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宿命的相逢
身為已故白河院的私生子,平清盛接受了生於貴族勢力逐漸衰敗的亂世命運。雖然白河院生前專制蠻橫,施行獨攬大權的院政制度,終究還是難擋素有「賀茂川之水、雙六之賽、山法師」之稱的反抗聲浪。山是指比叡山,山法師則是指比叡山延曆寺的僧兵。
不只延曆寺,其他寺院神社的僧兵勢力也是日益強大。他們為了訴求自己的主張,抬著神轎與神木逼威朝廷,世稱強訴。深怕遭天譴神罰的貴族們不願出面平息,朝廷只能依賴武士之力。
天養元年(一一四四年)七月初,比叡山的僧兵大舉進逼京城,好幾十人的僧兵抬著神轎,怒吼震天。
率領僧眾的正是比叡山延曆寺的學僧,擔任所司(注:僧侶的職稱)的明雲。
「還我近江伊香郡的莊園!」
明雲怒吼,眾僧兵也跟進。
「儘速頒布院宣,還給我們被國司強佔的莊園!」
平氏一門聚集於京城六波羅的忠盛府邸,清盛之父忠盛是平氏的當家主。
「大人!法皇大人命我們即刻圍剿強訴的僧兵!」
身為領頭家臣的平家貞,奔進居室。
「立即號令全族!」
忠盛即刻下令。
平氏動員迅速,早在強訴的僧兵抵達鳥羽院御所之前,便擋住明雲一眾的進逼。平氏一門以清盛為首,家貞、忠盛的弟弟平忠正、清盛的弟弟平家盛,以及家盛的護衛平維綱、侍大將伊藤忠清。
平氏的武士們架好弓,瞄準僧兵。
「看你們誰敢射神轎?難道不怕日吉山王權限的神威嗎?擋神轎者必遭天譴!」
明雲怒斥,挑釁似地擋在神轎前頭。
日吉山王權限就是鎮守延曆寺的神。聽到天譴一詞,拉弓的武士們無不面露懼色。
家貞早已調查過明雲一眾僧兵的真正意圖,況且平氏也沒有意思要攻擊神轎。
「我平氏在近江高島郡有一處莊園,雖不及伊香郡廣闊,卻也是豐饒之地進獻延曆寺,如何?」
明雲斜睨家貞。只見兩人瞠目以對,明雲似乎願意接受這般條件。
「哈哈哈哈哈!不虧是平氏,挺大方嘛!趕緊回去稟報院上,還可領賞呢!」
和來時一樣,明雲隨即率眾揚長而去。
平氏活用蓄積的武力與財力,順利平息這場風波。有鑑於平氏一門忠心耿耿,鳥羽院特賜領地及官位。
數月後的十月下旬,平氏一族聚集於忠盛府邸,迎接鳥羽院的使者。
「看來大哥終於成為第一位當上公卿的武士!」
忠正興奮不已。
「目前局勢尚未明朗。」
行事一向謹慎的家貞,心裡也早已認定上頭會賜忠盛三位的官爵,畢竟平氏平和解決了最難纏的延曆寺僧兵。
在朝廷,官拜五位以上者為貴族,其中參議以上以及三位以上者稱為公卿。忠盛的忠義之心受到鳥羽院的肯定,被授予正四位下。
忠盛的功績有目共睹,若能晉升至三位,便能以參議身分參與國政。按照慣例,正四位上晉升公卿的例子亦不罕見,平氏一門的繁盛指日可待。
鳥羽院的使者終於到來,隨即被引領至眾人聚集之處。
高坐上座的使者慎重地環視跪伏在地的眾人,視線落在忠盛身上。
「尾張守忠盛,賜你正四位上。」
眾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一片靜寂的屋內瀰漫著騷動的氛圍。
忠盛極力克制紛亂的心緒。
「……謝院上恩賜,微臣今後亦盡心效忠法皇大人。」
眾人的情緒騷然,只有清盛始終冷眼以對。
(不管再怎麼鞠躬盡瘁,武士也不可能成為公卿,朝廷的用意昭然若揭。)
某日,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造訪清盛的府邸。
「清盛大人,好久不見。」
「通憲大人!您這副裝扮是……」
