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心電圖
在生死關頭,秦昀吹了一個大牛皮,撿回來一條命。
他的牛皮給日軍營地帶來了生機,所有日本考察隊員奔相走告,很多人甚至抱頭痛哭,他們脫去上衣,手搭手,站在一堵石壁下高唱日本國歌《君之代》:
「我皇御統傳千代
一直傳到八千代
直到細石變岩石
直到岩石長青苔……」
秦昀沒有經歷過抗日戰爭,對日本人沒有刻骨銘心的仇恨,他甚至還很欣賞日本人勤勉、嚴謹、謙恭的品質,但他很討厭亢奮的日本人,他們就像從靖國神社爬出來的幽靈,讓人恐懼、憎厭。
黑澤治也與秦昀互換了條件:黑澤治也釋放袁真和、劉虎,並允許小白隨時探訪她的父親伊藤司原;秦昀用自己及袁真和、劉虎的性命做擔保,帶領日本人找到佛祖頂真骨和佛經。秦昀的賭注很大,但這是救出袁真和、劉虎,並讓小白得償所願的唯一辦法,而且,跟日本人一道,還能獲得潛艇深入那爛陀探訪,秦昀堅信答案就藏在那爛陀。
成交後,小白拉住秦昀就往關押伊藤司原的病房跑。
「小白,妳的真名叫什麼?」
「我叫伊藤凌子,請多多關照!」小白頑皮地回答,馬上就能見到父親,令她的心情無比歡快。
秦昀念了幾句,搖頭說:「真拗口,還是叫妳小白好了。」
「是,秦昀君,你叫我什麼都行。」小白氣喘吁吁地說。
說話間,兩人來到一座密閉的白色小屋前,這是一座獨門獨戶的房子,無窗、白色的木門,門前站著一個警衛。他將一把鑰匙遞給小白,說了一句日文,示意她開門進去。小白的手卻顫抖起來,她已記不起有多久沒有見到過父親,也記不清為此流淌過多少滴眼淚,但終於得見時,她卻害怕了起來。
秦昀握住她的手,拿過鑰匙,為她開啟木門。
「吱嘎——」一股濃烈的藥水和腐臭味撲鼻而來。
房間只有六七平方米,被兩盞日光燈映照得白花花晃眼,病床擺放在中間,上面靜靜地躺著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床頭掛著吊瓶和胃管;左側有一張木桌,桌上的心電圖儀器正發出微弱,但規律的「滴滴」聲;床尾被子裏伸出一根尿管,與床下的夜壺相連;地板佈滿各種可疑的污漬,散發出一股惡臭。
小白頓時淚如雨下,卻發不出哭聲,她緩緩走進去,床頭老人的頭慢慢呈現出來,一頭又長又亂的灰白頭髮,滿臉鬍鬚,顴骨奇高,黝黑乾枯的面皮緊貼在頭骨上。小白依稀還能辨認,這張不成人形的臉正是她的父親——伊藤司原。「爸爸!」她走到床頭,輕聲叫。
伊藤司原紋絲不動。
「爸——」
伊藤司原依然一動不動。
小白蹲下去,緊緊握住伊藤司原乾巴巴的手,嚎啕大哭起來。秦昀走到她身後,將手放在她的頭頂,這是他所能提供的唯一的安慰了。
伊藤司原在這張病床已經躺了十三年,這個唯一洞悉地底世界秘密的老人選擇用這種方式守口如瓶,他早該上天堂,但他依然艱難地活著,一定還有未了的心願在維繫著他的生命。黑澤治也無數次想從這個植物人身上挖掘出線索,卻勞而無功,他也曾無數次動過殺死他的念頭,終因一絲期望而未能下手。植物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這一點所有人都明白,但在這個絕望的地底,哪怕是一絲微弱得接近不可能的希望,也足夠讓人孜孜以求。
