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不鳥,大有關係──徐銘謙(台灣步道志工,《地圖上最美的問號》作者)
如果你真正愛美麗的鳥羽毛(記得嗎?那種被時尚女王香奈兒批評浮誇而令人無法思考的羽毛仕女帽),你會更愛鳥羽毛生長所在的鳥兒,因為羽毛是死亡的,而像這本書中如圖畫夢境般的鳥兒卻是活生生的:當鳥兒拍動他的翅膀飛起時,你會看到,背景一輪太陽被萬鳥齊飛襯托成世上獨一無二的日出;當鳥兒斂翅用各種不同造型與顏色的喙嘴清理羽毛時,你會發現,鳥的每一部分的顏色配搭起來竟然能超越對色彩最敏銳的畫家的想像。
你將會愛上用各種不同方式吃魚的鳥,書裡面有用鳥嘴的口袋撈魚(原諒我笨拙的形容,我不是生物學家)的鵜鶘、快速精準地用喙嘴捕魚的魚鷹、用潛水以尖銳如劍的喙嘴插魚的蛇鵜、用嘴喙的觸覺而非視覺翻攪泥土反射抓魚的林鸛(哇!鳥捕魚原來這麼多學問);同時,你也會愛上那些養育豐飽了鳥的魚兒,因此鳥才有一身豔麗健康的毛色;當然你也會愛那些慵懶偶爾捕食鳥兒的美洲短吻鱷(注意!當然不是鱷魚皮,因為鱷魚皮作為皮件也就失去了生命的光澤),因為鱷魚保持了鳥兒的合理數量,使得魚兒不會被過多的鳥捕食一空。
以及,你怎麼可能不愛上鳥兒、魚兒、鱷魚與水草、紅樹林共同生長的美麗大沼澤?!看過這本書,你會愛上清晨蒸著寒氣、映照日暮夕陽的大沼澤,不論是在阿帕契之林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或是大沼澤國家公園,為了這些美麗與生命,你更會愛著餵飽沼澤的定期氾濫的河水。
《荒野天堂》就是在講一個因為失去河水而萎縮的沼澤(以及隨之消失的鳥兒、魚兒、鱷魚與水草、紅樹林),如何在許多人的合作努力與無私奉獻下,慢慢地起死回生的故事。當然,故事的開始原本是從萬物的荒漠天堂變貧瘠無生命的過程,這個看起來荒謬的過程,其實不只在遙遠的美國上演,在世界各地都伴隨著農墾、工業開發與城市建築的所謂的「文明進步」,導致自然萬物從歷史中逐一退場。
最常被提及的人類中心版本的「荒野天堂」,是在聖經裡上帝應許的流著奶與蜜之地的以色列。
他們的科學家用高科技根部送水的方式,將一片沙漠變身為農業綠洲,在這個文明極致的神話裡,以色列胡拉谷卻證明了「人定勝天」的謬誤。胡拉谷因為胡拉湖的存在,原本真正是荒漠中的綠洲,其因地處歐亞非三洲交界,成為過往候鳥遷徙的停居地。以色列建國後,農人抽乾湖水改做農地,濕地變乾泥,候鳥不來,也沒了天然肥料,生態破壞,增加肥料與殺蟲劑也無法使農業起死回生。
政府發現政策錯誤,為了挽救建國之初的錯誤,特別興建了長達90公里的運河來提高湖水水位,讓候鳥回來,因而荒地也變良田。每年有超過25萬名遊客專程來此賞鳥,農夫為了保全作物不被候鳥吃光,開始撥出部分農地專供候鳥食用,並藉著候鳥在田間築巢,幫忙抓老鼠。此種食物鏈自然平衡的農作方式,促使胡拉谷農業轉向有機,而能符合歐盟制訂的高標準,農產價格提高,出口大增。這個故事可說是書中的「農民為鳥種玉米」的以色列版。
我們台灣有沒有屬於這塊土地版本的「荒野天堂」呢?即使我們離「生態重建」的境界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但是至少,我們可以現在就停止對家園的一連串破壞,當我們要築堤、建壩、造路、圍墾、排水造陸、蓋(或買)水岸住宅、興建海濱工業區的時候,我們都要停下來想一想,這個短暫而高價的破壞,將來得要付出更大的代價與時間,才能回復一點點。
我們不能總是先以「人定勝天」的方式破壞自然生態於一萬,然後再以「人定勝天」的作法進行「生態重建」於萬分之一。人類誤以為可以巧扮上帝,善用科技進行各種破壞與重建的實驗,而自然萬物的關聯實際上是微妙而無法人為複製、重現的。我們永遠不知道我們已經失去了多少,甚至未來還將要失去更多,如果我們繼續以為這就是文明,那麼我們的文明是建立在不斷崩毀之上,最終我們的文明也會像復活島的文明之謎一樣,因為集體的愚蠢而使文明土崩瓦解。