清盛驚愕不已。當代公認最博學的大學者高階通憲,竟然一副僧侶模樣。
「如您所見,我已遁入空門,改名信西。」
「遁入空門?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厭倦如此紛亂的世道。」
肇因於平氏奉鳥羽院之命,治退延曆寺強訴一事。信西於七月中旬時,曾向鳥羽院進言。
「要想成就一個王家與寺社共存共榮的世道,絕對必須借重武士之力,從平氏屢次治退強訴一事,便明白這點無庸置疑。」
「忠盛確實忠心……」
鳥羽院語帶保留。
「法皇大人應該念其忠心,賜予相對的待遇才是。」
通憲趁勝追擊。
一旁還有鳥羽院最信賴的近臣藤原家成。
「之所以賜其正四位上,是為了日後晉升公卿鋪路啊!」
「那要等到何時才能晉升呢?」
通憲一如往常,無視對方位高權重,大膽進言。
「這是……遲早的事。」
鳥羽院依舊不願正面回應。
通憲對鳥羽院失望不已。
那天晚上,通憲造訪位於大炊御門的藤原賴長居所高倉邸。賴長出身獨佔攝政、關白等朝廷要職的藤原攝關家,同時也是攝政藤原忠通的弟弟與養子。出身顯貴,前途無量,年紀輕輕便成為朝廷要臣的他,一向看不起武士。
賴長對於通憲分析平氏實力一事,不置可否。
「之所以不讓武士晉升,是因為一旦讓武士參政,只會成為亂國的禍源。」
「可是現今武士,尤其是平氏的武力與財力對法皇大人來說,已經是不可或缺的後盾啊!」
「只要有我們攝關家存在,就不必依賴那種角色。唯有限制武士與寺社的力量,藤原攝關家重掌大權,才是撥亂反正的唯一正途。」
賴長邊說,邊餵食鸚鵡。諷刺的是,就連這隻從宋國來的鸚鵡,都象徵著平氏一族擁有的雄厚武力與財力。
雖然賴長與通憲對於武士崛起的看法迥異,但兩人淵博的學識可說不分軒輊。
賴長伸手拿起案上的書,慢條斯理地打開先前調查的地方。
「對了,通憲。之前我們不是爭辯『卜卦』一詞,到底是哪個先嗎?你看,果然不是『卜』是『卦』先!」
賴長喜孜孜地指著書上一處。
「賴長大人的文才果然媲美古今中外,令人折服。」
聽到通憲的讚美,賴長一臉得意。
「聽你這麼稱讚,我也覺得很得意。」
鸚鵡模仿起通憲的口吻:
(賴長大人的文才果然媲美古今中外)
改名信西的通憲,一口氣道完事情始末。
「越是出類拔萃的人,一旦有了成見就會變得冥頑不靈,看來想要改變他的想法,無疑是痴人說夢罷了。以我高階家的家世,最多也只能當到少納言,即便我是雅仁殿下的乳父也難有出頭之日吧!」
「所以才出家……」
「縱有凌雲壯志,也是有志難伸啊!」
一向傲慢的信西顯得沮喪不已。信西為了開創自己的前途,下了個大賭注,那就是擔任鳥羽院第四皇子雅仁親王(日後的後白河天皇)的乳父。無奈雅仁親王的評價極差,只能嘆自己沒下對注。
雖然清盛對升官晉爵一事沒什麼興趣,但也不是不瞭解信西的懊惱。學者和武士一樣,若沒被賜與官位,受到重用,在那些公卿眼中就只是身分卑微的傢伙。
同一天,時子來到清盛的府邸。時子依舊著迷於《源氏物語》的世界,一直等待光源氏「出現」的她,直到十九歲都還待字閨中。
「尼君抬頭問:『何事呀?與同伴爭執了嗎?』依稀記得像是在哪兒見過。」
傾聽時子敘述《源氏物語》的人,正是清盛的兩個孩子,長男清太與小一歲的次男清次。清盛的正室,也就是清太與清次的母親明子,兩年前因病亡故。
「『狗兒放走了本想關在籠子裡的小麻雀』。」
「我也想抓小麻雀。」
清次插嘴。
「不是真的抓小麻雀啦!這是暗喻思慕一個人的心突然宣洩的感覺。」
「喔……」
