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出的康乃馨

愛哭新老師

　　　　

　　天上的雲隨著風灑脫的輕擺，鳳凰木依舊美豔的在空中搖曳生姿，臺南夏天的風雖然熱得襲人，但只要放假，就算簡單、平淡的日子，在孩子的轉述中也能變得格外生動。暑假便就這麼飛快的過去，一轉眼又到了開學的時候。

　　這學期開始，陳圓就是五年級的學生了。他發覺很多同學和四年級比起來差別好多。尤其是女生，有幾個像被仙女棒點過一樣，暑假過後，突然增高到像換了一個人。

　　五年級的班導師也換了，老師的名字叫唐明麗，中年女子、個子中等、眼睛大大的、皮膚不白但也不算黑，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亮麗、親切。

　　「我剛從洛杉磯回到臺灣滿一年，你們之前的班導師有些私人事情要處理，必須休息一學期，所以五年級上學期的課由我帶。」老師站在講臺上自我介紹。

　　當她講完時，一個聲音特別細的男生——許諾強在位子上叫著：「老師，你結婚了嗎？」

　　全班都大笑了起來。老師站在講臺上，開心的笑說：「我結婚啦！我的大兒子和你們一樣大，我的小兒子今年三歲。同學還有問題嗎？」

　　「你兒子都在美國嗎？」威福坐在位子上大聲的問。

　　老師搖了下頭，說：「不！他們都在臺灣。我先生調回臺灣來工作，我的家人也就跟著來了。」

　　「你不會回美國了嗎？」逸詩好奇的問。

　　「不！我還是會再回去。等我先生在這裡的工作完成了，我們就會回美國。」

　　老師說完，就不再有同學發問。於是，她手上拿著名冊，揮了一下，說：「請同學各自介紹一下自己好嗎？如果不想介紹，讓我能多了解你一點，輪到你的時候跳過去也沒有關係。」

　　同學都笑了，認為老師很民主又親切，私下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聲。

　　威福第一個舉手，搞笑的說：「報告老師，我叫齊威福，綽號胖胖福，這個暑假已經減肥一公斤，我是我們班的優秀楷模，不知道發哥有沒有告訴你？」

　　威福一講完話，左熙立刻舉手站了起來，比著小指頭，說：「老師，我叫左熙。齊威福是我們班的一顆鼻屎，你以後最好小心點，他會常給你惹麻煩。」

　　唐明麗還沒開口，弘毅就舉起手，站了起來，抱不平的說：「老師，我叫唐弘毅。我覺得左熙要向齊威福道歉，今天第一天開學，大家應該彼此相親相愛、互相打氣，他不可以用攻訐的言詞，在新老師面前惡意批評同學。」

　　唐明麗一臉和氣的看著手上的點名簿，說：「唐弘毅說得很好，左熙，你願不願意站起來向齊威福道歉？」

　　左熙站了起來，卻不高興的抗議著：「老師，我不服氣你的裁判！你對我們班完全不了解，只因為唐弘毅和你一樣姓『唐』，你就認為他說得對。」

　　唐明麗張大了眼睛站在講臺上，完全沒有想到她裁判的事，會變成這樣的結果。而且，她根本沒有想到弘毅和她一樣姓唐，可是這種話說出口，同學也不一定會相信。

　　但是第一天和同學見面，如果她處理事情不公平，他們以後不知會怎麼看她這個老師！於是唐明麗思索了半晌，說：「沒錯，我對班上的狀況確實不了解，我想這件事就先請你們表決，由你們來評判，好嗎？」