「爸,你的公主來看你了,王子爸爸,我是伊藤凌子,你的公主,我來看你了……」小白反反覆覆地呼叫,淚水淋濕了伊藤司原的手和手下的棉被,可他毫無回應。
不過,秦昀注意到伊藤司原的心電圖正在發生變化,規律的滴滴聲變得越來越雜亂急促。秦昀輕拍小白的頭說:「妳的父親聽到妳的話了,他能聽見。」
小白抬頭看心電圖,上面閃爍著波紋和直線,那就是父親對她的回應,她欣喜若狂,大聲喊:「爸,你聽見我了嗎?你一定聽見我了,對不對?」
心電圖變化突然又變得平穩起來,小白感到失落,她意識到剛才的心電圖變化不過是伊藤司原身體機能的偶爾波動,並非是對她的回應。
滴滴聲灌滿整個房間,這令秦昀越來越煩躁不安,他隱隱察覺到某種規律,這促使他竭力想把病房中的每一個資訊連結起來,企求獲得答案,就像在玩迷宮遊戲的小孩,找到出路前,他會一直焦慮不安,難以罷手。他抬頭看,木門上方有一個攝像頭正對著病床,門外的守衛站得筆直,一定在凝神監聽房間裏的動靜,為了找到答案,黑澤治也不會放過任何細節。
秦昀環顧房間,地面遍佈污漬,在人的踩踏下變成了一副古怪的圖案;床頭桌上有很多可疑的劃痕;鐵床邊沿的油漆剝落得非常厲害,尤其是伊藤司原右手附近的位置;伊藤司原頭頂的白牆上有很多手指擦過的印痕……
但是,答案在哪裏?
秦昀踱到門邊,「吱嘎」關上木門,又倒了一杯水遞給小白,「喝口水吧!」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攝像頭。小白正要接過水杯,秦昀卻將它倒在了伊藤司原的手背上。小白大驚,秦昀伸出左手食指放在嘴邊,輕「噓」了一聲,他望向心電圖儀,但是,上面的波紋並未產生異常。秦昀非常失望,他剛才想,也許是小白的淚水淋濕伊藤司原的手背,才導致心電圖異常,如果這一點成立,就說明伊藤司原的手背還有觸覺,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那麼,帶給秦昀異樣感的點到底在哪裏?秦昀不安地來回踱步,右手不時張開握緊。
小白停止哭泣,站起身來為父親整理頭髮和被子,伊藤司原受到的護理非常業餘,以至於現在滿頭亂髮,滿臉鬍鬚。小白找出剃刀輕輕為他刮臉,每一刀下去,她的眼前就閃過一幕兒時的回憶。
「滴滴」聲無休無止地響著,時斷時續,時長時短。
秦昀驀然意識到了什麼,停下腳步,靜聽心電圖儀的聲音。他漸漸發現一個規律,滴滴聲每隔九六聲循環一次,這讓秦昀聯想到了莫爾斯密碼。莫爾斯密碼是國際最常見的密碼,用長短音和間隔的不同組合來代表數位或字母,而中文則用四個數字來代表一個漢字。秦昀暗想,伊藤司原腦部中彈,因此喪失了身體機能與表達能力,但極可能還存在意識。他學識淵博,心思縝密,一定知道莫爾斯密碼,失去行動能力後,為了向同伴傳達他在地底找到的答案,透過調節心跳影響心電圖來表達想法,就成了他唯一可以選擇的方式了。也許正因為他的心電密碼十多年來都無人破譯,心願難了,處於瀕死狀態的他才頑強存活至今?
