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海底
海底,男人靜靜獨自坐在椅子上。規律的電子音像潛水艇的聲納音般響著。男人的眼前是十二台監視器螢幕,螢幕上則顯示著覆蓋了白布的病床。其中,來回走動、身著白袍的人們像是娃娃屋中的偶人一樣。
雜亂的桌上,靜置著一架精巧的直昇機模型,機身層層塗滿銀色塗料與男人的心緒。
時鐘的時針指向兩點,是凌晨二點還是下午兩點,男人一無所知。他的眼神時而黯淡時而閃爍光芒,毫無焦點地看著清一色掛放螢幕的牆面。
突然間,其中一台監視器轉為火紅色,男人懶洋洋地按下擴音器開關。
「三號床,確認。」
聽到聲音,娃娃屋裡的人們隨即開始反應,無聲的行動只顯示在那台監視器中。男人眼前的紅色異常訊號消失,恢復成原本單調的世界。
娃娃屋裡的人對著螢幕以電子音回答:
「BUCKING(人工心肺中咳嗽),速水醫生。」
「SEDATION,替病人施打鎮靜劑。」
「非常抱歉。」
螢幕的另一側,有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的眼。
男人關上擴音器開關,閉上眼。此時,又再度回到深邃的海底。
靜靜坐在黑色椅子上,男人忽然想起過去。到底,有多少生命,從這監視器中消逝?
剎那間,從各個監視器傳來的規則心電圖的電子音,齊聲充斥男人的周圍。
第1章 橘色新館‧緊急狀況
12月14日 星期四 晚上十一點 橘色新館1F‧急診中心
傾盆暴雨中,疾駛的救護車紅色警示燈,劃破深夜的黑暗。
如月翔子睜著一雙大眼,觀察著平躺在她眼前的女性。每次咳嗽都會吐出少量鮮血,呼吸微弱,血壓低下,出血量應該相當大。發黑的血色,是靜脈血。恐怕是食道靜脈瘤破裂,必須盡快緊急進行內視鏡治療。翔子拉起冴子的手,默默地測量她的生命徵象,脈搏一三○,血壓八○/四○。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冴子小姐」翔子出聲呼喚,冴子毫無反應。翔子靜靜地抓住冴子的手腕,聽見冴子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聲,翔子鬆了一口氣。確認冴子的眼白部分輕微發黃,是B型肝炎還是C型肝炎?沒問題吧?到了醫院一定得做血液檢查。
車子內迴盪著警笛聲,滿是汽油味。過硬的椅墊,就像軍用吉普車的內裝一樣,車內環境很難稱得上舒適。因為職業的關係,翔子對救護車並不陌生,但隨車同行倒是第一次。雨滴打在救護車昏暗的車窗上。
看起來比椅子更硬的病床上,攤放著沾透了發黑血色的深紅色禮服。水落冴子,不久前還站在舞台上高歌的傳說中的歌姬。翔子耳邊縈繞不去的冴子的歌聲,剎那間像葡萄酒杯般碎落一地。
翔子是東城大學醫學部附屬醫院ICU(加護病房)的護士。救護車上,她回想著方才發生的混亂。
醫院的年終聚會結束後,大家順路前往一家爵士樂酒吧「Black Door」續攤,同事小兒科護士濱田小夜被拱上台高歌一首後不久,站在舞台一旁的水落冴子吐血昏倒。翔子當時馬上衝上舞臺,並指示其他觀眾呼叫救護車,接著自己就這麼自然地跟著上了救護車。這突然起來的意外,讓人完全不知所措。
濱田小夜一臉茫然地望著翔子,翔子正觀察臉色蒼白的水落冴子,並且冷靜測量生命徵象。救護車內的無線電響起。
「這裡是東城大學醫學院,急診中心已經沒有病床,無法再接收病患,請前往其他醫院。」
翔子從急救人員手中搶過話筒。
「請問調度負責人是哪位?」
話筒另一端一陣沉默,對方探詢地問道:
「請問你是?」
「急診中心的如月。」
「翔子嗎?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
說話口氣變得親暱起來。
「會說這種冷笑話的,該不會是……」
「是我啦!我是佐藤。」
翔子心中暗自竊喜。急診中心的第三號人物,現在五十嵐副部長正停職中,佐藤實際上就是NO.2。醫生經歷八年,是急診中心的老手,也是急診中心的資深人員以及消化器官相關領域的專家,正適合救治這個病患。今晚真幸運。
