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挪威當代小說家、詩人以及鋼琴大師凱特爾.畢揚斯達全球第一本中文版長篇小說。
★ 本書生動刻畫了一群青少年之間強烈的情感世界,沒有《交響情人夢》的浪漫,而學琴之路卻同樣艱苦,他們大膽向彼此伸出援手,亦觸及了他們在攀向藝術頂峰時,不時在內心自問的人生難題:想主宰音樂這門高深的藝術,卻又不想付出個人苦痛為代價,這豈能兩全?
★ 凱特爾.畢揚斯達特別為此書創作《赤楊叢之歌》雙CD,成為閱讀本書最佳配樂選擇。
音樂於我已成了一份迷戀,這份迷戀將一切吞噬,不論是愛、夢想或者未來
與音樂緊緊相扣 刻畫出人生的悲喜、慾望和恐懼
極具音樂天賦的阿克索受母親啟蒙而開始習琴。十六歲的夏日,全家人到河邊戲水野餐時碰上意外,他阻止父親被捲入漩渦中,卻使母親遭激流沖走失去生命。這讓他深陷孤立與絕望,音樂成了他唯一的救贖。
他無心向學,將所有時間用於練琴,全心投入鋼琴大賽。同儕間競爭激烈,卻又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對方,因而只能互相激勵。美少女安雅的天分和氣質深深吸引阿克索,使他跌入這埸終將失控的戀情之中。
安雅的完美演出,讓同場較勁的阿克索惶惶不安,當他終於精湛地彈至尾聲,原本悄然無聲的觀眾席上卻爆出一陣騷動,讓他的琴聲彷彿碎裂的水晶,冷冽銳利地刺痛他的雙手,與他的未來……而安雅是如霧般的迷夢,伸手彷若可及,抓住的卻只是冰冷的空氣。
即使如此,他還是決定,賭上一生,踏著荊棘前行……
作者簡介:
凱特爾.畢揚斯達 (Ketil Bjørnstad)
一九五二年生於挪威首都奧斯陸,是挪威當代知名的小說家及詩人,自一九七二年的首部詩集《隻身在外》(Alene ut) 算起,著作已達四十餘部。另外,他亦是全球著名的鋼琴獨奏家。畢揚斯達自幼學習古典鋼琴,日後卻走向爵士、創作和即興演奏,目前是德國知名的ECM唱片公司旗下的頭號鋼琴大師,自一九七三年首張專輯《開端》(Åpning)至二○一三年的《夜》(La notte)為止,已灌錄五十餘張專輯唱片。畢揚斯達的文學創作包含小說、詩歌、歌詞、劇本、傳記及散文,既深又廣,其著作已譯成英、德、法、韓、俄等十三國語言。本書《琴聲.情深》是畢揚斯達首部中譯版作品。
譯者簡介:
曾建綱
祖籍湖南邵陽,一九七○年生於中壢市,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政大英研所碩士,英國Newcastle大學英國文學博士,專攻鄧約翰 (John Donne, 1572-1631) 及十七世紀英國文學。曾任文化大學英文系助理教授、畢揚斯達來台巡迴演出之口譯 (一九九六年),專事文學翻譯。譯著:鄧約翰《哀歌集》(The Elegies),聯經,二○一一年,國科會經典譯注叢書。譯者與作者凱特爾.畢揚斯達為多年好友,在文學與音樂上長期交流。
Email:chienkangtseng@gmail.com
臉書粉絲專頁:翻譯 文學 音樂:總匯三明冶小鋪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本書榮獲二○○八年法國「讀者大獎」(The 2008 French Prix des Lecteurs)
