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敗給了「敗犬」
30代的前兩年,根據渋谷媽媽(算命師)說法是我人生的「天中殺」,什麼叫做天中殺?「天中殺に事をおこすと必ず破滅する」也就是不論做什麼都會失敗。可以的話最好待在原地別動,別轉職、別搬家、別結婚、別換男朋友、別嘗試新事情……雖然當時的自己遇到煩惱就愛找算命師商量,但對於這種嚴重警告還是很難真正聽進心裡,畢竟叫比熱鍋上螞蟻還急的單身30代女人拒絕新挑戰可是天大罪過吧,所以管它什麼天不天殺,我只是一心想換工作、想嘗試新挑戰,也渴望遇見新戀人。
於是,32歲時我如願換了新工作,出了一本新書,還和所謂的新戀人閃電結了婚……
「嘿!女人,妳戰勝了命運耶!」
「瞧!算命的根本不準,妳還不是活出了嶄新的自己。」朋友這麼說。
「中古小姐,妳好厲害喔,可不可以教教女孩們怎麼順利談戀愛?」簽書會時讀者這麼問。
表面上看起來呢,好像凡事都很順利,但天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天中殺」的起點罷了。畢竟我的婚姻嚴格說起來,其實只維持了七天(當然,為了顧及這個、那個的,名義上還是維持了半年)迅速決定結婚的我在區役所辦理入籍手續將印章蓋下去那一刻就深深後悔了,所以夫婦名義正式發生後,我就不曾再和那個一起蓋章的男人同房睡過覺,更別談什麼一起約會……
我不確定自己的未婚30代被放在20年代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比如說以前大家愛用「老處女」來消遣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卻還嫁不出去的女生,但現在30歲以上不缺性伴侶,已經擁有無數次愉悅性經驗的未婚女性大有人在,所以沒人敢在背後笑妳老處女。但即使我們已經自主成這樣,該死的酒井順子女士還是雞婆地發明了「負け犬」(敗犬)一詞來為30代以上的未婚女性做定義。這下好了吧,如果被笑老處女,妳還可以拿性經驗出來炫燿反駁一下,但被貼上敗犬標籤後,除了結婚之外我還真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自己是「勝犬」。
總之,打開電視就有不知哪兒來的成群成打的專家和沙豬主義的男主持人們不斷在嘲笑名列「敗犬」的女藝人,參加朋友聚會時也很容易因為沒小孩和老公話題可聊而自動被歸類到「敗犬」行列,更誇張的,就連去聯誼都得被同年代的30歲未婚男人們消遣:「啊,女生過了30歲就不一樣,敗犬的壓力顯然和我們30代未婚男生的壓力不同吧?」老實說,即使在29歲最後一天的23點59分59秒時我都還無法想像過了一秒後的新世界原來這麼難生存……於是30歲後,我的人生目標前所未有的清楚起來。什麼努力工作、充實自己、尋找真愛、讓自己內外都美……這些目標通通在瞬間變成屁,我只知道我要脫離敗犬行列,迅速且確實的!
但話說回來,愚蠢至極的我其實並沒有真正體會到「脫離敗犬」=「結婚」=「被迫要和另一個人共同分享生活」=「從此以後不能再談新戀愛,不然就得背負不倫罪名」=「要認識一堆不相干的他的狗屁親戚朋友」=「討厭對方時不能任意分手」這些事,抱著在買一般快捷工具書的心情,比如說「教你如何迅速致富」、「教你如何迅速考到TOEIC900分」、「教妳如何迅速瘦下來」……我只是不斷在書店尋找「教妳如何迅速脫離敗犬行列」的書,我只想用最快方法達成自己的目標。
幾個月後我迅速的脫離了敗犬行列,但就在這同時悲劇也發生了……這輩子中古小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告訴大家如何擁有幸福婚姻,但我絕對有資格可以告訴妳如何擁有不幸的婚姻。原來啊,輸給「敗犬」遠比當敗犬的滋味難受多了。
如何擁有不幸的婚姻
當「結婚」榮升為人生關鍵字排行榜第一名之後,我的行動就變成「腦」在主宰。這麼回想起來,從小到大「腦」握起主導權時幾乎都是考試的時候,考高中考大學考日文一級檢定考。對我來說「脫離敗犬行列」某個程度其實也像考試,考過就可以舉杯慶祝勝利,沒考過就只能一直活在婚活浪人(婚活重考生)地獄裡……
