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二○○八年三二二總統大選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魏淑貞女士約我到玉山社聊天,還有蔡明雲主編,三個人談著,話題不免觸及這次選舉的結果。
那時都在說「民主的勝利」、「人民的勝利」;我們無法茍同。多數的選擇,也有錯誤的時候。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威瑪共和國,有一部民主憲法,選民卻一度選擇了納粹黨,給自己和世界人民帶來巨大的歷史災難。
台灣是上世紀末全球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誕生的新國家,她在八、九十年代創造的民主與經濟奇蹟,被譽為新興民主國家的東方典範。這次卻選擇了一個衰老無能的﹁中國﹂政黨來統治這個年輕的自由國家,難道不是歷史的倒退嗎?
歷史倒退的發生有眾多因素,諸如民主化浪潮在全球退潮,新奴役制度國家的崛起與擴張,西方大國棄守自由、人權普世價值等等。但主要因素是台灣這艘航船自己迷失了前進航向。
「中國」黨逆歷史前進潮流而動,是四年前和八年前兩度敗選的總統候選人連戰的選擇,他說:「該往何處?我們接受一個中國。Yes,我將回到駕駛座,讓台灣重新啟動,駛向一個中國。」
台灣人民的回答,是二○○四年二二八牽手護台灣。全國自由國民手牽手,鍛造成五百多公里的自由之鍊,表達了台灣自由民主航向不容逆轉的堅定意志,打敗了「中國黨」。
這次呢?「中國」黨學乖了,把自己的「中國」航向半開半掩、若隱若現地模糊化,外表塗上一層「愛台灣」、「拼經濟」的迷人油彩。
我向來不用「愛台灣」、「拼經濟」這類語言,因為語意模糊、沒有方向,什麼人都可以拿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像連戰,在台灣講自己是「三代單傳」的「老台灣人」,「最愛台灣」了;跑到美國,又講自己是「純種中國人」(pure Chinese)。連戰的「愛台灣」是「聯共反台獨」,蓄意把台灣送給他「相見恨晚」的中國「胡主席」(胡錦濤),絕不留給自由、民主、獨立的台灣人民。
那個「胡主席」當然更「愛台灣」了;不惜舖上紅地毯迎接台灣的兩任「中國」黨主席連戰、吳伯雄,謀劃兩岸「中國」黨聯手,試圖把台灣變成「中國的一部分」。
「拼經濟」也一樣模糊:是為跨國大財團拼,把台灣的經濟「拼」到中國去,為「中國崛起」效犬馬之勞?還是為提升台灣人民的生活品質與生存環境?我們在二○○八年選戰中看不到方向。謝長廷提出過「台灣維新」和「幸福經濟」,本來可以發展成為台灣前進的方向,卻被殺聲震天的「民主內戰」狂潮淹沒了。
魏女士問我:「你來台灣這麼多年,怎麼看台灣和台灣人?民主在台灣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樣倒退的困境?」
我是一九九七年來台灣的,已經十一年了。總體來說,我欣賞台灣人的海洋性格:開放、勇敢、豪邁;能夠在逆境中打開生路。這是我一九九七年來台不久會見黃信介時就強烈感受到的。我想,恐怕是台灣的自然條件與社會歷史環境,塑造出黃信介這樣的個人性格。靠海人捕魚維生,每次出海都有生命危險,磨練成勇敢;長期受外來政權壓迫,沒有一點叛逆精神是無法生存的。台灣正是憑藉這樣的國民素質,從亞細亞孤兒茁壯成長為新興民主國家的東方典範。
另一方面,台灣人特別是知識界,也有封閉、狹隘、懦怯的一面,思維方式缺乏歷史感與世界觀。這大概同黨國時代的封閉教育有關。在淡江大學教書時,我曾用「恐中、畏美、輕己」六字,概括台灣一部分知識人的心態。
歷史感不足,就是歷史前進了,進入新時代,自己的思維方式還停留在死去的舊時代。
有人停留在一個世紀前孫中山當臨時大總統時的中國南京,所謂「一九一二年的中華民國」,其實那時他還沒有生下來,台灣還在日本統治的殖民地時代;時間與空間都錯置了。這種思維方式,是被黨國課本薰陶出來的黨國教條主義,無視今日台灣是獨立國家的現實。
也有人停留在半個多世紀前「盟軍佔領台灣」或「舊金山對日和約」時代。他們同樣無視台灣向自由民主制度轉型的歷史發展,也不認同台灣是獨立國家,認為台灣是「美國海外領地」或「地位未定」。所謂「統獨之爭」和「民主內戰」,演的都是古裝戲。
世界觀不足,是看不到今日台灣在世界的戰略地位與戰略優勢;還以「亞細亞孤兒」自居,視野所及,只見中國打壓,美國指責,二十幾個動動搖搖的「邦交國」。
世界歷史是發展的。今日之台灣,已不是一個世紀前日本統治下的台灣,也不是半個多世紀前盟軍佔領、又淪為蔣介石反攻大陸基地的白色恐怖的台灣。今日之台灣,是台灣人民終結了三百多年被外來政權統治的歷史,完成了民主制度轉型的現代國家;是二十一世紀自由世界的東方燈塔。無論在國家制度、國民素質、文化教育、科技發展、經濟競爭力各個領域,台灣均擁有無愧於當代先進國家的優勢。看不到這些,是由於世界與台灣已進入新時代,人們的思維方式還停留在舊黨國時代精神枷鎖的禁錮之中,不免有時做出錯誤的選擇。
我們深深感到,今日之台灣,需要一個打破舊時代黨國精神枷鎖的文化啟蒙,結束虛擬的「統獨之爭」與「民主內戰」,重新認識自己,相信自己,開創台灣的歷史新時代。
那天談到後來,魏女士提議以「我看台灣與台灣人」為題,把我接觸的故事和我的看法寫出來,也許可以給人們一點參考吧?
我想,我對台灣和台灣人的看法,這些年也寫了不少,現在也沒有什麼改變。有人把台灣和台灣人描繪成沒落貴族的悲情意識或西瓜偎大邊的騎牆性格,恐怕是以偏概全。但我過去所寫,多從總體上看台灣和台灣人在世界歷史上角色的演變,也就是我常說的﹁望遠鏡中看台灣﹂。這回想改變一點寫法,從我遇到的人和事,從我接觸的大地與海洋,寫出我心中的台灣和台灣人。