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卷首】
人生確如白駒過隙,轉瞬已到了晚年。就在二十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風塵中幸遇知己,將我引進故宮西華門內武英殿行走,開始接觸到文物,而且多是出國列展的頂級文物。我這人野路子出身,幾乎沒受過任何完整的系統教育,尤其是文史教育。大概從三十年前拿起筆來舞文弄墨的那天起,就是在踉踉蹌蹌全無法度,難諧盡耳唯擅孤吹,被莫言謔稱「雙目炯炯,匪氣十足」,好像什麼也不在乎。哪裡敢什麼也不在乎,只在乎想在乎的東西而巳。譬如,對於見到的文物,就會情不自禁地心存敬意。
何謂文物?顧名思義:文化信物。無論來自祖宗遺傳,還是地下出土,都是歷史上確實存在、現在還能見到的東西。這對於想搞歷史研究的人,該是何等重要,怎麼去講,也不為過分。歷史又是甚麼?歷史是秦皇銳思漢帝窮神,也得是驪山之塵茂陵之草。記得在跟某些朋友聊天時,說過這樣的話:當您走進遍佈於神州各地的歷史博物館,切莫小覷那一件件火為精靈土為胎的陶瓷,那一尊尊古鏽斑斕的青銅器,那一片片燦若雲霞的絲綢,那一柄柄百煉鋒成的利刃,它們所展示的,不正是可以使您直接感觸到的我們這個文明古國的心靈歷史嗎?時代精神的火花,在這裡凝凍、積澱下來,傳留和感染著人們的思想、情感、觀念、意緒,經常使人一唱三歎,流連不已,要比看多少文獻都可靠。而在故宮幫助工作的五、六年間,每日有事沒事,徜徉在充滿歷史迴響的偌大的紫禁城內,抬頭不見低頭見,所見全是有意味的存在,就很容易心由境造。曾有感寫下一副對子——太息乾坤星移物換,歌吟歲月雨縱風橫,作為告別那裡時的贈言。
說到在故宮最大的收穫,還是對早已被高度抽象化了的中國皇權帝制這個概念,究竟本該是些什麼形態,似乎有所領悟。所以,我才認為,要想瞭解點什麼,現場感挺重要。有兩句老話:書到用時方恨少,覺知此事須躬親。其實,人要是比較聰明,臨時看書也來得及,但對什麼若無親身感受,滿腦子都是耳食之言,即別人對這是怎麼說的,那永遠都會是別人是怎麼說的,形不成屬於自己的學問。我確曾很羡慕在故宮上班的人,認為他們那差事不錯,琢磨過能否調進去。當然,想也白想,戎裝在身,不可能的事。再好的工作,也要看怎麼幹,如果不利用職務便利,上班就去那兒搬來搬去,登記造冊,雖說是工作需要,也可能只是為別人做點準備,自己啥也不知道。我於是將對這裡環境器物的印象筆記下來,翻拍一氣,免得日後忘卻。這麼說來,早就該寫這本書了,何以等到現在?沒別的原因,當年禁不住誘惑,幹別的去了。如今回過頭來,再想怎麼樣,筆頭都有些發澀。然而,我相信下過的工夫不會白費,且不說常感到這些東西餘溫尚存,正所謂死灰不可復燃乎,總把前程問火爐。最近翻揀有關筆記,發現只要認真梳理一下,也許還能搞出本有用的讀物。至於它有沒有用,我說了不算,讀者說了算。最後,解釋一下書名中的「大內」二字。「大內」,在這裡語義雙關:既是紫禁城昔日的別稱,又是指它所負載的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內涵。
張曉生記於二○一三年九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