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一
勇敢的假象
丹.金德倫(Dan Kindlon, Ph.D.)
在我的專業生涯中,大多時候都是在哈佛大學的公共衛生學院度過;身為一個教授或是研究員,我長期研究孩童與青少年行為問題,特別是打架與暴力。就像是證券交易所的經紀人一般,我看著數字,探究其後隱藏的訊息,包括人際上的暴力、自殺以及其他的暴力行為;在這些數字背後都是活生生的孩子,而且大部分都是男孩子。 不過,光靠統計數字,我們是無法知道這些孩子的內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根據我在學校與男孩們一同工作的經驗,我知道在主流傳播媒體的推波助瀾之下,他們不自覺地去擁抱冷靜、雄壯的男性形象,這已經變成了一個樣板,在男孩的同儕團體中牢不可破。男孩們被引導著必須在心理上自我防衛,他們認為自己必須被敬重並努力工作,以維持一個強人的形象,所以他們竭力保有自我的防衛領域,抵禦任何的恐懼入侵他們孤寂的要塞。對於我們這些經常與男孩們一起工作的人而言,這種令人擔憂的現象清楚地呈現在眼前,但是那些最應該了解他們的父母與老師,卻不一定看得見。他們看到的,只是孩子們所表現出來的憤怒,卻完全不了解這些憤怒的根源是來自於恐懼與脆弱。 在我的臨床經驗中,我常常在想,時間總是會改變一切。改變的確發生了,但還不夠。愈來愈多的成年男子願意承認自身的脆弱,享受作父親的滋味,並許下一個身為男性的願景,希望讓力量與關懷同時並存。然而,在學校裡或是辦公室中,我仍然看到男孩們藉著蠻勇的行為或是性別優勢,營造出勇敢的假象,藉以遮蓋他們的恐懼。當我再看看這些孩子們的同儕時,我知道這些接受治療的孩子並非少數。我看過太多男孩獨自忍受煎熬,看過那些無法與別人做有意義溝通的男孩,因為他們不斷地被告知,感情等於懦弱,他們也不曾學過其他的思考或行為方式。同時,我也看過許多男人無法成為他們心目中理想的父親形象,這些男人通常都充滿敵意,不停地責難他們自己的兒子(雖然,他們也希望有不同的行為模式),將他們的男孩一步一步地推往深淵,讓他們承受過多的期待,而且拒絕任何的情感。 我試著找出男孩們的感情工具箱中所缺少的工具,最後發現是彈性。青春期是一個快速變遷的時期,而彈性是輔助成長最好的工具。許多男孩被傳統的男性形象所束縛,使他們無法享受身為男孩時的樂趣。我回頭看看自己的少年時代,這樣的彈性為我帶來了好處。 我們家中共有三個男孩,小時候經常玩一些屬於男孩的遊戲,大部分是戶外運動,像是騎馬打仗或是棒球。但我同時也對於閱讀十分感興趣,常常讀一些關於戰爭或棒球的書籍,或者是關於科學家、物理學家或探險家的故事。直到如今,我仍保有少年時代的興趣。在我的床頭上散落著二十多本書,其中三本書名有《蓋茲堡》(Gettysburg)字眼,有六本是關於其他戰役或戰爭的。 我之所以對於戰爭史著迷,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的父親是二次大戰的退役軍人。當我還是小孩子時,我就對軍隊非常著迷,經常纏著父親問問題,像是:德國軍人是怎樣的?坐坦克的滋味如何?為了親眼目睹他的彪炳功勛,我經常偷偷潛進他的臥室,打開他藏在衣櫃抽屜裡那個裝滿勳章的盒子。我直覺地知道,那些對父親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物品,是他身為男人的私密證據。 如果,你問當時六歲的我將來要做什麼?答案中絕對會有「士兵」這一項。但當我漸漸長大,真正面臨戰爭,也就是越戰時,我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是在考慮應該加入陸軍或海軍,相反的,當時我所想的是,我能否誠實地回答徵召令上的問題,同時保有良知上的客觀地位?當時我已經無法認同父親所說的美國有責任抵抗對抗共產黨,我們之間的對話也開始充滿火藥味。 身為一位心理學家,我不禁在想:我最近所讀的書與我一直在奮力抵抗那個因越戰與我父親而引起的爭論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關連?當我繼續思索著關於男性彼此爭戰的論述時,我在想,我是不是試圖要穿透對於戰爭的迷思,並重回到與父親有深切共鳴的時刻。 父親也養成了我另一項少年時期的嗜好──棒球,對我而言,舉行芝加哥少年棒球聯盟的天主教堂,比起我們每個星期去做禮拜的教堂更神聖。