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發刊詞-詩性的見證
八十年前,「風車詩社」的楊熾昌寫下:
「祭祀的樂器/眾星的素描加上花之舞的歌/灰色腦漿夢著癡呆國度的空地/濡濕於彩虹般的光脈」
這如此像在描述iPhone 8的夢境,那麼奇詭幻麗,朝無限的空間延伸。事實上,曾經相信詩與小說,是人腦最高級形式輸出的人們,一百年來,可謂打了一場被輾壓的大敗仗。「創造」的桂冠,也許更被賈伯斯、NASA、好萊塢工業、祖克柏、貨幣戰爭的發明者,他們戴上。
詩人,或詩人的後裔,勇武的創作者,曾經是被推舉去和死神下棋;去神的床榻邊問:「汝為何將吾等遺棄?」;曾經挨擠在痲瘋病人、妓女、酒鬼、窮人身側;拉開夢境的水壩閘門,進入最微分的時間刻度;曾經若是地球被外星艦隊攻佔,代表人類這個文明起草並宣讀「銀河系和平願景」的,都是詩人與小說家。但如今他們只能在世界旋轉門邊,怕被高流量、無感性人群撞飛的幽魂。
但其實,像M.安迪的《說不完的故事》,那個在一次元將要覆滅的幻想國,片地焚煙,但只要在那薄如光翳這一側的小男孩培斯提安,替那王國女王取一個名字,他所命名的神祕的名字,瞬間就能扶住上一片正在埃次貼島的骨牌,停止那虛無的吞噬。
也有可能,在瘂弦、商禽、洛夫、周夢蝶、白先勇、林亨泰的生命之詩後面,世界仍然朝那冷酷之境鋪雙軌而去。每一代的書寫者,都相信自己可以從上面、下面、裡面、外面、他方,不同的方式重新置放世界。有些經驗,從前的詩人們或窮盡想像,無法逐觸。譬如在時速三百多公里的車廂內,某個夜晚、光從筆電淹濕你的臉;你像珊瑚礁上的一顆小蟲,和成千上萬人連結著;譬如底片這玩意被發明又消滅;譬如人類的基因圖譜……
年輕詩人的花朵仍在花園瘋狂綻放,詩人的創造力從遙遠星空,飛行器的矢量引擎像雪霰噴出。詩人的唐卡,以金色、紅色、黑色、藍色、細毛筆描圖那些凝視二十一世紀災難,菩薩的臉。
也許,如果未來的某一支探勘隊,有幸在一整座塌毀的班雅明式瓦礫,發掘出這一本「雜誌」,會發現那些文學語言,像點燃的紙撚,發出光同時在消失;像某種時空轉換器,暫時的故障,這些像絲絨緞面,像老虎張大嘴的狂悍之作,擠壓、沖噴、發出光燄和爆炸。
——怎麼可以沒有一本這時代的Key刊?
駱以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