★推薦人李茶(樂評人) 、陳志林(極光音樂董事長)、焦元溥(樂評人)、蘇重(樂評人)推薦
冷靜細心的筆觸,搭配敏銳且富詩意的想像與鋪陳,畢揚斯達寫祈願也寫現實,有情卻也無情,說了藝術與夢想之難得,青春與世途之滄桑。但正因如此,我們需要文學,需要音樂,需要將振落的羽毛記憶成悠揚的歌曲—即使不能高飛,也要永遠保持望向天空的勇氣。
——樂評人 焦元溥
那些愛與死亡、慾望與失落、在黑白鍵間飛梭流逝的春分與驚蟄,《琴聲.情深》不僅是一本描繪年輕音樂家的成長小說,更像是凱特爾.畢揚斯達向所有天生敏銳的藝術家,在創作出偉大作品(無論他是否一生寂寂無聞)之前所受的磨難致敬。
——樂評人 李茶
挪威鋼琴家/詩人/小說家畢揚斯達的音樂,經常是深邃而細緻的,像是在寧靜的水面之下,隱藏著難以預測的礁石與暗流,波紋水流,撞擊聚散之間,彷彿音樂家用某種神祕的方式,觀照著自身意識深處的震盪。多年來,一直想要拜讀他的文學創作,希望多打開幾扇窗口,能夠對理解欣賞他的音樂作品,增添不同視角。他的小說,以少年鋼琴家 溫丁作為主角的《琴聲.情深》中文譯本問世,令身為樂迷的我雀躍不已。
——樂評人 蘇重
媒體讚譽:
本書凸顯出青年同儕間複雜糾葛的競合。畢揚斯達文思敏銳,巧妙地寫出了成長過程中情感上的扭曲,文字間不時流露柔韌的戲劇張力和心理洞悉。
──Henry Hitchings(英國作家、書評家),英國《金融時報》(The Financial Times)
引人入勝的故事,有愛情,有死亡,有慾望,也有失落。這是一部與古典音樂緊緊相扣的小說,作者自己就是一位當代鋼琴大師。文字跌盪起伏,時而停滯,時而流洩,一如故事中所呈現的古典曲目。
──Tone Sutterud(挪威文化評論家、記者),英國《獨立報》(The Independent)
畢揚斯達乃文化界之奇葩。
──英國《衛報》(Guardian)
寫的極美,且令人震懾。
──丹麥《日德蘭郵報》(Jyllands-Posten)
一部雄偉、壯麗的小說。
──法國《觀點週刋》(Le Point)
一部全面、情感深沉的小說。
──德國,公視二台(ZDF)
微妙、扣人心弦的故事。
──德國,《時代週刋》(Die Zeit)
本書是畢揚斯達的顛峰之作,讀者一閱讀就沉醉其中,非得要讀完才肯放下。
──Ole Jacob Hoel(挪威書評家),挪威媒體Adresseavisen
極少挪威作家能像畢揚斯達一樣,以如此強烈的情感刻畫出人生的悲喜、慾望和恐懼。
──Steinar Sivertsen(挪威批評家、記者),挪威《斯塔萬格晚報》(Stavanger Aftenblad)
媒體推薦:★本書榮獲二○○八年法國「讀者大獎」(The 2008 French Prix des Lecteurs)
★推薦人李茶(樂評人) 、陳志林(極光音樂董事長)、焦元溥(樂評人)、蘇重(樂評人)推薦
冷靜細心的筆觸,搭配敏銳且富詩意的想像與鋪陳,畢揚斯達寫祈願也寫現實,有情卻也無情,說了藝術與夢想之難得,青春與世途之滄桑。但正因如此,我們需要文學,需要音樂,需要將振落的羽毛記憶成悠揚的歌曲—即使不能高飛,也要永遠保持望向天空的勇氣。
——樂評人 焦元溥
那些愛與死亡、慾望與失落、在黑白鍵間飛梭流逝的春分與驚蟄,《琴聲.情深》...