　　同學都還沒開始舉手表決，袁光耀已經先站起來，說：「老師，我叫袁光耀。你用表決的方式，我們這組永遠是輸的。」

　　「什麼叫我們這一組？」唐明麗不解的看著袁光耀。

　　同學開始七嘴八舌叫了起來：「袁光耀，太小心眼了吧！現在都五年級了，哪有什麼分組？老師，不要聽他的啦！表決看看嘛！」

　　唐明麗看了大家一眼，笑瞇瞇的說：「對！同學已經五年級了，又到了另一個成長階段，所以不要再管過去的分組，請你們用最公正的眼光來表決。那麼，認為唐弘毅對的請舉手。」

　　結果弘毅得到幾乎壓倒性的票數。而為了不讓左熙難堪，唐明麗沒有再繼續做表決，只是笑著說：「威福，我聽四年級的王老師說你很可愛，就是有一點調皮。」

　　威福滿臉笑的站起來，回答：「老師，能調皮也是一種幸福耶！」

　　「能調皮也是一種幸福？」唐明麗複述一遍，點點頭，「你為什麼會這麼說？這話從某個角度看來滿有智慧的。」

　　「這不是我說的，是陳圓有所體會後的心得。」威福邊說邊指著陳圓。

　　唐明麗眼底閃著溫和的光芒，看向陳圓，問：「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看法？」

　　陳圓低著頭，還沒有站起來，威福已經搶著幫他回答：「因為陳圓沒有爸爸和媽媽，只有阿嬤照顧他，為了不讓阿嬤煩惱，他永遠只能乖乖的，所以才會說『能調皮也是一種幸福』。」

　　聽完威福的話，唐明麗的淚珠自眼中豆大的落了下來，同學全都嚇得不知所措。

　　唐明麗馬上擦乾眼淚，抱歉的說：「對不起，老師是感性的人，有時候一點小事也會感動得落淚。我剛才是覺得威福轉述陳圓的話，說得太好了。」

　　此時，有一個人開始鼓掌，接著全班都鼓起掌來。

　　威福坐下去後，又換

　　林逸詩舉手，站了起來，說：「老師，我叫林逸詩。我想你看到我之後，就永遠不會忘記我，因為我的眼睛看不到，我們班眼睛看不到的只有我一個……」

　　大家都被逸詩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當同學笑聲變小了之後，逸詩又接著說：「我想我們班現在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選班長，我推舉陳圓。」

　　唐明麗的眼睛看著逸詩半天，輕聲的說：「你的眼睛……」

　　不過，她話還沒講完，逸詩就搶著回答：「老師，我眼盲心不盲，所以才會推選陳圓做班長。」

　　唐明麗這次將眼光轉到陳圓身上，他已經脹得滿臉通紅，羞澀的低下了頭。因為他最怕這種焦點放在他身上的時刻，偏偏今天他的麻吉全拿他當焦點。

　　左熙馬上舉手，說：「老師，上學期我們班班長是袁光耀，他做得很好，我建議沒有必要更換。」

　　「誰說的！袁光耀做得爛死了，而且每次有事都偏袒一些和他比較好的同學！」坐在最前排，皮膚黝黑、牙齒白皙的康佳美，反對左熙的提議，說：「我們班班長一直都是陳圓，上學期是袁光耀向發哥自我推薦，發哥才叫陳圓讓給他的。」

　　「你閉嘴啦！大烏鴉！」左熙對著康佳美大叫。

　　唐明麗馬上糾正他：「就算要幫同學拉票，也要保持風度喔！」

　　「每個人都知道，才放暑假，袁光耀就開始為這學期的班長拉票了。」康佳美一點也不退讓的繼續說：「他還請同學一起去吃麥當勞，算不算賄選？可是我沒吃。」

　　「我也沒有。」威福跟著叫。

　　「我也沒有。」「我也沒有。」其他幾位同學也零零星星的叫著。

　　威福接著說：「老師，你聽到康佳美說的事實真相了，但是陳圓是真金不怕火煉，同學投票表決最公平，只要看誰的票多，誰就做班長，大家心服口服。」

　　於是，唐明麗接受了威福的意見。

　　最後，在一陣激烈的表決下，陳圓比袁光耀多得十五票獲選為班長。

　　下課時，威福要找陳圓，沒想到他卻已經被袁光耀找了去。每位同學都看到他們倆站在教室外的樹下講話，但沒人知道這兩個平日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的人，為什麼會在教室外面交頭接耳。

　　「如果你把班長讓我做，你開出的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應。」袁光耀對陳圓提出要求。

