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雙生劫數
淒厲的尖叫聲劃破靜謐的夜,梁沐宮在剎那燈火輝煌。有雙鐵一樣的胳膊狠狠地將我抱緊,柔軟的身子貼著的是洛梓軒火熱的胸膛,只是我仍舊滿臉駭然地淒厲尖叫,瘋了一樣的揮舞著四肢。
「小沐兒,夠了!夠了!」洛梓軒隱含心疼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地炸開,我卻渾然未覺,門外忽然響起繡言擔憂的喊聲,「皇上︱」
「傳太醫!」
一陣混亂後,我被洛梓軒狠狠按住雙肩,不得動纏,繡言紅了眼圈立在一邊,太醫們氣喘吁吁的陸續趕到,然沒有洛梓軒的命令卻不敢輕易上前。我的眼眸已失了清亮,深沉的黑色覆蓋眼底,意識模糊,即使被壓住了肩,仍狂亂的掙扎著。
「妹妹。」混亂中,聽到略帶心疼略帶焦急的呼喊,我驟然僵了動作,洛梓軒微微鬆口氣,鬆了力道,轉頭正欲示意太醫上前,我趁此偏頭一看,繡言的旁邊,紗幔輕舞裏,一張略顯蒼白的臉,大大的眼眸裏擔憂之色頓顯。
我的手狠狠握緊,幾乎咬牙切齒,「梁遲萱。」
「梁遲萱!」我猛地翻身下床,繡言一聲驚呼,周圍的人亦是倒抽一口涼氣,然,我血紅的眼睛裏,除了那張溫婉的臉,其他一切都是虛無。
「小沐兒!」隨著一聲低喝,我的手腕猛然被人拽住。「放開!」我轉過頭盯著洛梓軒露出猙獰的表情,他只微微蹙了眉,將我拉進他的懷抱,狠狠的抱著。
「放開我!」我仍舊狂亂地掙扎,視線卻一直鎖緊面前的梁遲萱,她的臉上瀰漫著我所不熟悉的哀傷,淡淡的愁凝結在眉心,無端的讓我想起那張微笑的臉,瞳仁深黑,盈滿憂傷,我的頭頓時一陣混亂的疼痛,瘋狂地朝她吼道,「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知道真相?為什麼?為什麼?梁遲萱!妳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
句子驟然被掐斷,溫熱的柔軟忽地覆蓋了我的唇,唇舌糾纏,縈繞鼻尖的是淡淡的龍涎香,腦中騰地空白,呼吸亦是滿滿他的味道。片刻,洛梓軒抵住我的額頭,「都過去了,小沐兒,再也不會有人傷害妳,再也不會有了,相信我。」
我只軟了身子陷在他的懷裏,燭火明亮,內殿驟然安靜,我狂躁的情緒奇異的平靜下來,然後莫名聽到一聲很輕的歎息,彷彿來自心底。
「梁妃好些了沒?你們這些個庸醫還杵在這裏做什麼?」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急急地走進內殿,見了滿殿呆立不動的太醫,恨恨地罵了幾句。眾人忙不迭地請安,我的情緒雖已平復,但意識依舊模糊,太后摸了摸我的臉,「哀家可憐的小沐兒,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我茫然的視線轉向她,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滿眼的疼惜,淚在剎那湧出眼眶,她輕輕地抱著我,「小沐兒乖,有什麼委屈都告訴姑姑,姑姑給妳做主。」
我哭得越發厲害,泣不成聲,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亦不說話。良久,拍著我背的手驀地一僵,太后有些驚愕的聲音響在耳側,「阿萱?」
眼淚霎時凝在眼眶,我緩緩地抬頭,森冷的目光移過去,太后輕推開我,朝繡言那邊走近一兩步,滿殿的視線橫掃過去,繡言微微心驚,下意識地轉過頭。
梁遲萱,溫婉如花的梁遲萱安靜地站在床邊,她的視線對上太后,然後微微一笑,眼角淚痣,亦驟然變得輕活。我的手再一次不自覺地握緊,洛梓軒大手隨之突兀地伸過來,我薄涼的手指在他暖意濃烈的掌心裏漸漸溫暖起來。下意識地側頭,洛梓軒微挑了唇角,黑亮眼眸裏,片片粉紅杏花溫柔如雨地墜落。
洛梓軒,洛梓軒。
如果我真的決定付出我的心,能不能,別再讓我傷心。
「妳!跟哀家回甯懿宮!」太后一聲輕呵打斷我的思緒,梁遲萱身形微微一晃,然後福身,太后冷哼一聲,再轉過來看著我的目光驟然變得溫和,「時辰不早了,小沐兒妳身子不好,要多歇息才是。明日的祈福儀式妳也別參加了,在宮裏好生將身體養好才是。」
「我︱」
「就這樣決定了。歇息吧,其他人,散了。」
眾人跪安,我正想還說些什麼,太后卻輕微地搖頭,然剛一轉身,就聽得洛梓軒道,「有些事戶部禮部還未安排好,明日的祈福儀式,朕已下了聖旨推遲三天。」
太后微僵了身子,「皇兒這聖旨是何時下的?哀家怎沒聽到。」說時,已轉過身,目光有些犀利地襲向洛梓軒,洛梓軒只是淺淺地笑,「母后每日為後宮的事操心不已,朝廷上的事,朕豈敢再煩勞母后?不過推遲一個儀式,朕以為沒甚要緊,便沒親自告訴母后。」
「是麼?」太后溫和的笑意回歸唇角,但眼裏卻驀地閃過一絲寒光,她辛苦養了二十年的傀儡,看來已長全手腳,要自主自立了,「皇兒還沒告訴哀家是何時下的旨?」
「前日傍晚。」
前日傍晚?我被紀梓延帶走的那個夜晚?洛梓軒,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利用我引來紀梓延的現身,不就為祈福儀式的合作,然後一把將宰相的勢力拔除?如今,這又是為什麼?變了計畫?