章節試閱
1.瀑布
這條河貫穿了溪谷的底部。河水從鋸木廠上面的那座湖一路下來,蜿蜒到橋的那一頭,流過已磨圓的大石頭和平滑光亮的岩礁。岩礁突出於水流中間,冰冷而僵硬,一動也不動,看上去帶了一份獨特、冰冷的沉默。媽媽喜歡坐在最大塊的「鍋匠岩」上面,她濕著頭髮,穿著藍白點相間的泳裝,高坐在那岩石上,她還刻意模仿哥本哈根長堤碼頭上「小美人魚」雙腿的那般扭捏姿態,她和爸爸曾帶著我們姊弟二人到那兒去慶祝他們結婚十五周年紀念。我們在岸邊向她揮手,爸爸則對著她大喊,說她是絕世大美女。
過橋後,河面變寬流入了盆地。河的西岸有座水壩,上方則是間家具工廠。我愛這座紅磚蓋的工廠,愛它擱在陽光下曝曬的柚木和桃花心木製的太陽椅,愛它以淡色白樺製成,而且還有格子圖案的扶手椅和沙發,這和我爸媽家裡的一樣。媽媽每天都用這間家具工廠生產的沙發睡午覺,就連她不願與爸爸同床的夜晚也睡在上面。工廠窗戶的正下方就是那座瀑布。瀑布就這般突然的現身。瀑布高一百公尺,水流平靜,周邊更顯寂靜。但爸爸要我們當心其中的急流,並且不准凱薩琳和我到鍋匠岩的下游。我模糊地記得,有個夏日,自己在河岸邊的卵石上休息,當時水流把我給沖走了。凱薩琳見狀大喊,那種喊法只有女生才喊得出來。爸爸跳下水,划了幾下就把我捉住。我當時並不懂這件事的輕重,只知道事情大大地不對勁。帶我上岸後,爸爸用毛巾把我裹住,雙臂緊抱著我,而且開始發抖。我仍記得他的喘氣聲,也記得媽媽空拳朝他背上猛打的聲音。然後,他雙手掩面,哭了出來,這景象真令人揪心。
在那之後,又發生了好多事,而不變的是,我們全家人還是到鍋匠岩的北邊戲水。我知道今天一早爸媽在臥房裡吵個不停,我心裡很難過。我害怕他們其中一人會從此消失,搬出去,到別處去住,甚至走上絕路。爸媽之間的事不可等閒視之。從前,我常躺著不睡,他們在客廳大吼大叫,此起彼落,我全聽在耳裡,而他們還以為凱薩琳和我已經入睡了。凱薩琳偶爾會哭出聲來,我無論如何就是不哭。我對自己就這麼一點承諾。我幾乎不敢呼吸,深怕自己壓不住眼淚。還好,有人教過我如何忍氣吞聲。如此一來,我就有辦法憋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是,夜再深一點之後,我會感到很噁心,非跑廁所不可。打從那時起,我就常會吐。
爸媽之間沒有片刻安寧,隔牆傳來的爭吵讓我聽的疲憊不堪。不過,事後他們總會重修舊好。早上十點一到,媽媽就進房叫我起床,她嘴上已叼了根菸,而她那爽朗又帶了點歇斯底里的笑聲,令我難以置信。我知道此刻全家人要到鍋匠岩那兒去戲水。這是家族的老規矩。大人會帶酒去,我也成年了,可以嚐上一口。全家人說要去,我很少唱反調。爸媽的和好聲中,常有一份喜悅,一種令人小心翼翼的盼望。
我今年十五歲,很愛和他們處在一塊,這點我和凱薩琳大異其趣。我仍想和爸媽共度週末夜。凱薩琳比我大二歲,她總愛和死黨出去,我則坐在爸媽中間,享受他們平和的時刻;就算要吵,他們通常也會避開週末的晚上。他們不解,為何我從不和同伴出去,但我本來就是這樣,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夏天踢的足球賽,我興趣缺缺,冬天玩的曲棍球,我也不愛。其他男生從事的激烈運動,我怕自己是毫無天分。一捉到機會,我還是比較喜歡坐下來彈鋼琴。
