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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鳥戀舊林,他鄉非故鄉──海外「唐風」現蹤
經典雜誌發行人 王端正
中國歷史上出現幾個盛世,最讓人津津樂道並且影響深遠的,莫過於「大漢天威」與「大唐盛世」。
「大漢天威」是指漢朝無論文治武功都威震一時,讓當時的西域諸國望風披靡,開啟了中西文化大規模的接觸與交流,強化了國家認同與民族意識的高張,大漢民族一詞變成足以自豪的族群。
如果說「大漢天威」是以武功威震四方,那麼「大唐盛世」就是以商貿與人文光耀群倫。提起唐朝,大家都會聯想到「貞觀之治」。沒錯,「貞觀之治」是大唐盛世的巔峰代表,當時不論文治武功都盛極一時,尤其是大唐的典章制度、文學藝術、宗教信仰、經貿往來,民生富裕,社會文明,先進建設,堪稱當時的國際經濟、政治、文化的重鎮,所以大唐威名四處遠播,中西文化交流更趨頻繁,世界各國對大唐文化無不趨之若鶩。於是各國使節爭相來朝,商人、文人、傳教士、政客、學生、冒險家紛至沓來,唐朝嚴然成了世界政治、經濟、文化、學術、藝術與工藝中心,唐風成為各國競仿的主流,唐民成為備受尊敬的族群,「唐人」一詞不逕而走,變成了華人的代名詞,而鄰近各國,也都以「唐化」為指標,做為政治革新的訴求。
例如,日本大化年間,正值大唐貞觀盛世,日本不斷派出「遣唐使」越洋而來,而日本孝德天皇一切典章制度都取法唐朝,進行政治改革,史稱大化革新。也由於有了大化革新,賦予了日本一股新的生命力,日本國也因此面目一新。
大唐盛世的威名不僅當時風光一時,即使在以後的千餘年間,華人仍然以「唐人」自居,華人的古老傳統文化與風格,則以「唐風」稱之。中國歷史自漢唐以來,歷經朝代興亡與交替,天災、人禍,戰亂頻傳,中國人四處遷徙與流竄,其中亦有不少人飄洋過海,避亂異邦,也有不少人翻山越嶺進入異域。每一次的戰亂,就有一次的大遷徙;每一次大遷徙,就有一次的大融合,於是日久就把他鄉變故鄉。但所謂「身在異邦,心在漢」,遷居異國的華人在生活方式與文化傳統上都仍然謹守祖訓,維持著華人的年風節慶。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文化認同與族群的影響力,也是一種不忘本源的戀鄉情節,正是這種不忘本的戀鄉情節,許多華人的文化傳統才得以保留迄今。
所謂「禮失求諸野」中國歷經清末民初,世界列強的欺凌,民族自信心蕩然無存,不少人開始對中華文化做出無情的質疑與否定,於是主張全盤西化的人有之;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有之;西方列強不僅打垮了清末政權的腐敗,更徹底瓦解了中國人的自傲與自信,許多知識分子不再以中華歷史文化為榮,甚至把數千年的中華文化視為糟粕,亟思棄之而後快,故「打倒孔家店」的呼聲方興未艾。