「紀梓延,我們的合作作罷。從今以後,別再出現在朕的視線裏。」
真的會是為了我麼?真的會麼?還是他從未相信過任何人,包括他一聲一聲喚著的「三哥」?
梁沐宮終於安靜下來,夜一如既往的深黑,碩大的月盤已躲入烏雲中。顫顫的微弱燭火裏,我的眼睛霧氣氤氳,輕輕一眨,居然有淚輕彈而出,濡濕掉雪白的裳,頭頂一聲輕歎,摟著我纖腰的胳膊輕輕收緊。
「小沐兒,我在妳身邊。」
身心俱疲的我一直睡得很沉,周遭發生了什麼都沒有感覺,醒過來時,天幕一樣漆黑,我眨眨眼,外面依舊漆黑一片。內殿點了幾隻燭,微暗的光,我揉著睡得酸痛的胳膊剛坐起身,門就被繡言推開,見了我,竟呆愣幾秒,接著紅了眼圈,「娘娘……」
我瞟她一眼,沒太大的情緒波動,「太黑了。」
她應了聲,慌忙放下手中的托盤,將燈芯撥亮,我木然地看著她動作,腦中忽然電光一閃,忙不迭地問道,「梅香、流景呢?」
繡言動作一窒,「回娘娘,梅香失蹤了,至於流景,敏貴嬪昨日來梁沐宮,說還是習慣流景伺候,娘娘便讓流景回了西萃宮。」
我?片刻,我收起滿臉的驚愕,冷冷道,「繡言,連妳也要背叛我麼?」
「娘娘……」
「跟了我這麼多年,難道妳還能如梁沐宮其他眾人被梁遲萱騙了過去?」
「奴婢死罪。」繡言驀地跪下,伏下的身子輕顫。我冷漠地掃她一眼,看向窗外銀白圓月,「十五了。我進宮的前夜也是這樣的圓月吧?」
繡言猛地抬頭,我輕笑著續道,「鸞青和妳是那麼好的姐妹,妳是不是也為當年我趕她離開而怨恨我呢?」
當年,我那麼恨梁遲萱不顧一切的離去,讓我不得不進入那四面紅牆,所以連帶的,我恨她身邊所有的人。那個夜晚,我在院子裏截住鸞青,狠狠地搧了她一個耳光,然後厲聲叫她滾。那晚的風很大很涼,然而我的心卻如被烈火灼燒著,燒得我內心薔薇花海變成一片荒蕪。回到梁遲萱的廂房時,餘光瞥見一抹影子。
如今想來,必是繡言無疑。可是,她自小跟在我身邊,看到我與上官的種種,看到我的掙扎,看到我的無奈,我以為她是最懂我的,可,為什麼入了這高瓦紅牆,梁遲萱神秘的再次出現,也會讓她想要背叛我?