「是佐藤醫生嗎?今晚是你這個急診專家值班,真是太幸運了。」
翔子的聲音亢奮起來,話筒那端的聲音則轉為困惑。
「你的幸運通常就是我的霉運。翔子妳怎麼會在救護車上?」
沒有直接回答佐藤的問題,翔子接著問道:
「真的沒有病床了嗎?」
「這次是真的,確實沒有病床了。剛才有人騎機車受傷,速水部長正在進行緊急截肢手術。只剩治療室的一個小角落還空著。真的很抱歉,無法再接收病患了。」
佐藤如此答道,接著又小聲詢問:
「不過,是什麼樣的病患?」
「食道靜脈瘤破裂。只要插入SB管(Sengstaken Blakemore tube,雙氣囊三腔管)就可以了。以佐藤醫生的技術,早餐前花個三分鐘就能處理完畢。」
佐藤陷入沉思。
「如果只是稍做處理,也不是不能接收……病患是朋友?」
「 ……應該是……吧。關係有點微妙。」
「男的?」
感覺到佐藤的口氣有些失望,翔子爽朗地否認:
「不是,女的。」
這樣啊,佐藤也爽朗地回答。翔子像機關槍似地劈哩啪啦說著:
「生命徵象低落,血壓八○/四○,靜脈瘤破裂血流不止。不盡早醫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佐藤醫生,請一定要治療她。」
話筒那邊稍有遲疑。翔子的請求並不過分,合情合理,但急診現場不會光是因為「情理」而有所動搖,不,是不可能動搖。翔子屏息以待。佐藤的口氣變了:
「ICU病房真的沒辦法,不過如果能找到一張治療後的空病,應該就沒問題?」
翔子立即回答:
「傍晚,橘色新館二樓的特別病房應該還空著。治療後後送到那裡就可以了。」
「病患是有點年紀的女士?二樓是小兒科,應該沒辦法吧?」
「沒關係,事態緊急嘛。」
「真是服了妳,沒問題吧?」
佐藤咕噥著,但最後還是答應了。
「OK,接收。妳都這樣說了,我如果還不接收她,之後應該會遭將軍白眼。截肢之後是SB管治療,今晚運氣真不好。」
「萬分感謝。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佐藤苦笑著。
「都不知道被你這句甜言蜜語騙了幾次了,這次我可不會再當真了。」
切斷通話,翔子愉快地告訴急救人員:
「東城大學急診中心,可以接收。」
「橘色新館嗎?瞭解。」
急救人員明快地回答。警笛高聲呼嘯,紅色警示燈光在車內閃爍著。
光線的律動也和漸漸衰弱的冴子的心跳同一頻率。替病人固定氧氣罩的急救人員,以讚嘆的眼光注視著翔子泛紅的臉。
救護車開至醫院入口處,紅色警示燈無聲轉動著,通知救護車的到來,灰色自動門打開。待命中的身穿藍色手術服、戴著紙口罩的ICU人員衝向擔架,翔子接著報告病患的生命徵象。
「脈搏一三○,血壓八○/四○,呼吸微弱,脈搏每分鐘20下,GCS是200。」
「做得好。」
佐藤稱讚翔子的同時也接過擔架。隨著護士的說話聲,藍色人陣奔向ICU。打算隨著其他人一同進去醫院的翔子回頭一看,濱田小夜以及陪著冴子的中年男子城崎茫然地待在救護車裡,翔子向二人招手。
「你們兩個發什麼呆?不用待在救護車裡了,快過來。」
兩人才急忙地從救護車上跑下來。
ICU治療室裡,傳來翔子不耐煩的吼叫聲:
「傍晚時特別病房不是還有一間空著嗎?」
電話那頭也不客氣地回應道:
「所以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間病房明天已經有病患預定入住了。」
「權堂主任,這是緊急病患。無論如何,是否能先讓她住到明天早上?明天一早我會再想辦法。」
「這不是你的權責可以決定的,不要擅下斷言。病床調度是護士長和主任的權責,不是你一個小護士可以決定的。既然今天晚上小兒科病房的負責人是我,我說不行就不行。而且,小兒科病房本來就沒道理接收食道靜脈瘤破裂的病患。」
翔子氣得咬牙切齒。一板一眼的權堂主任是不會特別通融的。
「我知道了,我再詢問其他地方。」
