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在郊外的小窩休息了幾日,雖然這麼做其實不安全,馬可拉特現在一定有很多刺客聯盟的殺手,並且極有可能還在追捕她。但她只求片刻的安歇。
這兩年來她幾乎不得一時安寧地在逃亡,她短暫的待過海之境,然後到水之境,再輾轉到風之境。最後她決定回到太陽之境,思鄉之情幾乎讓她泫然流涕。
這裡不只是她的家鄉,在某種程度上更是一切結束的地方,或者也可以說是她的起點,單看出發點為何。
她已經厭倦了不停逃亡的日子,她越逃就越覺得廣大的浮世界中,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不只是因為到處都有刺客聯盟的眼線,更因為她就是他們的獵物。
沒來由地,過往的痛苦記憶這兩日一直旋繞在她腦海裡。也許是因為她容許自己鬆懈片刻,之前她汲汲營營地將自己投身於任務中,所有的思緒被忙碌佔據,而此刻安逸卻削弱了她的意志。一旦她無事可做時,便頃刻被寂寞吞噬,苦澀的記憶也隨之而來。
看來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不要讓自己閒下來。
早晨的空氣清爽略帶寒意,天樞穿上幾件單薄的衣裳:一件無袖的上衣及長褲,未著外袍。赤裸著雙足,因為她喜歡毫無保留地踩在青蔥綠地上。
她開始早晨的訓練,這套內容始於八年前,為的是讓她能變得和老師一樣強大又致命,源自刺客聯盟的訓練。
她在滿身大汗時聽到一陣聲響。不用多加揣測就知道是誰來了,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愚蠢到每次都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天樞在轉身的瞬間擲出一把匕首,劍鋒掠過一個少年,插進身後的樹木。
來者看起來年約十八歲,瘦得像個皮包骨,滿臉痘痘。他的臉色因驚恐而刷白。
天樞揚起嘴角,「你最好小心哪次我真的把你給宰了,傑納!」
「妳瘋了嗎?差一點點就真的砍到我了!」
「你才該停止這種無聊的惡作劇。」天樞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把刀從樹幹上拔起來。
傑納算是她的朋友,是她回到太陽之境後相認的舊識。同樣以竊盜為生,但身手比起天樞要差的遠了。
他主要的活動範圍在馬可拉特,藉由扒竊路人的錢包脫離戰爭孤兒的貧苦命運。兩個人在五年前相識,當時他試圖從老師那裡偷錢,被逮個正著;老師威脅說要殺了他,卻在看著他仰起臉苦苦哀求希望能放他一馬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你欠我一條命。」老師說道,之後便將他當作小跟班一樣帶在身邊。
自此後,傑納便非常努力的想要討好老師,認真的做好每件事,還會主動招攬客戶;甚至連老師都會稱讚他的努力,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改不掉當扒手的習慣。
傑納有點小聰明,還有一雙比頭腦更靈活的手腳。他在馬可拉特行動自如,跟大家的關係都很融洽,就某種程度來說,也算是一個忠誠的人。
然而,那件事發生了。在老師過世後,美好的日子也到了終點,天樞又再次回到孤苦無依又絕望的境地,並開始了逃亡的人生;她維持生計唯一的方法,就是靠著偷竊賺錢。
為了逃亡,她幾乎不在任何地方逗留,以致追捕她的人總是只見其首不見其尾,直到天樞在太陽之境落腳後,他們才得以鎖定她的蹤跡。她和傑納也是在這個時期開始頻繁的碰面。
兩人朝天樞的小屋走去。
一進到屋裡,傑納立刻酸溜溜地嘲笑個沒完:「我真不知道妳怎麼有辦法,在這個充滿霉味的鬼地方生活下去,這種地方能稱作是家嗎?妳看看,竟然連張床都沒有!我真的要讓妳看一下我住的地方……」
每次來,傑納都會為了這件事抱怨個不同,他是覺得這樣可以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嗎?天樞完全不知道他的動機為何。
「可以不要再講廢話了嗎?」她一邊坐下,一邊直截了當地打斷他。「你到底想幹嘛?」
「好吧!我來拿我的錢。」傑納在僅剩的椅子上坐下後,毫不客氣地把兩隻腳跨到桌子上。
在上一個任務中,傑納幫忙收集了一些情報,交換條件就是得手後要分一點給他。天樞不拖泥帶水地把他的那一份給了他。
「你不會跟我說你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拿這個吧?」
