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襲雙面織的布疋
連綿交錯的唐草花紋,原來就是貫串我們生命的巨大地底河流
四個偶然相識的女孩因緣際會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屋主蓉子研習植物染;與希子和紀久鑽研織藝,紀久想要發揚保留老家代代相傳的撚線綢工藝,不拘小節的與希子則醉心於中東特殊織品奇勒姆;來自美國的瑪格麗特赴日學習針灸,與蓉子因語言交換而結識。
在市郊這棟草木環繞、彷彿有魔法籠罩的老房子裡,四個以染織、針灸等傳統文化技藝為志業的女孩,圍著一尊似乎擁有心靈的神祕人偶,過著與自然親近的美好生活。
只是,久遠之前的家族悲劇傳說,在她們平靜的日子投下了陰影。蟄伏於血脈中的遙遠詛咒,會穿越時空重新啟動嗎?這是輪迴,還是宿命?
自古以來,為了生計、為了家族使命,無數婦女夜以繼日坐在織布機前紡布,她們用連綿不斷的唐草花紋寫下了無法訴說的心情。無數女性幽微的情懷,透過絲線來往交織,匯流成一股超越時間的命運。而今,蓉子、紀久、與希子和瑪格麗特,位在這股洪流前方,她們要如何找尋個人的獨特存在意義與自覺?長久沈默的莉卡小姐,又會帶來何種啟示?
《家守綺譚》作者梨木香步,以紡織婦與布紋的意象,巧妙串接傳統能劇與人偶的象徵性,揭示女性力量的魔幻力作!
本書特色
梨木香步對於日本傳統文化的點點滴滴似乎有很深的感觸。在《家守綺譚》、《沼地森林》、《植物園的巢穴》中,我們看到許多對植物的細膩觀察、欣賞,以及植物與日常生活的親密關連;而寫作時間早於上述三部作品的《唐草人偶》,可以說是這條寫作之路的里程碑。小說中將手織布、植物染等工藝與日常生活點點滴滴交會,描繪出輕透悠然的美好時光;然而在這類看似美好的手作生活中仍然隱藏著強烈深刻的迷惘與痛苦,找不到出口。這份深沈蟄伏的強烈情感,梨木卻同樣透過手織布、植物染與人偶、能面等精緻傳統藝術來傳達,細膩精確地掌握了女性成長與自我認同過程中的幽微面貌,但仍以舒緩悠然的筆觸,給予角色、甚至讀者,一股療癒重生的力量。
作者簡介:
梨木香步
日本當代重要兒童與奇幻文學作家之一。
1959年生於鹿兒島縣,曾留學英國,師事兒童文學家蓓蒂.波恩,主攻現代兒童文學。
1994年發表《西方魔女之死》獲日本兒童文學協會新人獎、小學館文學獎;已於2008年改編成電影。
1996年發表《裏庭》獲第一屆兒童文學獎第一名。
2004年發表《家守綺譚》獲2005年本屋大賞第三名;同年改編成NHK-FM廣播劇。
2005年發表《沼地森林》獲Sense of Gender獎、2006年第16回紫式部文學獎。
2010年以《渡鳥的足跡》獲第62回讀賣文學獎随筆・紀行部門獎。
此外還有散文、繪本等創作,產量多元豐富,兼跨兒童與成人領域,並被譽為「觀察事物非常上乘的作家」。
譯者簡介:
李美惠,輔大英文系、輔大日文系及日文所畢業。專攻平安朝古典文學,曾至橫濱菲利斯大學日本文學研究所交換留學。喜歡旅行,正好以翻譯為業,享受生活於動靜之間。
譯作包括︰《愛的保存法》、《鐘點男友》、《調味戀愛》、《信玄戰旗》、《憑神》、《秀吉之枷》(上下)、《影武者德川家康》(1~6)、《在白色房間聽月歌》、《德川一族》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家守綺譚》獲獎/推薦記錄:
‧2009年中時開卷年度十大好書
‧2009年好書大家讀年度最佳少年兒童書獎