這就是這則河水、沼澤與生長其上的鳥兒、魚兒、鱷魚與水草、紅樹林還有人的故事,用他/牠們的生命要讓我們聽進去的啟示。
保育需要什麼?──裴家騏(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教授)
還記得1990年剛學成返國的時候,保育界的前輩看到我常常提出一些積極管理的論調,因此特別善意的提醒我:「國內沒有野生動物經營管理的需要」;言下之意是,忙著保護都來不及了,哪有功夫去談牠們對社會的「經濟」價值。當時主流的保育策略較傾向劃設保護區以隔離野生動物與人群,讓牠們得以喘息,並且反對任何人為的介入。這樣的態度是承襲了1970到80年代,西方的保護主義對野生動物經營管理專業的反感,比較激烈的人甚至認為「利用」野生動物是不道德的。雖然進入90年代之後,西方的學者專家在實務上,已經做了調整,不再視經營管理為洪水猛獸了,不過,在那個國內剛起步的年代,我們也確實沒有太多的社會條件和專業知識可以談永續利用。那時的保育需要的是覺悟、堅持和熱情。
但是,野生動物的經營管理只有漁獵活動的管理或商業利用的開發嗎?其實,它的內涵還包括了物種復育和危害管理,而且非常強調以科學性資料為基礎的「滾動式管理(Adaptive Management)」原則。所謂滾動式管理,基本上就是透過對野生動物族群的長期監測,不斷的評鑑管理方案所產生的實質效益,並主動修訂管理方案以為因應的一個持續微調的循環過程。
前述西方保育界的轉變,也正是因為大家逐漸發現,在實際的野生動物復育工作中,徒有熱情而沒有科學方法(例如,族群數量的估算、棲息環境的重建,和社會經濟學的分析等)的搭配是不足以成事的。他們甚至喊出了「保育需要經營管理」和「以永續利用來做保育(Conservation by sustainable use)」的口號。此後,不但大量借重經營管理界現成的專業能力,後者更是將相對落後、貧窮地區居民的生存、發展權力,納入考量,因為這些地方常常因為自然條件仍然保持良好,而被政府規畫成大自然的保護區,並被限制社區發展。
這本書所描述的兩個美國南方的濕地保護區,正是這樣積極管理下的產物。兩位作者將親身的體驗,以引人入勝的圖片和輕鬆的文字,講述了兩個野鳥天堂的故事:一個是過去到現在的歷史、一個是現在到未來的遠景。全書也維持了兩位作者自然生態寫作的一貫風格,充滿了認識大自然的樂趣和生態保育的新知識。
事實上,20年來,國內野生動物議題所牽涉到的面向也逐漸的多元化了,從物種分類地位的再釐清到遺傳多樣性缺乏的彌補、從瀕危物種的復育到農業危害的預防、從外來入侵物種的移除到非法野生動物貿易的防堵、從棲息地的保存到生育環境的重建、從原住民漁獵權力的恢復到疾病對野生族群衝擊的監控……而解決方案也不再只是隔離、呵護了,不但積極管理的案例越來越多,甚至連農漁村和原住民部落的參與保育都蔚為風氣,改變不可謂不大。
看來,未來國內的保育工作除了也需要以專業為基礎,一步一腳印地逐步微調所作所為外,看完這本書後,我倒覺得保育還需要更多像文堯和心雅這樣的人,用心去看,然後用心去講。
來說我們偉大的鳥故事──潘翰聲(綠黨發言人,曾任投信基金經理人)
去年在台塑鋼鐵的環評會上,才提及學界稱作中華白海豚的媽祖魚,現場就一片混亂,我處變不驚地把握受限的發言時間,簡要闡述成功保護黑面琵鷺又能永續發展的模式,但某些聽到媽祖魚就抓狂的人根本聽不進去,之後就發生前環評委員文魯彬遭地方人士痛毆的環保署暴力事件。
十幾二十年前,某些台南人也是聽到黑面琵鷺就抓狂,同樣先否認有這種鳥存在,接著說「人都吃不飽了,擱顧鳥仔?」,豈料當年熱烈推動工業進駐的地方頭人,後來蓋了當地最大的度假村,而七輕和大煉鋼廠等業者早已人事全非。整個開發案雖在政商威逼下通過環評,但遲遲未能進行,今年終於悄悄在區域計畫委員會確認結案蓋棺論定。