翔子掛上電話,雙手緊按住話筒,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行嗎?」
緊急內視鏡治療後,佐藤把SB管留置在病患體內,邊脫塑膠手套邊問。翔子重新打起精神,笑著回頭說道:
「權堂主任真是顆不知變通的石頭,如果今天是貓田護士長值班就好了。」
「但是今天值班的不是貓田護士長啊。事到如今才講這些都沒有用了,今晚是真的沒病床,總不能把病患丟在治療室不管。」
「我再試著找找看本館有沒有一小角空位。放心,我會負起全責。」
「拜託你囉,如月大神明。」
手插在白袍口袋,靠著牆壁的佐藤說道。接著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又加了一句:
「剛剛的生命徵象報高,妳又把GSC跟JCS(Japan Coma Scale)弄錯了,剛才說的數值是JCS喔。」
「糟糕,又弄錯了!」
翔子吐了吐舌頭,視線仍然毫無焦點。
「那GCS值呢?6分?」
「很可惜,正確答案是7分。算了,反正只要能辨別情況,用哪種都可以。」
翔子搖搖頭,「不行,要用對專業術語,否則又要被將軍駡了。」
「真恐怖真恐怖,千萬不要連累我。」
沒理會佐藤的話,翔子撥起電話,對著話筒那端詢問:
「五樓內臟統馭外科病房嗎?請問現在有空病床嗎?啊?我是ICU的如月……是,您說的我都明白,有病床嗎?沒有?我知道了,打擾了。」
翔子掛了電話,瞥了佐藤一眼,咕噥道:
「沒有病床,就早點說,我可沒時間聽別人囉囉嗦嗦發牢騷……六樓消化器官腫瘤外科病房嗎?請問現在有空病床嗎?……我想也是,我知道了……」
翔子看到站著發呆的濱田小夜,說道:
「別發呆了,快來幫忙。我從樓下往樓上問,你從頂樓開始往下問。」
小夜嚇了一跳,連忙拿起話筒。沒聽到指示就完全不知道要做什麼,還是那麼笨手笨腳。翔子一面在心裡遷怒小夜,一面對六樓護士討人厭的冷言冷語充耳不聞,接著撥打七樓的電話號碼。
這時,小夜突然喊道:
「翔子,他們說特別病房空出一間了。」
翔子驚訝地停住正要撥號的手指,看著小夜:
「空出一間?Lucky!真是聖誕奇蹟。那,是哪裡?」
「十二樓,神經內科病房。他們說是特別病房。」
「啊!是『天國之門』啊。原來如此,我都忘了還有那裡。」
翔子搶過小夜手中的話筒,一旁的佐藤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第2章 染血將軍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五 凌晨一點 橘色新館一樓.急診中心
橘色新館一樓。佐藤走過並排著ICU病床的觀察室,來到盡頭處,敲了敲部長室的大門。進來,一陣有氣無力的回答,敲一次就回答一次,看來今晚將軍的心情還不錯。佐藤稍微鬆了口氣,開門進去。
兩側厚重的辦公桌,黑皮革辦公椅,桌面上雜亂無章堆滿了各類文件。就好像過去的教授辦公室以及超越未來的時空拼湊交錯著,如果那張櫸木辦公桌象徵過去,象徵未來的就是放置在桌上的那架精巧的模型,一架銀色直升機。
牆上掛著十二台監視器。
只有左邊的螢幕正播放著色彩繽紛的電視節目。搞笑藝人渾身顫抖在嚴冬的泳池裡游泳。很熱鬧的場面,只是沒有聲音。這間辦公室就像是沒有聲音這種東西存在似的。
視線從左側色彩鮮豔的監視器向右移,就轉變成一排灰色螢幕畫面。中間十台監視器正顯示出ICU裡的十張病床,畫面中的護士和醫生們正不眠不休地醫治病患。最後才是右端的風景畫面。
灰色水泥地板上畫著一圈黃色圓環,是一幅凍結凝滯的圖像。目不轉睛地凝視,會發現遠處樹木枝葉隨微風搖動,才總算知道這是實況影像。
「佐藤,辛苦你了。」
寂靜中響起將軍的聲音。原本盯著監視器看的佐藤回頭答道:
「為了接收鈴木,已經把宮崎送到呼吸器內科。也按您的指示把做完右腿截肢手術的鈴木移送到二號病床,直接送入七樓整形外科的特別病房。」
速水閉著眼,抬起頭,輕聲自語道:
「宮崎已經送過去了啊!」
速水正含著一根棒棒糖,佐藤看著糖果棒慢慢地劃著八字。今晚的加倍佳棒棒糖是哪種口味的?