我還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開始教我音樂了。她總是對我唱個不停。童謠啦、小提琴協奏曲啦、整首整首的交響曲啦,她什麼都唱。然後,她會「聽著收音機去旅行」,這是她自己的說法。每到又冷又暗的冬夜,收訊也最好,那種情境,彷彿全世界都在她一手掌控之下:維也納有個小提琴家在拉柴可夫斯基,從莫斯科那邊也傳來一首鋼琴奏鳴曲。整晚,她把收音機一下轉到這台,一下轉到那台。「你聽,阿克索!是拉威爾的曲子!那首《G大調鋼琴協奏曲》耶!先別急,第二樂章馬上就要開始了!」我確信,世上的音樂她無所不知,但我又不解,何以她的父母都是音樂家,而她自己則沒有走上音樂這一條路。
我整個童年,父親都僅止於場外旁觀。他從不反對我黏著媽媽。儘管他自己的歌聲不比烏鴉好聽,但媽媽和我日後常在家中放的音樂,他也總是欣賞。這幾年以來,我很討他們的歡心。我會走向那台「貝赫史坦」(Bechstein) 鋼琴,彈奏他們想聽的曲子。「來一首舒曼!」媽媽說。「彈一曲巴哈!」爸爸大喊。彈完後,他們就報以熱烈的掌聲,好像我已經成了獨當一面的鋼琴家一樣。凱薩琳受不了這種令人狂喜之事,而長久以來,我還錯把這類狂喜之事,當成是真正的快樂呢。她常和那一群從比約恩斯萊塔 (Bjørnsletta) 過來的朋友鬼混,半夜才回來,把全家搞得雞犬不寧。但是一到星期天,就沒人有心情去吵了,因為週末夜的脫序、久候、狂飲,還有媽媽的眼淚,再加上凱薩琳對我們三人輪番開罵時的嘶吼,這些可都把我們給累垮了。我們溫丁一家人起得晚,住在「老農埸路」這條路上的鄰居無人不曉。媽媽總是最早爬起來,急著要趕上電台播放的晨光音樂會。今天播的是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在整夜的爭吵過後,此曲聽來格外充滿了悲傷和補償的意謂。爸媽設法要重拾在他們在長年共處中已經失去的歡樂。早餐還沒吃完,爸媽就先告訴我們二人意料中的事:待會全家要去鍋匠岩玩水、野餐,再外加「好好聚一聚」,這是爸爸的說法,他說得滿口無奈,一如往常。凱薩琳哼了一聲,身上有股餿啤酒的臭味,也懶得去煮蛋。但是她也無法擺脫這種家庭聚會。或許在法律上她已達自主的年紀,但仍算不上是個成年人,況且無論如何,一到了星期天,溫丁全家就非聚在一塊不可。這種和解的週日,可真是令人絕望,但這也令我覺得自己比他們成熟,因為他們不了解我已看透了他們,他們不了解我懂得比他們多,而且他們不了解,這一切已毫無用處可言。
然而,我仍想做個乖乖牌,好取悅他們。連對媽媽微笑時,我總也是小心謹慎。廚房那台小收音機仍舊流洩出布拉姆斯的樂曲。布拉姆斯可是我和媽共享的祕密,舒曼和德布西也算在內。然而,沒人比的上布拉姆斯。「Ti taata tiii, ti taaa ta tiii」的那段開頭。媽和我一邊彼此對唱,一邊揮動雙臂,這可大大惹惱了凱薩琳,好像我們永遠都不會丟下這首優美、莊嚴的交響曲,而且拒絕走進這個既薄情又殘缺的世界。正當此時,爸爸從廚櫃裡拿了幾瓶酒來。他正在張羅野餐的東西;如爸爸所說,那般令人愉悅的午宴,應該要像他們自己在諾曼第渡蜜月時一樣,大家在其中杯觥交錯,目光殷切,無止境的延續下去。「我這兒也有點乾酪,」他嘟噥著說,媽媽則在準備待會兒我們要享用的生菜沙拉。為何我今天會緊盯著媽媽看呢?我拿她跟其他女人比較,跟我在凱薩琳的青少年雜誌中看到的電影明星比較:金.露華。奧黛麗.赫本。娜坦麗.華。媽媽站在廚房長凳的旁邊,這地方配不上她的美,這樣的人生也配不上她的美。