傑納搖頭,雙手頂在桌子上托住下巴道:「有一個人在四處打聽,關於這裡最厲害的神偷手的事,似乎有個棘手的任務需要委託。我不過是個小賊,這種任務我可處理不來,於是我就告訴我自已,為何不把這個機會讓給天樞呢?我探聽到不少小道消息,也發現了一些挺有趣的事。」
「我沒興趣。」天樞皺眉。
「但妳也不是第一次受委託執行任務了吧?」傑納質疑。
天樞的聲音從陰暗處傳來。「你最好搞清楚,我可沒打算高調的讓大家都知道我是誰。」
傑納意味深長地頓了一下,「他是都奧勒的追隨者。」
「誰不是都奧勒的追隨者?容我提醒你,浮世界絕大部分的領土都在他的統治下。」
這是事實,他從一個默默無名的龍騎士起家,透過迎娶蘇蘭納成為名正言順的國王,接著一步一步征服浮世界的各地。八國中的六塊領土已經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而獨立的海之境、沼澤地、以及祕林地三塊領土,曾短暫的結成水之境,現在也已經成了慘烈的戰場。
傑納嘴角揚起一個自鳴得意的微笑。
「這個人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嘍囉,更不是隨便一個侍從。而是一個經常跟國王本尊面對面的人。」
他的話引起了天樞的興趣。
「他是國王的一個副手,在親信圈裡也佔有一席之地。」
「你見過他本人?」
「對,我放出了一些消息,並且確保他知道消息的來源是我。接著驚喜的部分來了,初步的接洽之後,那個男人訂了全馬可拉特最豪華的旅館,你肯定也知道那個地方,就是紫之帷幕。」
沒有人不知道,這間旅館是達官顯要的集散地,當然消費也是天價。
「他帶我進到一間比我家大四倍的房間,然後妳猜誰在那裡。」傑納停頓了一下
「是弗拉。」
天樞驚訝的杏眼圓睜。
弗拉不只是都奧勒的大舅子,更是他的左右手。他們在都奧勒一統天下的帝王夢開始前就認識了,而他們從那時起就一直同甘共苦。藉由都奧勒和弗拉姊妹的婚約使他們的友誼更加牢不可破,在戰場上更是形影不離。
都奧勒是一個文武雙全的政治家,他不僅武技高超,更專攻戰略與外交手段。而弗拉則是一個純粹的戰士,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拿著他那兩把巨刃大開殺戒。
「我想妳也可以想像,我緊張得要死。」傑納說道:「他跟我說明了一下狀況,而弗拉……就算沒有明講,大家也都知道他代表著都奧勒。總之,這是一個超級任務,要去竊取保管在某間別墅裡的一些機密文件。顯然他只願意透漏這麼多。」
「可以理解。」
「他願意付五千羅拉當作成功報酬,而細節他只肯和妳當面談。」
這是一筆極為豐厚的報酬,天樞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多錢,甚至連老師都沒有。
女孩緊盯著桌面沉默不語。這是一個難度很高的任務,她從未經歷過任何類似情況。挑戰性太高了。
「他還有說什麼其他的事?」
「沒,但他給我一個信物,以證明他的慷慨大方。」
傑納從袖口掏出一個錦囊,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桌上。是金幣,熠熠的金光點亮陰暗的洞穴。粗估最少有兩百卡羅拉。
天樞沒有大驚小怪,只是沉默的盯著滿桌的錢幣。
「他希望能安排會面。還說無論妳答應與否,這些金幣都是妳的了。」
沉重的寂靜籠罩在洞穴裡。
說到弗拉,天樞記得這個男人,她是跟老師一起在風之境的時候見到他的。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個非常高大的男人,帶著殺戮般的殘忍笑容。身旁跟著一個蒼白的小男孩,看起來比她虛長幾歲。他們兩個人目光交會的瞬間,她便從他的眼中讀出了相同恐懼的味道,對那個男人的恐懼。
「所以呢?妳沒有什麼要說的?」傑納忍不住打破沉默。
「我在考慮。」
「有什麼好考慮的?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天樞!」
天樞不是個會做草率決定的人,更不會隨便接受資訊不足的委託。要是這是陷阱怎麼辦?或者是刺客聯盟在背後操作?
「只是談一談會少塊肉嗎?如果妳還是不要,到時候再拒絕不就好了?」
「你確定這件事跟刺客聯盟沒有任何關係嗎?」
「是都奧勒耶,拜託!我們在講的是都奧勒,怎麼會扯到刺客聯盟?」
「你有跟他說我的名字?」
「妳覺得我有那麼蠢嗎?」
天樞在一陣沉默後,嘆了一口氣。
「兩天後,暗黑之泉,午夜。你就這樣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