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眼睛裡濕潤的鬥志
這是一個很不舒服的日子,我的老公不知那根筋不對勁,他一句大聲的「什麼啦!」劃破了夜的寧靜,也讓我的情緒跟著潰堤。
我惺忪的睜開雙眼瞄瞄時鐘,才凌晨三點,我的脾氣也瞬間像火山一樣爆發了,雖然受傷十七年的我,但仍是朋友眼中的佼佼者;是家人最不耽心的殘障者;我擁有自己一片天。但是今晚的一件小事,卻徹底毀滅了我這幾年所築好圍牆及自尊心。
「老公!老公!老公!」我叫了三聲說:「我的腳好痛,你幫我翻身,Mary叫不起來」。他起來用熟悉的動作翻了我的身體,便倒頭大睡。隔了兩分鐘,我依然覺得還不太舒服,於是又叫道:「老公我的右腳好痛,麻煩你再幫我移前一點好嗎?」他突然回了一句「什麼啦?」然後非常不耐煩的起身,把我的腳往前挪,甩了門去上廁所。
等他回到床上,我問他:「你吃炸彈了嗎?態度那麼不好!」我隨之解釋:「我叫Mary很久,也按了呼叫器,她都沒有反應,也許太累了,我是痛到受不了才拜託你,你以為我喜歡叫你?」我的情緒完全被他不耐煩的語氣挑起,說話也變得又急又粗,口氣也不友善!
他說:「我只是被妳的叫聲嚇了一跳而已,妳別想太多!」我氣不過他的回答又說:「Mary叫不起來,我已經很生氣了。我也不只一次嘗試用力把腳抬過來,但是它就是不聽使喚,我也沒辦法,請你幫個忙,結果你竟然那麼不爽!明天我把腿切斷,就沒有翻身的問題了!」
他也不服輸的說:「我又不是妳的外勞,妳凶什麼屁呀!幹麻拿我當出氣桶?」我心裡想著「但你是我最親的人,不是嗎?」他卻一副被我激怒發狂似的。繼之,他又歇斯底里吼道:「我去死好了,妳高興了嗎?」不再多說,便起身拿起棉被、枕頭,開了門,「碰」一聲大步走了出去。留下我一動也不能動的躺在床上…,我發覺自己渾身是傷,慢慢、慢慢的,我意識到自己無助和落寞。
我的淚水如泉湧而出,我開始憎恨當初撞到我的人。我生氣、懊惱、痛苦、情緒輪番而上,讓我瀕臨崩潰邊緣!眼淚滑落在我的頭髮,沁濕了枕頭,鼻涕眼淚參雜著,而衛生紙就在旁邊,可是我連拿衛生紙的能力都沒有!頓時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心情惡劣到極點!我止不住淚水,腳也跟我作對的不斷反射、抽筋。我的腦海不斷重複的盤旋著…,「是誰剝奪了我的青春、我的快樂?是誰讓我再也不能穿漂亮的高跟鞋?讓我不能盡情跳舞?讓我不能再一個人上街購物?是誰害我不能端起最愛喝的咖啡?連口渴的時候、既使一杯水放在前面;也無法拿起!是誰害我既使身體被蚊蟲叮咬。癢的不得了時候卻抓不到?是誰害我半夜拉了一褲子的大便也不曉得?丟臉丟到家!是誰害我連最基本的翻身都不會?翻身這個動作是三個月大的嬰兒就做的到的,而我卻要看護幫忙!是誰讓我的身體不時疼痛不已,必須要用酒精來麻痺才能止痛!是誰害我一輩子都要坐在輪椅上?讓正常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讓我覺得自己根本是個怪胎!是誰害我不能有自己的隱私?不能做愛做的事!身邊隨時都要帶個看護。是誰害我比剛初生的嬰兒還不如?凡事都需要被呵護。是誰害我不能隨心所欲?是誰讓我如此不堪一擊?尊嚴掃地!是他!肇事者?是祂、老天爺?誰能告訴我?求求您!」好無助,誰能來幫幫我?我只能在心中吶喊著:「爸爸!求你帶我一起走吧!離開這如地獄般的生活;我再也不想苟延殘喘的活下去了!我真的好累、好累!如果你還在世上,一定會很心疼我吧?若媽媽沒有得老人癡呆症?看到我那麼痛苦,她一定抱抱我,給予我安慰吧!」我雙眼瞪著天花板啜泣著時間悄悄流逝,直到我心中漸漸平靜些,天已微微亮,溫暖的晨光由窗戶照進來。轉過臉,才發現兒子張大眼睛望著我似懂非懂的問:「媽咪!妳哭了哦?和爸爸吵架了?」天啊!我回過神後想著,兒子才六歲大,他不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嗎?我為什麼要作繭自縛?我擠出笑容說:「來,過來!給媽咪抱抱好嗎?」他翻身滾到我旁邊,小手環繞著我說:「媽咪,我愛妳!」一句稚子純真的話語,讓我心中無限感慨!
我把先前的不愉快都拋諸於腦後!受傷十幾年了,原本復合的傷疤,還是疤痕累累,隱隱作痛。如此痛苦不堪,但是抱著寶貝,看他長長的睫毛,紅嘟嘟的小嘴,天使般的臉頰,聞起來有肥皂清香的頭髮,枕著肩膀甜甜的睡著時,覺得天地之大,幸福不就是懷抱裡的小兒?真是有子萬事足!
早上燦爛的陽光撲進來,才驚覺一夜未眠,想必有著一對熊貓眼,我揉揉乾澀的眼睛,望向窗外,心裡自覺慚愧。不是他?更不是祂?是命。我的命!記得父親在世曾耳提面命的叮嚀,這是上天給妳的一門功課,不管多苦、多累,妳都得咬緊牙關修完它。
不管再艱辛都要勇敢走完人生旅程,父親的話言猶再耳。
快睡吧!當太陽升起時,我的希望也將再度高高掛起。我應該忘記昨天、過好今天、計劃明天。接納自己的人生道路,縱使曲曲折折,我也要讓生命更寬更廣。人生旅程,精彩是過程,並非終點。
羅雅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