她身著藍色洋裝,美得像瑪麗亞.卡拉絲。也正如那位希臘歌劇女神一樣,她能從容扮演各式角色。她切洋蔥,用酒醋調製醬料,而令凱薩琳大為吃驚的是,她還弄了好多好多的水煮蛋。「附近鄰居沒有人這樣搞的,」我姊姊很生氣地說。「就你們兩個會這樣胡搞。」她說的是午宴、媽媽的揮霍、以及多年來爸爸在她自己身上調教出來的那股漠然,但若真是爸爸教的,那就怪了,因為爸爸可比她親切多了。既善良又絕望的兩個人,原本深信結了婚就等於找到了愛情,到頭來卻發現,要同住一個屋簷下都很難。這還不夠看呢,家中二個神經兮兮的孩子,完全不知快樂為何物,就連他們很快樂的時候也一樣。溫丁這一家人,著實就是這個樣。我的童年歷經了無止盡的內在焦慮,心中長期不安,一想到全家人短暫又緊繃的日子,我就心痛;因為我們不知如何好好過日子,也因為厄運總會降臨,面對生活,我們家更形脆弱。
野餐。這頓午宴吃得相當低沈,好像我們全都昏昏欲睡。此地位於赤楊、白樺和雲杉之間,只有我們一家人會來這兒。其他人一定都已經跑去波士達湖了,不然就是去了歐斯登湖。但此處現在由溫丁一家人獨享,在這兒,不會有人打擾我們,在這兒,即使是大中午,我們也可以乾杯,不會有人在旁指指點點。這裡,有林風代我們發言;也有涮涮流水聲替我們說話。我第一次見識到這河水流得如此湍急。這事我和媽媽一說,她就點點頭,換了別人,八成會回頭看一眼,而她卻不會。她反倒將深黑的目光鎖定在我身上,她一喝酒就會帶出那付目光。這樣的一瞥很惱人。那種感覺,彷彿她若有所思,好像她看到了連我自己也沒看到的內心深處。這時,一列電車穿過那座較低的橋,一路駛向市區。媽媽一直嚮往城裡的生活。我也是。就算是在中央東站附近最沉悶的一間小公寓我都願意。最好是想去什麼地方,走路就能到;走路到歌劇院、上電影院和「大學演奏廳」,用走的就能去到一個有點意思的地方。爸爸和凱薩琳平常互不交談,開口就吵,全家就他們兩個才喜歡住在這裡。凱薩琳呈大字型,躺在一顆又大又平的岩石上,讀著約翰.史坦貝克的小說《憤怒的葡萄》。她總愛捧讀這類著名的大部頭,但往往在讀後卻又絕口不談這類書。「好不好看?」我問她。「什麼叫好不好看?」她回答地很不屑。「布拉姆斯好聽嗎?你那台鋼琴是台好琴嗎?」之後,我再也不敢多問了。
爸爸坐的離媽媽很遠,他在看昨天的舊報紙。他看的是房地產消息。或者說,至少他假裝在看報。他寧可和媽媽聊天,但媽媽正專注的盯著我看,而我則盯著湍急的河水。
「那麼,你會不會去參加比賽?」媽媽終於開口了。
「當然會去,」我回她,因為我知道這才是她要的回答。
「你準備彈什麼曲子呢?」
我頓了一下。我沒回話。她用大眼盯著我。我抬頭看天,天上的雲彩此刻朝著「北林」那邊急奔。天上一隻大鷹隼已經看到我們了。大鷹隼高高地在空中盤旋,我們一舉一動,全在牠的眼下。之後,我會把這大鳥當作現場唯一的目擊者,牠可是從外界目睹我們一家四口唯一的生物。想到這,我就渾身哆嗦,但我沒讓媽媽看出來。
「你自己愛彈什麼曲子,就自行決定吧!」她最後說了出來。
此話一出,我如履薄冰。媽媽對大小事總要插手。
「我自己愛彈的曲子?」
「是啊。好兒子,你自己想彈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不清楚自己想彈什麼。
「我得要好好想一想。」我說。「或許彈德布西,也或許彈普羅高菲夫。」
她點點頭,根本是點給她自己看的。「德布西很優美,」她說。