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時,更是變本加厲,大規模的「破四舊」運動,不僅搗毀無數珍貴文物,並企圖欲將中華文化從根拔除,這是一次數千年來的文化大浩劫,文革雖然僅僅十年,但數千年的中華歷史文化幾乎毀於這十年。文化大革命雖然已經時過境遷了,但接踵而來的是中國急於追逐經濟的高度成長,以「一切向錢看」的作為,進行所謂的「脫貧致富」建設,中華優良傳統文化與文明的弘揚不僅付之闕如,甚至瘋狂地進行所謂的「現代化」,大量抄襲西方大興土木,中國文化傳統與特色,繼續在「脫貧致富」,「超英趕美」的政策下被蹂躪、被摧毀,被淹沒。如果不是海外華人以「孤臣孽子」的心情,撐起「唐風」大旗,或許現在許多年輕人就會不知中華傳統文化為何物了。
隨著「中國崛起」的聲浪,世界各國再度聚焦於華人文化的過往、現在與未來,不僅許多國家興起了學習華文的熱潮,亦有不少人積極地想一窺中華文化的底蘊。要不是海外華人聚居地讓所謂的「唐風」一息尚存,恐怕不少的華人生活方式與年節習俗都要成為絕響,後人欲尋傳統「唐風」,恐怕只有要在古籍的字裡行間憑空想像了。正因不少華人傳統文化根留海外,我們才有機會將活生生的「唐風」再現。雖然在異族他邦,族群與文化的融合不能倖免,許多中華傳統遺風固然已添加了少許的異鄉風味,但不管如何,華人傳統文化的精萃大致沒有變形走樣,這已足夠我們慶幸的了。
為了探訪海外華人身在異鄉,心卻致力於華人傳統文化的守護與傳承,《經典》雜誌團隊再度發揮過人的企劃力與執行力,用耐心與毅力,從香港、澳門出發,追訪遠徙東南亞各國的華人群聚處,讓我們了解他們如何在適應、融入生根繁衍的過程中,世世代代,祖祖輩輩,傳襲著民族的自覺與文化傳統延續的執著;如何在排華逆境中為中華文化留下絲縷命脈
《經典》編採團隊的足跡,除了香港、澳門,他們遍走了馬來西亞、新加坡、越南、緬甸、印尼、泰國、菲律賓等國,探訪了信仰中心的廟宇,族群凝聚的宗祠,鄉親情感交誼的會館,華人群居地的唐人街;拜訪了耆老,暢談鮮為人知的佚事;訪問了文史工作者,張揚了他們為保存華人文化做出的貢獻;深入華人群居處,閒談華人生活方式的點點滴滴;參與了華人年節的慶祝活動,在鑼鼓聲中,同感華人的傳統與喜慶。當然,採訪團隊也對華人如何保持傳統技藝、古樂、戲曲與棋琴書畫作出努力。至於各國華人在生活方式與飲食仍然堅持保留傳統習慣也都作了深入的采風與紀錄,他們將採訪的成果撰寫成系列專題,以【唐風綢繆】為題在《經典》雜誌連載。由於文字深入淺出,篇篇旁徵博引,甚獲好評,不僅榮獲第三十七屆金鼎獎最佳專題報導獎,也榮獲第十六屆兩岸新聞報導獎平面新聞攝影獎,這些得來不易的高度榮譽與肯定,證諸《經典》同仁的卓越表現與用心,確實是實至名歸了。
現在《經典》雜誌將豐碩的採訪成果編輯成冊,書名仍然沿用《唐風綢繆》。這本書的價值,誠如金鼎獎得獎時評審委員給予的評語:「在完整深入的走訪,流暢的文字之餘,展現外鄉華人欲縫合原鄉失憶的文化缺口處,是最引人入勝的情節。」沒錯,這是關心中華文化的人不可不讀的一本書,書的字裡行間,我們可以緬懷、可以探究、可以思索,更可以為海外華人,在保留傳統文化所做的精彩貢獻給予驚嘆與喝采。好書自古不寂寞,特為之序。
【推薦序】
風動──於《唐風綢繆》出版前
經典雜誌總編輯 王志宏
三十餘年前,我大學時代的同學就分為台灣同學與僑生。那時僑生主要來自韓國、港、澳,以及新、馬與印尼,更早期的還有緬甸與越南等。而彼時的台灣仍是威權統治時代,出國對大部份人來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著班上部份同學能在不同國度穿梭來去,好生令人羡慕。而頂著僑生身份的同學,實在與你我無差,僅是談話時因口音而露了餡,另外中文不頂好,也是通則。