最初風頭水尾的艱苦漁民難以理解,曾文溪口這些「La飛」何以讓幾個鳥人沒事也來浸在寒冬裡,這191隻一般人未曾聽聞的黑面舞者,後來竟擋住兩千多億元的重大開發案,保住牠們冬天的家。近年在台度冬者已增加到將近兩千隻,占全世界四分之三,並隨著護照遨遊國際,幾乎登上國鳥地位。
漫漫十多年的社會運動歷程結合各界力量,各領域學者證明其重要性,保育專家磨亮了濕地的多樣性,讓大大小小的鄰居們也登上舞台。美濃客家鄉親也擔心,頭頂要蓋一座大水庫經越域引水,供應高耗水的業者。總是扮黑臉的「環保流氓」在股東會場外炸蚵仔,炒熱國際大串連,日本鋼廠回函說會留意。更不用說,地方政治人物用苦行選上縣長,最近推動設立了國內第一個濕地國家公園—台江。
舊金山柏克萊大學景觀建築系藍弟.鶴斯特(Randy Hester)教授的學生們,每年都和台大城鄉所合作跨國工作坊,並舉辦用回收廢棄物做成黑面琵鷺的競賽。2006年國際環保團體地球島協會舉辦「黑面琵鷺國際救援聯盟」(SAVE)十週年研討會,眾人齊心提出幾個不同的方案,要活用公有地上的廢棄魚塭(其開發經費來自美援故稱美國塭),為黑面琵鷺復育更多的棲息空間,縣府團隊也認真討論實踐的可能性。
壁上掛著第一年原始規畫構想圖,當時我只是一個小小研究生,帶一群國際學者跑遍現在台江國家公園的範圍,英文不好而鬧了不少笑話。幸而溪口宛如灰藍水墨畫裡的一抹白線,透過鏡頭拉到眼前表演黑琵撈魚功,讓他們愛上這群可愛的嬌客。敬業的鶴教授不只吃下虱目魚十八吃的每一道小菜,半夜還到台灣三尖──本島最西端的頂頭額汕沙洲看漁民撈鰻苗,品嘗野生土龍酒的溫潤熱情。
走過綿延不絕的魚塭與鹽田,我還傻傻分不清鷸科行鳥科,卻自此愛上賞鳥,從龍山村小漁港搭舢舨穿過水道進內海,才疑惑漁民如何在看來都一樣的水面劃分蚵架與定置漁網的地盤,又驚見整群的鸕鶿一支柱一隻鳥,而巨大沙丘掩蓋了防風林,泥灘上直走鑽動的和尚蟹衝撞心頭。爬過機械曬鹽的碩大鹽山,也到北門拋荒的小巧人工鹽田,地盤瓦片織成美麗的庶民圖案,野鳥居然就地築巢,會孕育出洪通也不奇怪;而鶴教授到南鯤魚身上香求得上上籤,當時我們幾乎都覺得詫異,但神準的王爺化不可能為可能,趕走了現代瘟神。
工業汙染的陰影已然雲破天青,新聞報導每年有一百萬人次到七股濕地及周邊旅遊,「治天下」要面對的課題顯然不比「打天下」單純。
人類巨大生態足跡的蝴蝶效應,已經令地球幾乎不存在純粹的自然荒野。更不用說高人口密度乘上高度開發的台灣,外來經濟活動的壓力,原住民文化和在地居民的生存權,都是自然保育艱鉅的挑戰。
這本書在島國封閉的屋頂敲個洞,引進他方的智慧之光,讓我們像海綿一樣吸收各地經驗,為我們創造出因地制宜的多贏方案打基礎,到時候世界還有哪個地方會做不到?
作者介紹這兩個美國的案例,都不是一般人刻板印象地想像,將門鎖起來就算保護區,而需要以人為治理的適切介入,才僅僅稍加彌補過去無知之過,不論是大型水壩或是主幹公路開發。
政府必須有決心擬定長達數十年的計畫,並撥付大筆經費,是根本的必要條件,還需要善用制度引導民間與志工熱情投入,才能讓整個生態系統的保護工作充分成功運作。
長期而言,政府以金錢數字作為單一價值的政策目標,這種短視將導致許多不可逆轉的嚴重錯誤,在永續發展的立場上,我迫切渴望幸福和快樂的替代指標能夠趕快建立機制。短期內,以資本主義的市場語言,精確地計算七股在地漁業和生態旅遊的經濟效益,則可以為黑面琵鷺固守陣地,同時奧援前線瀕危的媽祖魚。
本書精采圖片絕非向圈內人炫耀之作,適時引述漢語古詩詞也不是附庸風雅,亙古的美感悸動藉由感染,將點醒貪婪之島上的人們,不要停留在過往一時的經濟奇蹟與民主奇蹟,傳頌子孫的生態奇蹟才是真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