我注意到第二瓶酒其實已經喝乾了。媽媽喝了大半瓶。
爸爸細聽著我和媽的談話。他抬頭看了一下。我凝視著爸爸,此刻我的回憶愈加清晰。他看上去是累癱了,好像全身被榨到一滴不剩,了無盼望,了無喜悅,頃刻間我替他感到難過,連這多年來我替媽媽所感到的難過恐也比不上,對自己這種反應,我也感到困惑。
「我恨不得你們二人能高高興興,」我說,一邊還注視著陽光下連碰都沒碰的乾酪、蛋、火腿和生菜沙拉。
「你別替我們倆個費心,」媽媽說的很犀利。「現在,重點在你身上。」
「應該說在凱薩琳和我身上吧,」我糾正她的話。
「那當然囉。」媽媽朝女兒那邊瞥了一眼,而後者坐得太遠,聽不到這段對話。
「你和凱薩琳呀,」媽媽邊說,邊伸手去拿酒瓶。「我們會永遠陪在你們身邊,不管你們喜不喜歡。」她嘆口氣。她把酒瓶推到唇邊。一飲見底。
後來,爸爸和媽媽聊了起來。此後他們就再也沒聊過了。後來的好幾年裡,我盡力去回想那天他們談了什麼。但我就是想不起來,而且雖然我問了爸爸好多次,他自己也記不得。這時,又有電車開了過去,開進市區也開往利尤雷站。我覺得那隻大鷹隼還在緊盯著我們看,但我再也沒看到牠飛在天上。媽媽和爸爸已開始聊天。既然我懶得理會,他們也就絕不會聊什麼天大的事。也許他們在談浴室要裝修的事,可是我們又沒錢裝修。也許他們在談怎麼妥善安排下週的行程,要安排媽媽晚班輪值和其他的事。但是他們的用語並不和氣。沒一會兒,最危險的就是,他們在談錢。媽媽站了起來。打從這裡開始,我全都想了起來。
「我受夠了。我要去游泳。」她說。
爸爸聽了害怕,瞪著她。「妳是不是瘋了?奧莎。水這麼急,妳不可以去!就算氣溫還不算低,水都快凍結了!」
我感到風再度吹來。周遭事物全都脫了序。媽媽褪去外衣,任由外衣落在她口中「冷酷的地表」上,她這麼做,並不是衝著爸爸會笑她只是說說罷了。我們現在看了出來,她把那件藍白點的泳裝當內衣穿在裡面。她一直想著要去游泳。但她忘了穿泳鞋。她摔了一下,雙膝著地,很快就站了起來。我記得她光著雙腿。雪白的皮膚。藍色的靜脈曲張。我看得出來她在流血。但她還是想下水。
爸爸追在她後面,但她此刻想逃開他。怒火就要爆發。只要隻字片語就足以引爆。
「不要下水,奧莎!水流急得不得了!」
「你管不著!你聽到沒有,何雅寞!我要靜一靜!」
媽媽聲音中那股刺耳的語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以敏捷的蛙式游向「鍋匠岩」,爸爸用自由式在後面追,露出前所未見的肌肉。連凱薩琳也把頭從史坦貝克的小說裡抬了起來看。爸爸游在後面追著媽媽,但長期以來,劇本千篇一律:她往外跑、摔門、啜泣、衝到大街上去,嘴上還叼根菸,而且還沒穿暖和,爸爸就在後面追,最後她總會讓爸爸捉回來。但這次不太對勁。凱薩琳也查覺到狀況不對;「鍋匠岩」像一具石鼻突出於河中央,媽媽抓住它的時候,爸爸對她大喊,凱薩琳全聽在耳裡。但浪頭打得高,再說河水又撞得她滿臉。爸爸對她大喊,說有一排公寓如何如何時,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就算他仍然一心想著那些成排成排的公寓,他終究買不下手。
「我不會再提這事了,奧莎!」他大喊。「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提就是了!」
但媽媽正在氣頭上,雙手緊捉著鍋匠岩不放,我看出此刻危機四伏。水流湍急無比,她再撐不了多久了。