「嗯,還不賴,七十分。」
歷史最高分是七十五分,平均四十五分,七十分算是極好的成績了。佐藤鬆了一口氣,今晚將軍的心情似乎還不錯。是因為今天動了這場久違的外科手術嗎?就任部長後就常被管理工作綁住的速水,只要被迫離開手術現場就會很不高興。佐藤總是一面觀察速水的臉色,一面小心翼翼地報告。
「您手術期間,我接收了一名食道靜脈瘤破裂的病患。在治療室做了緊急內視鏡治療確認出血點後,已留置了SB管。」
速水睜開惺忪雙眼,看往監視器,尋找著。
「那個病人是幾號?」
「如您所知,今晚ICU滿床,已經移回病房了。」
速水似睡似醒地搖搖頭,像是點頭,又像是搖頭。不過看起來好像是無損原本的好心情。就在佐藤鬆了一口氣的瞬間,「混帳東西!」速水嘴裡的棒棒糖直線飛了出去。佐藤反射性想躲開,但為了保護身後的液晶螢幕,還是以自己身穿白袍的胸膛擋住棒棒糖子彈的攻擊。
速水站了起來,就像威脅獵物地咆哮著。是老虎,佐藤心想。
「急症病患治療後在病情穩定前都要片刻不得鬆懈地確實留意,這不是急診醫生最基本的常識嗎?你到底在想什麼啊?呆頭鵝!」
呆頭鵝已經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罵人用語。這個人應該頂多四十多歲而已,佐藤對這種聽不慣的罵人用語一頭霧水,伸手撥掉黏在白袍上的棒棒糖。
「您說的沒錯,我當時也認為滿床而打算拒絕。但被同在救護車上的如月強行送入,她說已經空出了一間特別病房,所以我就接收了。」
瞥了佐藤一眼,速水再次深深地坐回椅子上,抱著胳膊說:
「如月要負責嗎?那就可以少扣點分。不過會被一個女人擺佈,你也真是不爭氣啊!話說回來,是哪個令人佩服的病房會在三更半夜接收這種棘手病患?」
「十二樓,神經內科病房。」
「居然是極樂病房那麼乾脆就接收了我們的急症病患。」
「好像是剛好空出一間特別病房。」
「天國之門嗎?沒有好一點的地方?」
「其他地方都滿床了。」
「神經內科,如果值班的是個機靈點的傢伙倒也還好。」
速水打開電腦,登錄院內網頁打開值班表。看到值班表的一瞬間,速水就洩氣地說道:
「嘖,偏偏是田口!真糟。」
佐藤歪著頭不解地問:「田口醫生是講師吧!好像還是本院連續值班紀錄的保持者吧!」
速水看著佐藤:
「都快忙翻天了,他還有閒工夫搞那些瑣事,真的得好好稱讚他一下。」
「我跟神經內科的兵藤醫局長有點交情,他告訴我,田口醫生頗受好評喔,經驗又豐富,應該可以安心交給他吧!」
速水大笑:
「你說什麼?我跟田口同期,他的情況我可是清楚得很。那傢伙是因為討厭看到血才選了跟手術最沾不上邊的神經內科啦!你認為這樣的傢伙要照顧一個食道靜脈瘤破裂大量吐血的病人,會發生什麼情況?」
速水靠著椅背,抱著胳膊閉上眼,平靜地對佐藤說:
「算了,反正也沒其他辦法了。不過以後別忘了,接收急症病患時,如果當下沒有病床,可以把情況最穩定的病人轉到普通病床,這是急救的不成文常識。如果忽視這個基本概念,最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己。例如……」
速水睜開眼睛,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緊急呼叫器紅燈。在佐藤眼裡,那深沉的暗紅色就像是快腐爛的草莓。速水指著的瞬間,腐爛的草莓就重生得宛如剛摘採下般鮮紅。信號燈開始閃爍,警報聲響起,護士的聲音隨之傳來:
「速水醫生,院內緊急呼叫。來自十二樓的特別病房,天國之門。」
「知道了。」
速水站了起來,輕聲回答道。
佐藤瞬間有種莫名的惶恐。就是拜這種不合常理傳說的累積之賜,才會有所謂的速水神話,誰都無法忤逆速水,這就是將軍之稱的由來。
披上白袍的速水手握門把,轉身問道:
「佐藤,發什麼呆?你打算讓部長我一個人去擦屁股?」
佐藤急忙跟在速水身後。像是被裝盛在綠色紗羅中的豔紅草莓,就這樣被留置在原地。
電梯裡,佐藤口頭回答了速水的問題。
「病患的狀況如何?」
「女性,昏迷指數GCS七分,確定有肝硬化,也有黃疸的情況。」
「真是粗糙的報告吶。該不會,連資料都沒確認就向上彙報了?」速水斜眼瞪著說道。佐藤嚇得汗毛直豎。
「不,沒那回事。」
病患轉科後,佐藤就把資料從大腦的資料庫中刪除了,現在只能靠模糊的印象再從資源回收桶把資料翻出來。
「我記得,膽紅素是十二,LDH三十二。」
「混蛋!LDH是三十五吧!還有如果疑似肝硬化,也要報血小板數啊!」
一時閃神,即使佐藤拚命在大腦的資源回收桶中尋找,也想不起血小板數值的資料,Hb值低下倒是有印象。速水聳聳肩膀:
「血小板五萬二千,你的診斷沒錯。不過成績是三十分,不及格。」
知道就別故意刁難我啊!佐藤心中抱怨著。不過,才那麼短的對話就能比我更正確掌握資料……佐藤很沒勁,也對自己淺薄的醫療能力感到絕望。在這緊張又急迫的情況下,佐藤愛說笑的習慣,讓他不禁脫口而出:
「肝好像『乾』了。」
速水敲了佐藤的頭。
打開門,帶有血腥味的士兵正朝距離天堂最近的極樂病房趕去。年長的軍護士、值夜班的丹羽主任正等著將軍的到來。
「特別病房,一二三四號房。」
「我知道,天國之門嘛!」
速水和佐藤快步趕赴戰場。急診醫生是不奔跑的,如果不以自己為定點,就會錯過時時刻刻發生的變化。
敞開大門的病房傳來女人的嘶吼聲。才踏入病房,佐藤就嚇了一跳。
身體瘦弱的女子發狂般地怒吼著,明明到剛才為止都還很溫順,現在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她從嘴裡吐出一根咬爛的的香腸,但仔細一看,這個如野獸般吼叫的女子竟然把SB管咬斷了。
兩名男子正將她的上半身按壓在床上,女子的身體才剛碰到床,馬上就把兩名男子彈開。她身邊還有兩名女子,正一人抱著病患的一條腿。只是,四人再怎麼樣都敵不過一隻張牙舞爪的野獸。那股力量究竟藏在那纖瘦身體的什麼地方?