「娘娘多慮了,奴婢從未想過要背叛娘娘。」繡言的目光平穩地流淌在我的身上,眼底滿是真誠,「奴婢以為娘娘已知曉敏貴嬪是大小姐的人,況且大小姐模仿娘娘那樣像,連皇上亦沒說上半分,奴婢身份低微,怎敢胡亂造次?再則,奴婢知道大小姐決計不會想要留在皇宮裏,所以娘娘無論在哪裏,亦是安全的。奴婢只要看好宮裏的『梁妃』,靜待娘娘的歸來即可。」
一番話有理有據,半晌,我才啞然失笑,原來,我的身邊終還有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人。「繡言。」我拉著她的胳膊扶她起來,繡言亦不避讓,「繡言,謝謝妳。」
「小姐。」繡言又紅了眼圈,我拍拍她的臉,「對了,這時辰,皇上……」不是應該在梁沐宮麼?我以為第一眼醒過來時見到的應該是他。
「潿洲水澇加上祈福儀式莫名被推遲,朝廷上下此刻炸開了鍋,皇上這兩天都在御書房看摺子,也交代了梁沐宮眾人好生伺候娘娘,德祿公公更是每時辰來一次追問娘娘的身子。娘娘這會醒了,要不要奴婢即刻派人去御書房?」
「不用了,別耽擱了他的政事。」我的心漸漸溫暖回生,透過廊下宮燈淺淺燭火,我彷彿看見洛梓軒邪氣上揚的唇角,「對了,還是派人去趟御書房,不過是告訴德祿,叫他不要一直過來,梁沐宮一切安好,叫他仔細伺候著皇上就成。」
「是。奴婢這就去。」
繡言輕快地答應著出去,我躺在床上,視線伸向窗外,庭院裏,一樹火紅花朵的海棠在輕柔月光的沐浴下,熱烈如火。
一年前,我在宰相府的西廂房裏,也是這樣輾轉難眠,所不同的是,那一刻,我是滿心的憤恨,而此刻,我內心欣喜。那夜,我歇斯底里地哭叫著剪碎了大紅錦被,然後看到了我送給上官的荷包,此刻……我騰地翻身下床,翻找出壓在箱底的緞面荷包。
交頸戲水的鴛鴦依舊栩栩如生,卻陳舊不少,一如我與上官,我們的感情已蒙上灰塵,然後等著慢慢被塵封。可是,怎麼這會我想起妳的時候,我的心依然會感到疼痛?
指尖一片濕潤時,才發現自己竟不可抑制地流了淚,晶瑩的淚珠滴在鴛鴦眼眸,水漬一片,似乎連它亦變得憂傷。
不可以再這樣!
拿著荷包的手狠狠收緊,我拿了妝臺上的剪刀,一刀劃過,一對鴛鴦成半。
我怔怔地盯了它半晌,忽然想起皇后楊素兒,這麼久過去了,曾經風光無限的皇后變成地位卑下的楊美人,謫居靠近西院的皖西殿,如今的她,習慣了麼?
我很輕的歎氣,然後躺回床上。腦子思緒紛然雜亂,不期然地又想起被太后帶走的梁遲萱,想起東方邪對梁遲萱隱忍的關切,還有……紀梓延……
太亂了,太亂了,一切都亂了套。
我閉上眼,模糊的夢境裏,我看見一大片瑩白梨花,聽到有個溫醇的帶著淺淺憂傷的聲音說,小沐兒,我等這天,等了十五年。
十五年呵。夢裏,我惆悵的歎氣。對那雙憂傷的眼,視而不見。同時也沒感覺到梁沐宮的遊廊裏,昏黃宮燈下站著的人影,他憂傷如水的目光一路漫進來,喃喃的自語聲,「小沐兒。小沐兒。對不起。」
晨起正梳妝時,德祿帶著洛梓軒賞賜的東西來到梁沐宮,領了旨謝了恩,然後吩咐德祿在御前仔細伺候著,才又回到妝鏡前。宮人依次端著首飾,珠花,衣裳等站列一排,繡言替我梳了靈蛇髻,拿了洛梓軒送來的碧玉簪子簪在髮間,清透的翡翠墜子墜在耳垂,抹了胭脂,染了黛眉,點了朱唇,鏡中女子,清泠如花。
我微微一笑,鏡中女子亦露出清甜梨花笑容,黑漆漆的眼珠清波流轉,眉目生輝。
「傳敏貴嬪去甯懿宮。」
譚希敏,我親愛的表妹,身為梁家人,妳竟也敢與魔曇門合謀對付我。我不是任人拿捏的柿子,讓妳逍遙了這麼些日子,已是我最大的極限。
晨光正好,空氣清新,御花園亦是鳥語花香。一路姹紫嫣紅的看過去,我竟感到心情歡愉,似乎終回到久違的故鄉,皇宮裏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都洋溢著勃勃生機,教人不自覺地上揚唇角。
這一刻,天地安寧。