「我不會再提這事了,奧莎!」
「來不及了!」她大喊,那一刻她鬆開雙手,倒抽一口氣,每次她要作戲和表演時,都會那樣倒抽一口氣,彷彿是要展示她的絕活,這動作我們也都司空見慣了。爸爸手臂結實有力,卻也臂長莫及。媽媽給水流帶著走。我們見她一路向水壩那邊沖下去,速度飛快。爸爸勉強在水中站了起來,用跑的來追她,腳下還踩著卵石。我也起身沿著河岸跟著跑;前方有三座橋,在三座橋前的轉彎處有些樹枝,只要她沒讓水沖得太遠,照理可以捉得住樹枝才對。爸爸也這麼想。他看準了一顆樹,一段樹枝,她一定可以捉得住。「奧莎,奧莎!」他大喊,「那棵樹,奧莎!」她看看他所指的地方。差點就來不及了,但她聽懂了他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向懸垂在河岸邊的樹枝挪移。我也往那邊跑去,而爸爸猛踩著卵石跑過來。她捉到樹枝了,緊捉著不放。同樣的事情,爸爸從前也經歷過,那次是我落水。此刻他又再度體驗。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對爸爸來說,事情總是沒完沒了。只不過這回主角換成了媽媽。她雙手緊握樹枝,臉色發白,雙眼活像茶托,嘴巴大開,只差沒發出聲音。「我捉到妳了,奧莎!謝天謝地!我捉到妳了,我的好太太!」爸爸已經把她捉緊了。怎知樹枝斷裂,而水流至此更深,暗流更強。他擋不住水勢,在水中跪了下來,正要和她一起給沖向第二座橋那邊。我向前跨步,捉著他的手臂,拉他回來。水勢之強,難以想像。那一刻,他放開她的手。她看著我,滿臉不信,而且她比我們還早一步明瞭,我們救不了她了。爸爸想再下水去追她,但我以十五歲少年的肌肉緊捉著他不放。我也不懂自己為何有此舉動,但他萬萬不可游去追她,否則二個人都會滅頂。凱薩琳從後面跟過來,扯著我的頭髮說:「讓他下去救!讓他下去救!」但我拉著他不放。我把手臂繞在他脖子上,緊纏著他,把他拉回岸上,差點沒把他給勒死,我們二人摔在凱薩琳身上,她尖叫:「快去追!快去追!」但我們要追什麼呢?水流大得嚇人,一路流到水壩那邊時,大水全都會擠過一個窄口。但我還是和爸爸、凱薩琳邊跑邊喘,此時才驚覺到我剛才的舉動。我的雙膝開始顫抖。我們到了第三座橋的下面。媽媽的頭,小得像水中央的一個點,河道從這裡變寬。至此,一切都靜了下來,但事實恰好相反。這座瀑布把一切生靈往下沖;蝌蚪、小魚、還有媽媽,全都往下沖。在水中,媽媽的頭不比一個別針頭來得大,她離瀑布只有五十公尺不到。我知道她看得到我們。她知道是我把爸爸從水中拉了回來。她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燈心草堆中,爸爸情緒崩潰,嚎啕大哭,而此刻凱薩琳跑到馬路上大喊:「救人呀!救人呀!」
1.瀑布
這條河貫穿了溪谷的底部。河水從鋸木廠上面的那座湖一路下來,蜿蜒到橋的那一頭,流過已磨圓的大石頭和平滑光亮的岩礁。岩礁突出於水流中間,冰冷而僵硬,一動也不動,看上去帶了一份獨特、冰冷的沉默。媽媽喜歡坐在最大塊的「鍋匠岩」上面,她濕著頭髮,穿著藍白點相間的泳裝,高坐在那岩石上,她還刻意模仿哥本哈根長堤碼頭上「小美人魚」雙腿的那般扭捏姿態,她和爸爸曾帶著我們姊弟二人到那兒去慶祝他們結婚十五周年紀念。我們在岸邊向她揮手,爸爸則對著她大喊,說她是絕世大美女。
過橋後,河面變寬流入了盆地。河...