‧2005年本屋大賞 (書店店員票選) 第3位
‧2004年達文西雜誌「BOOK OF THE YEAR」
‧2004年5月達文西雜誌「絕不可錯過,白金之書」
《沼地森林》獲獎/推薦記錄:
‧2006年紫式部文學獎、Sense of Gender獎
名人推薦:《家守綺譚》獲獎/推薦記錄:
‧2009年中時開卷年度十大好書
‧2009年好書大家讀年度最佳少年兒童書獎
‧2005年本屋大賞 (書店店員票選) 第3位
‧2004年達文西雜誌「BOOK OF THE YEAR」
‧2004年5月達文西雜誌「絕不可錯過,白金之書」
《沼地森林》獲獎/推薦記錄:
‧2006年紫式部文學獎、Sense of Gender獎
章節試閱
莉卡小姐是以前祖母送給蓉子的。
問她九歲生日想要什麼呢?她回答:「莉卡洋娃娃[1]。」
誰知道,收到的桐木箱裡裝的卻是有著漆黑頭髮的日本傳統市松人偶[2]。直到現在,蓉子都還清楚記得自己打開禮物時那種虛脫和鬱悶的感覺。那人偶還附有一份祖母親手製作的「使用說明書」。莉卡小姐備有個人專用食器盒[3],箱內有一式小巧卻一應俱全的整套餐具,蓉子必須由自己的三餐中分別取出一小口幫她盛上,這就是那份「說明書」的重點。
這儀式宛如扮家家酒的延伸,蓉子玩得十分投入。一旦親手餵她吃飯,心裡也日漸湧出憐愛的感情。到了大約第三天,當自己盯著莉卡小姐看的時候,彷彿可以感到她似乎也回視著自己;到了第五天,甚至有好幾個瞬間,以為她幾乎就要開口說話了。
第七天傍晚,突然傳來:「蓉子……」蓉子聽到莉卡小姐用彷彿切實踩在蓉子心裡似的口氣說話,雖然嚇了一跳,卻也沒那麼意外。莉卡小姐的聲音並不是從耳朵傳入的,而是從蓉子的雙眼間,也就是臉的正面傳入的。父母親似乎聽不見莉卡小姐的聲音。蓉子年紀雖小,也明白這事最好瞞著父母。
蓉子之所以決定將這件「不可思議之事」告訴祖母,是認為祖母和莉卡小姐相處的時間應該比自己長,而且祖母又正是人偶收藏家,所以蓉子想她應該可以告訴自己如何處理這件「不可思議之事」。
從此,莉卡小姐、祖母及蓉子共度了一段情感十分緊密的日子,彷彿地下組織似的。雖然三人關係因蓉子學校功課忙而日漸疏遠,但莉卡小姐的存在對蓉子而言,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或許也因為她沒有兄弟姊妹吧。
祖母過世,莉卡小姐一直獨自待在空無一人的祖母家。很久以前,蓉子曾聽莉卡小姐提起,人偶身旁沒人的時候就會進入類似「冬眠」的狀態,這次不知是什麼情形。對了,莉卡小姐的確曾說要送奶奶到極樂淨土的,卻沒說她會再回來,可也沒好好道別……
這故事對其他三人而言,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事情似真又似假,但眼前的蓉子卻將它當成一件毫無疑問的事實懇切地敘述,因此大家更不知該如何判斷。
蓉子說完後,大家一時都還摸不著頭緒。但瑪格麗特和另外兩人不同,她已經見過莉卡小姐好幾次了,因此開始認真地考慮這段第一次聽說的往事。
蓉子以前從未對自己說過這件事,應該不是因為不信任自己,而是不想增加自己的負擔吧。這種事情自己實在無法接受,若蓉子是在以前告訴自己,自己一定會當場否定她,說那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吧。由蓉子現在認真的程度看來,那種程度的否定說不定意味著兩人的友誼會決裂,自己又喜歡蓉子,因此一定會陷入兩難的局面吧……瑪格麗特心想……有沒有什麼解釋可以讓如此荒誕不稽的事情貼近現實一點呢……她突然靈光一閃:
「蓉子,我在想……」
瑪格麗特食指朝上並看著上面。「我在想」這個片語等於英文的「I think」,而後面應該接著說明自己的意見。這個句法和瑪格麗特的母語十分相似,因此她最近常用。
「妳和奶奶的感情很好,對吧?對妳來說,莉卡小姐就等於是奶奶的精神象徵,妳因為奶奶過世而大受刺激,一直努力接受她的死,結果連莉卡小姐的存在本身也趕到死後的世界裡去了。」
蓉子目瞪口呆,就像鴿子吃到子彈似的。
「啊?」
與希子突然回過神來。
「等一下,也可以這麼解釋啊,說出來沒關係吧?妳和奶奶感情非常好,卻對奶奶懷有敵對意識,因為妳一直想超越她,於是心中產生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殺意。因此,奶奶過世時,妳心裡有罪惡感,當然是在下意識中。因此,就連和莉卡小姐說話也感到內疚,於是自己製造出無法和她溝通的狀態。」
「……啊?敵對意識哦……我……」
蓉子生性耿直,不知不覺竟蹙著眉在心裡質問自己是否真有這種意識。
「又或者……」
與希子以更高的聲音說:
「妳和奶奶感情很好,妳發現『相信莉卡小姐有生命』這件事可以使自己和奶奶更加親密。但既然奶奶過世,也就不需要再如此認為了。」
「啊……」
蓉子越來越迷糊了。
「請妳別說了吧。」
紀久溫和地制止與希子。
「莉卡小姐對蓉子來說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哦,別逗她了啦。」
「拜託!我哪是在逗她呀?這種分析方法現在很流行呀。」
與希子有點不高興。紀久說:
「我可不認為這是什麼高尚的流行。」
「的確,在逗她。」
瑪格麗特肯定地說,或許也是在坦承自己的想法吧。
「嗯……多少有點啦。」
與希子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
「不過我絕對不是嘲弄她,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哦。因為我家也有古老人偶,所以還滿能理解的。」
「提到古老人偶,我家也有。」
紀久垂眼說。她的左耳垂有一顆黑痣,那顆痣有點隆起,又正好長在一般戴耳環的位置,因此特別引人注目。
「古老的享保雛[4]。」
「哦?」
蓉子的眼睛亮了起來。
「哇。」
「享保雛?」
瑪格麗特問。
「長臉,身形很大,是江戶時期製造的人偶。」
「有點可怕喔。」
與希子也補充說明。紀久點頭表示「對,就是那個」,同時又說:
「他們端坐在人偶陳列梯臺[5]的最上層,睥睨地望著我,真的很威風。我小時候很怕哦,不過我姑姑出嫁後就被別人要走了。」
她喝了幾口茶又接著說:
「最近好像回來了。」
「這又是為什麼呢?」
「跟婆家處不來吧。」
「哎唷,不是我姑姑啦,是人偶啦。」
「我知道啦,跟妳開開玩笑嘛。」
「詳情不大清楚,不過好像回來了。」
蓉子喜歡紀久如此的感受性。瑪格麗特卻皺著眉嘟噥著:「與希子太不合邏輯了。」蓉子打圓場似地說:
「我比較意外的是:與希子竟然也有人偶。瑪格麗特是從來不玩人偶的那類人呢。」
沒錯。瑪格麗特輪番望著紀久和與希子,同時點點頭。與希子說:
「這是妳身上特有的嗎?還是海的那一邊不流行玩人偶呢?」
「是我身上特有的——這裡蓉子強調我這說法很怪——女孩子們都玩人偶的。」
「那妳為什麼不玩呢?」
「嗯……總覺得,沒那麼多空閒……世界上有很多東西要學呀……」
「我想我能夠了解。」