速水雙臂交抱,說道:「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呢!燈籠先生(譯註:比喻一個人像白天的燈籠般毫無用處),要不要我幫忙啊?」
拚命把冴子按回床上的田口抬起頭。
「別開玩笑了,趕快幫我想想辦法!」
「喔。」
速水頭也不回,指向背後的丹羽主任,指示道:
「鎮靜劑Rohypnol一支,二十毫升直接靜脈注射。」
丹羽主任聽罷迅速奪門而出。
因為鎮靜劑的效果,病房終於安靜了下來。
「佐藤,去把SB管拔掉。」
「可以拔嗎?」
對著一臉不安的佐藤,速水大笑道:
「白癡,被咬斷的管子就算繼續插著,也沒什麼用吧!」
「可是,萬一又出血…… 」
「那再重新插管就好了。再說,也已經沒出血了。」
佐藤戰戰兢兢地拔掉SB管。
橘色粗管一下子就被拔起來了,上面雖然黏有凝血塊,但的確已經不再出血了。冴子激烈的喘息聲慢慢平靜了下來,表情也變得平穩。速水問佐藤:「輸了幾單位血?」
「五單位。」
「準備十單位全血。先直接輸五單位,明天早上再輸五單位。輸血時暫停打加了止血劑的點滴。」
丹羽主任記下速水一連串的指示。速水看著田口露出笑臉:
「好久不見,上次麻煩你了。」
「我什麼時候幫過你了?」
「就是久倉先生那個闌尾炎術後的爛攤子啊!」
田口一臉驚訝地看著速水:「你記性也太好了吧!居然還記得超過三年前的事。」
「我對愛發牢騷的人實在是毫無辦法啊!那次真多虧了你幫忙。」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就別提了吧!倒是這名病患要怎麼處理?」
「三更半夜為了一個需要鎮靜的病患,就把急診中心的部長叫來,你們到底是在想什麼啊?鎮靜不是你的專業嗎?」
「叫速水部長過來是因為病患把SB管咬斷了。不過,我的確沒有替吐血病人打鎮靜劑的經驗,真是麻煩你們了。」
「果然是最討厭見血的燈籠先生啊!我想就把病人暫時安置在你這裡,不會再吐血,也不用再插SB管了,只要輸血就沒問題了。我今晚值班,有情況我會立刻趕來,可以嗎?」
田口嘆了口氣。接著速水直截了當地說道:
「天國之門是VIP病房,配這位有著極樂鳥之稱的名歌手病患還真是剛剛好啊!」
「你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好拒絕了……」田口一臉嚴肅地回答道。
速水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田口稍微猶豫了一下,接著小聲說:「Cross-Matching是值班醫師的工作吧?」
速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喔!是這件事啊!讓佐藤準備就行了。對吧?佐藤,就當作是贖罪吧!」
「Cross-Matching的話是小事。」
佐藤點頭答應,田口聳聳肩。速水接著說:「這下可以先放心了。我也可以還你人情,真是一石二鳥啊!總之,這裡就拜託你囉!討厭見血的燈籠先生!」
「拜託,請不要再用這種上古時代的外號叫我了!」
對於田口的抗議,速水大笑道:
「原來,你比較喜歡別人叫你牢騷先生啊?」
翔子默不作聲地聽著田口和速水的對話。
「那麼,我回去了。」
速水自言自語道。經過翔子身邊時,輕輕拍了拍翔子的肩膀:
「辛苦了。如果沒有妳的判斷,這名病患應該沒救了,你做得很對。不過是咬斷了SB管而已,真多虧了妳,病患才好轉。所以別那麼沮喪了,這可一點都不像妳了啊!」
速水笑著說完就離開了。翔子垂下頭,佐藤悄悄看了她一眼後追上速水。翔子背對著田口和小夜,凝視窗外,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田口對著翔子的背影說道:
「辛苦妳們了,妳們也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就是值班醫師的工作了。」
小夜和翔子有禮地對田口鞠了躬,就離開了極樂病房。
目送二人離去的背影,田口從胸前口袋取出一封信,心不在焉地望著昏暗的窗外。然後,他拿出信封裡的信紙,視線落在上頭。
「急診中心的速水部長與醫療器械代理店Medical Associates有勾結,請調查VM社的心臟導管的使用頻率。ICU的花房護士長是共犯。」