作者序
年少歲月正如一本小說
凱特爾.畢揚斯達
我是作家,也是音樂家。不過,多少年來,我都盡力避免自己的小說與音樂過於緊密的連結。文學與音樂是二種不同的藝術創作,我並不想將二者混為一談。
文學作品與讀者的互動多半屬於精神層次,而且其過程緩慢,足可讓讀者在此一過程中對文字產生各式各樣的感覺與想法。
音樂則不同。相形之下,樂曲進行的速度較文字為快,而且音符也較文字更為情緒。聽者可在當下就知道一首曲子是否對味,而且要想打入聼者的內心較為容易。
十二年前,我讀到村上春樹的小說《挪威的森林》,我才驚覺,一九六○年代末期日本青年學子所身歷的諸多問題,竟能深深地讓我著迷。讀了這本小說之後,我不禁回顧,自己也是在同一時期度過學生時代,只是地點換成了挪威首都奧斯陸。當時,我正在苦學古典鋼琴,心中盡是早熟的情感和雄心,而且二者還在彼此纏鬥呢。其實,與其說我當時有什麼雄心壯志,倒不如說我更熱衷於沉浸在當時的時代氛圍之中,與同儕相處、和琴友切磋。那時,我們對音樂的熱愛成了對彼此的熱愛。人生是門值得認真以對的課題。雖然當時不過十七、八歲,我們都竭盡所能,想透過指尖傳達出音樂中深邃的情感,而這份情感竟是存於失聰的貝多芬和年邁的布拉姆斯心中。
這種古典音樂的訓練對我影響甚鉅。只是這一切於我是這般切身,我反倒未曾想過自己可以將其行諸文字。日後,我離開了古典樂壇,開始以更自在、更貼近當代的手法來作曲,同時也寫詩、寫小說。我回首學生時代,覺得那段時光與我何等親密,近乎神聖。年過五十後,我才突然感覺到:那段歲月正如一本小說,我非把它寫下來不可。
動筆之初,我了解到自己不能採取全然自傳式的寫法。我不想因此而出賣了年少時期的密友。我得要創造全新的角色,而且這些角色又必須和我那班密友一樣堅強。此外,我也要把音樂之外的人生體悟帶入故事中:我在早年時所體驗過的莫大損失。
創作《琴聲.情深》讓我體驗到何謂解放;傾刻間我才了解到,我所承襲的音樂竟能用於文學創作。我不得不坦承,若談到韻律和形式,文學與音樂竟能如此契合,遠遠超出我原先的想法。
話雖如此,在實際創作時,我至今仍舊不能耳聽音樂,手寫小說,僅管我也知道當今許多作家都能一心二用。音樂之於我,像是一個特別的房間,而要進入房間之前,總要先把門打開才行,我在看書或寫作時亦是如此,只能專注在一件事情上。在六○年代末期,我們還不懂得一心多用。
不過,我也不想讓讀者覺得我是個愛發牢騷的老頭子。我向各位坦承,我十八歲時就開著自己的第一部車子四處闖蕩,而且在我車內放的音樂有舒伯特,也有美國歌手瓊尼.米契爾 (Joni Mitchell) 和美國搖滾樂團「門戶」(The Doors)。
我因為《琴聲.情深》一書而有幸與各國的翻譯家合作,實屬難得,我心存感恩。凡是我能理解的譯本都讓我有種體悟:翻譯家附加在原著上的個人美學皆能和我本人有所互動,這種互動就像是在舞台上與自己心愛的音樂家合奏,而且還是演奏我自己的音樂呢!
這次《琴聲.情深》的繁體中文版能和我多年好友曾建綱教授合作,實屬特別的一番經驗。在翻譯過程中,我們相互往來的email可說不計其數,這些書信是為了要釐清小說中的各種文化隔閡,如故事情節、各式明喻暗喻,當然也包括了繁多的地名、人名、音樂及文學典故。對此,我要向本書的二位英譯者Deborah Dawkin小姐和Erik Skuggevik先生 (Maia Press/Arcadia Books) 致謝,因著他們的英譯版,曾教授才得以將此書譯成中文。雖然曾教授不識挪威文,但他熟稔我的藝術手法和企圖,其涉入之深,在我的友人中無人能出其右,所以他才足以將此書譯成強而有力的中文版。
我對此書繁體中文版的上市感到驕傲與感恩。我覺得自己再度回到了亞洲,而我這埸漫長的文學之旅,又正是以亞洲為起跑點。
挪威,奧斯陸
二○一三年七月二十六日
年少歲月正如一本小說
凱特爾.畢揚斯達
我是作家,也是音樂家。不過,多少年來,我都盡力避免自己的小說與音樂過於緊密的連結。文學與音樂是二種不同的藝術創作,我並不想將二者混為一談。
文學作品與讀者的互動多半屬於精神層次,而且其過程緩慢,足可讓讀者在此一過程中對文字產生各式各樣的感覺與想法。
音樂則不同。相形之下,樂曲進行的速度較文字為快,而且音符也較文字更為情緒。聽者可在當下就知道一首曲子是否對味,而且要想打入聼者的內心較為容易。
十二年前,我讀到村上春樹的小說《挪威的森林》,我才驚覺,一九六○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