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特返回客房後不到十分鐘,凱恩來敲門。
「指揮官有空了,」他說,「他請你們到他的辦公室。」
霍特和龐琳跟著年輕的遊俠下到主樓的行政部門,較高的樓層是訪客的宿舍和套間。
吉蘭在塔樓的辦公室簡潔明快,百葉窗打開來,透進新鮮的空氣。龐琳了解,遊俠討厭被關在密閉的空間,雖然有時他們對新鮮空氣的熱愛有些極端。新鮮空氣是很好,但新鮮又冰冷的空氣又是另一回事。她知道會有這種情況,所以早就穿了厚重的衣服。
吉蘭愉快地迎接霍特和龐琳,和他們擁抱。龐琳吻了一下他的臉頰,饒有興味地望著他,她一直把霍特的兩個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龐琳發現他帶笑的臉龐,比上一次她見到他時,多了一些皺紋。她想,負擔太沉重了。
吉蘭不像霍特和維爾,他的鬍子剃得乾乾淨淨的。擔任王國這個高階的職務,他似乎顯得太年輕。
「吉蘭,」她說,「你看起來容光煥發。」除了他的皺紋,他的確精神奕奕。
他對她一笑,「妳卻越來越漂亮了,龐琳。」他回答道。
「我呢?」霍特說道,故意裝作一副認真的樣子。「我越來越帥了?也許越來越年輕了?」
吉蘭打量著他,頭歪到一側,然後鄭重地回答: 「更邋遢了。」
霍特揚眉,「更邋遢了?」他問道。
吉蘭點點頭,「我不確定你清不清楚最近許多技術都有長足的進步,霍特,有一種了不起的新發明叫剪刀,人們用它來修剪鬍子和頭髮。」
「為什麼要用剪刀?」
吉蘭望向龐琳,「他還在用他的薩克森刀剪頭髮,是嗎?」
龐琳點點頭,她把手伸進丈夫的臂彎裡。「除非,我剛好逮到他了。」她承認。
霍特給他們兩人一個白眼,但他們都不理會。
「你對你的老師不太尊重。」他告訴吉蘭。
年輕人聳聳肩,「那是因為現在我是你崇高的長官。」
「你可不是我的長官,」霍特說道,「我已經退役了。」
「所以我很難期待你會聽令行事囉?」吉蘭咧嘴笑笑。
「我不會聽令。有一天我會聽命……當你可以教你的馬圍繞城堡塔樓倒著飛的那一天。」
龐琳知道,他們這種彼此的調侃和打趣要持續一段時間,她決定直接進入主題。
「你為什麼找我們來,吉蘭?你打算把我的丈夫偷走?」她問道。
吉蘭正打算嘲弄一下他的老師,她的問題讓他一愣。
「什麼?哦……不,不是。我想和你們說話。你們倆。」
龐琳指了指壁爐邊圍著四張椅子的舒適小几。「那麼,我們坐下來談談?」她建議道。
但吉蘭沒有同意。「不是在這裡。我想和你們還有卡桑卓爾以及賀瑞斯談談,他們在宮裡等我們。」
身為遊俠組織的指揮官,吉蘭可以傳喚霍特和龐琳來阿拉倫城堡。但他很難對攝政公主和她的駙馬下令,不管他是不是他們的老朋友。他率先走到門口,把門打開,等待霍特和龐琳,然後走向樓梯。
「上樓、下樓、又上樓,你對我這把老骨頭有沒有同情心?」霍特抱怨。
吉蘭步履輕快地走向一道往上的螺旋式樓梯,「一點也沒有。」他笑嘻嘻地回頭看。
賀瑞斯和卡桑卓爾等在寢宮的起居室。吉蘭敲敲門,聽到卡桑卓爾的應答聲,他打開門,請兩位同伴先進去。
當他們進來後,卡桑卓爾從她的座位上站起來,走過去擁抱他們。
「見到你們真的很開心。」她大叫。她的確是;治理這個國家對她而言是個沉重的負擔,霍特和龐琳不只是朋友,而且是一輩子的後盾。尤其是霍特,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她的顧問,同時也在危險的時候保護她,不管是在斯堪迪安或者是大和帝國的時候。
賀瑞斯等候他的妻子,接著上前擁抱他們,霍特仔細看著他。
「阿拉倫的生活如何?」他問道。
賀瑞斯那張坦誠的臉看起來像是有點煩惱。「很好,但我懷念過去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過去那些可以跟著這個老流氓到世界各地去闖蕩、逃避自己責任的時光?」他的妻子插嘴。
「是的。」賀瑞斯真實而誠懇的語氣讓每個人都笑了。
霍特轉頭望向公主,「我似乎記得妳自己也闖蕩過的。」
她不屑地揮揮手,「現在不談這些。」