但是,伊藤司原曾留學英國,又是中國通,他通曉日文、英文和中文,假如他真的透過這種方式傳達資訊,會使用哪種語言呢?不同國家的文字對應不同的莫爾斯密碼表,而且無一不非常複雜,秦昀雖對莫爾斯密碼有所瞭解,也不可能記住三種文字的莫爾斯密碼表。
為了一絲希望,秦昀決定記錄下伊藤司原心電圖的變化規律。他從抽屜裏翻找出紙張和筆,背對著攝像頭,用點代表一次波紋起伏,用橫線代表一次平穩的長音,全部記錄在紙上。
小白終於為父親剃乾淨鬍鬚,然而,失去鬍鬚的臉看起來更加瘦削、黝黑,上面擠滿了皺紋和皮屑,更加難看。小白心痛得厲害,淚珠又湧了出來,「叭嗒叭嗒」掉在伊藤司原的臉上,她趴在父親胸口大哭起來。
這時,心電圖再次發生激烈變化,波紋頻率更快,直線則變得短促起來。秦昀看見伊藤司原的臉色似乎也紅潤了起來,他一定聽見女兒的哭聲了!秦昀暗想,這又提高了他的猜測的準確性,秦昀運筆如飛,疾速記錄下此刻心電圖的每一個變化。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片急促的腳步聲。
「砰!」木門被猛然推開,黑澤治也黑著臉站在門口,身後還跟了四個全副武裝的軍官。
秦昀嚇得手一抖,鉛筆掉落地面,他慌忙將紙抓在手心。
黑澤治也厲喝:「你在寫什麼?交出來!」
秦昀戰戰兢兢地交出手裏的白紙,臉色難看得要命。
38 藏經
黑澤治也急不可耐地展開紙團,上面畫著一個大大的豬頭。
「巴嘎!」黑澤治也大罵,將紙片丟在地上,狠狠瞪了一眼秦昀,氣沖沖地走了。
「秦昀,剛才……」小白疑惑地問。
秦昀露出狡黠的笑,背著攝像頭從口袋中掏出另一個紙團來,原來他在聽到腳步聲後,迅速藏好心電圖記錄紙,在另一張紙上畫了一個豬頭應付黑澤治也的盤問。
小白會心一笑,為父親掖好被子,深情地親吻他的額頭,起身說:「我們去找袁教授和劉虎吧。」兩人走出病房,遠遠看見剛被釋放的袁真和與劉虎正飛奔而來,秦昀急忙迎上去,三個人緊緊抱在一起。
「你們沒有受苦吧?」秦昀關切地問。
「除了天天吃生魚肉片外,其他都還好,小鬼子有求於我們,不敢亂來。」袁真和說。
「這就好!這就好!」秦昀又壓低聲音說,「我有一些新發現,走,去房間!」
黑澤治也已經為他們安排好房間,小白單獨一間,秦昀三人一間,四人來到秦昀的房間,非常默契地仔細檢查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果然發現了三個竊聽器。劉虎小心弈弈地將三個竊聽器移到同一個位置,拉住小白大聲說:「我當兵時學會了很多軍歌,我唱給妳聽吧!」
小白愕然,正要拒絕,卻見劉虎正對她擠眉弄眼,頓時明白,大聲說:「好,我最愛聽中國歌曲了。」小白答應了,劉虎卻靦腆起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對著竊聽器大聲高歌:「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把小白逗得大笑。
另一邊,秦昀拿出伊藤司原心電圖記錄紙,向袁真和輕聲講述他的猜測,袁真和長期從事機密工作,對莫爾斯密碼可謂了若指掌,而且他精通中文和英文,比秦昀更容易破譯密碼。他仔細流覽了一遍,搖頭說:「前面像是中文電碼,後面又不像,也許你的猜測是錯誤的。」
秦昀很失望,不甘心地說:「前面是在伊藤司原平靜時記錄下來的,後面是在他受到女兒刺激,激動不安的情況下記錄的,會不會,前面是電碼,而後面卻不是?」
袁真和點點頭,他用鉛筆將圓點、橫線每四個為一組,畫線區隔開來,再試圖破譯,事情異常順利,他很快得出一組數字來:459427140961196453005714。十個數位對應的莫爾斯密碼比較簡單,是情報人員必須記憶的內容,袁真和還記得住,但數位所對應的文字千變萬化,已非人腦所能記憶了,必須依賴電腦,且這台電腦存放有各種語言的電碼表。他抬起頭,看見小白和劉虎正在玩「小蜜蜂」遊戲,小白笑得前仰後合,似乎忘記了父親帶給他的悲傷。他將小白拉過來,輕聲問:「日軍營地有電腦麼?」
小白點頭:「有,長波台裏也有幾台。」
「電腦中有沒有莫爾斯密碼表?」
小白思索片刻,輕聲回答:「他們有一台情報接收發送車,停放在長波台,地底世界雖然阻止我們出去,但無法阻斷電波,他們經常用情報車收集中國的電波,並與外界日本間諜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