清太與清次一臉無趣似地嘟起嘴。畢竟對七歲與六歲的小男孩而言,很難理解用小麻雀比喻思慕之情的涵義。
「好了,我彈琵琶給你們聽吧!」
時子闔上《源氏物語》。
某日,忠盛的五男平五郎舉行成人禮,清盛、家盛、忠正、家貞、維綱、忠清,以及忠盛的妻子宗子,眾人齊聚一堂。
「平五郎,今日起更名為賴盛。」
由忠盛命名,剛行完成人禮的賴盛恭謹領受。
身為家盛守役的維綱憶起許多往事,一臉感慨地望著清盛、家盛與賴盛。
「大人,您可是開枝散葉,後繼有人啊!」
「開枝散葉?啊、的確如此。」
忠清故意裝傻,拍了一下膝頭,與家貞一同縱聲大笑。
宗子對這些兒子均一視同仁,所以忠盛絲毫不擔憂。
「清盛、家盛,你們身為兄長,身為武士,好好指導賴盛。」
「是!父親大人。」
家盛爽快回應。
清盛卻沉著一張臉,不發一語。
「……很抱歉,我不明白該如何教導身為武士之責,我只知道要記住自己是隻威風凜凜的看門狗,為主人賭命奮戰,難道是要我如此教導他嗎?」
武士只能仰仗朝廷與貴族的鼻息而活,這疑惑始終盤踞在清盛心中,令他煩惱不已,猶如走入死胡同,當然也堅信過只有忠盛能夠改變這局面。然而隨著痛失愛妻明子的悲憤,沉睡在清盛心底的某種東西似乎覺醒。
「明子是病死的!即便想要改革這個無法遏止疫病和災禍的無能朝廷,他們還是不允許我們參政,只想榨取我們的武力和財力……我受夠了!乾脆跟信西一樣出家算了!……我們平氏到底背負著什麼樣的使命?竟然不許丈夫陪在就快病死的妻子身邊……這算什麼?到底算什麼?」
清盛宣洩完後,憤而離去。
回到六波羅府邸的清盛,忿忿地在府邸內跺來走去,忽然聽到清脆的琵琶聲,霎時停住腳步,原來是坐在簷廊的時子正為清太與清次彈奏琵琶。死去的明子彈得一手好琵琶,時子是她的弟子。
清盛頓時變得敏感。
「別再彈了!……抱歉,時子小姐。請妳別在這裡彈琵琶了。」
「咦?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妳的琴音拙劣啊!」
「為、為何說我的琴音拙劣?」
「難道不是嗎?」
「這可是明子小姐親授的啊!」
「一點都聽不出來!」
清盛與時子打從初次見面就合不來。
不過對清太與清次來說,聽兩人鬥嘴比《源氏物語》有趣多了。兄弟倆總是微笑地看著清盛與時子拌嘴。
在忠盛府邸舉行的成人禮順利結束,賓客紛紛散去。宗子目送眾人離去後,前往忠盛的居室,忽聞長廊那頭傳來忠盛與家貞的對話聲。
「或許續弦是比較妥當的辦法吧!清盛少爺終究要肩負帶領平氏之責,必須有個賢內助支持才行。」
家貞也很擔憂清盛目前的情況。
「……他現在大概也聽不進去吧!而且清盛的心軸還沒定。」
只見忠盛似乎拿出一個東西,宗子偷瞄一眼,原來是個鹿角。忠盛手裡的鹿角有何意味呢?家貞也略有所思地望著那東西。
「……是啊!大人也是心軸已定,才決定迎娶北方夫人。」
忠盛像被什麼吸引似地凝視著鹿角,絲毫未察覺宗子就站在廊上。
時子是為了安慰清太與清次才彈奏琵琶,沒想到一片好意卻被清盛粗魯的言詞抹煞。氣呼呼回到家的時子,瞥見父親平時信一臉沮喪。
「父親大人,您怎麼了?」
「……我珍貴的書籍……被時忠拿去當鬥雞的賭本了。」
相較於沮喪萬分的時信,時子的弟弟時忠卻一副蠻不在乎樣。
「區區一本書讀完就沒了。一本書可以換來兩本書的錢,兩本可以換四本,四本可以換八本,我是想讓它們增值嘛!」
時忠排著算木,說著一堆歪理。
「滿嘴胡謅歪理!根本就是想不勞而獲!」
面對時子的指責,時忠也毫無愧意。