通向梅德琳房間的門,有人輕輕地敲了敲。
「進來。」卡桑卓爾說道,門打開,小公主進來了。
「霍特,龐琳夫人,很高興見到你們。」
梅德琳遲疑了一會兒,然後,似乎下定決心,走過房間,擁抱他們。當她擁抱龐琳時,霍特望向她的父母。他感覺到一種明顯的緊繃。卡桑卓爾永遠無法在霍特面前隱藏自己的感情,她皺著眉頭,賀瑞斯則十分不安。
梅德琳後退一步,離開龐琳的懷抱,向吉蘭點頭致意。
賀瑞斯笨拙地清了清嗓子。「很好,梅德琳,妳跟大家打過招呼,可以離開了。」他指了指通向她屋裡的門。梅笛對大家笑笑,退出去。
「我們一會兒再聊。」霍特對她說道。他和梅笛有一種單純的感情,過去幾年裡他經常鼓勵她。
她給了他一個悲傷的笑容。「當然。」她說,然後關上門。
霍特好奇地看著他的兩個老朋友。「和女兒鬥氣了?」他輕聲說道。
卡桑卓爾惱火地聳聳肩。「哦,她真的太可惡了,霍特!她又任性,又不負責任,太令人氣憤了。如果你要和她講道理,她就又叫又吵,又翻白眼的,簡直想掐死她!」
霍特若有所思,拈著自己的鬍子。「聽起來好像很嚴重,又叫又吵,又翻白眼的,是嗎?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有這樣的行為。」
「你可以開玩笑,霍特,」賀瑞斯插嘴,「你不用忍住。卡桑卓爾很擔心她。她偷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溜進森林。我們禁足她兩週,也許她會得到一點教訓。」
霍特的表情告訴他的老朋友,他並不以為然。一個像梅笛那樣擁有自己意見的女孩,禁足只會讓她變本加厲。
賀瑞斯看到他懷疑的表情,覺得有必要再補充幾句。「她越來越荒唐,她認為她可以照顧好自己,但森林可能十分危險!」
「但基本上,她是一個懂事的女孩,不是嗎?」霍特問道,「而且,我認為她真的可以照顧好自己。她擅長使用薩克森刀,畢竟是我教她的,而且我聽說她也很會使用投石索。」
「誰告訴你的?」卡桑卓爾反問道。
霍特攤開雙手,「應該是妳的父親,我一個小時前和他聊了一會兒。」
「爸爸太多嘴了。」卡桑卓爾說道,眉頭又皺了起來。
霍特對她寬容地笑了笑。這麼多年來,他明白父母對孩子的批評往往過度嚴厲。祖父母和叔叔舅舅們──他認為自己是對梅笛而言是一個父執輩──比較能看得全面一些,對孩子行為上的一點過激也較能理解。
龐琳也明白,不過她很清楚,沒有什麼能比讓一個局外人告訴父母,孩子其實沒犯什麼大錯更惱人。
「也許這不關我們的事,霍特……」她開口。
「不。沒關係,你們說。」卡桑卓爾說道。
「她在森林裡做什麼?」霍特問她。
「她追蹤動物,打獵。」
「成績怎麼樣?」
卡桑卓爾不確定地聳聳肩,賀瑞斯衝口而出。
「顯然是很好的,她從來沒有空手而歸,把獵物給了侍衛。」
卡桑卓爾盯著他,「你怎麼知道的?」她問道。
賀瑞斯有點困窘。他垂下眼睛,沒有看她。「我……嗯……我聽侍衛提起過。」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
「我認為沒有必要,妳只會更生氣。」
「說得沒錯,如果你知道──」
龐琳用力拍了一下手掌,她的脾氣和自信讓她制止攝政公主,卡桑卓爾也能夠接受這位身材高挑的信使帶著粗魯的態度。
「賀瑞斯!卡桑卓爾!夠了!」他們倆住嘴,看著龐琳,她這才用一種溫和的語調繼續說道,「你們不是第一對被十幾歲的女兒弄得快發瘋的父母,也不會是最後一對。這的確不容易,但也不要擴大它。要有一種洞察力,保持統一陣線,不要自己就爭執起來。」
兩個人垂下眼睛。霍特又笑了笑,他們看起來像被嚴厲的父母責罵的頑皮孩子。
「我認為,」他說,「她也不是第一個在夜裡跑出去冒險的公主。」
卡桑卓爾抿著嘴,「哦,別再說了。」
「基本上,梅笛是個好孩子,」他繼續說道,「她聰明,又機智勇敢,因為你們用這種方式教育她。」
「好吧,」吉蘭有點不耐煩地說道,「如果這個話題告一個段落,或許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我把你們找來的原因。」