這是投到田口院內信箱裡的匿名告發信。
電梯前,小夜問翔子:
「我們這樣就走了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了?」
翔子笑著說:
「交接完畢就交給後方負責了。如果老是這樣操心,也沒法在ICU撐下去吧!」末了,翔子又小聲加了一句,「沒問題的,因為今晚是速水部長值班。」
速水,這個名字才剛說出口,翔子腦海裡就迴響起咬斷SB管的冴子的歌聲,那彷彿從地底傳來的沙啞低沉歌聲。那時在舞台上報出的曲名是《狂想曲》。
歌聲的片段裡,男子的聲音和自己的感情糾纏在一起。
──對不起,我無法回應如月小姐的感情。
感情又甦醒了過來。我想殺了他,如月無聲地叫喊著。黑暗的感情碎片和男子的臉龐,與不和諧音重疊。
翔子忽然不想讓小夜聽到自己說的話,因為自己的感情已經支離破碎了。恰巧此時響起了電梯開門聲,翔子這份微不足道的心願似乎能夠實現了。
第3章 承諾的空隙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五 早上八點三十分 橘色新館一樓.急診中心
六個小時後,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五,早上八點三十分。
橘色新館ICU病房,別名,將軍的戰場。早上交接班時,如月翔子受到花房美和護士長的叱責。
「昨晚的事在各病房都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個非值班護士插手病房的床位管理成何體統?聽說最後還硬把病人塞到天國之門?不但二樓的權堂主任勃然大怒,極樂病房的白石護士長也提出了嚴正抗議……」
「非常抱歉,但當時也不能就這麼丟著不管。」
翔子低頭道歉,花房護士長像鶴一樣筆直地伸長著脖子搖了搖頭。
「妳還辯解?醫院如此注重ICU人員配置,就是為了因應這種情況,但妳卻在夜班時間把重症病患強行推給一般病房,實在是說不過去,別人也會以此指責ICU功能不健全。我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只能一再道歉。」
花房護士長今年四十多歲,但從外表幾乎感覺不到她的真實年齡。無懈可擊的出眾儀表,氣質典雅,雍容華貴。現在卻從她口中,傳出如此令人難以想像的嚴厲責備。
真倒楣,翔子心裡囁嚅著。在旁邊的久保主任尖聲地落井下石:「沒辦法啊!如月小姐理想崇高,一定希望能救助所有病人跟傷患吧!真不愧是本醫院最忠於南丁格爾誓言的護士啊!」
醫院裡瀰漫著緊張的空氣。將近三十歲的久保主任,像用相同模型製造出來的人偶,渾身散發出和花房護士長相同的氣氛。
翔子抬起頭,瞪著久保。
「我誤會妳了嗎?」
久保聳聳肩。
「不用那麼認真吧,我可沒打算妨礙如月小姐,妳愛怎樣就怎樣,隨便妳!」
久保瞥了花房護士長一眼,語調低了下來,說:「不過,我希望妳追求理想最好能以不為我們帶來麻煩為原則。」
「我不明白救助病患為什麼會為前輩們帶來麻煩?」
翔子的話被花房護士長打斷。
「對前輩說話為什麼是這樣的措辭?完全沒有在反省嗎?你聽不出來久保主任其實是在袒護妳嗎?妳要把ICU病患轉入其他病房,本來就該跟負責夜班的久保主任商量。久保主任現在是對妳的越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
翔子咬著嘴唇。昨天晚上,久保主任冷眼旁觀著翔子打電話給所有病房,一句話都沒說。所以,今天翔子並不是不說,而是說不出口。
翔子轉往花房護士長。
「所以,護士長的意思是,應該對食道靜脈瘤破裂患者視而不見?」
「如月,請妳注意妳的說詞。花房護士長並沒有說這樣的話。」
久保對翔子說道。只是翔子沒理會久保,繼續追問著花房護士長。
「花房護士長,您覺得昨晚我該怎麼處理?」
花房護士長彷彿被翔子的氣勢壓倒,向後退了一步,回答道:「妳自己想。」
「如果我沒那麼做,患者會沒命的。大家都這麼說。」
花房護士長盯著翔子看,視線就像看著水槽裡的魚一樣冰冷。
「無論速水部長再怎樣誇獎妳都是沒有意義的。速水部長是醫生,如月小姐是護士,而妳的頂頭上司是我。妳昨晚的行為是身為我的部下的越權行為,妳還沒資格干涉病床管理。想做這種事,等妳升職了再說。」