然,對面突兀出現的人卻讓我放鬆的心情驟然緊繃。身著一襲煙藍宮裝的蘇芸生神色怯怯地行禮,我微蹙眉,旋即卻輕笑道,「妹妹真是好興致啊。祈福儀式雖是推遲了,但宮裏大大小小的事仍是要妹妹費心,可別整天只顧著在御花園賞花,誤了正事。潿洲的百姓可都看著妹妹呢。」
我譏誚地瞥了她一眼,正欲離開,對面的蘇芸生卻冷不丁地跪下,「呵,妹妹這是做甚?本宮可擔不起這麼大的禮。」
「娘娘恕罪。臣妾能力不濟,況又身份低微,祈福這樣的大事,還請娘娘另託他人。」
我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妹妹這話的意思是,這幾日來對於祈福儀式妳是什麼都未準備?還是想讓本宮再在太后面前提提為妳晉位的事?」
蘇芸生臉色倏地一白,我冷哼著兀自續道,「聽說妹妹的娘親是太師的親妹子,那麼算起來,軒盟國的第一美人可是妹妹的表姐了。」我頓了一下,看到蘇芸生滿眼的疑惑,驟然冷聲喝道,「大膽蘇貴嬪!竟敢拿祈福儀式當作兒戲!妳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潿洲百姓還在受苦受難麼?」
「臣妾,臣妾……」
蘇芸生慌亂得字不成句,我輕笑著微蹲了身子,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妹妹別著急,本宮剛才不是提到了凌太師麼?妳身後有這麼大的勢力,本宮當得顧忌幾分,只是,本宮覺得宮裏多了個閒人,實在是礙眼得緊。聽說皖西殿只住了楊美人一人,屋子既大又空曠……」
聲音驟停,蘇芸生渾身猛地一激靈,我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肩,一如既往的譏誚笑容,「親戚間要多走動才好,妹妹也該偶爾邀凌小姐來宮裏坐坐。至於祈福儀式的事,呵,妹妹辦的時候,應該告訴後宮姐妹這權利是本宮給的,實在有不懂或是困難的地方,派人多問問凌太師。太后年紀大了,這些事就不要勞她費心,至於本宮,呵呵,妹妹也知道,本宮近來身子太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這祈福儀式可還有得妹妹忙,雲坤宮的衛妃姐姐也是個能幹人,找她幫忙也未嘗不可。」
不待蘇芸生回答,我繞過她,神情冷傲。既然洛梓軒的計畫是準備在祈福儀式上毀掉梁家,我無力勸阻,亦不想阻擋,但是,我絕不能放任凌家坐收漁人之利。凌月悠性情大變,對洛梓軒明目張膽的喜歡,太后是絕容忍不了這樣失了皇家儀態的女子,我冷漠的微勾唇角,爭寵原不在我的計畫裏,可是,我對洛梓軒漸漸生出的喜歡,已自行主宰我的思想做出反應。
猶記得洛梓軒對蘇芸生的隆寵喜愛,所以她一樣要消失在這紅顏枯骨的戰場。我不能讓我和上官的過往再在我與洛梓軒之間重演一次。
況且,她還牽扯到魔曇門,不管是真是假,她既是凌家人,便沒了資格留在這繁華後宮。
甫一踏進甯懿宮,就看見端坐在右側的敏貴嬪,視線延伸得遠些,便是站在太後身側的梁遲萱。她依舊滿臉的沉靜,眼角淚痣卻疲憊得失了鮮活。福身請安後,太后笑吟吟地拉我坐下,「不是告訴妳不用來甯懿宮請安了麼?妳身子還沒好,要多歇息才是。」
「姑姑放心,小沐兒身子妥帖著呢。」溫溫軟笑掛滿兩頰,我撒嬌地往太后懷裏蹭了蹭,餘光瞥見梁遲萱微恫的神色,然後我目光純真地看向她,「果然是阿萱姐姐呢。昨晚頭昏昏的沒看清,還以為是自己思念姐姐過甚,出現的影子呢。」
太后愛憐地摸摸我的頭,「還說身子妥帖了。可是前兒個晚上,怎麼妳昏睡了那麼久,都沒人告訴哀家?」尾音陡然凜冽,站在下側的梁沐宮宮人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道,「奴婢知罪。」
我拉了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額上,笑道,「姑姑瞧瞧,沒事了吧?涼著呢。」