他們轉頭看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他們沒有等太久。
「是維爾,」他說,「我很擔心他。艾莉絲已經去世十八個月了。在這段時間裡,你們誰記得維爾有笑過、甚至有過開朗的神色?」
所有人都悲傷地搖搖頭,他們交換了不安的眼神。
然後龐琳開口,「這真的令人心痛,他一直是那麼快樂的人,老是笑嘻嘻,老是開玩笑。這些日子,就像他的內心不再有光亮。」
「當然,我們不能指望在幾個月裡他就能從失去艾莉絲的傷痛中恢復,」霍特插嘴,「她是他靈魂的伴侶,失去她是一個太可怕的打擊。」
☆
艾莉絲的死是一個可怕而悲慘的不幸。當時她到伽利卡皇宮去監督它和阿拉倫共同防禦條約的更新,這是一趟例行的任務和行程。工作結束後,她和她的小衛隊於返途中,在王國南方封地安瑟倫碰到一件事。
好幾個月裡,由一個解職傭兵喬瑞‧魯爾率領的一幫匪徒,劫掠安瑟倫的幾個村子和附近的封地。他們綁架孩子,然後向父母要求贖金。由於村民們並不富有,往往全村的人必須共同湊集贖金。
一個當地的總管接到魯爾和他那一幫手下的留言,要在一家叫威芬爾的客棧碰面。巧合的是,艾莉絲就投宿在這家旅店。總管組織了一隊志願兵來到威芬爾。
可惜的是,這次逮捕行動徹底失敗。魯爾接獲情報,當總管帶人過來時,他和他的手下正預備逃走,現場發生了鬥毆,總管的一個士兵死了。為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可以成功逃脫,魯爾和他的一個手下在客棧中放火。
乾燥的茅草屋頂很快地燒起來了,煙霧竄出小小的院子。旅店的客人跑了出來,濃煙、叫喊、受到驚嚇的人們,總管一下子搞不清楚誰是誰。在一團混亂中,魯爾以及他的四個心腹逃入森林。
艾莉絲和她的三名衛士夾雜在逃生的人群中。但她站在小院子裡時,金髮信使抬眼看到樓上的窗口出現一張小小的臉龐。
那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拚命想拉開被卡住的窗子。她越來越恐懼,硝煙瀰漫整個房間,她開始咳嗽,眼睛流淚。被煙霧遮蔽的她,漸漸看不清楚了,她跌跌撞撞往後,離開了窗邊。
艾莉絲沒有一分遲疑,衝回客棧,沒有理會身後侍衛的攔阻和警告。她掙扎著爬上已經著火的樓梯,奔向客棧臨街的那一頭,眼睛閉起來,用一隻手臂擋住迎面而來的熱氣。她用另一隻手摸著牆壁往前,下意識地跑著。
她摸到了門栓,用力打開,衝向女孩所在的方向。她跪下來,接近地面,煙似乎沒有那麼濃了,然後她爬往翻騰黑煙中一個模糊的長形窗口。
窗下,她隱約看到小女孩癱軟的身影。艾莉絲很快地爬過去,翻過她的身子,看到她的胸膛還在起伏,鬆了口氣,小女孩拚命地想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艾莉絲站起來,拿出她沉重的匕首,插進狹窄的窗縫,用力一撬。嘎答一聲,窗子猛地打開,侍衛們一臉恐慌,他們看到客棧幾乎全燒起來了,艾莉絲現在站著的是少數幾個還沒有著火的地方。
「接住她!」艾莉絲大叫,把昏迷不醒的女孩推出窗外,讓她沿著茅草斜頂滑下。女孩滾落,三個侍衛上前接住。女孩的重量讓一個侍衛摔了一跤,另外兩個腳步踉蹌,但他們接住了女孩。然後他們抬頭,看到艾莉絲爬出窗口。
一道火焰從茅草中竄出,就在艾莉絲和屋簷中間,屋頂的梁柱已經燒了一段時間,火勢突然增強,一下子看不見艾莉絲了。接著,一個可怕的轟隆聲響起,整個屋頂和她所在的地方跌落到一團火焰中。然後,什麼都沒有留下了,只有一個巨大的火團,吞噬了整個客棧。火越燒越旺,客棧完全倒塌。
艾莉絲沒有機會。
☆
「我知道,」吉蘭說道,打破霍特的話所帶來的長久沉寂,「這不是一件容易克服的事。」
他們全都回想起艾莉絲的噩耗傳來的那天,那是一個可怕的記憶,艾莉絲悲痛的侍衛把這一切描述給他們。
「這是艾莉絲典型的作風,」卡桑卓爾悄聲說道,「勇敢地犧牲自己的性命。她的侍衛說她沒有一秒鐘猶豫,就奔回去救那個小女孩。」