實際上,因為華裔而稱為僑生,這是一個錯誤──在當時應該僅有韓國的華人才是真正的華僑,因為他們通常都拿著中華民國的護照。諸如港、澳華人,若不是英國籍就是葡萄牙籍,而馬來西亞與新加坡則統為馬籍與新籍。所以僑生的身分應是當時政府自欺欺人的說法,這就不在所要討論的範圍了。
彼時他們來台灣讀書,學歷基本上是不受當地官方承認的。而趨使他們遠渡重洋來台求學的動機為何?是不是來自家庭、鄉里的傳統認定等等問題,也因為第一次與一批「外國人」長期接觸與互動,這些有著部份相同又有明顯差異因素的同學,也讓我在大學生涯多了許多的樂趣。
二十餘年前開始海外採訪工作,足跡幾乎遍及亞洲各國,過去十年來更隨著《經典》的大型跨國展覽行程或是採訪計畫,每每在東南亞間或是故事採擷或是演說的密集旅次中,獲得意想不到的溫馨。雖是身處異國、異語與異文化之環境下,但每趟旅次間總有一些熟悉之點,這些熟悉點可能是臉孔與膚色,更可能是一棟熟悉的廟宇型式,間或出現的中文招牌,那些有著特殊腔調的方言……這些熟悉又不熟悉的感覺,令人好奇而著迷地想一探究竟。
數百年來,無數先民紛紛遠離了熟稔的環境,冒險遠渡重洋,在不同國度,不同統治者,不同語言,不同宗教間,經歷了生存的困難,成家的艱辛,也遭受排擠甚或打壓。但從家園帶來,無論是有形或是無形的,從飲食到文字到信仰,竟能被蓄意呵護與傳承著,這無非是一種近乎信仰般的執著膠著。如果稱為華人文化,又失之狹隘。他們均自稱是唐山客(唐衫)。這個「唐山」,與著我們的「唐山(衫)公」源自同脈。但不同的是這股由大陸沿海吹向東南亞的唐風數百年至今仍是綢繆緊密。
上個世紀八○年代末期,我初訪中國。說是祖先的原鄉,但二十年間的到處踩踏,除了語言,除了膚色,除了雄偉山川,除了宏麗宮殿,竟然找尋不到那種在台灣或是東南亞俯拾皆是的熟悉之感,也許因為政治上的遽變作為,竟將數千年來的細緻傳承一律連根刨除。想尋唐風,早已人去樓空了!
我們所熟悉與傳承的一切早已消失在彼岸的時空中。
於是突然發現串連在東南亞諸國的華裔社會,卻反倒是唐風吹拂過之粒粒珍珠。當一個個馬來西亞、新加坡的作家與歌手不停在台灣的文壇與歌壇嶄露頭角,再藉由台灣的平台而延續到中國大陸去發光。於是探討早期的唐風移入到逆境中的堅持傳統,反而是一味求新求變的新時代,值得去省思與追尋出其中的要素為何。
於是我們啟動【唐風綢謬】專題,遍訪東南亞七國與港澳兩地,進入華裔社區,去勾勒出那些曾是老祖宗代代遺留的精華,那些源自原鄉的信仰,那些廟會,那些儀式,尋覓那些踰越了海彊與國界的共同符號。
在全球化的社會中,區域的地方特色反而是大家亟力保存而可以衍伸為軟實力的另一個基礎工程。但是思索構成台灣文化力的本質時,我們往往會因著島嶼的封閉而流於當局者迷的困境,或不是夜郎自大,就是外國月亮較圓的兩極。《唐風綢繆》這本專書,即是我們放眼那股文化力是如何在異國逆勢滋生傳承,而來反省與重新認識我們現有為何?可將之視為是一種探尋,一種禮失求諸野的反思,又可視為一種大格局的拼圖。未嘗不能以台灣為一主體,由我們去拾穗經營出曾經的唐山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