　　陳圓困惑的看著袁光耀，問：「你喜歡做班長，為什麼不早表達呢？現在同學都選出來了，老師也宣布了，我說不做班長，他們會願意嗎？」

　　「只要你同意把班長位子讓給我，你不用做任何事，我可以去說通老師和同學。」

　　「這樣好嗎？」

　　「你捨不得放棄班長的位子嗎？」

　　陳圓看著袁光耀，一臉不解的搖搖頭，邊轉身離開邊說：「我不在乎當任何『長』，只要你能說通老師和同學就好了。」

　　陳圓一回到教室，威福就問他：「袁光耀找你幹麼？」

　　陳圓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

　　放學的時候，唐明麗將陳圓叫到面前，他以為是要跟他提換班長的事。但是老師卻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半天沒有講話。直到陳圓問：「老師，你要跟我說什麼嗎？」唐明麗才猛然轉過頭去。

　　陳圓奇怪的是，老師為什麼又哭了！

　　抹乾了眼涙，唐明麗再次親切的轉向陳圓，拍拍他的肩，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老師很愛哭是不是？」

　　陳圓傻呼呼的點點頭。唐明麗尷尬一笑，說：「因為你很像我的大兒子，看到你就像看到他。」

　　「你的大兒子？」陳圓好像明白了，問：「他沒有和你住在一起？」

　　唐明麗搖搖頭，說：「他和他爸爸住。」

　　「和他爸爸住？」陳圓重複一遍。

　　唐明麗看出陳圓臉上的疑惑，刻意的解釋著：「我現在的先生是我的第二個丈夫。」

　　陳圓懂了，他看著老師，問：「你想你的兒子嗎？」

　　「想，非常想，每天都在想！」唐明麗激動得又流出了淚水。「我可以擁抱你一下嗎？讓我像抱到我兒子一樣的擁抱你一下，可以嗎？」

　　陳圓看著老師，點點頭，說：「當然可以。」

　　唐明麗給了陳圓一個溫暖的擁抱，淚卻更大顆的湧出眼眶，滴到他的衣領上。「謝謝你！陳圓，你是個好孩子，老師今天很失態，不過以後不會了。可惜我手邊沒有相機，不然我會把今天擁抱你的鏡頭拍下來。」

　　陳圓開心的說：「老師，沒有相機沒有關係啊，我們可以把影像永遠存在記憶裡。」

　　唐明麗笑著，點頭稱是：「對！存在記憶裡，永遠也不忘記！」

　　陳圓看老師開心的笑了，心底也覺得舒暢不少。

　　唐明麗開心的拍拍陳圓的肩，說：「你爸媽都不在了嗎？以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老師商量。」

　　陳圓搖搖頭，回答：「老師，謝謝你，我有媽媽，只是沒有爸爸，我媽也只是暫時離開我，我爸說她總有一天會回來。我現在和阿嬤一起住，非常快樂，沒有任何問題，而且什麼也不缺。」

　　唐明麗笑了，這次她的笑容真的很燦爛。「聽你說生活快樂，老師很高興。」

　　「其實只要阿嬤身體健康，我就很快樂。」陳圓臉上有著超齡的早熟。「老師，如果沒事，我要走了，威福他們在等我一起回家，老師再見。」說完，他跟老師揮了揮手。

　　陳圓離開後，唐明麗仍傻傻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半天回不了神。

　　回家的路上，威福一直用雙瞇瞇眼看著陳圓，他被看得不耐煩的說：「威福，你用什麼眼神看我呀？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有話就說嘛？」