與希子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妳有人偶吧?」
「有啊,也有人買回來當土產送我呀……不過最後總是不知收到哪兒去了。」
瑪格麗特縮了下脖子。紀久稍微調正坐姿,盯著與希子和瑪格麗特說:
「噯,所以不管什麼理由,現在大家都了解,對蓉子而言,莉卡小姐的存在就像家人一般重要。所以,既然莉卡小姐是管理人蓉子的家人,那我們就該如此看待她。而根據蓉子的話,莉卡小姐目前失去意識,換言之目前處於並非植物人,而是植物人偶的狀態。我曾聽說過這樣的例子——當然我指的是人類就是了——一直不放棄地持續跟植物人狀態的對方說話,最後終於恢復意識。因此,只要不放棄,繼續關心她,說不定……」
蓉子聽了有點熱淚盈眶。看她這樣子,大家一時都安靜無語、默不作聲。紀久又繼續說:
「所以,蓉子,請妳還是讓莉卡小姐一直待在這裡,依舊繼續和她說話,因為我一點都不覺得怪。」
與希子也點頭表示贊同。瑪格麗特說:
「我不能說我不覺得怪。我想,我還是會覺得有點怪。不過,只要蓉子不介意就好。」
「介意什麼?」
「介意我是個無論如何都無法了解這種事情的人。」
蓉子直視著瑪格麗特,點點頭說:
「這很像瑪格麗特的作風。那能不能也請妳接受,我就是這樣子的人呢?接受我明明長到這麼大了,還認真地相信人偶有生命。」
瑪格麗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將左手擺在胸前打著轉,說:
「……還是,有點糾結,不過我會盡力。」
蓉子微笑起來。或許紀久和與希子無法了解,蓉子卻十分清楚,要瑪格麗特接受這樣的事情實在很困難。
「謝謝妳。瑪格麗特。」
「噯,睡了沒?」
與希子和紀久的房間只隔了一道紙門,而與希子的床又鋪在紙門邊,因此雖然已經躺下了,卻還是想跟隔壁搭話。
「還沒呀。」
紙門後面突然傳出說話聲,紀久嚇了一跳卻依舊回答了。她心想:這樣對心臟不好。
「妳覺得蓉子如何?」
「覺得她如何?我一直覺得她是個正經八百的好人,也不會太聒噪。」
「不好意思喔,我老是聒噪個不停。」
「哎呀,別這麼說嘛。」
「我想問的不是蓉子,應該說是莉卡小姐。妳真的相信嗎?妳不覺得詭異嗎?」
「……不知道耶。不過感覺得出來,對蓉子而言,那是再真實不過的事情。」
「這我也感覺得出來。不過,妳不覺得恐怖嗎?」
紀久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嗯,我想:關於人偶,世界上的人可以分成三種。第一種是完全不關心的人,因為一點也不關心,對他們來說,人偶就像家具或風景的一部分,沒什麼特別的。第二種是超級有興趣的;有興趣過了頭,甚至還自己動手做起人偶來了。第三種是超級厭惡的,就是那些說人偶好像有生命、覺得他們恐怖的人。第二種人和第三種人完全是兩個極端,但其實在情感投射這點上倒是一樣。」
「妳是指蓉子和瑪格麗特吧?」
「……我想也不是那麼單純。姑且撇開瑪格麗特不談,似乎也不能把蓉子輕易歸到這三種的其中任何一種……」
自己從蓉子身上接收到的那種獨特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一般人在交談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彼此搜尋共通的感覺基底,再以此展開對話。有精神方面疾病的人就無法做到這點,因此,這種人周遭總是瀰漫著不安定的氛圍。
蓉子並沒有給人這種不安定的感覺。相反地,不論她在哪兒,都能和周圍和諧相容,給對方安心感。