「如果我們能安葬她,也許維爾不會那麼痛不欲生。」龐琳說道。大火無情,艾莉絲埋在灰燼中。「葬禮也許會很悲傷,但至少可以給活著的人一個結束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心中好像有一個無法填補的空洞,對維爾而言一定更可怕。」
吉蘭等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我可以了解他的悲傷,他的失落,終究他會克服的。但還有另外的問題。」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他,霍特大概猜得出年輕的指揮官要說什麼。
「喬瑞‧魯爾和他那幾個同夥。」霍特低聲說道。
吉蘭點點頭,「他無法忍受讓他們逃脫,所以一心追捕。他滿腦袋只執著於復仇的狂熱,其他什麼也不想」
卡桑卓爾掩面悲傷的哀嘆,想到維爾,她一生的夥伴,幾乎算是一個哥哥,這麼消沉和痛苦,讓她熱淚盈眶。她回憶起很久以前他們在斯高芬傑島上一起生活,他這樣保護她,照顧她,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裡鼓勵她。她也想起在雅利迪時,他在最後一刻趕來救援,霍特早就知道他一定會。
想到維爾,便會想到他那一頭不羈的亂蓬蓬棕色頭髮和臉上開朗的笑容。維爾的內心是如此富於活力,永遠對生活中新鮮的事物感到好奇,永遠對有趣的東西積極追求,就是這種特質讓大和帝國的老百姓叫他喬喬,意指蝴蝶。他的腦袋裡一直有著許多奇妙的點子,隨時思索各種不同的事物。
艾莉絲死後,卡桑卓爾見過他幾面,雖然他一直想躲開他的老朋友們。近日他的容貌嚴峻,留了一部灰色的大鬍子,已不復是往日的維爾。龐琳說得沒錯,彷彿心中的光亮熄滅。
「他需要一點什麼轉移注意力,讓他不要一心只想著復仇。」霍特說道,「你不能分配給他一個任務,讓他的腦袋有事可以想嗎?」
「我試過了。」吉蘭皺著眉頭,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他拒絕了,兩度。」
霍特十分吃驚,「拒絕?他不能那樣做!」
吉蘭做了個無奈的手勢,「我知道,霍特。但維爾的確這樣做了,如果再發生一次,我必須讓他停職。」
「這會殺了他。」賀瑞斯說道。
吉蘭看著他,「他很清楚這一點,但他不在乎了,這意味著我不能再指派任何任務給他。他會拒絕,而我不得不採取行動。但同時,我也不能讓我一個最有能耐的遊俠成天就是盯住喬瑞‧魯爾和他的同夥,計畫怎麼追捕他們。撇開這一切不談,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願看他這個樣子。」
「我想他抓住了其中幾個?」賀瑞斯問道。
「五個中的三個。兩個星前他抓住了一個叫亨利‧惠勒的。維爾逮到了他,但他想跑。」
「然後呢?」霍特問道,雖然他害怕聽到答案。沒有人能從他這個武藝高強的徒弟眼下逃走的,但他不想聽到維爾的手上沾滿鮮血。
吉蘭彷彿猜出他的想法,搖了搖頭。
「惠勒死了,但不是維爾殺的。他試圖攻擊維爾,不小心跌倒,被自己的匕首刺中。」
霍特默默地鬆了一口氣。「其他兩個呢?」他問道。
「他把他們帶回來接受審判量刑。雖然他對我說,他希望他們逃走,我感覺他甚至給他們機會,但他們沒有那麼蠢。」
想起他們的老朋友,房間裡出現一段短暫的沉默。
「叫魯爾的怎麼了?」賀瑞斯問道。
「維爾有一度幾乎抓住了他。」吉蘭回答。
霍特迅速地抬眼,「我沒聽你提起過。」
吉蘭點點頭,「那是他開始追捕行動的不久後,這個傢伙離他不到五米遠,魯爾坐在一艘船上,就要過河。維爾到得晚了,船隻離開河岸。他們面對面幾秒鐘時間,就在維爾取下長弓時,魯爾躲在一袋羊毛後。維爾嘗試爬上船頂用來抵擋急流的粗索,但魯爾已經到岸,他割掉粗索,維爾掉到河裡,幾乎淹死。」
「幾乎,」霍特嘀咕著,「我猜,這讓維爾更加不會放過他。」
吉蘭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吉蘭,」龐琳說道,她一直是一個富於行動力的人,「你建議我們怎麼做──除了討論和傷心以外?」