翔子不由得臉頰發熱。花房告訴翔子:「看來無論我怎麼說妳都聽不進去,沒辦法,只好讓妳學會什麼是現實。這件事我會向風險管理委員會報告。妳就等著接受調查!」
這些超出翔子預期的話,讓她嚇得無言以對。腦海裡,浮現身穿皺巴巴白袍的田口的身影。一群看不出長相的白袍身影包圍著田口,一起用毫無感情的視線注視著翔子。
連忙趕跑稍稍害怕的念頭,翔子囁嚅道:「要調查就來吧!不怕,我又沒有做錯事。」
花房護士長的話就像一根刺穿透翔子的心。花房發現稱讚翔子的,的確是速水。
早晨交接班完畢後,翔子獨自坐在桌前。因為花房命令她完成一份給風險管理委員會的報告書,用來交給總護士長室。
翔子望向窗戶另一邊正在進行的治療,手不停地擺弄著鉛筆,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這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翔子一回頭,看見森野彌生的笑臉。想起昨晚忘年會上她那身曼波魚的裝扮實在是惟妙惟肖,不禁笑了出來。
森野彌生是早翔子五年進醫院的前輩,跟久保主任同期,二人的性格卻截然不同。討厭翔子的久保以及任何事都會給予援助的森野;一臉冷峻的久保以及全身散發著茫然氣息的森野;一個精瘦,一個豐滿;一個新月,一個滿月。
「真是飛來橫禍啊!」
看到森野的笑臉,翔子放鬆了起來,嘆了口氣說:
「人倒楣的時候,連喝水都會嗆到。」
「別放在心上,妳救了一條人命呢,如月真棒!」
說完,森野偷瞄了翔子一眼後繼續說道:
「不過,如果不做周到點,那就…… 」
「對不起。」
翔子低下頭。森野微笑道:
「今天倒是出乎意料地坦率呢。不是要你道歉,只是剛才欣賞到久違的『如月挨罵短劇』,算是我賺到了。我還想跟你道謝呢!」
彷彿無形的壓力從肩上卸了下來,翔子自然地笑了開來。
「那,等一下我要收門票費了喔!」
森野瞪著翔子看。
「馬上就得意忘形了,這可是妳的缺點喔!」
森野笑著說,隨即擺出嚴肅的臉孔。
「不過,我還真沒料到會要妳去什麼風險管理委員會。雖然最近可能真的管得比較嚴,但花房護士長最近也有點過分神經質了。」
翔子點了點頭。她很清楚醫院高層神經緊繃的原因──巴提斯塔醜聞。今年初東城大學附屬醫院爆發的醜聞使得醫院信譽急速下滑。即使是事隔一年的現在,社會上的輿論壓力逐漸減弱,雖然表面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洶湧。醫院人員對於任何言談中所隱隱透露出的非難之意都特別敏感。這些非難導致院內就診患者數量逐步減少,也使得醫院營收下降。而承受巨大赤字之累的橘色新館會成為院內的攻擊箭靶,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必然的結果。
看著面露不安的翔子,森野繼續說道:「花房護士長雖然威脅妳要接受調查,但放心,風險管理委員一般不會直接詢問本人的。」
「真的嗎?」翔子看著森野問道,森野笑著點點頭。
「這是當然的。風險管理委員會不是制裁錯誤的組織,而是為了使人從錯誤中吸取教訓避免再犯相同的錯誤而設立的組織。目的不在個人攻擊,所以不詢問個人正是委員會的國際標準。」
「原來如此。那為什麼花房護士長要說那種話?」
森野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才小聲回答:
「那是因為,有關新制度,越是上面的人越是不能理解啊!」
從言辭的細膩處,就讓翔子覺得,森野並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很溫柔。接著翔子又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天國之門,到底是什麼啊?」
森野陷入沉思,她也觀察著翔子的表情,確認她問話的認真程度。
「妳在醫院也邁入第三年了,也許該是知道醫院祕密的時候了。」
森野把視線從翔子身上移開,瞄了一眼牆上的日曆。這時候,背後傳來兩聲乾咳,一回頭,就看見久保主任抱著胳膊站在那裡。
「森野,妳好像很閒喔?如果找不到事情做,要不要我幫妳找?」
森野縮著頭,「咻」地一聲,瞬間不見蹤影。接下來,遠處馬上傳來聲音:「久保主任,我去臨床檢查室拿六號病床高木先生的緊急檢驗結果。」