紀久如此概略說明之後,又說:
「所以我覺得,不能推說蓉子古怪就算了。」
「我可沒說蓉子古怪哦,我說的是我們自己的感覺呀。妳都沒什麼不舒服嗎?」
紀久又沉吟了一會兒:
「目前還好。妳呢?」
與希子聽了,不知為何似乎也安下心來:
「我也是,就目前來說。」
「那今天晚上就聊到這裡,睡吧,晚安。」
「晚安。」
早上,樓下傳來有人做事的聲音,雖不至於太吵,卻不絕於耳,不知不覺竟變成樂隊的聲音,在與希子的夢中出入穿梭。
夢裡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上,旋轉木馬繞著正中間的某樣東西轉個不停,夢裡回過神來,發現其實它正呈螺旋狀往上攀登,心裡不禁納悶它要到哪兒去。旋轉木馬隨著樂隊的演奏旋轉著,轉動的卻是草原中心的那個東西。
樂隊漸行漸遠,與希子終於醒了,一時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啊,我搬家了呀。」清新而讓人不知所以的懷念青草味夾雜在空氣中漂蕩著。
下樓到廚房一看,紀久也早已起床,坐在餐桌旁。紀久看到她便說:
「啊,早啊。」
「早。這什麼味道?」
「蓉子今天早上去摘艾草。她說趁新鮮最重要,就立刻去熬汁了。現在在外面染生絲。」
「啊?艾草嗎?難怪。」
正想說這味道包藏了無限的回憶又不知該如何表達時,蓉子出現了。
「來得正好,剛剛告一段落。要不要一起吃早餐?快去洗臉吧。」
與希子依言先去洗臉,心裡邊想:要是起床時間就此固定下來,可就有點討厭了。
莉卡小姐也上桌了。她坐在一張舊的兒童餐椅上。
「啊,妳來了呀。咦?今天不是穿和服呀?」
莉卡小姐身上穿著鴨跖草[6]花樣的連身洋裝。
「誰手製的嗎?」
「嗯,我媽以前親手給我們倆一人縫了一件一樣的,不過當然,我的那件早就不能穿了。」
「人偶不會長大吧?」
與希子輕描淡寫地低聲說。
「不過蓉子可是長大了。」
這時玄關門喀啦喀啦地開了。瑪格麗特走了進來,脖子上纏著毛巾,喘著氣說:
「我回來了。」
「喔,妳跑步回來了呀?」
「嗯,這是我的平常。」
這句話日文很怪。大家同時發現,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糾正,光想都覺得麻煩,乾脆算了,反正意思懂就好。大家面面相覷,由對方表情的變化如實讀出這種心思後覺得好笑,便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啊!飯噴出來了!」
「糟了!快把火關小!」
蓉子慌張地說,同時開火煮起味噌湯。
紀久看看鍋裡說:
「好用心喔,還用小魚乾熬湯底呢。」
「昨晚就預先熬起來了。因為還有祖母用剩的米、味噌和小魚乾。」
「那,湯裡放什麼料呢?」
「啊!」
完全忘了這回事。祖母在世時,總是把所有東西都備齊。大家不禁擔憂地看著蓉子。
「沒辦法了。今天早上摘的艾草還剩下一點,就放那個吧。切細一點撒在上面,應該不會太難吃吧。」
艾草味噌湯散發著原野的味道。配菜只有祖母醃的梅子。真是簡樸至極的早餐。莉卡小姐的碗裡也盛上相同的食物。
然而大家都安靜而滿足地享用著。
「雖然我沒見過蓉子的奶奶,不過她可真了不起,過世了還這麼照顧孫子。」
與希子抓起一顆梅子有感而發。
收拾碗盤後,大家回去做各自的工作。蓉子也到庭院去繼續未完成的工作。用水沖洗浸過染媒劑的絲,再晾到拉得高高的繩子上。心裡突然想到與希子剛剛說的話,反芻起來。
祖母這個實體已經消失,祖母的房子卻依然沒有忘記她的氣息,她的個性似乎因實體消失,反而更顯濃厚。
