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的戀人

「澄雄」

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兩個男學生拿著裝有冰拿鐵的玻璃杯，正往這裡走來。他們是大內誠也與金子卓介，誠也是就讀這所大學附設幼稚園時認識的朋友，卓介則是同一所大學附設高中時認識的朋友。這番話的意思是，卓介比誠也認真而優秀多了。穿著白色POLO衫、比較認真的那個大學生，坐下之後說：

「澄雄，你又翹掉第三堂的經濟學通史了呀？這明明是一門只要來上課就能拿優等的輕鬆課程耶。」

「沒差，沒差。對這傢伙來說，成績這種東西根本沒關係。因為，他老爸可是Breaker & Suns的日本法人代表哩。找工作這種事，他只要靠關係，哪裡都嘛去得了。」

誠也把老式的阿囉哈襯衫打開到第二個鈕扣處，炫耀著他那曬得全黑的胸膛。這個男的是個花花公子，自己曾幾度無可奈何地幫忙安慰被他甩掉的女孩。確實，澄雄的父親弘和曾擔任過外資系投資銀行的社長，其母公司在全世界所進行的投資規模，聽說是全球最大的。在美國買進鑽石或銅礦的礦山，在俄國買進天然氣與毛皮，在中南美買進咖啡與香蕉的大型農莊。一瀉千里地把相當於一個小國家全國預算的資金拿來投資，掌控著整個世界，再以猛烈的態勢從全球各地吸取利益。

不過，澄雄壓根沒想過要靠父親找工作。父親很想把澄雄送進自己畢業的商學院，但澄雄明確地拒絕了。如果不這麼做，他的父親會是那種擅自幫你辦好入學手續，甚至連商務艙機位都幫你安排好的人。

「可是，找工作讓人很心煩耶，尤其是對我這種小老百姓來說。」

卓介以一副受不了的樣子說：

「大學明明只有四年時間，卻必須在一半的兩年結束後，一進入第三年，就開始找工作。我們家沒有關係可動用，只能拿到好成績再自我推銷了。」

誠也雙手抱著後腦，抬頭看著挑高的高高天花板說：

「我也一樣，就算爸媽有關係可動用，也和我想從事的職種不同。我想做傳媒相關的工作，但進傳媒的門極窄。我說澄雄，如果是你，應該連電視台都進得去不是嗎？你老爸的公司下的電視廣告量很可觀吧。」

確實，集團各公司的廣告出稿量如果全部加起來，或許真的很龐大。不過，這不是澄雄關心的事。

「能不能別講老爸的事了？很煩耶。找工作的話題也是，現在才大三，而且連暑假都還沒到吧。」

「你這麼什麼話呀！」

兩人異口同聲說道。卓介說：

「雖說就業情況略為好轉，但求職戰線依然嚴酷啊。我們學校動作比較快的人，在大二結束時就開始行動了。一般來說，到了大三，至少也都訂好計畫了。到了暑假卻還什麼都不做的，大概只有澄雄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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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神，下雨的天空染成了夜晚的深藍色。空中之所以四處出現像滲到血一樣的紅色，是因為高度較低的雲朵反射出地面上的燈光吧。由於什麼都沒吃，肚子好餓，餓到連自己都能清楚知道空空如也的胃的形狀了。等吃飽回來再沖澡好了。他換掉濕透的衣服，離開房間。在客廳的門前，對方又對自己講話了。真煩。

「晚飯做好了，不吃嗎？」

無論喜怒哀樂，都不想向這個女的呈現。他努力以平板口吻說道：

「不吃。我去下面吃點什麼再回來。」

住在六本木山莊，只有這種時候方便而已。一出電梯，要多少餐廳有多少餐廳。從住宅棟越過櫸樹坂大道後，澄雄閒晃著往庭園側步行區而去。雨變小了，如粉一般的雨滴隨風飛舞，把櫸樹坂大道上的燈光照明弄得霧朦朦的。

澄雄在俯視毛利庭園的民族料理餐廳坐了下來。印度人服務生拿來了菜單。每當覺得要決定吃什麼很麻煩時，澄雄大概都會到這家店來。即使沒食欲，吃咖哩總是能夠果腹。

雖然下雨，畢竟還是七月時分。擺在戶外的桌子，幾乎都坐滿了年輕人。會不會是公司的歡迎會之類的呢？有一群人好吵。澄雄並沒有只因為年輕，就和同世代的人有什麼共鳴之處。他一個人吃著有香料味道的咖哩，一面看著庭園裡的草木。連好吃還是難吃，他都不知道。或許自己的舌頭也和心一樣麻痺了也說不定。

喝著餐後的印度冰茶，澄雄一面把弄著放在桌上的白色手機。這是最新款式，內建了用之不盡的功能。就連照片，澄雄都很少拿它來拍。陽台上，濕濕的風吹了進來，好像自己身處於某個南國的渡假勝地一樣。不過，要是四周的日文可以消失，就更好了。