「太涼了也不好。」說著就要喚王喜叫太醫,我慌忙攔下她,「臣妾真沒事了,姑姑放心。」見我執意如此,太后亦沒再堅持,拉著我話著家常,似已遺忘身後的梁遲萱。我亦識趣的不再提起,一面與太后溫言軟語的應付著,視線卻也不停地朝敏貴嬪瞄去。
半晌,太后似發現我的不對勁,微蹙了眉,「梁妃這是在看什麼?」
我「啊」了一聲,然後神色不自然的搖了搖頭,「沒沒什麼。」
太后的目光在剎那變得深邃,一如當初我提到要為蘇芸生晉位,與皇后決裂時那樣的眼神,我不禁別開眼,心中有片刻的後悔再在甯懿宮挑出事端。
「敏貴嬪。」太后最終移開視線,不露任何情緒地喚了她。敏貴嬪神情極度平穩,從從容容地站起身行禮。太后又道,「今兒個來甯懿宮可是有事?」
「怎麼不是太后傳臣妾來的麼?」話一出口,她驀地變了臉色,視線向我移過來,我只譏誚地微拉高唇角,不著一詞,太后卻是臉色難看,「誰傳的旨意?」
敏貴嬪許是摸不透我的心思,囁嚅半晌然後跪下磕頭道,「太后恕罪,是臣妾記岔了。臣妾只是來甯懿宮給太后請安,願太后福壽安康。」
太后沒答話,我卻驟然大叫地指著敏貴嬪身邊的流景,「她,她……」
「怎麼了?小沐兒?怎麼了?」太后慌忙拉著我的手,滿臉的心疼,一邊還急呵道,「都死了麼?還不給哀家趕緊傳太醫?」
「疼,疼。」我的雙手按緊肚子,額上薄汗涔涔,一副痛苦的模樣,太后更是慌了神,連連喚著宮人去御書房,我忙拉了她的手,「不,不要讓皇上,分心。」太后拭著我滿臉的汗,連連點頭答應,只叫人趕快去催太醫。我頭一偏,視線毫無預警地碰觸到一直無動於衷的梁遲萱,意識到我的目光,她竟微微彎了唇角,我眼神一暗,然後歇斯底里地叫著︰「疼,疼」。
圍著我的太醫們亦是滿頭大汗,兩兩交換著眼色,臉上瀰漫著忐忑不安以及惶恐的神色,我知道,幾次的診治都沒讓我的身子好上幾分,他們擔心著項上人頭。正想著,太醫們已全部跪在太后的面前,「回太后,微臣無能︱」
「梁妃到底怎樣了?」
「回……回太后,梁妃娘娘,娘娘一切安好。」
「安好?」太后額上青筋暴出,指著躺在床上哀哀叫喚的我,怒喝道,「她這樣也叫安好?朝廷養妳們這些到底是做什麼吃的?」
太醫們更加惶恐不安,連連磕著頭,甯懿宮眾人亦嚇得大氣不敢出,片刻,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醫忐忑不安地開口道,「太后息怒,梁妃娘娘的身子確實未有任何不妥,想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如此。」
太后眼神一暗,視線伸向流景,流景身子一顫,靜默的大殿內忽聽到「咚」地一聲,眾人循著聲音看過去,竟是眼眸通紅的繡言!
「啟稟太后,奴婢有話要說。」
太后一瞪,「還不快說!」
「回太后,娘娘自昨日醒來後,身子一直都好好的。奴婢剛才見娘娘大驚失色的指著流景,現下又聽得太醫說娘娘恐是受了驚嚇,這讓奴婢想起上次娘娘肚痛如絞的那日。想來娘娘定也是想起了那日。」
「這又有何相干?」
「太后有所不知,當日娘娘之所以肚痛如絞,卻是因為誤服了敏貴嬪吩咐流景送來的金蓮花茶︱」
「敏貴嬪!」太后一聲厲喝截斷繡言的話,敏貴嬪眼神一暗,繼而滿臉惶恐之色的跪下,「太后明鑒!梁妃姐姐與臣妾是自家姐妹,臣妾又怎會歹毒至此要誅滅她?太后明鑒,臣妾冤枉啊!」
「冤不冤枉,哀家自有定論!」被太后凜冽的視線一掃,敏貴嬪也不敢再多說話,低垂了頭,視線延伸到流景身上時,已是冰冷異常,「流景?哀家倒是三番兩次的聽到妳的名字。夜宴?廢后?如今的謀害?」
「奴婢……」
「哀家讓妳說話了麼?」
「奴婢該死!」
看著跪在地上面色蒼白的流景,太后的神色更是冰冷,轉了視線吩咐王喜,「杖斃。」
輕輕兩個字一落,流景驀地昏死過去,甯懿宮大殿在剎那寂靜如墳,就連我哀哀的叫喚聲亦變得細弱蚊吟。片刻,太后煩躁的抬抬手,眾人忙不迭的跪安,來到我身邊時,太后已恢復了慈愛的模樣,她替我理了理鬢髮,壓低了聲音道,「小沐兒,滿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