明明身材胖嘟嘟的,這種時候動作倒是敏捷得驚人。久保主任瞪了翔子一眼,隨即走向監控室。
翔子的視線再次落到報告書上,一邊回想昨晚的事一邊心想:「希望極樂鳥降臨天國之門不是什麼壞預兆。」
翔子瞥見,速水匆匆披上白袍,快步離開房間。
電梯門一開,眾人熱切的視線就朝速水投射而來。十二樓病房,平日如涅槃般寂靜的極樂病房也吵雜了起來。昨晚照護患者的那名年長護士依舊穿著白衣。果然不妙,大概跟酒精脫離不了關係,速水的第六感如此猜測著。護士說道:
「從鎮靜狀態中甦醒後就開始鬧,完全失控。」
病房內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混雜著被關在門後的「野獸」含混不清的喊叫聲。
速水朝天國之門一二三四號房走去。
門才打開,就忽然迎面飛來一只餐盤,輕巧躲開的速水,環視整個病房。一隻「野獸」目露凶光,怒瞪著速水,就像是要撲上去撕咬速水的喉嚨。白石護士長害怕地靠著牆,速水用眼神跟白石護士打個招呼。
「昨晚真抱歉,讓妳承受花房護士長的抱怨,我是來道歉的。」
「速水醫生,這名患者,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還是由ICU接收比較好呢?」
白石護士長聲音顫抖地說。
「沒那個必要吧!這名患者的問題是田口醫生的專業領域,現在先請主治醫生來一趟吧!」
護士立即跑出病房聯絡。速水和白石護士長仍舊緊盯著冴子,在這充斥著緊張氣氛的沉默中,兩人一動也不動。
田口一上樓,速水就迅速地交代患者狀況。田口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冴子閒聊,一邊拿出一瓶「特製安培瓶」的紅酒遞給冴子。速水對此感到驚訝卻也覺得佩服,沒想到平時傻呼呼的田口,關鍵時刻還是很有膽量嘛!
速水回憶起當初賭上極少零錢和微小自尊的畢業紀念麻將。記得當時因為田口最後一副牌靠紅中打出了國士無雙反敗為勝,讓速水嚐到前所未有的懊悔滋味。
對於認為這種作法違反院內規定的白石護士長,速水反駁道:「急性期讓病患攝取平日飲用的酒精的風險,和不准病患喝酒導致她抓狂的風險,兩者相比之下前者可以說是不得已下的權衡之計。田口醫生和我會共同負起全責,所以就暫且採取這個方法吧!」
白石護士長不悅地回答:「那請你記住我曾明確表示極不贊同這種處理方式。」
「當然,我一定會記住。」
速水爽朗地笑了出來,並對白石護士長重新評價。嚴守規定,跟松井總護士長屬於同一類人。
田口扭開紅酒的瓶蓋,遞給冴子,彷彿等得不耐煩似的,冴子一把搶過酒瓶大口灌了起來。眼中的凶光也逐漸消失,病房內籠罩著奇妙的寂靜。
田口和速水坐在椅子上進行討論,護理站裡的護士比平時更多,卻比平時更安靜。儘管以往院內這段時間屬於閒散期,但大家仍然會為資料紀錄或點滴整理等瑣碎工作忙碌不已。偷看速水的護士們的視線,就像水面反射出的點點光芒般令人不耐。
速水說:「從轉送到後方病床起,ICU就卸下責任了。因為食道靜脈瘤破裂已經獲得控制,所以在責任上ICU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剛才的發作屬於酒精戒斷譫妄,神經內科的田口講師來擔任主治醫生正是最佳人選。」
「話雖如此…… 」
田口看似毫無辦法地看著速水,速水聳聳肩。
「但我還真的有點驚訝呢!我呀,可是很喜歡她的歌喔!」
「她這麼有名嗎?」
速水點點頭。
「她可是現在的當紅歌星呢。你也聽一下流行歌曲嘛,我借你CD啦!總之,以歌迷的身分來說我是深感遺憾,而以ICU的工作來說也到此結束了。如果又吐血的話就叫我,我會馬上趕過來……」
速水促狹地笑著說:
「預定連輸三天血,由我們負責。這樣就算互相扯平了吧!」
不等對方回答速水快步走向樓梯,田口的聲音追了上來:
「再吐血,我就把她送回ICU喔!」
速水抬起一隻手,算是無言的應允。速水的身影一消失,原本像尖峰時間的地鐵月台的護理站,人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留在原地的田口,只能悠悠地嘆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