音的主人──吳采蘋老師。
吳采蘋老師是個四十多歲還沒有結婚的老女人,個性非常剛直,所以總是看不慣我在學校抽菸,搞得我每次抽菸都像是作賊一樣,沒想到躲到這處樓梯角落,還是被她給抓到了。
「花弧老師,我不是反對你抽菸,但是這裡是學校,讓小孩子看見你抽菸很不好,我們當老師的人,應該身教重於言教,你說是不是?」吳采蘋老師開始對我諄諄敦敦教誨。
我只能低著頭聆聽她的訓斥,「是是,我以後會注意。」
「嗯,我其實不是一個古板的人,只是覺得當老師就要有當老師的樣子,這樣子才能好好的教育我們的下一代……」吳采蘋老師沒有停下炮火,依然把我當成小學生一樣教訓。
這樣的戲碼似乎天天都在上演,可是我一點都無法習慣,每次被她一罵,我就覺得頭暈眼花加耳鳴,但是我知道她是好意,也知道她真的很喜歡學生,並且把當老師這件事情當作人生的使命,所以我並不會討厭她,只是有點害怕她而已。
吳采蘋老師罵了十幾分鐘,我也罰站了十幾分鐘。每次被她逮到的時候,我總會特別期待上課鈴聲響起,但是現在是午休時間,距離上課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
我正愁沒人來救我之際,校長喊了吳采蘋老師一聲:「吳采蘋老師,學生家長送了地瓜過來,妳也過來拿幾個回去吧。」
「好的。」吳采蘋老師轉身向校長答話。
我一逮到機會,馬上拔腿就跑,「吳老師,我想到還有一些作業沒有批改,我們改天再聊,我先去忙一會兒。」
我不敢多留片刻,隨即跑上樓梯,溜回二樓的個人宿舍。
因為這裡是山上,所以學校特別提供宿舍給老師們住宿。一樓是一排的教室,二樓則是老師的宿舍。
為了不再和吳采蘋老師碰到面,我中午躲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吃泡麵,也沒有出去和老師們一塊吃午餐。
一直到了下午的上課鈴聲打響,我才抹了抹嘴巴,回到我的班級去幫學生們上課。
我帶領的班級是小學三年級的班級,這間學校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個班,而我這一班的人數是所有年級裡面最多的一個班級,但其實總共也才只有十七個人。
「老師,嘻嘻,你中午又被吳老師罵了。」我一進教室,學生們就傳來竊笑聲。
「唉,你們太沒義氣了,看到我被罵,怎麼不來救我呀?」我一邊翻開課本,一邊反問他們。
「哈哈,你不要作壞事就好了嘛。」山上的學生特別活潑,早在我來的第一天,就已經和我打成一片了,因此對我說話就像是和朋友一樣,不過這群小孩的心思也很精明,所以他們從不敢這麼和吳采蘋老師說話。
「好吧,那我們今天來考試。」我說道。
「為什麼?」學生們一片哀號。
「因為你們沒來救我呀。」我又闔上課本,對他們說道:「好了,快把課本收起來,現在要考試了。」
這大概是當老師的唯一樂趣,可以用臨時考試來欺負學生。
我在黑板上出了幾道題目,然後便讓學生們在空白紙上寫答案。趁著他們算題目的時候,我走到窗戶旁邊,看著外頭的風景。
學校旁邊的山坡上,有幾棵葉子快掉光的桃花樹,剛才學生們在操場上唱的,正是關於這些桃花樹的童謠。
「春風來、冬霜去,今年又把桃花栽;紅花開、白花開,桃花仙子快出來;長白裙、粉臉蛋,站在樹下把花看;閉眼睛,蹲下來,請問妳還在不在。」
我一邊低聲哼著這首童謠,一邊看著那些凋零的桃花樹,不期然的看見一個男孩背對著我,緩步的走進了樹林裡。
那男孩的身影很熟悉,只是因為太遠了,所以我一時認不出那人是誰,可是現在是上課時間,怎麼會有孩子還在教室外面?
我愣了一下,學生們忽然叫了我一聲。「老師。」說話的學生叫阿貴,一身黑黝黝的皮膚,是因為喜歡打球所晒出的顏色。
「考試不要說話。」我回頭說道,隨即視線又投向窗外,可是剛才那名男孩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我頓時感到心慌,有個不好的預感出現在腦海。
「老師。」阿貴又叫了我一聲。
「什麼事?」我不耐煩的問他,心裡仍在想著那個消失的男孩。
「何俊生不見了。」阿貴指著一張空桌椅說道。
「他去哪裡了?」我下意識的問道,猛然想起剛才那個男孩的背影,正是何俊生的模樣。
「不知道。」阿貴答道。
其他的學生也掀起騷動,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何俊生。
「會不會跑回家了?」
「我也沒有看到他。」
「老師,要我們去找他嗎?」班長向我問道。她是一名可愛伶俐的女孩,叫作林雅芳。
「不用,你們待在教室裡面不要亂跑,我去找找看,等一下就回來。」說完,我馬上跑出教室,往桃花林的方向前去。
何俊生是我的學生,平常的表現普通,但是他絕對不是會蹺課、惹麻煩的小孩,所以我不由得感到心慌,他為什麼會在上課時間一個人跑去桃花林。
我匆匆的趕到了桃花林,此時已經是秋末,所以桃花樹沒有開花,地上是滿滿的落葉,樹的枝葉並不非常茂密葉蔭不強,可是陽光到了這裡卻像是渙散了,讓這裡聚滿了陰氣。
我的體質比較敏感,所以一般而言,我不喜歡靠近桃花林。,就像是現在,我一走進桃花林就覺得後頸發涼,讓我全身都覺得不舒服。
桃花林再過去就是一片長滿雜草樹藤的山壁,這一塊地方非常潮濕,陽光被山壁擋住,完全照不進來。
「何俊生!」我對著周圍喊道,直覺何俊生應該就在附近,可是我沒有聽見他的回應,周圍只有秋風刮著林葉的沙沙聲響。
「何俊生,你在哪裡?」我又喊了一聲,不過仍然沒得到回應。
我在樹林裡面打繞,仔細的找著每個角落,但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學生。
十幾分鐘左右,一名男老師跑過來找我,他的身材微胖,我習慣叫他老張。
老張喘著氣問我:「怎麼了?」
「何俊生不見了。」我說道。因為學校很小,因此老師和學生們的關係都很親密,就算不是自己班上的學生,也能喊出對方的名字。
「什麼時候的事?」老張訝異的問我。
「剛才上課的時候,他沒有回來教室。後來我從窗戶看見他往這裡走了,不過現在還沒找到人。」我著急地的說道。
「他一個人跑來這裡?」老張疑惑的問我。
我也覺得這事奇怪,「嗯,是一個人沒錯。」
「要不要再等等,說不定待會兒就回來了,這裡的孩子比較頑皮,可能是看見兔子就跑去追了。」老張安慰我。
「哎,我擔心他會出事。」我直覺他不是貪玩的小孩,不可能為了抓兔子就蹺課。
「不管怎麼樣,你先回去上課吧,學生都在教室等你。何俊生要是晚一點還沒回來,我們再一起叫人來找。」老張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好吧。」我說完,和他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回去。
教室的方向,有幾名老師也站在走廊上看我,似乎都在好奇發生了什麼事。
老張朝著他們揮手,那些老師才各自回去班上教書。
走到一半,我下意識的回頭看向桃花林,心想著:會不會這一回頭就能看見何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