吉蘭猶豫著,他不是很確定,但本能告訴他,要拯救維爾,關鍵就在這個屋子裡的人──他最親密的朋友。
「聽著,」他緩緩說道,「我們是他最親愛的人,也是愛他的人。也許我們一起和他談談,把他帶到這個房間裡,告訴他我們有多擔心他,我們認為這個報復行動對他自身有多大的傷害,可能他會聽得進去,可能,他會……我不知道……振作起來?」
他支支吾吾地勉強把話說完,用的仍然是問句,好像要等誰來給一個答案。說老實話,他不知道他們可以做什麼,但是他下意識認為這屋裡的人可以解決維爾的問題。也許聯合他們的愛,可以衝破他腦海裡洶湧黑暗的迷霧,可以把那層遮蔽理智的簾幕拉開,不再一心只是對艾莉絲的死展開報復。
「我不認為說話有用。」賀瑞斯若有所思地說道。
卡桑卓爾打斷他,「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們所有人都和他談談,我們所有人一起,可以安慰他?」
賀瑞斯抿著嘴唇,「我不認為。妳了解維爾的,他很固執,一直都是。」他瞥了霍特一眼,老遊俠點頭表示同意。
「如果我們跟他談,很有可能,」賀瑞斯繼續說道,「他會點頭,假裝同意我們。我們散了,他依舊我行我素。」
他停頓了一會兒,因為深思而皺眉。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一個什麼主意了,但還沒有完全想清楚。
「我們需要一個新的東西轉移他的焦點,一個東西可以打破他捉拿魯爾及餘下同夥的執迷。一個東西可以佔滿他的腦袋,沒有餘裕可以想到復仇。」
吉蘭無奈地攤開雙手,「嗯,我說過了,我指派過任務給他,他──」
「這個東西需要比一個任務更有說服力,更必須親身參與。」龐琳說道,她明白賀瑞斯在說什麼。她和他一樣,覺得有一個念頭隱約浮現。
霍特把大家沒有具體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需要收學徒。」他說道。
所有人轉頭看他。這個想法一經提出,就變得再理所當然不過了。賀瑞斯和龐琳都點點頭,這就是他們模糊想到卻沒有辦法直接提出的。
吉蘭抱著希望看著他們幾秒鐘,然後沮喪地搖搖頭。
「問題是,」他說,「我們目前沒有合適的人選,我們不能隨便塞一個給他。找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他會乾脆拒絕,他理直氣壯了,我也沒辦法責怪他。」
「我不只是想到他需要收一個學徒,」霍特說道,「這個人得和他有密切的關係,是他關心和在乎的,他無法拒絕。這個人必須可以虜獲他的感情,也虜獲他的形體和心智。」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妳記得幾年前,當我派維爾和吉蘭到伽利卡後,我開始變得有點……不太正常嗎?」
「我記得你開始把那些貴族老爺扔出城堡的窗戶。」她的嘴邊浮出一朵笑。
霍特做了個手勢,表示他不想討論當時那段生活的細節。
「不管如何,妳感覺到我應該找一個重心,不要讓那些擔心和煩惱持續困擾我。」
「我記得你被派去和艾莉絲出任務。」她說。
「這麼做的確有用,她的年輕和開朗的確讓我不再那麼焦慮。」
龐琳夫人揚起眉毛,「這沒有阻止你繼續把人丟進護城河。」
「也許沒有,但那是他活該。」霍特說道,臉上呈現出難得的笑容。然後,他恢復嚴肅。「反正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們能找到這麼一個人像我所描述的那樣,可能會讓他不再一門心思想要報復。如果我們能完成這件事,便可以幫助他接受艾莉絲的死。」
「當然,你永遠不能忘懷失去的愛人。」卡桑卓爾若有所思地說道。
霍特向她點了點頭。「不能,但可以學習忍耐和接受它,一步步變得可以承擔。這種痛苦不會消逝,但可以逐漸能夠忍受。」
吉蘭一直在觀察他老師談話的樣子,這位年輕的指揮官可能比在場所有人都了解霍特。
「你對這個徒弟有一個具體的建議了?」他問道。
霍特看著他,「我想到梅德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