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前言
不久前的一天,本故事作者在大街上閒逛,突然迎面走來一人,那個人--唉--指著耶穌基督、穆罕默德、釋迦牟尼、孔子、還有一切聖人起誓,天底下再沒有比他長相更醜、外表更髒、神態更滑稽的了。他頭上長著山羊的角,臉上長著公牛的眼睛和貓頭鷹的鼻子,背上長著駱駝的包,身子下麵長著兔子的腿。他好像剛從泥坑裡打了幾個滾出來。他必定是用領子揩鼻涕,用袖子盛湯,用手抓肥肉吃然後在頭髮上蹭手,用鞋和襪子裝水喝,做夢時扭屁股,招貓逗狗,自個兒撓自個兒癢癢,對著月亮吹牛皮,成天到晚磨洋工,往牆上撒尿畫畫,拉著風箏線爬上天,打老鼠嘴巴嚇唬蚊子。幸好本故事作者剛經過一次可怕的旅行回來,沒被這個長著瘋子面孔的可憐人嚇得暈倒在地。
正當本故事作者打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鑽到旁邊巷子裡的時候,那個長著洋蔥皮似的頭髮的醜漢用希臘語開口說道:
「几何先生,聽說您是位作家,就請您為五十歲以下的孩子們寫個故事:六個強盜去港口買刺蝟,可是手錶逮住了一個飽嗝。初五的早晨煙囪暈頭轉向,射了一箭,彩虹被雞蛋殼打破了就剩下一捆小蘿蔔。」
作者靜靜地聽完,回答說:
「您的話很難懂,很深奧,憑良心說,我從未聽過如此美妙如此有智慧的故事。可是,雖然我算出十三世紀的一道誰也算不出的數學題,建起一座不點燈卻璀璨透亮的房子,造出一輛沒有輪子也不用燃料的汽車,譜過一首平息了海嘯的曲子,儘管做過這些非凡的發明創造,我得老老實實承認:我不是作家,沒寫過一篇故事。」
聽了作者的話,那人用拉丁語說:
「几何先生,您還得寫個故事:收豌豆的時候噴泉上養著野獸,無論哪個巫師都一溜煙兒打碎獠牙,如果肥皂泡裡藏著海膽的綢子,那麼羊毛毯自然會跟鳥叫東倒西歪地摔跤。」
「這更加難懂了,」作者說,「不過故事更妙也更有智慧了。聽我講,我獨自橫渡了全部大海、到達海的盡頭,我穿過緊貼著天空的沙漠、把每顆沙子都放到耳邊聽了一遍,我騎著木馬打敗了陸上最兇狠的獨眼巨人,雖然我做過這些不朽的偉業,我得老老實實承認:我不是作家,沒寫過一篇故事。」
聽完,那醜漢用古埃及語說:
「几何先生,再請您寫個故事:騎士國用除夕夜下的雪掩蓋玻璃球,靴子氣得抽風,火烤榛子大戰龍蝦,結果是水星背上結出金湯匙,跳了三跳,跟妖精比賽腦門擠核桃。」
作者說:
「我發誓,這是我聽過的最難懂、也是最妙不過、最富有智慧的故事。禿子爬到月亮上灑了一半玉米,可是歌聲足智多謀,同伴大約分散在十年,王宮離開海邊,最終野鴨會給少年送去半打毛線。拜託火苗,香料嘀嘀咕咕磨一面銅鏡」
本來作者還想接著說:「我得老老實實承認:我不是作家,沒寫過一篇故事。」可是沒等這一句說出口,作者自己卻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醜漢最後一句話是用漢語說的:
「您瞧,几何先生,連您自己都承認了,您的確是位作家,那麼,就請您把我說的故事寫出來吧,著作權歸您所有,我保證不要您分一個子兒。我只有一個要求:千萬別胡編亂造,因為我說的故事都是真的,而且,別忘了,所有故事都是寫給五十歲以下的孩子們看的。」
說完,醜漢洋蔥皮似的頭髮脫落了,山羊角垮了,公牛眼睛、貓頭鷹鼻子、駱駝包、兔子腿全掉個精光,煤渣一樣的破衣裳也裂成了碎片。醜漢變成另外一副模樣:容貌莊嚴華貴,身披潔白長袍,光芒四射,後背像鴿子般長出一對翅膀。本故事作者在義大利畫家拉斐爾的畫作中看到過一個人物很像他(注一),唯一不同在於他嘴唇上邊留著兩端翹起來的鬍子。他拍打雙翅飛上了天,把作者一個人孤零零扔在大街上。
接下來好幾天,本故事作者站在原地,仰面朝天,像個石像那樣一動不動,不吃、不喝、也不睡覺。有沒有刮過風、有沒有下過雨、有幾輛汽車差點撞到他、有幾個行人譏笑咒罵過他,這些他一概不知道。到了第四天清晨,一顆水滴從高處落到他的上眼皮,他眨了眨眼睛,邁步走回家去了。他到家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慢慢地、仔仔細細地削了枝鉛筆。
沒錯,醜漢所講的故事無一不是真的,本故事作者為他作證;各位聰明而熱情的讀者,有件事必須得告訴你們:醜漢的故事裡提到的小主人公原本就是作者的好朋友,他們倆幾乎天天見面。
怎麼?醜漢沒說過小主人公叫什麼名字?您看不懂他講了哪些故事?好吧,既然本故事作者在醜漢的啟示下發現自己居然是位作家,而且他的鉛筆現如今又已經削尖了,就讓他把醜漢描述的故事、把他的那位少年好友如實地、毫不摻假地寫出來、刻畫清楚。本故事作者憑著禿子、月亮、玉米、野鴨、毛線、火苗、嘀嘀咕咕的香料和銅鏡保證:永遠不胡編亂造,因為胡編亂造絕對不會令醜漢生出翅膀,而只會讓天使長出山羊的角、公牛的眼睛、貓頭鷹的鼻子、駱駝的包、兔子的腿、還有洋蔥皮似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