在東京呢,要遇見適婚對象最簡單直接的場合就是聯誼。老實說,當認真把聯誼看成一回事時,對我而言聯誼的樂趣就消失了,畢竟二十幾歲時參加聯誼只是為了消除工作壓力,沒有那麼認真考慮結婚。但過了三十歲之後的聯誼可是為了尋找結婚對象!換句話說,我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只看對方有趣就去赴個約然後把約會妙事嘻嘻哈哈寫成部落格或書,自己開心後就拍拍屁股閃人。聯誼雖然參加了好多次,但我其實從來沒意識到那種場合是要用來尋找結婚對象的,看來是該啟動認真模式的時候了。
2009年1月的某場聯誼裡我遇見男人來搭話。
「楊……楊小姐妳好,我實在不是很習慣聯誼,可……可以的話本週末方便單獨午餐嗎?」由於對方講話吞吞吐吐,看得出來的確不太習慣社交場合。如果要考慮結婚,是該避掉社交高手型的花花公子,所以我迅速答應了眼前看起來像書呆子男人的午餐邀約。反正聊得來的話就繼續約會觀察,話不投機就謝謝再聯絡,畢竟午餐可以速戰速決。於是週末,我們的目黑午餐約會正式展開。對方選了一家義式料理,看起來似乎質感還不壞。但妙的是當我們在餐廳屁股還沒坐熱時,對方就推推臉上鏡框像在念條約似的正經八百了起來。
「楊小姐,我個人是為了尋找結婚對象而不是找戀人才去那種場合的,所以希望妳和我有相同默契,如果妳只是想談談戀愛,那我可能無法奉陪。不好意思請讓我先表明自己的立場!」對方開門見山丟來這些台詞,總讓我覺得有些違合感,但急於脫離敗犬行列的我如果在這種時候遇見的對象並不是想以結婚為前提而交往,也很令人困擾,所以無法作深層思考的我暫時將對方的話歸類在「加分」範圍裡。
這場平淡約會結束之後,意外地,我竟然沒有任何感想!眼前的人我並不討厭但也完全沒有心動,只覺得在一起好像可以很輕鬆,因為沒有多喜歡所以壓根不會在意對方對於我的觀感,不可能因為這段戀愛累到哪裡去。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們約會次數頻繁了起來,但以前總會為了約會而大費周章去買新裙裝、做指甲的我在和這個人交往時卻從來提不起勁認真打扮。一瞬間,本人約會史似乎從浪漫進入了務實階段,除了打扮問題之外,以前約會時,男人都會帶我去兜風或者去可以享受東京夜景的餐廳用餐,但這傢伙卻總是把約會行程排成料理大會。
「今天下班之後我們一起來做馬鈴薯燉肉好不好?我買了新的馬鈴薯燉肉專用的醬油。」
再不然就是,「今天我做了好吃的麻婆豆腐,妳晚上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我幾乎找不出他的缺點,除了稍嫌無趣之外,我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安心感。畢竟對方生活單純的不像話,工作之外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此外,每天也都會自動打電話傳簡訊來報備自己的行程,以及關心妳今天在幹嘛,總之相處起來沒有太多負擔。
就在我瘋狂想終結敗犬生涯時,眼前出現了這麼一位「適婚」男人,於是我的腦開始算計、開始依據對方資料理性地分析起來:
嗯・・・長相普通,存在感還蠻稀薄的→根據我腦裡判斷是:就算眼前只有五個男人,他都不一定會被看到。
TOEIC成績920分,留美歸國的MBA=萬一被企業裁員找不到工作,那傢伙還可以靠英日文混飯吃。
有一份穩定且說起來好聽的工作=被朋友問起時不會丟臉且被裁員的機率幾乎是萬分之一。
不抽煙不賭不喝不嫖,沒什麼特別不良嗜好=他的錢應該也沒地方花。
父母不住東京=萬一結婚可以不用看公婆臉色。
愛乾淨每天都會打掃房子=萬一同居可以不用在家貼「請維持整齊清潔」的標語。
會自己動手作料理=不需要女人為他張羅三餐。
更重要的是,這位32歲的男人竟然在交往還不到兩個月時就積極地跟我求起婚。
「嫁給我吧!到目前為止妳都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在東京生活,但今後就讓我幫妳分擔一些重量,妳只需要好好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可以了。」
綜合以上,我決定結婚了,不加思索的!