　　弘毅哈哈笑說：「你問這話，威福的目的就達到了，因為他就是要你問這話。」

　　「什麼意思？」陳圓不解的問。

　　逸詩也笑著回答：「威福剛才說，你避著我們和袁光耀還有老師密會，到底做了什麼虧心事？只要他用瞇瞇眼看你，你就會從實招來。」

　　「什麼密會？虧心事？」陳圓笑著說：「威福每次都用很『機車』的形容詞來嚇你們。」

　　「那你說呀！袁光耀和老師找你幹麼？」威福馬上直截了當的問。

　　陳圓很大方的回答：「袁光耀要我讓班長的位子；老師告訴我，以後有任何困難可以找她，就這樣。」

　　「什麼？」威福叫了起來：「袁光耀叫你讓班長？真不要臉耶！你答應了？」

　　陳圓搖搖頭，說：「我是你們選出來的，哪有資格答應，要答應也是你們答應吧！」

　　「呵呵，孺子可教。」威福搞笑的摸著陳圓腦袋，弘毅和逸詩都被逗笑了。

　　沒一會，威福又問：「弘毅、逸詩，如果陳圓真的要讓班長的位子，你們同意嗎？」

　　弘毅首先開口：「我OK呀！修行人不在乎世俗名位。」

　　「哇！想要吐！」威福說了句臺語，對弘毅做了個鬼臉，接著轉向逸詩，問：「你呢？」

　　「我不贊成，為什麼要讓『袁大頭』做班長？他私心那麼重！」逸詩嘟著嘴。

　　「袁大頭」是他們四人私下為袁光耀取的外號。

　　說著、說著，又走到逸詩的家，和弘毅、逸詩分手後，就剩陳圓跟威福一起走回家了。一路上，都是威福在講學校今天發生的事情。

　　快到家時，陳圓遠遠就看到阿嬤站在巷口等他。他快速的朝她跑去。他一跑，威福就像他的影子，也跟著一起跑。

　　遠遠的天際，雲層在天空中徐徐變幻著不同的形狀，黃昏時的夕陽光柱透過雲層直射，將大地染成一片橘黃，猶如拉開天幕，展開一場壯美的舞臺劇。

　　陳圓一接近阿嬤，就高興的叫著：「阿嬤，你今天怎麼會站在這裡等我？」

　　「圓，學校今天來了新老師？」阿嬤關心的問。

　　陳圓還沒說話，威福就搶著說：「阿嬤，你會算命喲！怎麼知道我們今天換新老師？」

　　「你們第一天開學，又升五年級，阿嬤當然會想到你們換新老師。」

　　「阿嬤，我們的新老師叫唐明麗，很漂亮也對我們很好耶！而且她說她有一個兒子跟我們一樣大。」威福搶著跟阿嬤報告。

　　阿嬤聽了，蹙著眉，表情奇怪的看著陳圓，問：「老師有特別對你說什麼嗎？」

　　陳圓依舊沒有機會開口，又被威福大聲的搶著回答：「有呀！老師跟陳圓講了好多話，而且好像還特別注意他耶！」

　　「哪有呀？」陳圓不好意思的一張臉脹得通紅，拍了威福一下，「你不要亂講話好不好？老師會關心我，還不是因為你說我是沒有爸爸和媽媽的孩子。」

　　威福不好意思的呵呵笑，阿嬤卻緊張的問：「圓，老師跟你說了些什麼？」

　　「沒有呀！阿嬤，老師是新來的，還不了解我們，除了鼓勵，什麼也沒有說呀！」

　　「什麼也沒說？」阿嬤邊走，邊自言自語的說：「什麼都沒有說最好！」

　　「可是我看得出來……」威福走在阿嬤的左側大聲的說著。

　　阿嬤緊張的看著威福，問：「你看得出來什麼？」

　　「我看得出新老師很喜歡陳圓。」

　　「噢！」阿嬤鬆了口氣，「陳圓那麼乖，老師喜歡他很正常呀！」

　　說完，阿嬤一手牽起陳圓，一手牽著威福，慢慢的走回家。

　　此時，太陽也漸漸被堆積起來的灰黑色片遮掩住，光芒暗下去了，好像誰不小心打破了墨汁瓶，把天幕染了層黑色的墨跡。

愛哭新老師

　　　　

　　天上的雲隨著風灑脫的輕擺，鳳凰木依舊美豔的在空中搖曳生姿，臺南夏天的風雖然熱得襲人，但只要放假，就算簡單、平淡的日子，在孩子的轉述中也能變得格外生動。暑假便就這麼飛快的過去，一轉眼又到了開學的時候。

　　這學期開始，陳圓就是五年級的學生了。他發覺很多同學和四年級比起來差別好多。尤其是女生，有幾個像被仙女棒點過一樣，暑假過後，突然增高到像換了一個人。

　　五年級的班導師也換了，老師的名字叫唐明麗，中年女子、個子中等、眼睛大大的、皮膚不白但也不算黑，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