「姊姊自己還不是一心期望能遇到像光源氏那麼高貴的人,憧憬風雅的生活。」
時忠一把奪走時子手上的《源氏物語》,揶揄地說。
「做做夢不行嗎?」
時子搶回書,忿忿地出了房間。
「真是的!若能成真,我也可以樂得跟著享福,反正同樣都是過一生,我就是想圖個安樂。對了,父親大人,姊姊平常都上哪兒去啊?」
面對好逸惡勞,懶懶地躺在地上的時忠,時信只覺得萬分無奈。
「你連這事都不曉得啊?當然是去平清盛大人家呀!」
「啊……就是那個人稱無賴高平太的傢伙嗎?」
「他的妻子明子夫人不是過世了嗎?時子與明子很要好,幫忙照顧她的兩位小少爺。」
「是喔……」
時忠的腦子裡似乎盤算著什麼。
過了幾天,時子又抱著琵琶造訪清盛的府邸,瞥見時忠早一步來訪,正和清盛談話,想必是來攀關係。
「大人的府邸可真是氣派啊!不虧是威名遠播的平氏長男清盛大人住的居所啊!」
「時子小姐的弟弟今日來訪是為何事?」
「恕我直言,清盛大人可否娶我姊呢?」
「你說什麼?」
清盛驚愕。
時子更是錯愕,趕緊打斷兩人的談話。
「時忠!你在胡說什麼啊?」
時子斥責時忠,趕緊向清盛致歉。
「請原諒舍弟無禮。」
旋即又責備時忠。
「時忠,你怎麼可以說出如此失禮的話!清盛大人到現在都還沒走出失去明子夫人的哀傷呀!」
「姊姊自己不也是趁虛而入嗎?」
「趁虛而入……?」
「少裝傻了!妳不是想藉照顧兩位小少爺之名,取代明子夫人嗎?」
時子忍不住賞了時忠一巴掌。
「我要一巴掌打醒你!」
「清盛大人是只屬於明子夫人的光君!他們之間的羈絆是那麼的深,沒有人能夠取代……所以那時我……」
時子的腦海裡浮現清盛深情模樣打動己心的一幕。
那是清盛與明子還未相戀,時子準備離開明子家時,隔著小柵欄窺見清盛奔進明子家裡告白的情景。
(我是真心想娶妳為妻!)
清盛那深情的告白令明子熱淚盈眶。窺見這一幕的時子,感動地低吟著《源氏物語》的一篇章節,悄然離去。
(狗兒放走了本來想關在籠子裡的小麻雀……)
那是時子初次明瞭愛慕一個人的心,就像小麻雀展翅飛出籠子般雀躍。
「所以那時我……本來放走的小麻雀又回到籠中……」
對時子而言,那難以言喻的心痛,想忘也忘不掉。無意識道出心意的時子忽地回神,清盛一臉疑惑地望著她。
「啊……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意思。」
「時子小姐。」
「是……是。」
「之所以不讓妳彈琵琶,不是因為妳琴技拙劣,而是……不想讓殘留在我耳畔……明子的琴音消失,真的很謝謝妳長久以來的照顧。」
清盛一臉嚴肅地向時子道謝。
翌年,久安元年(一一四五年)七月。
幾年前削髮為尼的待賢門院璋子,雙手合十地跪在京城法金剛院的佛像前,平靜地度過餘生。
侍奉璋子的堀河局,察覺璋子不時咳嗽,似乎身體微恙。
幾乎沒人來探訪過璋子,但這天卻有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本堂入口。正在禮佛的璋子轉頭瞥見那人,詫異地睜大眼,原來是在侍女御影的陪伴下前來寺院的得子。
得子因為嫉妒鳥羽院對璋子的寵愛,一直視璋子為眼中釘。幾番曲折後,如今璋子落髮出家,得子則是運用權謀讓親生兒子登上大位,成了近衛帝,自己一躍成為國母。
璋子與得子步出本堂,相對坐在面向庭院的一室。
得子心中的嫉恨難消,所以前來一會仇敵璋子。
「妳為何一聲不吭地出家?妳應該知道那個天兒和產衣……是我的詭計。」