就像麥可一樣,我也有一個哥哥提姆,他一直是我的仿效和競爭對象。他早年非常喜歡棒球,而我雖然年紀輕、體型小、也沒他聰明,但我仍然樂意跟隨著他,並將自己的角色扮演得恰如其分。在即將邁入四十五歲之際,我仍然在一個軟式棒球聯盟中打球。我真心希望,這本書所帶來的經濟利益,能讓我在後院裝一台餵球機。 戰爭與棒球,幾乎是每個男孩少年時代的最愛。而我要感謝我的母親,因為有她,讓我有機會脫離傳統男人模式的束縛,得以接觸其他事物。我有許多愉快的經驗是與母親一同烹飪,以及跟著母親學做縫紉(現在我仍喜歡下廚,但已經很少做女紅了)。或許,最重要的是,我與母親共度了這些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讓我在家與女性相處時總是覺得很輕鬆。從那些在廚房打轉的時刻開始,我就在學著如何與女性交談並做一個好的傾聽者。 因為從小就接觸了不同的角色模範,使我在長大成人、面對充滿變異的現實世界時,能擁有更多的彈性。童年的經驗也使我能成為一個稱職的青少年心理治療者,因為我可以輕易地跳脫出成人的框架,融入不同青少年的身分認同,無論我所面對的孩子是愛出風頭的或是不受歡迎的、聰明的或有學習障礙的、乖孩子或是麻煩製造者。我深刻體會情感彈性的重要性,所以我一直試著鼓勵男孩們學習培養這種彈性,悠遊地進入自己的內在情感世界,更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覺,並找出感覺的根源。 現在的我是一個父親,有兩個可愛的小女兒。我常常在想,我的女孩們將會認識什麼樣的男孩?什麼樣的男人?對我而言,探究男孩的情感發展已經不再只是一份專業責任。我不希望我的女兒遇到一個總是以憤怒與防衛來自我保護的男孩;我不希望我的女兒愛上一個無法信任他人、無法建立親密關係的男孩;我也不希望她們將真心交給一個只會靠著喝酒來排解情感苦痛的男孩。我希望,走進我女兒生命中的男孩與男人,是一個情感完全、善於表達,而且足以信賴的夥伴。我盼望女兒們所遇到的,是一個永保赤子心、卻又不會犧牲情感生活的男孩。 我們相信,從很早開始,男孩們已經被有系統地引導脫離情感世界,轉向沈默、疏離以及不信任,這些正是本書所要探討的主題。我們要強調的是,這不是一本關於如何對抗女孩、或是強調男孩優於女孩的書,也不是要把男孩變成女孩,我們唯一的目的是希望他們擁有更平衡的感情生活。如果男孩們能夠被了解,如果他們更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對於兩性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該隱的封印》是一本關於男孩的書,我們希望是一本內容豐富的實用書。如果,您在尋找一個簡單的答案,要回答類似「是什麼原因造成男孩子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這一類的問題,恐怕您要失望了。這本書所提供的只是一個新的觀點,引導您從一個過去未曾採取的角度,重新看待男孩。身為心理治療者,我們透過專業知識,帶領您一探男孩的內在生活,看看他們如何與身為男人的「不可能任務」奮戰;如今,我們已是成年男子,回首過去,我們也是這樣一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一開始,我們希望能提供一些關於如何成為好父母的建議;但最後發現,我們所能提供的最佳建議,就是讓大家了解男孩們真實的一面,而不是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外表,或是我們希望他們變成的樣子。我們真摯希望,能拉開男孩們的布簾,真實地描述他們,讓您可以貼近他們的內在心靈。如果我們成功了,我們希望您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我們的文化是以一種何等殘酷的共犯角色,限制與殘害男孩們的感情生活。我們期待您對男孩有更多的了解,甚至能更喜愛他們。在我們從事治療的生涯當中,我們非常高興能與各式各樣的男孩相處,我們曾為他們的活力感到目眩神迷,對他們的不擅辭令印象深刻,為他們的困惑而憂傷,有時候更為了他們能輕易地打破性別刻板印象而感到慚愧,他們告訴了我們身為人應該有的樣子,當然,還有男孩的真實面貌。
作者序二
憂傷的青春期
麥可.湯普森(Michael Thompson, Ph.D.)