祖母的根本精神至今仍「孕育」著房子裡的某種東西。草木也是,沉睡在人偶中的「氣」也是。從未知的該處,正要編織出蓄勢待發的萌芽力量。
那溫暖而積極的力量似乎還充塞著整間屋子,因此蓉子心中完全沒有失去祖母的實感。
紀久的老家在一個以貴族流放地而聞名的島上,位於一處面海的高臺。她在那裡住到小學畢業,國中、高中雖不住在島上,但現在上了大學,逢暑假還是會回去。島上沒有機場,所以必須轉搭電車到港口,再坐上半天的船。現在已經改成高速艇,因此比以前方便多了。
一直到小學,父親最小的妹妹都與他們同住。她是祖父母上了年紀之後才出生的,名義上雖是姑姑,卻覺得她像姊姊一般。
那島上的紡織相當出名,家家戶戶都有臺織布機。年輕的姑姑總是坐在織布機前,喀啦喀拉地織著布。不知為何,紀久特別喜歡姑姑那臺機器的節奏,較不喜歡母親和祖母的,不論她織的是什麼。
紀久家古時候是島上的大戶人家,不知第幾代家長為了增加島民的現金收入,設立了紡織公司。如今紀久的父親即為該公司代表。父親和祖父都是年輕時即離開島上出外念大學,再從外面帶著妻子返鄉。因此,母親和祖母織就布疋[7]消遣時所演奏出來的聲音,和島上土生土長的人所演奏的,之間總有些微妙差異,聲音中帶著奇怪的甘甜。
姑姑在舊曆女兒節那天嫁到島上另一頭村子裡的老房子。公司生產的都是撚線綢[8]一類的布,連一般簡式禮服[9]都不適合做,但當時為了準備姑姑結婚的裝束,還特別訂購金絲銀絲來紡。這事紀久至今都還記憶鮮明。
與希子出身S市。那是個古老的城下町[10],離此電車車程兩小時。她和紀久同一所大學,即將升三年級。目前正熱衷研究中近東游牧民族所織、名為「奇勒姆」[11]的毛毯圖案。
她的論文基本架構是:一個民族的傳統造型與圖案,即為該民族世界觀形之於外的表現,就像曼陀羅。與希子希望透過該地織布的節奏感,去體會他們的世界觀。
在西亞,實際以游牧為生的人當中,至今還有人使用平置於地面上的簡單水平織機,但大多數人都已落地生根,接受業者委託以織布機工作。他們所使用的織布機縱向特別長,故稱為垂直織機,就像坐在畫布前作畫一般織布。
「我喜歡這種方式。奇勒姆的經線與緯線不一定以直角相交,緯線可以從任何方向自由來回延伸,就像作畫一樣喔。」
與希子認為,應該依照作者要織的東西,來決定織布機的構造,所以她想自己設計。這理論實在太偉大了。蓉子聽得出神,同時敬畏有加地認為與希子搞不好是個天才,不疑有他。紀久卻微笑地說:
「簡單說來,就是妳想試試自己能以原始到什麼程度的機器織出布來,對吧?」
與希子回答:
「嗯,也可以這麼說吧。」
接著又提出點子:這房子屋簷特別深,乾脆好好利用,在屋簷下打樁固定水平機。紀久大吃一驚:
「喂,妳大概是想效法游牧民族在帳篷外擺上那種機器吧?可那是因為他們那一帶幾乎不下雨才行得通呀!萬一下雨怎麼辦?經線一旦拉好,途中是不能放開的哦。」
「哎呀,我會事先蓋上塑膠布的啦。」
與希子的聲音不像之前有力。
「就算這樣,還是避免不了濕氣呀。第一,流在地面上的雨水該怎麼辦?樁一打上去就沒法移動了哦。」
「嗯……」
與希子仔細想想又說:
「那就放臺垂直織機。」
「妳打算放在哪兒呢?妳房間已經放不下額外的機器了吧?」
與希子沒出聲,只是指了指和客廳相連的榻榻米房間。
「榻榻米會弄壞的啦!」
紀久絲毫不假以辭色。蓉子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
「榻榻米上面鋪塊塑膠板之類的怎麼樣?」
與希子臉上頓時一亮:
「既然管理人蓉子都這麼說了。」