「因為妳教會了我,愛慕一個人的心有多麼激烈,回首自己的愚蠢,就對俗世不再留戀了。如果問我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我還是不曉得這般激烈的情感就這樣度過一生。」
得子啞然失笑。
「妳還是如此平靜淡然地令人憎恨啊!即便我橫刀奪愛,將妳踢下國母之位,甚至逼妳出家……還是無法奪走妳的一切……」
因為鳥羽院始終思慕著璋子。
八月時,鳥羽院聽聞璋子因病臥榻的消息。
「璋子病危……?」
「聽說病重到無法開口說話……」
鳥羽院等不及聽完家成的報告,便慌忙衝出房間,奔向花壇。
「水仙花、水仙花呢?」
清香高雅的水仙花是鳥羽院當初為了安慰剛入宮的璋子,親手採摘的鮮花。
「這時節沒有水仙。」
聽到家成的回應,鳥羽院無力地癱坐在花壇。
「……去找!馬上去找有水仙花的人!」
現在是夏日,又名雪中花的水仙花是冬天才會盛開的花兒,沒想到這般不可能的任務又落到平氏頭上。
「開什麼玩笑啊?」
清盛不屑地說。
家盛趕緊安撫清盛,拚命勸說。
「確實不可能,但這是法皇大人的命令,要是不聽命行事的話,平氏一族的忠心必遭質疑。」
「我才不去!那種迷戀妾室,事到如今才趕緊驅使武士去找這時節根本不可能開的花,不是很可笑嗎?明子就是被這般昏庸無能的當權者害死的……」
「大哥……我明白你內心的痛苦,但為了平氏一族著想……」
「你明白什麼?有誰能夠明白我失去明子的悲痛……」
失去愛妻的清盛,對一直抱持的人生觀徹底絕望。
家盛猶疑了一會兒,才決定道出內心的話。
「……我明白大哥那種失去愛人的悲傷。當大哥決定迎娶明子姊時,我也有個情投意合的對象……但為了一族著想,我還是選擇迎娶出身名門的秀子。」
婚姻是兩家的連結,深深影響一族的將來。明子家是下級貴族,嫁給將來是平氏當家主的清盛為妻,確實寒酸了些,但清盛心裡只有明子。
為了成全清盛的癡心,家盛的新娘人選就必須是身分相符的千金,於是挑選了由忠正舉薦的秀子。
家盛為了平氏一族的昌盛,只好斬斷對心愛之人的情意。
「家盛……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該道歉的是我,本來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說出口的……恕我失禮。」
目送家盛離去後,清盛看向站在一旁的盛國。
盛國雖然出身漁夫,卻是清盛從小一起長大的知己,尤其盛國成了武士後,他在清盛心中更是猶如兄長。
盛國凝望著清盛,等待他的指示。
「盛國,水仙花長什麼樣?」
清盛問。
為了搜尋惹人憐愛的白花,清盛不是冒險入林,就是攀上危險萬分的懸崖峭壁,在京城各處尋覓了好幾天。
某天,搜尋到精疲力竭的清盛蹲在賀茂川邊洗臉。
遠處傳來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近,停在清盛面前。清盛抬頭,瞥見一個威嚴精悍的武士坐在馬上。
「義……義朝!」
「清盛,久違啦!」
原來是源義朝。身為源氏當家主源為義的長男,發誓要重振源氏的他前往東國發展,轉眼已十年。
「你……你回來了?」
「是啊!你還活著啊?」
「你才是幾年未見啦!十年?不、好像更……」
突如其來的相遇讓清盛很興奮,但當他看到義朝身上背的東西,不禁愕然。楚楚可人的白花從義朝肩上背的布袋探出頭來。
「那是……」
「我在尾張聽說法皇大人下令尋找水仙花,馬上命令東國的家臣搜尋,想說陸奧的深山或許找得到一株遲開的水仙花吧!所以就不分晝夜策馬趕回來,應該還來得及吧!」