我所擁有關於男孩的知識,是從在學校裡與私人診療中的工作所累積而來。三十年前我從大學畢業後,便陸續擔任公立中學老師、私立高中老師與學校的顧問,最後在芝加哥南方(South Side of Chicago)與麻州的劍橋成為臨床心理學家。透過這些專業的訓練與經驗,使我對於男孩少年時期的特質有所認知;同時,我對男孩的了解,也建築在我本身是由一個男孩蛻變為男人。 我的少年時代經驗有時使我很難去談論所謂「普通的少年經驗」,因為我的經驗並不普遍。我的家在紐約市的上東區(Upper East Side),父親生於富裕之家,年紀稍長就擁有兩匹小馬。我從小就進入貴族學校,與一些所謂成功人士的公子為伍。大人們經常帶我到百老匯去看音樂劇、歌劇,或者到卡內基廳(Carnegie Hall)聆賞專為少年演出的伯恩思坦(Leonard. Bernstein)音樂會。 六年級時,我跟一個好友湯尼跑到他位於十二層樓高的家中,俯瞰公園大道,屋內牆壁四周掛的全是他父母收藏的畢卡索畫作,那可能是全世界最大規模的畢卡索私人收藏。當時我們想:如果將衛生紙沾濕,丟到窗外來往的計程車擋風玻璃上,一定很有趣。於是我們拿來整捲的衛生紙與水,完成了好幾個完美的丟擲。當時,我們並沒有想到,對於計程車司機與車上的乘客而言,這種舉動有多危險!但當時的確引來注意,一位警察停在窗戶下面,走進樓梯,並要求樓下的管理員,讓他進入湯尼的家。在那一個宛如美術館的房子裡,警察逮到我們,他安安靜靜地走了進來,按住了我們的肩膀。這一幕歷歷在目,我常常想起那種懼怕與羞辱的感覺。 我的父親主導性強、野心勃勃,他是成功的建築師與工程師,一生都是以「en charrette」方式過日子——在法國的建築界,意思是指「總是在辦公室狼吞虎嚥垃圾食物,不斷跟最後期限賽跑」。雖然事業成功,但父親的私生活卻是困擾重重、麻木不仁。九歲時,父親失去了他的父親與最親密的兄弟,對他而言,這是一次難以言喻的傷痛。父親一直畏懼強烈的情感,他無法與他人維持親密關係;當我們兄弟逐漸長大,父親對於心思複雜的兒子感到手足無措。當我十三歲時,我開始覺得,在情感的發展上,我已超越父親許多。 雖是這樣——雖然我從不曾跟父親一起玩過接球的遊戲(我也不認為父親曾經玩過棒球或籃球),雖然我們經常使彼此狼狽不堪,或激怒對方——但他給了我許多珍貴的禮物,使我成為一個充滿愛的男人。這些禮物是什麼?是他開玩笑的方式?是他喜歡做怪形怪狀的煎餅?喜歡填字或玩猜謎遊戲嗎?還是……當其他的父親去喝酒或是看報紙時,他寧願陪著孩子到游泳池或玩遊戲? 我的母親是我所知道的人當中感情最深沈、最憂傷的人,她總是說:「我一定要讓麥可和他父親分開,他們兩個總是不停地爭吵。」我一直希望,她不是用這種方法來介入我與父親之間的關係。她不了解父子之間的競爭、衝突與對彼此的需要。我們一直試著建立親密的關係,一直到父親過世後才停止。在我著手寫這本書的時候,我總是想起沃爾夫(Geoffrey Wolff)在《詐騙公爵》(The Duke of Deception)一書中所說的:「在我心裡,父親從不曾真的離開過。」 我有一個哥哥,叫做彼得,在我的生命裡,他總顯得那麼巨大,而我們也不斷地進行激烈的競爭。在我的記憶中,他總是鞭策我長大;當他十六歲、我十四歲時,有一次 ,我們兩個人憤怒到幾乎要殺了對方才罷手;我手中拿了一個大玻璃煙灰缸,而他則拿著威士忌酒瓶。我從沒忘記,當我十七歲時終於了解到我比他大,那一刻我的心裡有多滿足!現在,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我們會在網球場上發洩我們的「該隱式」的衝動,效果還挺不錯! 現在,我已是擁有十三歲女孩和一個八歲男孩的父親,我深深覺得生活是一種巧妙的平衡。我常常擔心我的兒子威爾,他與一般男孩子不太一樣,老是躲避體育活動而寧願去堆樂高;此外,我常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偽君子,我花很多時間在工作上,在國內飛來飛去,拚命地告訴父母親要多花一些時間陪陪他們的孩子!有時,我帶著謙卑、但無所恐懼的心情,回首檢視自己的生活,發現自己與父親一樣地埋首工作! 如果,我能夠藉著寫這本書達成我的目的,我希望能利用我身為男人的經驗、我曾為男孩的記憶、以及我從事男孩與男性治療的專業,幫助所有為人父母者更了解他們的男孩。我願意敞開辦公室的大門,揭露青春期的男孩子是如何與憂傷奮戰,以及他們是如何將憂傷轉化為對自我和他人的憎恨。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能為父母親解釋男孩的內在世界,讓他們不再與孩子們漸行漸遠,不再因為他們不了解的變化而受傷、受挫。我希望讓父母親了解,如何建立起一套男孩所喜歡的、深切的、親密的情感語言,築起溝通的管道,協助男孩們順利度過青春期的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