說著又窺伺紀久的臉色。紀久緩緩重複一遍與希子的話:
「既然管理人蓉子都這麼說了。」
接著又說:
「其實我也想過再擺一臺機器的,我老家那邊有一個認識的織工不再織布,說她不要那臺織布機了……我也希望除了學校功課外也能有一臺機器,即使只是每天織點簡單東西,只是一直開不了口……」
「妳這怎麼回事嘛!」
與希子吃了一驚。
「哎呀,那就把隔壁的房間拿來用吧!」
蓉子滿面笑容地說。
紀久一再告誡自己不可以利用這個人的善良,不過,這次就抱著感恩的心情接受她的好意吧。
[注]
1 日本版芭比娃娃。因擁有東方臉孔,在一九七六年推出後隨即成為當時日本最具代表性的玩偶。
2 日文為「市松人形」,又名「京人形」或「東人形」,頭與手腳以桐塑黏土或木雕成,敷以蛤殼製成的白色胡粉,身體用布縫成內塞木屑。最初用來給小女孩當玩具與裁縫練習。後來漸漸變成觀賞用傳統工藝品,不能換衣服。
3 日文為「箱膳」,放在漆器箱中的單人用日式傳統餐具。
4 江戶中期享保年間(一七一六∼一七三五年)流行的女兒節人偶,臉長宛如能劇面具,穿著織錦或金襴製成的豪華衣服。
5 日文為「雛段」。
6 學名Commelina communis,日文為「露草」(つゆくさ;Tsuyu-kusa),鴨跖草科(Commelinaceae)一年生匍匐性草本植物,分枝多,葉披針形,互生,葉鞘筒狀,鞘口具纖毛,總苞卵狀披針形,頂生或腋生,花藍色,花萼綠色。產於低海拔之水邊,潮濕地等。藍色花瓣可用作染料。
7 原文為「反物」,指可製作一件成人和服的足長布疋,長約十二公尺,寬約三十六公分。
8 日文為「紬」,以撚過的蠶絲織成的布,十分牢固。往昔以賣相不好的蠶絲製成,供身分低的人穿著,如今已成為工藝品,可當社交服飾。
9 日文為「訪問著」,一般用作參加茶會、宴會、典禮等社交場合。
10 以領主居住之城堡為核心而建立的城市。
11 Kilim,以平織法織成的平毯,不像絨毯有豎起的毛,往昔原為窮人所用。
莉卡小姐是以前祖母送給蓉子的。問她九歲生日想要什麼呢?她回答:「莉卡洋娃娃[1]。」誰知道,收到的桐木箱裡裝的卻是有著漆黑頭髮的日本傳統市松人偶[2]。直到現在,蓉子都還清楚記得自己打開禮物時那種虛脫和鬱悶的感覺。那人偶還附有一份祖母親手製作的「使用說明書」。莉卡小姐備有個人專用食器盒[3],箱內有一式小巧卻一應俱全的整套餐具,蓉子必須由自己的三餐中分別取出一小口幫她盛上,這就是那份「說明書」的重點。這儀式宛如扮家家酒的延伸,蓉子玩得十分投入。一旦親手餵她吃飯,心裡也日漸湧出憐愛的感情。到了大約第三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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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草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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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草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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