義朝威震東國,逐步構築源氏的勢力。
「我急著趕路!告辭!」
義朝悠然地策馬揚長而去,留下備受衝擊的清盛。
義朝找到的水仙花立即送到鳥羽院手上。璋子臥病三条高倉邸,鳥羽院急忙拿著水仙花前往探訪。
「璋子……璋子!振作點!」
鳥羽院遞出水仙花。
璋子微微睜眼,映入眼簾的是散發著高雅香氣的水仙花。璋子虛弱地伸出手,鳥羽院輕輕地將水仙花放在她手上。
按照宮規,地位崇高的法皇是不能夠接近病人的。只見侍從將鳥羽院往後拉,兩人交握的手分開,鳥羽院就這樣依戀不捨地被強行拉至鄰室。
「法皇大人……」
璋子虛弱的呼喚聲傳至鄰室。
「璋子!」
「臣妾……終於明白了。明白……愛慕一個人的心……是這麼的溫柔……清美。」
璋子那凝望著水仙花的眼瞳充滿感情,她那原本空虛的雙眸映著溫柔、清雅的水仙花。
「啊、我的夫君……璋子如今被愛包圍著。」
璋子擁著水仙花,靜靜地閉上眼。
「璋子……」
鳥羽院喚著,卻聽不到任何回應。察覺到這沉默不太對勁的他,放聲哭喊。
(久安元年(一一四五年)八月二十二日。造成世道如此混亂的禍首之一,待賢門院璋子夫人病逝。)
那晚,得子望著明月,悼念璋子。
「為何……?我本想要她嘗嘗地獄的滋味,現在卻平靜地祈禱她能到極樂世界……」
得子雙手合十,一旁的御影也跟進。
為義在家臣鎌田通清的伴隨下,興奮地衝進屋裡。只見氣宇非凡,凜然之姿的義朝端坐著,一旁還有兄弟情誼的家臣鎌田正清。
「義朝……」
「父親大人,孩兒歸來了。」
「客套話就免了!」
為義眼眶泛淚地看著義朝。
「……你真的長大了。」
「父親大人……」
義朝內心湧起一股強烈的情感。
通清與正清這對父子也是久違多時。
「正清,你把少爺照顧得很好。」
「這是我應盡的職責,能夠侍奉揚威上總的貴公子,是我最大的驕傲。」
成功收服東國武士們的義朝,不知不覺有了「上總的貴公子」稱號,但義朝的野心不只東國。
「父親大人,終於到了我們源家名揚京城的時候了。」
「嗚……」
義朝這番話讓為義感動落淚。
義朝獲准前往鳥羽御所晉見鳥羽院。
鳥羽院端坐在謁見間,神情嚴肅地俯視著義朝。
「這次你表現得很好。」
「謝法皇大人賞識。」
義朝恭謹回道,一旁的家成補了一句:「法皇大人指的是你統整東國武士一事。」
「是……」
義朝見鳥羽院頗為欣慰的樣子,趕緊強調自己的心意。
「法皇大人有需要時,微臣必定率領東國武士為法皇大人效力。」
「說得好,源義朝。今後也在京城好好地效力吧!」
「微臣明白。」
義朝恭謹跪伏。
謁見結束後,義朝穿過御所庭院時,瞥見身為北面武士負責守衛御所安全的清盛。
「奉勸你別為了這點小事便得意忘形!」
義朝臉上浮現一抹訕笑。
「果然我們源氏才是最強的武士,今日明白此事,心情真是爽快啊!」
「別忘了!你在東國逍遙之時,守衛京城的可是我們平氏!又是誰賭命討伐海盜!我看你就乖乖地待在東國深山,逍遙地摘花度日吧!」
清盛直戳義朝的痛處,誇耀平氏的功績與優勢。
「最強的武士是我們平氏!」
「胡說!是我們源氏!」
「是平氏!」
「你憑什麼誇口?」
「我就是最好的證明!因為我就是今後撐起平氏一族的男人!」
面對清盛駭人的魄力,義朝卻不屑地鼻哼一聲。
「憑你就能撐起一族,看來平氏也不過爾爾嘛!你就加把勁兒吧!平氏的大少爺。」
清盛也不干示弱地對著撂下挑釁的言詞,轉身離去的義朝怒吼。
「你才要加把勁!源氏的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