當然,促成這場孼緣的除了貪圖輕鬆的我自己和發明「負け犬」一詞的酒井順子女士之外,還有東京過勞的工作環境。畢竟要在這裡承擔一份正社員工作,以我的行業而言加班到半夜就是家常便飯。但結婚後身分不同所以「限制」可以在一瞬間解除。心酸的外國人終於不需要在乎就勞VISA的條件,不用每天穿著西裝高跟鞋在那邊演女強人正社員。我也可以學派遣社員甚至像打工的女生們一樣找份在六點輕鬆下班,每天睡滿充足七小時再起床上班的工作。這麼寫起來,和那些婚後搬進豪宅擁有大量珠寶翹著二郎腿在家使喚佣人,購物或出國旅遊只要刷老公卡的女明星相比,生活在東京的庶井小民我的婚姻實在卑微的多。我們結婚後想換得的說穿了不過就是充足的睡眠和「勝犬」稱號罷了。
2010年4月我帶著身分證明資料和印章跟男人一起去港區區役所辦理入籍登記。入籍手續之後我和他名義上就是夫妻了。但就像約會提不起勁打扮一樣,我也始終提不起勁將這個男人帶回台灣介紹給家人和好友們,更不希望家人們為了我要結婚而大費周章飛來東京。入籍前我只是電話告知爸媽,告訴他們我要換一個身分。
「妳決定妳能開心就好。男人以後想帶回來時再帶就行了,但請記住萬一中途發生什麼不愉快,結束婚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喔!」從小就對我百依百順的父母只是這麼提醒我。
當我在結婚申請書上按下印章,區役所工作人員對這邊說「おめでとう」(恭喜)時,自己才像被賞了一巴掌似的突然清醒了過來:
「為什麼我要和這個人結婚?」
「我愛他嗎?」
「以後每天都要見到他?」這些自問自答在我心中徘徊不去。
變成已婚身分的我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勝利」的喜悅就算,諷刺的是手續完成後才真正驚覺到,做這個決定時我好像忘了問自己的「心」,我只知道這個男人適合結婚但忘了問心,「我喜不喜歡他?我適不適合和這個男人結婚?」就好像重大考試結束走出考場那一瞬間才想起答案的挫敗考生一樣,入籍手續之後我只是回到自己一個人的房間關了一天,這一天對我來說不像有喜事而像在辦喪事一樣,悲傷的情緒根本停不了……
結婚之前,我曾經在東京諮詢過一些已婚台灣女性,問她們婚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大家只是口徑一致的說:「妳把結婚這件事想的太重了,這不過是人生的一小部分罷了,要永遠愛一個人是不可能的,當老公在家時我也會覺得煩,想到要照顧男人三餐、想買東西要看他臉色就煩……但比起這些煩惱,我可以不用去外面上班,不用承擔要養自己一輩子的巨大風險,婚姻不見得是錯誤選擇喔,畢竟好妻子沒那麼難演的。」所以婚姻生活初期,我也將錯就錯拿這些話來安慰自己。
但很快的,我想起自己的成長環境。15歲初戀時媽媽並沒有像一般家長一樣拿聯考當理由阻止我戀愛;17歲大學聯考前我不斷翹課裝病請假,家人也都體諒「妳不一定非得考上好大學,不想唸書就不要唸,畢竟人生有很多事可以做」;23歲我交了比自己大上整整十九歲的歐吉桑男友,家人也沒有發出任何異見;24歲我不顧一切要飛向東京、25歲我決定不回台灣、27歲我第一次將日本男友帶回台灣……家人們永遠都在支持我任性的每一個決定。「妳只要照著自己的心前進就行了,想做什麼想去哪裡都行,爸媽只希望妳能一直平安快樂。」就因為父母給的一直是這麼舒服且自由的環境,所以我根本學不會「委屈求全」。從小到大我只需要忠實的follow自己的心,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但唯獨這一次,在面對自己或對方時,我發現需要用到「演技」。演一個不要想太多,演一個過的比「敗犬」幸福的「勝犬」。
更遺憾的是,好景不常,我的演技拖不過一周,而男人也在日常生活裡露出了相當不可思議的另一面……
原來,在考試時腦可以派上用場,但作重要決定時妳該相信的不是自己的大腦,而是「心」啊!這一次沒有好好follow心的我,很快就把自己摧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