為打發無聊，他打開手機。少歸少，他的通訊錄裡還是輸入了逾百人的聯絡資料。不過，裡頭沒有任何一個他想要交談的人，也不想傳簡訊。雖然身處為數眾多的人群之中，澄雄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自己就像流放到了奢侈的都心中一個充滿謊言的渡假勝地。

澄雄胡亂連上了網路。手機網站的首頁塞滿了多得嚇人的最新資訊：來電鈴聲、新聞、氣象、股價、旅遊、美食、地圖、購物、算命，最後還有災害用留言板。就算有這麼多的資訊，絕對還是找不到生存下去所需要的資訊。和自己無關的資訊，數量多到讓人覺得恐怖。

想找個不認識自己的對象聊聊。扮演另一個人，假裝自己開心地過著舒適的生活。假扮幸福，至少可以讓心的表面變得開朗。澄雄連到搜尋網站去，輸入「交友系」、「簡訊」、「聊天」這幾個關鍵字。

一眨眼的時間，小小的螢幕上，就出現一排充滿欲望用詞的文字列了。〈一定找得到的最棒的邂逅〉、〈愛．抓到你了〉、〈先寄簡訊〉、〈成人甜心〉、〈深層欲望〉。

由於沒有一個網站值得期待，澄雄隨便移動著游標，在停下來的地方點了下去。是一個愛情聊天室〈最後的愛〉，首頁畫面分成藍色與紅色各半。

MEN or WOMEN

澄雄選了藍色的畫面。

接下來的畫面也是選擇式的。想找的是朋友、戀人、性伴侶、其他。想邀約的是，約會、用餐、開車兜風、看電影、其他。希望的年齡是，十五到十九歲、二十到二十四歲、二十五到二十九歲、其他。對女性的要求是，溫柔、可愛、好身材、技巧、其他。喜歡的類型是，乖巧的學生、清秀的OL、內斂的人妻、嚴格的女教師、其他。喜歡的部位是，臉、胸、臀、腳、其他。

似乎有無數個發問的畫面。澄雄對所有問題，全都勾選了「其他」。男人的期望與交友系網站的設計者的計算，都很愚蠢。不過，人生這種東西不過是到死之前打發時間用的而已。不假思索回答完所有問題後，來到最後的畫面。上頭只寫著一句話：

〈最後請自由發表您的意見。然後，我們會為您介紹最速配的對象〉

澄雄抬起視線，看著夜晚的街道。遠方，紅紅的東京鐵塔浮現在夜空中。什麼意見不意見的，一個也沒有。自己本來就不求會有什麼邂逅。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澄雄的拇指細細長長的，輕巧地迅速移動著。

〈我既討厭什麼女人，也討厭這世界。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也很後悔今晚這個時間活在這個地方。如果要和誰邂逅，我希望是個在世界終結時，能陪在我身旁的人〉

沒有重新再讀一次就傳送出去，無關緊要的遊戲就結束了。這種時間，和誰聊天既麻煩，自己也無心打簡訊。

下一瞬間，小小的液晶畫面上，燃燒成一面紅色。

〈與您完全速配的女性有(0001)名〉

唯獨數字的部份不斷一閃一閃的。澄雄才剛訝異地凝視著螢幕，手機就無聲地震動起來，通知使用者有簡訊傳來。澄雄手中薄薄的資訊工具差點掉到地上。

拇指按了幾下，開啟簡訊的收件匣。

(non title)

你這麼想讓世界終結嗎？

那樣的話，我可以陪你沒關係。這裡是地獄的底層。

是無處可逃、已到極限的最邊緣。

只是因為有人生下我，所以我活著。

什麼時候結束，都沒關係。

有興趣的話，發簡訊給我。 Julia

澄雄凝視著冷冷地發著光的螢幕。這是一種新型態的交友系服務嗎？是一種陷阱，用來誘騙對女人飢渴的男人嗎？隔壁桌有對情侶，女生發出有如夜晚叢林裡鳥叫般的聲音。

就算這只是純粹的商業行為，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也不覺得這像是安排好的人會打出來的內容。澄雄空虛的心裡，對此產生了一股出自於共鳴的灰暗迴響。

反正通話費只會增加一點而已。澄雄把背靠在籐椅上，任拇指在手機鍵盤上游走，要打這第一通的簡訊給Julia。

「澄雄」

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兩個男學生拿著裝有冰拿鐵的玻璃杯，正往這裡走來。他們是大內誠也與金子卓介，誠也是就讀這所大學附設幼稚園時認識的朋友，卓介則是同一所大學附設高中時認識的朋友。這番話的意思是，卓介比誠也認真而優秀多了。穿著白色POLO衫、比較認真的那個大學生，坐下之後說：

「澄雄，你又翹掉第三堂的經濟學通史了呀？這明明是一門只要來上課就能拿優等的輕鬆課程耶。」

「沒差，沒差。對這傢伙來說，成績這種東西根本沒關係。因為，他老爸可是Breaker & Suns的日本法人代表哩。找工作這種事，他只要靠關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